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帝回神,托起儿子血肉模糊的双手,心疼地不行:“走,朕陪你一道去。”
他要亲耳听太医保证儿子的手不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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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帝守着儿子包扎手伤时,顾崇严去后面的营帐看女儿了。
顾鸾知道父亲会起疑,所以随祖母回来后,顾鸾就一直在念叨赵夔驯马时的英勇与无畏,小姑娘一脸对英雄的敬佩与崇拜,柳氏就觉得,孙女是真喜欢宁王了。作为旁观者之一,柳氏也觉得宁王很不错,有身份有容貌还有气魄,如隆庆帝所说,孙女与宁王,美人配英雄,天作之合!
“爹爹。”父亲一来,顾鸾轻轻唤了一声,然后便装羞低下了头。
顾崇严见女儿露出这副娇羞态,顿觉头大,难道傻丫头真被宁王的皮囊与英勇折服了?
想到赵夔驯马的那一幕,顾崇严也打心底里佩服,可,宁王与太子,注定会有一争!顾崇严不想搀和,更不想女儿嫁给宁王,日后承受被太子收拾的风险!
“娘,我与阿鸾聊聊,您在外面替我们看着。”看眼大帐门帘,顾崇严低声对母亲道。
柳氏点点头,她都习惯了,儿子遇事喜欢跟老太君商量,都不对她说!
不说就不说,她还懒得操心呢,孙女嫁得好就行。
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柳氏笑眯眯地幻想孙女出嫁做王妃的风光了,二房的顾萝都十六了,还没说亲,回头得知她的阿鸾要当王妃,赵老姨娘还不嫉妒得眼睛都红紫了!
内帐。
顾崇严与女儿面对面坐着,低声问女儿:“阿鸾是不是被宁王吓到了?阿鸾不用怕,只要你不想嫁,爹爹与曾祖母就能护住你。”
顾鸾看看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爹爹,我以前是怕他,但今天,我突然不怕了,反而觉得殿下是真正的英雄,我,我从小就想嫁给一个像爹爹这样的英雄,殿下虽然凶名远扬,但,他从来没对女儿凶过。”
这辈子,赵夔确实没有欺负过她,顾鸾是因为上辈子的阴影,才怕的他。
女儿夸他是英雄,顾崇严爱听,但女儿说赵夔是英雄……
顾崇严不太服气,奈何,叫他去驯服那匹马王,顾崇严确实也没有把握。
“阿鸾,他自幼视皇后与太子为仇人,你就不怕将来太子登基,你跟着他受牵连?”顾崇严摸摸女儿的脑顶,用只有女儿能听见的声音提醒道。
这个问题顾鸾早就想过了,她与赵夔会一起努力不让太子顺利登基的,但在父亲面前,顾鸾故意沉思片刻,才往前一靠,抱住父亲撒谎道:“爹爹,我真的喜欢他,我不怕陪他吃苦,只怕因为我连累你们。我想过了,嫁过去后,我会尽量少回侯府,父亲在朝堂上见到王爷,也不必因女儿亲近他。”
顾崇严大惊,一直被他当成小姑娘看的女儿,居然想得那么远?
“阿鸾,你当真要嫁他了?”扶起女儿,顾崇严心情复杂地问。
顾鸾点头,目光坚定地道:“如果我有半点犹豫,就不会当着皇伯父与辽帝的面答应他,求爹爹成全。”
顾崇严不想成全,但女儿这么执着,顾崇严不知该怎么拒绝,只好再次推出萧老太君:“此事,爹爹还要与你曾祖母商议。”
顾鸾默默地听着,心里却很清楚,父亲与曾祖母一定会答应她的,因为二老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以她的喜乐为主。对此,顾鸾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力帮助赵夔坐上那个位子,始终让承恩侯府远离这场争夺。
接下来,因为顾鸾口头答应了赵夔的提亲,她就不好再抛头露面了,外面的消息倒是断断续续地传到了她耳中,譬如赵夔的手伤需要养一个月,月内不能碰任何东西,怕儿子不听话,隆庆帝专门派了两个小太监寸步不离地跟着赵夔。又譬如,隆庆帝、辽帝等人去狩猎,太子狩的猎物比辽帝还多,隆庆帝龙颜大悦,赐了太子很多赏。
太子文武双全,顾鸾早就知晓,并不意外。
秋猎过后,隆庆帝终于决定回京了。
九月底,顾鸾再次回到了京城。
如顾鸾所料,萧老太君、母亲以及父亲联起来都试图劝服她改变心意,顾鸾咬定自己喜欢赵夔,长辈们也就无可奈何了,不久后,赵夔来探望萧老太君,顾鸾不知道赵夔对曾祖母说了什么,反正自那之后,曾祖母似乎并不是特别反对她嫁过去了。
承恩侯府同意了婚事,宫里隆庆帝喜出望外,马上下旨赐婚,钦天监挑了三个黄道吉日,都在明年,隆庆帝过目后,直接定了三个吉日里最早的那个,五月十九。明年儿子都二十四岁了,儿子不着急,隆庆帝还急着抱孙子呢!
