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小便不爱吃肉……
“三弟多吃点,看你这小身板,咱们家的粗使婆子都比你有劲儿。”二公子萧崭见她对着鸡汤一动不动,突然伸手捏了捏她肩膀。他不知真相,只把景宜当亲兄弟看,为了让兄弟意识到“他”身体太差,萧崭捏得非常有力。
景宜在宫里是不受宠,但衣食住行上,也没人苛待过她,更不曾被人动手“欺负”过,如今第一次被人这样捏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肩胛骨,景宜虽然硬扛了下来,但脸也白了,疼得额头冒汗。
“你三弟要读书,练一身力气有什么用?”三儿子不听话,被他兄长捏哭了柳氏也不会管,但现在老三懂事多了,还答应会努力读书,柳氏的心就偏过来了,伸手就把次子的大爪子给拍了下去,“少把你那蛮牛劲儿用在你三弟身上。”
萧崭皮糙肉厚,一点都不疼,反而看着景宜嗤道:“三弟,是男人就该披挂上阵保家卫国,大周这几十年频频受外敌滋扰,要不是将士们在前面浴血杀敌,光靠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文臣,大周早完了。你以前只想着玩,我不管你,现在既然想学好,那就好好学功夫,将来咱们父子四人一起上战场……”
“你给我闭嘴,你们爷仨就够我受的了,还想让我再担心一个是不是?”柳氏气得放下筷子,瞪着次子训道。什么悔教夫婿觅封侯,她不但后悔让丈夫领兵,更后悔让两个儿子习武,巴不得他们都在京城待着,平平安安的。
萧崭不敢顶嘴,端起饭碗埋头吃。
“文臣治国,武将卫国,各有担当,三弟随心选择,做你自己想做的。”大公子萧御擦擦嘴角,心平气和地道。
景宜意外地看他。
萧御朝她笑了笑,再转向五岁的淳哥儿,“淳哥儿也是,喜欢做什么就学什么。”
淳哥儿瞅瞅大哥,乌溜溜的眼睛再溜向三哥,他想跟三哥学一样的。
景宜不知道萧霆到底想学什么,不知道她何时能与萧霆换回来,她也没有认真想过,万一再也换不回来了,她这个半路男人该何去何从。面对柳氏母子四人期待的目光,景宜无法立即回答,她低头,端起汤碗做掩饰。
嘴里喝着汤,注意力却留在左边肩膀上,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因为她是女人的心才更容易疼,还是萧霆的身体太弱了?
景宜悄悄侧目,最先看到的是萧崭。萧崭虎背熊腰,肩膀宽阔极了,他端着碗,袖口那里露出一段手腕,也露出了手腕上一条狰狞的疤痕,是旧伤。看着那道伤疤,景宜想的却是萧崭的力气。
身体结实了,才会魁梧有力?
景宜再去看萧御。
萧御没有萧崭那么壮,但同样高大魁梧,剑眉星目,浑身散发着武将的飒爽英姿。景宜忽然记起之前在明心那里听到的消息,据说萧御十三岁就随父亲上战场历练了,险些被匈奴人抓走,萧御凭借一己之力,边退边战,最终坚持到了援兵。
她十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每天吃吃喝喝,一日复一日,过得如同行尸走肉。
如果她是皇子,是王爷……
那她一定也会同萧御、萧崭一样习武,做一个至少能自保的男人,而不是被人捏一下都疼得不行的娇气贵公子。
也许她很快就会回到自己身上,可既然老天爷给她做一段时间男人的机会,为何不随心所欲?如果萧霆不喜欢,将来魂魄归位他继续逍遥便是,现在,她才是这身体的主人。
再说,她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萧霆的事,她习武强身,受益的也是萧霆。
“娘,我想习武。”
放下汤碗,景宜认真地看着柳氏道。
柳氏震惊地忘了夹菜,见鬼似的盯着家里最懒最怕吃苦的三儿子。
景宜目光平静而坚定地与她对视,等柳氏缓过神来。
柳氏缓过来了,再看看儿子,她十分鄙夷地道:“习武就习武,看你能坚持几天。”脸上表现地十分不信任儿子,心里却五味杂陈,她舍不得又一个儿子练武从军,但萧家男人就这样,她有什么办法?
萧崭可高兴坏了,兴奋地拍了景宜一掌,“三弟学刀吧,二哥教你!”
景宜背上火辣辣的,强颜欢笑道:“还没想好,二哥书房可有兵器谱?”
