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正院这边,顾凤、顾庭、顾鸾姐仨早就等着了,看到父亲,最淘气的顾庭撒欢跑来,白白胖胖的男娃娃,养得特别结实。
顾崇严弯腰,笑着将宝贝儿子抱了起来,然后朝小女儿顾鸾招手:“阿鸾也来。”
顾崇严最喜欢这对儿龙凤胎一起跑过来要抱抱的模样了。
顾鸾瞅瞅只是含笑凝望父亲的姐姐,再看看靠在父亲怀里傻乐的哥哥,她就没动,不想跟哥哥一起傻。
“我长大了,不用爹爹抱。”顾鸾一本正经地说。
顾崇严一怔,那颗想抱女儿的心顿时在冷水里滚了一圈似的,冷飕飕失落落的,他才离家半年不到,女儿就不黏他了?可是刚刚在老太君那边,小丫头不是哭着说想爹爹吗?
就在顾崇严沉浸在被幼女嫌弃的打击中时,顾庭看看地上的姐姐妹妹,小男娃也别扭起来了,泥鳅似的从父亲身上滑了下来。妹妹都不要爹爹抱了,他是男子汉,怎么能连妹妹都不如?
儿女都想当大人,顾崇严不甘心,一手捞起儿子,然后老鹰捉小鸡似的朝小女儿扑了过去,顾鸾尖叫一声往远处跑,边跑边笑,可惜现在她的腿太短了,没跑几步就被父亲的大手抓住,轻而易举地拎到了怀里。
顾庭哈哈笑,顾鸾累得小脸通红,被父亲狠狠亲了两口,还故意用胡渣扎她,顾鸾又笑又躲,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四岁的孩子。
顾崇严有的是力气,抱着龙凤胎,他再次朝长女走去。
顾凤大眼睛转了转,悄悄往母亲那边走。
走到一半,也被父亲抓住了,顾崇严单手抱着顾庭、顾鸾,右手将长女抱了起来,这都是他的宝贝!
爷四个闹得欢,院子里全是孩子们的笑声与嫌弃声,俞氏站在不远处看着,对比刚回娘家的顾兰芝,就觉得自己特别幸运。过世的公爹有妻有妾,算不上最风流,但也喜新厌旧,刚嫁过来时,俞氏挺担心丈夫会纳妾,结果她也没干什么,顾崇严就特别喜欢她了,她怀孕的时候,这家伙宁可对着她自耍无赖,也从未想过收个丫鬟当通房,好像天生就少了风流那根筋,而且还特别顾家疼孩子!
孩子们疼够了,吃晚饭的时候,顾崇严忍不住地看了妻子好几眼,妻子红红的嘴唇,比饭菜馋人多了。
俞氏只当不知,眼睛却不敢往丈夫那边瞅。
顾凤、顾庭专心吃饭,顾鸾大眼睛骨碌碌乱转,很快就注意到了父母间无声的恩爱。顾鸾一边替父母甜蜜,一边走了神。上辈子,她心目中的夫君就是父亲这样的,在外是顶天立地万人敬仰的英雄,回家疼媳妇疼孩子,一心一意。
可顾鸾倒霉,病怏怏的,长大后难得进次宫,还着了小人的道。
是谁下的药?
