天色并没有完全暗下来,西天边还残留着深蓝色的层云,在最后两抹惨淡的日光下显得有些狰狞,舒兰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百无聊赖地左瞧瞧,右看看,什么东西都黑乎乎的,树是墨绿色,花也都蔫了,只有微凉的风吹来淡淡的花香。
慢慢的,那香味越来越浓,却是程卿染把她带到了两颗茂盛的丁香树下,一串串淡雅的洁白丁香好看极了。
“在这儿坐会儿吧,”程卿染掏出帕子,将那可容一人酣睡的竹椅擦了又擦,回头对舒兰道。
风吹过,两片丁香打着旋儿飘了下来,一片落在程卿染头顶,一片落在他绣兰叶的墨色衣襟上,他笑着回头的那一瞬间,舒兰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大哥哥,你真好看。”抬手将那花瓣取了下来。
程卿染一愣,随即笑的更开怀,一把将舒兰抱起放在腿上,摸着她的头顶道:“你长大后会比哥哥还好看的。”说着这话的时候,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老爷子去世前,不停念叨着让他快点娶妻生子,好给一脉单传的程家繁衍子嗣。眼看自己年纪着实不小了,程卿染也觉得该好好考虑亲事了。可惜,大抵是自己容貌过于出众的缘故,寻常女子见到他,无不露出近似痴呆的表情,一次两次还可以接受,次数多了,程卿染就无法容忍了。当然,也有女子表面上故作不屑一顾,可一旦转身,程卿染就能感受到背后传来的黏人视线。想到将来要与这种人日日相对,程卿染顿时没了成亲的念头。
目前为止,能让他看得顺眼的女子,大概只有这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一人吧?
程卿染低头,看着乖乖坐在腿上的舒兰,惋惜地叹了一声。
唉,若是小丫头再大个几岁,把她娶回家,一直留在身边也不错,可惜,她实在太小了,无法让他生出半点男女之情。而且,她现在天真烂漫,无非是不谙俗世的缘故,若是真的大了,可能就与那些女子一样了。
“大哥哥,你干嘛叹气?”舒兰仰起头,疑惑地问道。娘说有烦恼的人才会叹气,大哥哥这么温柔好看,吃喝不愁,还没有人逼着他做这做那,换做是她,怕是会美死吧。
说了你也不懂,程卿染轻轻一笑,如玉的脸庞再次明亮起来,一边哄孩子似的拍着舒兰的后背,一边随意地说起话来:“妹妹啊,你离家半天了,有没有想你娘?他们现在找不到你,恐怕都要急疯了。”
舒兰眼睛一暗,低头,看着那片丁香花瓣在拇指与食指间被碾碎。
她想娘亲,娘亲做的饭特别好吃,她还会笑着喂自己吃饭。想爹爹,爹爹每次回家都会抱起她在空中转一圈,他的手又大有暖,她根本不害怕会掉下去。想哥哥,哥哥会趴在炕上装作大马让她骑,就算被娘骂,他也不怕。还有姐姐,姐姐最温柔了,睡觉前会帮她洗脸,给她盖被子,冬天的时候跟她睡一个被窝……
可是娘亲不要她了,舒兰的眼泪无声的漫了出来,顺着脸庞滑落,汇聚在小小的下巴上,一滴一滴。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靠着自己的肩膀却轻轻抖动起来,程卿染心中一跳,这才发现小丫头已经哭了。
他忽然好奇舒兰为什么会挨打了。
结果,听完她无比委屈的叙述,程卿染一时哭笑不得,原来这丫头那么懒,真难为她娘了。
想要劝慰几句,又觉得说什么她也不会信的,反正她很快就要回去了,到时候自然明白她娘的苦心,便专拣自己小时候的趣事说给舒兰听。
程卿染的声音低沉动听,舒兰哭着哭着,就安静下来,眨着眼睛听他讲故事,有不懂难以理解的,就会问出来。一大一小,你问我答,气氛十分和谐。
夜幕降临,周围一下子暗了。
程卿染摸摸舒兰的小肚子,笑道:“走吧,咱们回去睡觉。”
舒兰上下眼皮早就开始打架了,闻言,脑袋往程卿染温暖的怀里一缩,“大哥哥抱我回去,阿兰要跟你一起睡。”十分依赖的模样。
程卿染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子,“这么会撒娇,也不知将来便宜了谁。”
一手托着舒兰的腿弯,一手搂着她的腰,就要起身。
不曾想,就在这一瞬间,身后忽然传来凌厉的风声,程卿染大吃一惊,本能地想要回头看,蓦地脑后一痛,无力地倒了下去。
舒兰只听到一声闷响,然后紧紧抱着自己的手就突然松开了,她“嘭”地一声就摔到了地上,所幸程卿染本来就坐着,她摔得并不疼。
拍拍小手,舒兰嘟着嘴转过身:“大哥哥,你……”
话没说完,差点被吓死!
