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顾兰芝抱住不停摇她袖子的侄女,笑道:“行行行,只要你娘同意,明天姑姑就带你去。”

  顾鸾高兴地亲了姑姑一口。

  俞氏与顾崇严一样,都盼着小姑子与贺山能成,因此女儿这个小功臣有所要求,俞氏痛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顾鸾佯装不舒服没去读书,然后偷偷地跟着姑姑出了门,这事不能张扬啊,否则其他小姐妹也吵着要出门怎么办?侯府大院,孩子们最喜欢出门玩了。

  马车没有挂承恩侯府的牌子,在城门排了一会儿队,顺利地出城了。

  顾兰芝望着窗外,想着见了贺月要说什么,同时也忍不住紧张,不知道贺山今日在不在家。

  顾鸾趴在窗口,土路旁边的田地基本都光秃秃的了,有的苞谷收回家了,苞谷秧子还留在地中,农家孩子们在里面钻来钻去,好像很好玩的样子。顾鸾前世很少出门,所以现在看见什么,她都觉得新鲜有趣。

  慢慢地,马车驶进了柳家村。

  家养的土狗趴在干枯的柳树下睡懒觉,一只大花猫站在墙头,弓着背像是在伸懒腰,顾鸾盯着猫看,大花猫眯着眼睛看看她,突地跳到地上,跑了。

  就在此时,马车也停了。

  顾鸾收回心思,随姑姑一块儿下了车。

  今天贺家没有待客,只有几个关系好的邻里在帮忙收拾明日宴席要用的碗筷桌椅,贺山去赶集买东西了,贺月自己在屋里待着。顾兰芝的丫鬟先进去交待她别声张,故,等贺月出来时,她只是开心地将顾兰芝迎了进去,没在称呼上露什么破绽。

  “大小姐,您怎么今日来了?”贵客登门,贺月毫无准备,飞快擦了擦其实挺干净的炕席,再请顾兰芝坐。

  顾兰芝没看到贺山,人就放松了,坐下道:“明日客多,我不便来,就今日过来道声喜。”说完,她让丫鬟送上她准备的礼物。

  贺月红着脸,说什么都不肯要。

  两人客气来客气去,顾鸾也将这间农家小屋打量完了,简简单单的陈设,再干净整齐,都透着一股子寒酸。

  亲眼目睹农家的院子,顾鸾才真正意识到姑姑与贺山的家境区别,如果姑姑嫁给了贺山,难道要住到这里来?父亲说贺山是可造之才,但没有战事,贺山就没有立功的机会,何年何月才能有钱买大宅子?姑姑在京城有产业,然,男人住女人的宅子,太不体面。

  “四姑娘吃枣。”注意到女娃娃一直在打量自家,贺月有些尴尬,端了一盘她刚打下来的红枣过来,拘束道:“家里备了些喜糖,但都是农家人吃的便宜货,我不敢给四姑娘吃,这枣是我们家树上结的,很甜,四姑娘您尝尝?”

  顾鸾低头,就见粗瓷盘里的枣又红又大,偶尔几颗带着一点青。

  “谢谢。”顾鸾笑着道谢,捏起一颗放进嘴里,贝齿咬破薄薄的枣皮,一股清甜就蔓到了舌尖。

  顾鸾眼睛一亮,对姑姑道:“真的很甜,姑姑也尝尝。”

  顾兰芝摸了摸侄女脑袋:“小馋猫。”有好吃的就不嫌弃贺家穷了。

  既然顾鸾爱吃枣,贺月就带顾鸾去后院打枣了,顾鸾一边围着枣树跑来跑去捡枣,一边盼着贺山快点回来,可惜,顾兰芝没有给女娃娃拖延时间的机会,等顾鸾捡了快两斤的枣,她便提出告辞。

  贺月恋恋不舍地送她们出门。

  马车驶出柳家村,顾鸾抱着自己的枣,小声问道:“姑姑,你觉得贺家怎么样?”

  顾兰芝点点头:“挺好的啊。”简单温馨,没有大宅里的弯弯绕绕。

  顾鸾瞅瞅姑姑,笑道:“姑姑喜欢贺山,所以也喜欢他们家,是不是?”

  顾兰芝脸刷的红了,抢走侄女手里的枣,将人脸朝地摁趴在腿上,轻轻地拍顾鸾的小屁股:“说,谁教你这么说的?”才五岁的女娃娃,怎么就这么精了?

  顾鸾重生后还是第一次被长辈打屁股,她脸也红了,赶紧卖乖道:“好姑姑,我不胡说了。”

  顾兰芝故意又打了一下,才将侄女抱到旁边坐好。

  顾鸾不敢再逗姑姑,抓起一颗枣,用帕子擦了擦,嘎嘣嘎嘣嚼了起来,枣很脆。

  她刚要抓第二颗,马车突然停了!