顾鸾与家人,甚至皇上都试图暗中揪出对方,但线索太少了,顾鸾只记得自己与丫鬟走在前往御花园的路上,那里二公主在等她,走着走着,身后丫鬟“呜”了一声,顾鸾回头,就见丫鬟软软地倒了下去,黑衣蒙面人手持帕子朝她扑来。
帕子上有药,顾鸾没了力气,挣扎间,她看见蒙面人仅露出来的眼睛,看见他的右眼角旁有颗小小的黑痣,还没有芝麻大。蒙面人将昏迷的丫鬟拖入花丛,再扛着她往更隐秘的地方走,顾鸾泪如雨下,就在此时,太子出现了。太子与蒙面人动起手来,蒙面人以她为人质,太子不敢硬拼,被蒙面人成功脱逃,太子抱着她送她回去,然后,顾鸾的药效发作……
回忆起那一幕,顾鸾突然没了胃口。
她一直在求太子,太子一直在道歉,却还是要了她。
顾鸾管不了自己的身体,但她怨太子,只是,与其被个来路不明的贼人得了,换成太子,多少都算幸事。
人都是太子的了,顾鸾不知道还能怎么办,父亲憋了一肚子的火,但那是太子啊,没办法,顾鸾就成了太子的侧妃。婚后,太子独宠她一人,再也没有踏足太子妃或其他妾室的院子,还曾在深夜里抱着她向她承诺,说将来他登基,会把后位留给她,这般,父亲的怒火才稍微消了点。
太子对她真的太好太好,太子妃争风吃醋来闹,不用她出面,太子一人就给挡下了,皇上宠她这个表侄女,也不管太子的后院,总体来说,顾鸾在东宫过得顺风顺水。顾鸾接受了那样的生活,但她始终无法对太子动心,当初她哭着求他别碰自己,他就是不听,顾鸾永远忘不了,太子那双急得发红的眼睛,没有情意,只有野兽般的欲。
“阿鸾怎么哭了?”俞氏最先注意到发呆的小女儿,她一问,顾崇严、顾凤、顾庭也都看向顾鸾,可不是,四岁的女娃娃小手捧着饭碗,嘴里还含着一块儿刚塞进去的排骨,湿漉漉的杏眼盯着面前的菜,嫩嫩的脸颊上挂着两颗泪珠。
顾鸾回神,对上家人关切的眼神,顾鸾急中生智,苦着脸将嘴里的排骨吐到旁边的小碟子里,委屈道:“咬到舌头了。”
顾崇严先笑了,因为咬舌头哭的女儿好可爱!
俞氏则一边帮笨女儿擦嘴一边叮嘱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顾鸾低着脑袋,乖乖地听。
罢了,太子欺负她,最后惨死宁王之手,宁王欺负她,最后被父兄诛杀,她受过的所有委屈都已经报了仇消了气,现在她重新回到小时候了,她要忘掉那些不愉快,然后帮身边的亲人避开前世的祸患,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再次夹起一块儿排骨,顾鸾狠狠咬了下去,太子或宁王,她一定会避开他们的。
嗯,今晚的排骨还挺好吃!
顾鸾的胃口,就这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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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孩子们都散了,顾崇严迫不及待地抱着娇妻去了内室。
一更天,二更天,三更天时,寝帐内才恢复了平静。
洗完澡,身上清爽了,俞氏还有点精神,趴在丈夫怀里闲聊:“妹妹和离不难,但咱们留下季安,陆家肯定会来闹,这事,要不要先跟皇上打声招呼?”陆老太太是个糊涂蠢妇,放着承恩侯府不知讨好,反而因为子嗣少经常给儿媳妇添堵,如今顾家要抢走陆家长孙,俞氏担心陆老太太会把事情闹大。
顾崇严哼道:“这点小事,用不着打招呼,就算陆家告官,我也有话堵她的嘴。”
俞氏好奇问:“你要怎么说?”
顾崇严笑了笑,凑到妻子耳边嘀咕了一阵。
俞氏听完,放心了,她这个丈夫,有勇亦有谋,非常靠得住。
第8章
承恩侯府阖家欢乐时,永安伯府,陆老太太看见儿子藏着掩着的肿脸,登时火冒三丈!
“顾崇严欺人太甚!”陆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大声骂道。她的儿子是读书人,顾崇严从小舞刀弄枪,儿子如何受得了顾崇严的打?