东宫里面,太子妃曹玉燕渐渐发现,她的太子爷最近总是神色凝重,仿佛藏着什么烦恼。
“表哥,你是不是有心事?”曹玉燕关切地问,“我看你食欲一日比一日差了。”
心爱的女人要嫁给别人了,太子当然愁云惨雾,没有胃口,甚至连敷衍妻子的心情都无。
“政事,你不必过问。”放下筷子,太子兴致寥寥地道,说完就走了。
第53章
赐婚之后, 顾鸾就彻底养在侯府内院待嫁了,连姑姑、姐姐家都不再去。
时间过得好像很快, 又似乎很慢,四月里,月亮从银钩变成满月,再慢慢减损残缺。
夜深人静, 丫鬟们都睡了,顾鸾睡不着,披上外衫, 她来到窗前,推开了窗。
半轮残月挂在天上,与上辈子好像没什么不同, 变的是她。
顾鸾对着清幽月色出了神。
上辈子的今晚,她被新帝赵夔困在皇宫深院,她不懂赵夔留她一命的缘由,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然后, 天亮了, 傍晚的时候,赵夔派来的宫女们默默地服侍她洗漱, 顾鸾以侍寝女子的身份, 被抬到了龙床上。
可以说,明日是她曾经的忌日。
脸上有什么凉凉的滑落, 顾鸾回神, 擦了擦, 她关上窗子,去睡了。
清晨,丫鬟们进来服侍顾鸾洗漱,顾鸾又变成了平时的样子。
早饭后,萧老太君来顾鸾的院子坐了。
萧老太君已经七十九岁了,白发苍苍,曾经红润的脸也终于布满了皱纹,走路时必须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被人扶着。
“曾祖母。”顾鸾赶紧迎过去,接替了丫鬟,亲手扶着老太太。
萧老太君年迈体弱,精神还不错,尤其是看到牡丹花似的小曾孙女,萧老太君心情就特别好。
顾鸾与赵夔大婚,嫁衣都是宫里准备,顾家只需要准备嫁妆就行,没什么需要忙碌。但顾鸾有无法排解的心事,所以别的待嫁娘欢欢喜喜羞涩甜蜜,她的眉眼里总笼罩着淡淡的愁绪,有种病西施的柔弱美态。
旁人不理解顾鸾的愁,萧老太君懂,为了争取她的首肯,赵夔将曾孙女与太子重生之事,都告诉她了。
太子重生,占了先机,但赵夔始终占据隆庆帝的偏宠,又有曾孙女帮忙,萧老太君相信,最后的赢家一定是赵夔。而且萧老太君完全赞成曾孙女的选择,赵夔前世犯了大错杀了曾孙女,但那个错是因太子而起,这辈子的赵夔不再任意行凶,更没有伤害曾孙女的理由,反观太子,两辈子都心术不正,虚伪至极。
赵夔凶而端正,曾救万民于黄河水灾,太子明明重生,明明记得那次黄河水患,却没有任何提醒,或许还曾希望赵夔治河不善,背上水患的骂名吧?
萧老太君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她知道内情的秘密,但她想开解曾孙女,让曾孙女走出前世的阴影。
“阿鸾,最近还有做那个噩梦吗?”
丫鬟们退下去后,萧老太君慈爱地问。
顾鸾不想曾祖母担心,摇摇头,笑道:“早就不做了。”
萧老太君看着小姑娘细细的眉,叹道:“傻丫头,你觉得你能骗过曾祖母?你姐姐出嫁前天天笑得跟朵花似的,再看看你,哪有一点欢喜。”
顾鸾愕然,她表现的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萧老太君将人搂到怀里,拍了拍顾鸾肩膀,然后一边轻轻拍着,一边讲起了自己的故事:“当年曾祖母嫁给你曾祖父之前,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不少贵公子来萧家提亲,其中一位俊俏文雅,曾祖母只看一眼,就喜欢上了。”
顾鸾心中微动,她没见过自己的曾祖父,但根据祖母、父亲的描述,顾鸾也知道,曾祖父是个武夫,俊朗肯定俊朗,但绝对算不上文雅。
萧老太君继续道:“可是,那位公子家世一般,我不嫌弃他,我爹我娘却看不上,不管我怎么求,他们都不同意,最后给我定了顾家的婚事。阿鸾不知道,你曾祖父可没有你爹那么俊,脸上带疤,生的魁梧如熊,洞房那晚,曾祖母差点没死在床上。”
顾鸾万万没想到曾祖母会谈及老夫妻俩的新婚夜,登时尴尬极了,不知要不要假装听不明白。
“经过那晚,我就更怕你曾祖父了,恨不得他天天都出征,后来啊,有一次他从战场回来,阿鸾猜猜,你曾祖父给我带了什么?”萧老太君低头,笑着问道。
顾鸾在曾祖母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到了满溢的甜蜜。
她好奇地问:“是什么好东西?”