  姑侄俩疑惑地望向车门。

  “兰芝,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是陆维扬的声音。

  顾鸾脸色一变,抬头看姑姑。

  顾兰芝去年六月与陆维扬和离,如今已经过了一年多,再次听到前夫的声音,她自己都没料到,她会这么平静,心中毫无波澜。丫鬟挑开车帘,顾兰芝看过去,陆维扬一身官服拦在车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旁边停着他的马,显然是得知她出门的消息,陆维扬立即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我与伯爷没什么可说的,还请让开。”看着走到车前被丫鬟拦住的陆维扬,顾兰芝面无表情道。

  陆维扬死死地盯着车里的妻子,这一年来,他每时每刻都在思念妻子、儿子,他进不去侯府的门,只能派人盯着妻子的动静。年初妻子在顾崇严的陪护下去月老庙,陆维扬忌惮顾崇严不敢露面,今日,好不容易才等到机会,他一定不会再放过。

  “你让阿鸾下车。”陆维扬不容商量地道。

  顾鸾下意识地靠到了姑姑身上。

  顾兰芝气笑了,盯着陆维扬问:“你凭什么管我?”

  陆维扬没工夫与她讲究礼数,神色复杂地道:“你若不让阿鸾下车,我就在这里跟你谈,那时你休怪我当着孩子的面口无遮拦。”

  顾兰芝抓紧了手,今日出门,因为不想张扬,她只带了一个车夫、一个丫鬟,如果陆维扬真要闹,车夫最多与陆维扬打成平手,没法堵住陆维扬的嘴。

  “阿鸾,地里有小花,你去摘几朵给姑姑。”顾兰芝作了决定。

  顾鸾不要走,顾兰芝抱抱小侄女,哄道:“姑姑有话与伯爷谈,谈完这一次,以后伯爷就不会来找姑姑了。”

  顾鸾还是不放心,可她无法改变姑姑的选择。

  车夫走到路边避嫌,顾兰芝的丫鬟牵着四姑娘去地里找野花。

  车里,陆维扬放下车帘,转身就朝顾兰芝跪下了,恳求地道:“兰芝,到底我要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

  顾兰芝皱眉,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眼前的男人:“陆维扬,当初你与那个女人在一起,不就是厌弃我了吗?现在我成全你们,你又来惺惺作态做什么?我一直都以为你是清高之人,莫非你舍不得侯府这门姻亲?”

  陆维扬如遭雷击,愣了半晌,他难以置信地问:“你,你竟然这么看我?”

  顾兰芝冷笑,看着窗缝道:“你与别人生了三个孩子,说你对我还有真心,打死我我也不信,既然不是真心,你依然对我死缠烂打,除了留恋我顾家的权势,还能是为了什么?你若痛快放手,我便当你是君子。”

  “我不要君子,我只要你!”

  早在顾兰芝说不信他的真心时,陆维扬浑身便颤抖起来,额头青筋隐隐跳动。他不肯让夏怜进门是为了什么,三个孩子一起哭他置之不理是为了什么,母亲用绝食威胁他放弃顾兰芝,他随之任之又是为了什么?

  全是为了她!

  现在,这女人居然还嘲笑他想攀炎附势?

  陆维扬受不了了,既然苦劝不管用,他,他……

  眼睛泛红,陆维扬突然掀开车帘,抓起鞭子朝骏马狠狠一甩!

  那马吃痛,嘶鸣一声,便沿着土路狂奔起来。

  陆维扬已经重新钻进马车,红着眼睛朝顾兰芝扑了过去。

  一夜夫妻百夜恩,他就不信她会那么狠心!

  “放开我!”顾兰芝被疯狂的男人吓到了,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陆维扬压到了车角。

  男女的力量悬殊在这一刻充分体现出来,顾兰芝推不开压着她的男人,马车又急速而行早就将车夫抛到了后面。双手被陆维扬别在后背与车板中间,眼看陆维扬抽开腰带就要强迫她,顾兰芝绝望地威胁道:“陆维扬,你现在住手,我就当今日没见过你,否则我大哥饶不了你!”

  陆维扬连他信奉的君子之道都不要了,这种情形,他又怎会在意顾崇严?

  “兰芝,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重新扑过来,陆维扬急切地扯开顾兰芝的裙子。

  顾兰芝闭上了眼睛。

  随便吧,就当被野狗咬了一次,等她回去,定要兄长为她报仇。

  但,就在顾兰芝心如死灰,就在陆维扬即将得手时,“嘭”的一声,有人跳上了车!