朦胧的夜色里,一个模糊的黑影冷冷地站在竹椅之后,双眼冒着寒光,紧紧地盯着她。
尽管看不清楚,舒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谁:“你怎么在这里?”又惊又怕地站起身,想要向程卿染寻求保护,却震惊的发现他歪倒在竹椅上,而萧琅手中还握着一根短棍。
想到那声闷响,舒兰大声尖叫起来:“你把大哥哥打死……唔……”
萧琅扔掉手里的短棍,一个箭步就闪到了舒兰身前,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死死地圈起她企图挣扎的双臂腰肢,冷笑道:“大哥哥?叫的够亲热啊,短短半天功夫就被人灌了迷魂汤,你怎么不蠢死?”
想到他辛辛苦苦地从村子追到镇子,好不容易听到她的声音,却发现她被人抱在怀里,一口一声“大哥哥”,软软的,酥酥的,是她从不对自己用过的语气,他就恨不得打死那个哄她骗她的男人,恨不得咬死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走,跟我回去!”
纵有天大的怒火,也不能在这里发脾气,萧琅理智地道,就那样禁锢着舒兰逼她往墙边走。
舒兰早就把萧琅恨死了,都是他,娘亲才不要她的!
见自己挣脱不开恶狼的束缚,舒兰猛地张口狠狠地咬住萧琅中指,几乎只是瞬间,嘴里就尝到了甜腥的血味。
“嘶……”萧琅没料到她会咬自己,本能地松开了手,幽深的眸子里一片复杂,她竟然为了外人咬他?
趁他短暂的愣神,舒兰灵巧地脱出身去,拔腿就往回跑,边跑边喊:“救命啊,快来人!”
程卿染被打死的愤怒驱散了舒兰心里的恐惧,她说什么也不会跟萧琅走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吃了她?这样的恶人,她是再也不愿意跟他呆在一起了!
只是没等她跑出几步,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舒兰吓得浑身一激灵,要是被恶狼抓住,肯定会死的!
不行,跑肯定不行,恶狼最擅长跑了,舒兰难得动了一次脑子,在萧琅追上来之前,闪身扑到旁边一株笔直的不知名的大树上,蹭蹭蹭往上爬,转眼间就离地好几米了,边爬边大声喊救命。
萧琅气得眼里都快冒出火来,他唯一比不上懒丫头的,就是这爬树的本事!
“舒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乖乖下来,否则我饶不了你!”他在树下低声威胁,拳头狠狠砸向树干。
回应他的,只有一根被舒兰丢下来的短小树枝,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头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字数多了一些,O(∩_∩)O,至少内容上,俺很满意的,希望喜欢~
☆、软硬兼施
舒兰没有跟萧琅走,萧琅也没能离开,闻声而来的魏大一伸手,就把萧琅胳膊反剪住了。
眼看萧琅被魏大困住了,舒兰蹭蹭蹭爬了下来,肉呼呼的食指指着萧琅的脸:“大叔,他把大哥哥打死了!”
魏大唬了一跳,也顾不得替自己的年龄分辨,惨白着脸问:“老爷,老爷在哪儿?”
想到程卿染歪倒在长椅上的模样,舒兰眼泪哗啦啦流了出来,也不回答魏大的话,撒开小腿就往丁香树那边跑。魏大拉着咬牙切齿地萧琅追了上去,两个壮实的护院提着灯笼跟在后面。
远远瞧见程卿染的身影,魏大心中咯噔一下,双腿发软,差点站立不住,老爷不会真被打死了吧?