她连兵器种类都不怎么了解,只知道刀剑这些常用的。
“我那里有,饭后我派人给你送过去。”萧御笑着接话道。
“多谢大哥。”景宜也浅笑了下。
“那我也学武!”兄长们都在笑,淳哥儿的小胸口也燃起了一簇小火苗,大声宣布道。
“吃你的饭!”柳氏随手弹了小儿子一个爆栗,五岁的小屁孩,瞎凑什么热闹。
淳哥儿又疼又委屈,可惜他太小,还不敢违逆母亲,只哀怨地斜了母亲一眼。
第013章
景宜回到陶然居不久,萧御果然派小厮送了一册兵器谱来。
景宜拿着书坐到窗前,一页一页的翻看。这本兵器谱乃前人所编,共有七七四十九种兵器入册,每介绍一样兵器,譬如剑,还会列出天下十大名剑以及各家广负盛名的剑法,当然只有剑法名称,并未囊括各宗派秘传的具体剑招。
萧伯严、萧御父子用的都是剑,萧崭用刀,刀法传自一位名师,景宜如果学这两样,就不用再特意去拜师了。
但景宜还是翻到了“枪”这一页,左侧画的都是兵器图,且选用的都是该类兵器里声名最大的,因此景宜看向那杆虎头流云枪之下,果然注着“徐家枪”三字,右侧天下名枪、枪法之首位,也尽被徐家所揽。
视线回到左页的虎头流云枪上,景宜便再也移不开眼。
放眼天下,那么多神兵利器,只有这杆枪,与她有着血缘关系。或许母亲从来没有想过要生下她,或许外公并没有打算认她,但她知道她体内流着徐家人的血,一想到这杆枪曾在历代徐家家主手上扬名立万,景宜就忍不住胸怀激荡。
像是英雄,它值得万人敬仰。
无论男女。
“公子,该沐浴了。”阿顺在堂屋里喊道。萧霆不注重规矩,阿顺、阿禄又是跟他一起长大的,主仆三人相处起来就比较随意,不像明心明湖她们,肯定要走到景宜面前再轻声细语地说话。
景宜放下书,面无表情朝外走去,没让两个小厮跟着。浴房里摆着镜子,景宜脱得只剩一条中裤,再缓步走到镜子前,垂眸片刻,抬眼。
萧霆特别白,白得能跟景宜自己的身体相提并论,看起来也应该特别嫩,因为萧崭只是捏了一下,居然在那白皙的左肩头留下了一个泛青的大拇指印儿。萧霆个子高,比景宜高出快一头,但萧霆肩膀远远没有他两个兄长那么宽阔,两条胳膊细溜溜的,估计真没粗使婆子力气大。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过法,景宜不会看不起萧霆的游手好闲,但如果萧霆是她弟弟,景宜肯定不会惯着他,要么学武要么读书,必须选一样。可能萧家儿子太多了,萧伯严常年驻守边疆,柳氏一个人管不过来。
看够了,景宜回到浴桶前,看着水面脱了裤子。
解了好几次手,景宜现在已经能淡然处之了,撩水搓洗。才洗完肩膀,忽听门外萧崭喊她,景宜下意识往水里缩,刚要开口应答,就听萧崭直奔这边走来,紧跟着就挑帘进来了。
景宜浑身僵硬,虽然是萧霆的身体,可被一个大男人旁观她沐浴……
好在她脸早就被水汽蒸红了,乍一看并未有何异样。萧崭随便扫了一眼浴桶中的三弟,一边往椅子那儿走一边笑着问道:“三弟想好学什么兵器了吗?”说着大刀阔斧地坐了下去,虎眸盯着景宜。
景宜一手放在水下,保证萧崭即便走过来也看不到最敏感的地方,一手攥着巾子缓缓地擦拭胸口,垂着眼帘道:“我想学枪。”
“枪啊……”萧崭摸摸下巴,有些犯难,“咱们家兵器库里只有两杆好枪,但都是重枪,大哥用着都不顺手,你更耍不动,三弟先练力气吧,我跟大哥替你搜罗搜罗好枪。至于枪法,父亲手下有两位将军枪法还不错,但他们都在边疆,没空教你,也得另请高师。”
景宜看看他,低声道:“二哥,白天我在宫里见到护国公夫人了,她感激我救了四公主,告诉我一个消息,说是今年护国公可能会收徒,国公夫人问我有没有兴趣……”
“护国公要收徒?”萧崭噌地站了起来,激动地脸都红了,几个箭步就跨到了浴桶旁,虎眸兴奋地盯着景宜,“三弟,徐家枪天下第一,你,你,不行,明天开始,我得先训练训练你,不然以你现在的小身板,护国公就是瞎了眼也看不上!”
言罢又要捏景宜肩膀。
景宜不想白吃苦,及时往后避开。
她这么一挪,萧崭手落空了,视线也落在了水里,一眼看到自家三弟那两条大白腿,还有三弟遮遮掩掩的手势。萧崭愣了愣,跟着哈哈大笑起来,“遮什么遮,我又不是没看过,年前咱们兄弟四个一起泡的汤泉,你忘了?”
他的最大!