  顾兰芝猛地睁开眼睛,陆维扬也震惊地回头。

  跳上马上的人,正是贺山。

  他从集市回来,听妹妹说顾兰芝来过,贺山失魂落魄片刻,便骑马去追,想以送行为借口再见顾兰芝一面。追到半路,碰见顾鸾主仆三人,贺山这才得知远处疯跑的马车就是顾兰芝的那辆。陆维扬居然敢欺负她,贺山怒发冲冠,风驰电掣地追了上来。

  掀开车帘,对上正欲一逞兽欲的陆维扬,贺山目眦欲裂,大手攥住陆维扬的衣襟,摁在地上就要一顿乱打。

  “丢他出去,我不要再见到他。”顾兰芝白着脸放下裙子,低着头躲在角落道。

  贺山看她一眼,重重喘息几声,然后便甩米袋似的,将陆维扬甩了出去。

  马车依然在狂奔,陆维扬注定要摔得不轻,贺山不关心陆维扬的下场,先去稳住马车。

第17章

  马车又往前跑了几丈远,才停了下来。

  贺山坐在辕座上,侧耳倾听车内,却什么都听不见。

  想到她被欺凌的那一幕,贺山忽然很担心,转头,他盯着车帘问:“大小姐,您没事吧?”

  顾兰芝在偷偷地哭,因陆维扬受到的惊吓与屈辱,都化成了泪。

  但她没有发出声音,默默地擦干脸庞,顾兰芝深吸几口气,低声道:“四姑娘还在后面,回去接一下吧。”

  贺山听不出她的情绪,恭敬地应了声,便调转马头,折了回去。

  陆维扬还趴在他被摔下马车的地方,双腿疼入骨髓,陆维扬浑身冒汗,看到马车回来,陆维扬痛苦地求助:“兰芝,我错了,你,你帮我一把!”

  贺山目光凌厉地瞪着他。

  顾兰芝呆呆地坐在车内,目光空洞,唯一确定的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看陆维扬一眼,他是残是死,都乃咎由自取。

  马车无情地从陆维扬身侧经过,速度丝毫未减。

  陆维扬连续喊了几声“兰芝”,身体的痛苦与心里的悔恨绝望同时袭来,他突然趴在地上,失声痛哭。没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彻底地没了。

  贺山听不见陆维扬的哭声,他的心全在车里的顾兰芝身上。

  如果没有发生今天的事,贺山会继续隐藏自己的感情,断不敢说出来唐突他心里最高贵的顾家大小姐,可,亲眼目睹她被前夫欺辱,贺山胸口就腾起一股冲动,一股想要光明正大保护她的冲动!

  对面顾鸾主仆三人越来越近,两条路在贺山脑海左右冲撞,撞着撞着,贺山突然停下马车,转身,跪在车帘外,沉声道:“大小姐,贺山从十四岁那年起,从昏迷中看见大小姐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只有大小姐一人,大小姐是永安伯夫人,贺山不敢僭越,现在大小姐和离归家,贺山斗胆,恳求大小姐下嫁。贺山自知无权无势,但贺山对天发誓,我会尽全力对大小姐好,一生忠贞不二。”

  男人声如沉钟,顾兰芝呆滞的眼里,慢慢泛起了生机。

  原来那日她没有会错意,外面的年轻男人,真的喜欢她,只是,十四岁就开始喜欢了,他该不会把恩情误解成了男女之情吧?

  顾兰芝苦笑一声,道:“我救了你,你喜欢我,其实那是恩情,你不要误会。”

  贺山抬头,眼里有不被重视的愠怒:“如果只是恩情,为何我对大小姐念念不忘?如果只是恩情,为何媒人来提亲,我想着大小姐,对那些女子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如果只是恩情,为何听说大小姐与姓陆的畜生和离,我会欣喜若狂?”

  说到这里,贺山猛地挑开车帘,黑眸直视吓了一跳的女人道:“大小姐,你可以看不上我,甚至嘲笑我不自量力妄想高攀,但你不能否认我对你的心。我贺山不是孩子了,我知道我对大小姐是什么感情。”

  面对这一番连珠炮似的诉情,顾兰芝张开嘴,心跳快到极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对不起,是贺山冒犯了。”本来就没有抱什么希望,再加上得不到回应,贺山守礼地放下车帘,转过去,继续赶车。

  不知过了多久,后面突然传来女人的自嘲:“我大你五岁,又非清白之身,你,你不嫌弃吗?”

  那声音苦涩、落寞,却如三月的春风,吹融了贺山心头刚刚凝结的寒冰。

  意识到顾兰芝的意思,贺山狂喜地探进车厢,激动地道:“大小姐,你,你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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