萧老太君感慨地道:“是一只蝴蝶,你曾祖父说,他觉得那只蝴蝶特别漂亮,所以他带回来,给我看。”
顾鸾微微张开了嘴,春天蝴蝶遍地都是,能让曾祖父千里迢迢带回来的蝴蝶,得漂亮成什么样?
不过,让曾祖母感动的,还是曾祖父的心意吧?
“从那天起,我就忘了那个文雅的公子,一心一意跟着你曾祖父过了。”萧老太君摸了摸顾鸾的头发,总结道:“曾祖母跟阿鸾讲这个,就是想告诉你,你想嫁的处处让你满意的夫婿人选,婚后未必会对你好,你原本看不上的,也许成了亲后,他会把你放在心窝里疼。就像宁王,他对别人很凶,梦里对阿鸾更狠,但梦外,宁王没对你凶过是不是?”
顾鸾慢慢地点点头,如果这辈子赵夔也对她心狠手辣动辄打杀,那她绝不可能答应嫁他。
“阿鸾,忘了那个梦吧。”萧老太君怜爱地看着她苦命的小仙鸟,“嫁给王爷后,你就当自己从来没有做过那个梦,婚后王爷待你好,你也一心一意的待他,他三心两意左拥右抱,阿鸾也就不把他放在心上,安心做你的王妃。”
顾鸾心神恍惚,她与赵夔,真的有可能做正常的夫妻吗?
“老太君,宁王殿下来了。”
门房突然派丫鬟来传话。
顾鸾一惊,再有半个多月就要大婚了,这个时候赵夔来做什么?
“曾祖母去瞧瞧。”萧老太君笑着道。
丫鬟们簇拥着萧老太君走了,顾鸾送到门口,再折了回去。
过了没多久,萧老太君派人送来一盒绿豆糕,说是宁王亲自送来的端午节礼。
“姑娘,这食盒可真漂亮。”玉盘捧着装有绿豆糕的食盒,走过来的时候,将食盒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
那是一方只有巴掌大小的桃形的粉彩食盒,盒盖顶端的圆形提扣居然是枚红宝石,确实漂亮精致。
“姑娘快尝尝吧。”玉盘打开盖子,笑着道。
食盒里面就一块儿绿豆糕,顾鸾如今是准宁王妃,如果宁王送来的糕点她都不吃,身边的丫鬟们会怎么想?
故,顾鸾用帕子擦擦手,然后捏起了那块儿绿豆糕,刚咬第一口,嘴唇还挨着绿豆糕,陷进去的牙齿意外地碰到了什么东西。
顾鸾顿了顿,假装口干,叫玉盘去端茶,趁玉盘转身时,顾鸾低头,就见绿豆糕里有个小竹筒,她心跳加快,迅速取出竹筒藏进袖中。
没人时,顾鸾偷偷打开竹筒,里面是张字条,赵夔让她今晚别安排那两个习武的丫鬟守夜,他二更时分要过来一趟。
顾鸾皱了皱眉,有什么事,他不能等到成婚那晚再说?侯府戒备森严,万一赵夔被侍卫们抓到怎么办?
但,担心节外生枝,顾鸾还是没留玉葫、玉盏守夜。
二更天的时候,赵夔如约而来。
他还是先扣的门,顾鸾给他开了门,视线就移开了。
与上次九华寺里的夜会不同,今晚天阴无月,房间里黑漆漆的,赵夔依稀辨认出,顾鸾穿了一身白裙。
赵夔在门口停了会儿,才跨进门去。
“王爷有事吗?”顾鸾走到桌子旁,低声问。
“我记得你说,上辈子,你逝于今晚。”赵夔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看着她道。
顾鸾一直低着头,听到动静,她看向桌面,恰好此时赵夔用火折子点亮了一旁的莲台灯,让顾鸾看见了桌子上多出的一个小炭炉,炭炉里面,竟然摆好了一叠黄纸。
顾鸾不明所以地看向赵夔。
赵夔朝她走来。
寂静的深夜,魁梧的男人,顾鸾下意识地往后退。
她害怕,赵夔就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睛道:“阿鸾,我不是前世的宁王,我也不知道那个宁王为何要杀你,但冤有头债有主,杀人偿命,既然你回来了,如果你是来找我索命的,你现在便可动手,我绝不阻挠。”
说完,赵夔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去掉刀鞘后,再捏着刀刃将匕首递给顾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