舒兰更是抱着程卿染的胳膊抽泣起来,“大哥哥,呜呜呜……”
萧琅看着几乎扑在男人身上的舒兰,一时后悔当年怎么没把她淹死!
后脑疼得厉害,程卿染本来就有些知觉了,再听到近在耳前的哭声,慢慢就恢复了神智。甫一起身,先对上一双冰冷渗人的眸子,短暂的愣神后,程卿染桃花眼微眯,伸手把舒兰抱到腿上,摸着她的脑袋安抚,这才挑眉打量萧琅。
嗯,看上去十三四岁,皮肤是微黑的小麦色,五官虽然还带着少年的稚嫩,却隐隐有了硬朗的线条,特别是那紧抿的唇和冷视自己的眼睛,竟然让他心底发寒。
程卿染仔细回想了片刻,确定自己没有这样一个小仇家,不由纳闷起来:“你是谁?为何打我?”
萧琅没有说话,紧紧盯着坐在程卿染怀里,正满脸惊喜地仰望程卿染的舒兰,愤怒的同时,又有一种被勒住脖子的感觉,胸口闷的难受。
自家老爷没事,魏大深深地松了口气,沉声道:“老爷,这小子似乎认识舒小姑娘,刚才我听见他让她随他走呢。”
“哦?”程卿染疑惑地皱眉,低头问舒兰:“你认识他吗?”
舒兰撇撇嘴,小手拽着程卿染腰间的玉佩,清脆地道:“不认识。”看都没看萧琅一眼。
“舒兰你个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来救你,你竟然睁眼说瞎话?你不认识我,小时候谁给你嗑瓜子吃?谁给你洗衣服?谁给你抓麻雀玩?好啊,现在你认识别人了,就装作不认识我了,你别以为他对你多好,等着吧,照你这么蠢下去,有你哭的时候,到时候看谁会来救你!”萧琅气得眼睛都红了,扯着脖子朝舒兰吼道。
舒兰猛地扭头看他,想要回嘴,对上萧琅凶狠的眼神,脖子一缩,哼了一声,从程卿染身上跳到地上,拉着程卿染的手就要走:“大哥哥,别理他,咱们睡觉去!”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你用了浑身的力气,对方却不疼不痒。
萧琅死死地盯着舒兰的手,一时又万分恐惧起来,他是知道懒丫头的倔强了,可生气归生气,一想到懒丫头与那男不男女不女的人睡在一个被窝,想到他会对懒丫头做那种事情,萧琅就急的想要仰头嚎上一嗓子。
不行,他不能让舒兰跟那人走!
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萧琅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一片水似的柔光:“阿兰,别生气了,哥哥不该跟你吼,可你不知道,伯父伯母发现你不见了,都急的不行,伯母一直哭呢,你姐姐也哭个不停,嗓子都喊哑了。他们平时对你那么好,你忍心让他们担心吗?”他并没有瞧见舒家人的情景,但想来应该差不多的。
舒兰听了,眼前就浮现出娘亲与姐姐抱在一起抹眼泪的样子,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却有些不敢相信,眼巴巴地瞅着萧琅:“你胡说,我娘都不要我了,又怎会找我?”
“瞎说什么,你是伯母的女儿,她那么疼你,怎么会不要你?”萧琅有点无法理解舒兰的意思,瞧见程卿染意味不明地打量自己,便认定舒兰被他骗了,想到自己人小力微,不由后悔起来,早知道就不该贸然动手的。
程卿染与魏大面面相觑,敢情两人真认识啊?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再加上知道自己误会了舒兰的娘亲,程卿染伸手示意魏大松开萧琅,低声吩咐他几句。魏大点点头,迅速地退了下去。
萧琅一获得自由,就冷着脸把舒兰扯到了自己身边,警惕地瞪着程卿染。
舒兰还想着家里的亲人,难得没有挣扎。
程卿染颇有兴趣地瞧着将舒兰护在身后的萧琅,笑了笑,重新坐回到长椅上,“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又是怎么进来的?”