“和离就和离,受点委屈就闹和离,这样的媳妇不要也罢!”望着承恩侯府的方向,陆老太太瞪着眼睛道。想当初,她看上顾兰芝那庶女做儿媳妇,是为了借顾家的势,让儿子的青云之路更顺利一些,结果呢,她的儿子与顾家二爷是同科,现在顾二爷都当上正五品的户部郎中了,她儿子还只是一个六品小京官,待遇与别的进士没什么两样。
既然顾家不肯出力帮衬儿子,那顾兰芝又生不了孩子了,和离也好,她再为儿子物色一个好儿媳妇!儿子仪表堂堂、博学多才,家里还有祖传的爵位,不愁找不到好婚事。
陆维扬不想和离,肿着脸哀求道:“母亲,此事你别管,我会……”
他话还没说完,门房派小厮过来传话了:“太夫人,侯爷,刚刚顾家的管事来了,说,说……”
小厮不好继续,神色复杂地将手里的和离书递给陆维扬。
陆维扬瞳仁猛缩,尚未接过和离书,先看到了纸上一个红红的手印。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卓女之诗浮现脑海,陆维扬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兰芝,真的不要他了。
第一次去顾家时,轩窗后一闪而过的少女倩影,新婚燕尔时,娇妻的羞涩与温柔接连闪过心头,陆维扬双腿一软,失魂落魄地跪在了地上。遇到夏怜开始,他就一直活在内疚与庆幸当中,内疚他对不起妻子,庆幸妻子从未怀疑他,可如今,陆维扬才明白,他究竟犯了什么样的错。
为了一个新鲜的农家女,他丢了结发十年的妻子。
儿子悔恨欲绝,陆老太太一把抢过和离书,无非是些诀别之词,没什么好看的。
“世子呢?”陆老太太看向小厮身后,儿媳妇她早就不想要了,但孙子聪敏好读书,像极了陆家男人,陆老太太还是很疼爱孙子的。
小厮摇摇头,道:“顾家管事只把这个塞给了我们,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岂有此理!”陆老太太不干了,叫上丫鬟就要去承恩侯府要人。
“母亲,天快黑了,明日再说罢。”陆维扬突然抬头道,低垂着眼帘,有气无力的样子。此时兰芝与顾家众人都在气头上,陆维扬知道,他就是去了也会被顾家拒之门外,他想趁今晚冷静冷静,他要想办法求得兰芝的原谅。
不顾母亲说了什么,陆维扬僵硬地起身,一步一步回了他的院子。
陆老太太空有马上就去抢孙子的心,但儿子不与她去,她只好等儿子一起。
陆维扬这一晚都没睡,早上起来,他眼里布满了血丝,不过,陆维扬已经下定了居心,面容憔悴,但他心里很平静。看到母亲,陆维扬说出了他的打算:“母亲,儿子决定了,我会给夏氏一笔钱,送她们母子四人去江南,孩子们的学业我都会安顿好,但我有生之年,不会再见他们。”
他做错了,只有彻底地弥补,兰芝才会原谅他。
陆老太太第一个不答应,孙女不要也就罢了,那边可是两个孙子,都是陆家的骨肉,她舍不得。
“母亲,你就不怕因此得罪了承恩侯府,以后顾家给咱们下绊子?”感情上说服不了母亲,陆维扬换了一种方式,郑重地看着母亲道,“侯爷为人正直,从不假公济私,所以他没有特意帮衬我,但,皇上倚重顾家,一旦咱们与顾家决裂,也许不用侯爷说什么,皇上先要罚我。”
陆老太太脸色大变,昨日她只顾得高兴多了俩孙子了,竟没想到这茬。
攥攥帕子,陆老太太还是不甘心:“礼哥儿都记事了,你不怕他怨你这个父亲?”