在这方面,男人都有点虚荣,萧崭轻轻拍拍兄弟肩膀,意味深长地道:“三弟好好练武,将来去了军中,大大方方亮家伙给别人看。”行军打仗,路途没有净房可用,将士们都是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三五成群的,自然会比较一番。
“二哥可还有事?”景宜沉声问道,委婉逐客。
她脸色不好看,萧崭有点纳闷为何三弟不像以前那么好逗了,摸摸鼻子,点头道:“明早寅末起来,我在湖边等你,你身体弱,每天早上先绕湖跑三圈,适应了再加圈。”
景宜低低地嗯了声。
萧崭便走了。
景宜放松下来,背上都是汗,至于萧崭那句荤话,景宜不是很懂,也不想懂。
睡前吩咐阿顺明早提前两刻钟叫她,结果下人随主子,阿顺他们也跟着萧霆养成了睡懒觉的毛病,幸好景宜心里装着事,及时醒了。外间榻上阿顺裹着被子睡得香,景宜摇摇头,用昨晚准备的冷水简单擦擦脸,再换上一身宽松的道袍,单独出了房门。
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有细微动静,景宜回头,发现小狼狗二郎颠颠地跟在后面。见她停下,二郎后退几步,支愣着耳朵望她。一人一狗对视两眼,景宜继续前行,二郎继续不远不近地跟着它的半个主人。
到了湖边,视线能及之处,看不到人。
难道萧崭也睡晚了?
“二哥。”景宜对着远处被黑暗吞噬的湖岸喊道。
声音刚落,身后小道上远远传来萧崭诧异的回应,“行啊,你小子竟然比我来的还早,看来是真的下定决心了啊。”随着脚步声靠近,萧崭高大的身影也渐渐现了出来,竟然光着膀子!
景宜立即移开视线。
天太黑,萧崭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攥攥拳头活动筋骨,指点景宜道:“跑起来就热了,你把外袍脱了,跑完再穿上。”
景宜对强身健体一窍不通,本能地选择相信萧崭,脱了外袍放在一旁树下的长椅上。萧崭已经往前跑了,洪亮的声音在湖面上回荡:“你跑三圈,我跑十圈,输了的请客下馆子!”
赤裸裸的鄙夷。
景宜什么都没说,卷起袖子去追他。
刚开始,雄心万丈,景宜跑得很快,很轻松就追上了萧崭,但她习惯了女儿家的举止,不想让一个男人看她跑,故意落后萧崭三步,打算就这样跑下去。萧崭回头看看,呼吸平稳道:“三弟放慢点,别张嘴吸气,肚子疼了也别用手捂,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你第一次跑,能坚持三圈二哥就服你,不用逞强。”
景宜点点头。
过了会儿,景宜渐渐觉得吃力,而前面萧崭已经跑得看不见人了。景宜呼吸困难,但她谨记萧崭的话,宁可慢点也没有张开嘴,肚子疼也努力忍了下来,但两腿越来越酸,仿佛灌了铅似的,重得她想走几步……
就在此时,萧崭的脚步声从后面追了上来。
“跑大半圈了,三弟坚持。”声音依旧平稳,萧崭轻松地越过了她。
此时天稍微亮了点,景宜艰难地抬起眼帘,看到萧崭宽阔的脊背,男人两臂摆动,肌肉结实。太累,景宜无心再考虑男女之防,她只欣羡,羡慕萧崭强壮的体魄,羡慕他跑得轻松。
只要她坚持,终有一日也会变成萧崭那样吧?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力气,腿好像没那么沉了,景宜抿紧嘴唇,一心向前。
终于跑完一圈,景宜浑身汗落如雨,摸摸后背,中衣都湿了。
二郎从椅子下面钻出来,又跟着她跑了一段,跑着跑着原路返回,钻到椅子下等主人回来。但这次景宜耗时更久,中间几次慢得与走路差不多,只是脚抬得高点,等她跑完第二圈,萧崭已经跑了七圈。
“三弟坚持,就剩一圈了。”
听着萧崭轻喘的鼓励,景宜苦笑,连“嗯”的力气都没了。全身发热,热得她视线模糊,景宜僵硬地抬着手臂,跑一步便重重呼吸一次,什么不能用嘴呼吸都抛到了耳后。
萧崭跑完十圈,景宜还差半圈,萧崭重新追上来,陪她一起跑,“就快到了。”
景宜努力睁开眼睛,好像看到二郎站在路中间,景宜莫名想笑,捂着肚子算是休息,然后抬起双臂,咬牙向前。好不容易到了终点,景宜软着腿就要去椅子上坐,被萧崭一把拽住,扶着她手臂道:“现在坐容易头晕,三弟再走会儿,不然明天腿酸得你下不了床。”
景宜信他的话,可她真的走不动了。
萧崭知道自家兄弟不行,就一直扶着她走,景宜闭着眼睛喘气,许久许久,才慢慢平复下来,推开萧崭,她自己走。萧崭没有多想,跑回去把三弟的外袍拿了过来,让景宜先穿上,免得着凉。
“多谢二哥。”景宜诚心道。
萧崭光着膀子瞪她:“自家兄弟,你瞎客气啥?”
景宜侧身穿衣,望着天边的那抹灰白,再环视眼前将军府辽阔的湖面,景宜忽然觉得,神清气爽。
第一天,虽然累,但她总算坚持下来了。
晨跑结束,兄弟俩并肩往回走,半路分道扬镳。景宜回了陶然居,命小厮备水,她简单泡个澡,洗去一身汗水。洗好了,景宜看看肚子,生平第一次,饿得这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