镇子距离遇见舒兰的那个村子足有七八里地,自家又有十来个护院,这小子竟能不声不响地摸进来,也是有真本事的,不知他跟小丫头是什么关系。
萧琅冷冷地看着程卿染,反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偷偷带走阿兰?”这人太有心机了,装作一副温柔的样子哄骗懒丫头,最后还不是想一逞兽=欲!
程卿染苦笑一声,这件事情,虽然他问心无愧,却也解释不清,左右稍后舒家人就过来了,到时候再解释吧,至于他们信不信,程卿染不是很在意。毕竟,双方怕是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我已经派人去请她爹娘了,你们随我去客厅等吧。”程卿染揉了揉肿了个包的脑袋,暗道这就是他莽撞行事的教训吧。
听到爹娘要来,舒兰有些忐忑,怕娘亲打她,又怕娘亲不认她,满腹的心事想说,一抬头,却发现程卿染已经走远了,身边只有一头眼神晦涩不明的恶狼。
“大哥哥,你等等我,我要……”
话未说完,就被萧琅堵住了嘴巴,“你给我老实点,下次再敢一声不吭的溜走,看我怎么收拾你!”
萧琅使劲点了舒兰的额头一下,拉着她跟在程卿染身后,人在屋檐下,不管对方说的是真是假,自己都没有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舒兰不情不愿地甩了甩胳膊,被萧琅一瞪,就老实了。
……
舒兰不见的事情,舒茂亭夫妇并没敢张扬出去,虽然他们一直把舒兰当孩子宠着,可女儿毕竟十岁了,若是传出去,就算没事,也能被人说出事来。在没有确定女儿是否被人贩子掳走前,他们只找了萧守望帮忙寻找,直到天黑后依然没有寻到舒兰,几人才彻底慌乱起来。
秦氏和舒宛早把眼睛哭肿了,就连舒茂亭的眼睛也有些发红。
萧守望见这一家人愁云惨雾的,想到自己那寻人未归的儿子,不由叹道:“你们别太担心,阿琅从小就跟阿兰一起玩,说不定已经找到人了,正在哪里劝着哪!”
“不会的,阿琅那么懂事,要是真找到了,早就把阿兰领回家了。都怪我,不该拿话哄她……”秦氏靠在炕头,手里捂面的帕子早就沾满泪水,湿了个透彻。
舒茂亭也没有精力劝解妻子了,将女儿平时去过的地方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遍,忽的心中一动,“孩子他娘,你说阿兰会不会跑去她姥姥家了?”
秦氏猛地抬起头,眼里充满了希望,可转瞬又黯淡下去:“她那么小,就算想去,也不认得路啊!”
舒茂亭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朝秦氏道:“不行,我得去镇子看看,要是阿兰不在那里,咱们也不能这样一直白白担心,赶紧报官才是正理。”就算孩子的名声坏了,那也好过被人贩子拐走永不能相见的好。
“你说得对,我也跟你去,让我一直在家里等着,我受不了。”秦氏擦了擦眼睛,起身道。
紧挨着她的舒宛立即紧紧拉住秦氏的手,“娘,我也去。”
舒茂亭想了想,留舒宛一人在家也不放心,便看向萧守望。
“行了,你们都去吧,我在这替你们看着,省着阿兰回来找不到人。”萧守望开口道。
舒茂亭朝他拱手,领着妻子女儿走了,里正家里有牛车,还得想个由头借才行。
哪想他们的牛车刚在秦家门口停稳,就见秦氏的父亲秦如海领着两个儿子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一个陌生的小厮。
瞧见女儿女婿,秦如海的粗黑眉毛瞬间拧成倒八字,低声呵斥秦氏:“你是怎么当娘的,竟然逼得阿兰离家出走!幸好遇到程老爷,好心把她带了回去,又派人来告,否则要是遇到那黑心的拍花子,一声不响地掳走阿兰,你就等着悔死吧!”
听到女儿的消息,秦氏惊喜交加,哪里还在意老父的训斥,若不是舒茂亭眼疾手快地拦着,她都要抓住魏大的手了:“真的吗?阿兰在你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