陆季礼,是夏怜与陆维扬生的长子。
陆维扬闭上眼睛,努力将庶子的小脸逐出脑海,坚定道:“对不起儿子,总强过对不起祖宗。”
陆老太太身形一晃,环视一圈她住了几十年的永安伯府,老太太终于同意了儿子的选择。
商量好了,娘俩快马加鞭去承恩侯府赔罪了。
萧老太君、柳氏都没露面,顾崇严、俞氏夫妻接见了陆家母子。
陆老太太勉强服了软,假意训斥了儿子几句,陆维扬跪在顾崇严面前,再三赔罪,并且说出了他对夏怜母子的处置。
顾崇严冷笑,陆家母子定是怕顾家会报复,才选择低头,但,一旦妹妹回去了,陆家母子少了一桩担忧,时间一长,肯定会惦记外面的孩子,到那时,陆老太太会怨恨妹妹叫她丢了三个孙辈儿,陆维扬得到了妹妹,也就能心安理得地怀念失去的新欢。
“二位不必再说,这样的委屈,我们顾家女吃一次就够了,不会再给人欺辱第二次的机会。”负手而立,顾崇严不容商量地道,言罢吩咐下人送客。
陆维扬急了,蹬蹬蹬膝行着挪过去,拽着顾崇严的衣摆求顾崇严让他见妻子一面。
顾崇严冷脸训斥停下来的下人:“送客。”
下人们不敢再耽搁,一起上来拉扯陆维扬。
陆老太太算是看出来了,顾家铁了心和离,好,她不低声下气的求人,但,“和离就和离,季安呢?你叫季安出来,我们一起带走。”
推开拽她儿子的下人,陆老太太一边扶起傻痴情的儿子,一边瞪着顾崇严问。
顾崇严淡淡道:“季安一心学武,今日起,我会亲自传授他武艺,等他学成之后,我自会送他回永安伯府。”
此言一出,不仅陆老太太,陆维扬都呆愣住了,什么意思,顾家是打算连他的儿子也扣下?知子莫若父,陆维扬很清楚,儿子是从文的料!
“顾崇严,我知道你是皇亲国戚,但你别欺人太甚!”陆老太太先炸毛了,老母鸡似的走到顾崇严面前,恶狠狠地虚点着顾崇严的胸口,“季安是我们陆家的骨肉,族谱上写的清清楚楚,我们陆家会教孩子,不用你操心,你最好马上叫季安出来,不然我告御状去!”
要告就告御状,普通的衙门陆老太太看不上。
顾崇严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干瘪的老太太,嗤笑道:“随你。送客。”
陆老太太一怔。
但这一次,顾家的下人再也没有客气,硬生生将母子俩都拖走了。
脸面都丢尽了,陆老太太气得七窍生烟,一句都不再听儿子的,回家就换上诰命夫人的官服,气势汹汹地去敲皇城外的登闻鼓。登闻鼓乃本朝开国皇帝所设,百姓们遇到冤屈便可来敲鼓,鼓响,皇上必须亲自受理,但为了避免百姓们滥用这项权利,敲鼓之人面圣之前,会先承受一百大板的惩罚。
但这项惩罚针对的是普通百姓,官员们按照品阶,可相应减少板子数量,陆维扬的官职不高,陆家头上却有爵位,因此,陆老太太身为二等诰命夫人,一板子都不用挨,顺顺利利地就被太监领到了大殿上,等候皇上到来。
年过三旬的隆庆帝并非一个多勤政的帝王,主要政务都交给内阁,他更喜欢喝酒享乐。今日他没喝酒,把他最心爱的二皇子叫来了,父子俩坐在凉亭里对弈,下得正起劲儿,登闻鼓响了。
隆庆帝眉头一皱,这鼓多少年都没响了,今日哪个不长眼的来扫他的兴?
帝王对面,十二岁的二皇子赵夔一手托着下巴,神色懒散地落子,对宫外的鼓声毫无兴趣。
隆庆帝本来也没兴趣,然而他一低头,却发现儿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挖了一个大坑,他已经掉坑里了,再走三步,必输。
老子输给儿子,还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儿子,太丢人!
隆庆帝怎么能丢了父皇的颜面呢,似乎只是随意地看了眼棋局,隆庆帝放下刚刚拿起的白棋,凝眉道:“已经四五年没有百姓来朕面前伸冤了,登闻鼓一响,必是出了大案,夔儿先退下吧,父皇要去审案了。”
赵夔左手依然撑着下巴,那比女子还长的睫毛却抬了起来,看向父皇。
隆庆帝一脸威严的起身,身边的大太监石公公立即弯腰凑过来,替帝王整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