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审他,尽量别落皮外伤。”徐广朝徐巍使了个眼色。
不想落皮外伤,那就只有贴加官了。徐巍将魏铎绑在长椅上,将浸湿的桑皮纸贴到魏铎脸上,上过战场的人,做这点小事,徐巍面不改色。贴到第三张,魏铎脖颈青筋暴露,贴到第四张,魏铎双腿发抽,但男人拼命忍着,就是不蹬腿投降。
徐巍回头,用目光询问。
徐广点点头。
徐巍便又加了一张。
魏铎的腿抖了几下,渐渐不动了。
徐巍等了三息功夫,一把扯开魏铎脸上的桑皮纸,掐开魏铎下巴迫使他呼吸。
魏铎猛地哆嗦,跟着剧烈咳嗽起来。
徐广起身,负手走到长椅旁,低头,目光没有任何感情地盯着魏铎:“魏统领,老夫生平最不齿欺负老弱妇孺之人,但你害我家人在先,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倘若你依然宁死不屈,那老夫只好派人去抓令堂过来,让她先去九泉之下等你,免得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活着更苦。”
魏铎目眦欲裂,双眼泛红:“徐广,你真是男人,有什么手段尽管往我身上使,别动我娘!”
“那你害景宜前,怎么没想过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徐广慢慢俯身,铁拳压在魏铎左胸口,再陡然用力。仿佛千钧重担加身,魏铎闷哼出声,忍着忍着,突然喷出一口血!
“说。”徐广铁拳纹丝不动,再继续用力,绝对能压碎魏铎胸骨。
魏铎咬牙隐忍,拒不肯招。
徐广却松开拳头,对徐巍道:“去带魏夫人来。”
徐巍领命就走,魏铎仰起脖子追着他看,眼见徐巍就要跨出门口了,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无比的笑声,笑得惨烈。徐巍回头,见将军摆手,他便停在门口,等着魏铎交代。
魏铎笑够了,眼角蓦地滚落两滴眼泪,目光复杂地望着徐广:“国公爷,您还记得庄妃吗?庄妃娘娘是被皇上抢进宫的,我喜欢的女人也是被迫进宫的,她够幸运,在后宫并不受宠,我,我……除夕那晚我与她偷偷私会,四公主突然从我们藏身之处经过,她不想追究,我怕节外生枝,便抓住机会,趁上元四公主单独赏灯,推她落水。国公爷,一人做事一人当,您杀了我吧,别再碰我娘她们!”
“她是谁?”徐广淡漠问。
魏铎抿唇,良久才道:“林贵人。”
后宫女人里,只有林贵人进宫前与他有交情,就算现在他瞒下来,以徐广的本事,肯定能查到。
徐广盯着他,忽的笑了,“景宜并不知道你与林贵人的事,就算知道,无论景宜还是我,都对你们那点破事没兴趣。但你胆敢害我外孙女,要么死,要么从今以后听命于我,不得有任何违抗,怎么样,你选哪条路?”
魏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您真想放了我?”
徐广冷笑,恨恨道:“我倒希望宫里多出几个你这样的侍卫。”
最好让那昏君断子绝孙,皇子公主没一个是他亲生的。
魏铎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徐广不杀他的理由,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您想让我做什么?”魏铎谨慎地问。
徐广低头看他:“我要你替我保护景宜,如果景宜在宫里再遇到任何不测,你们全家,包括林贵人都休想善终。”
魏铎思忖片刻,皱眉道:“我会尽力而为,还望国公爷守口如瓶,别再……”
“老夫没那个闲心。”徐广直接打断他的废话。
魏铎信他,手脚松绑后,他郑重朝徐广行了一个大礼,再悄悄离开了徐府。
~
高氏再次进了宫。
“魏铎投靠外公了?”听完高氏一席话,萧霆看眼内室门口,诧异地问。
高氏笑眯眯点头。
“那他当时为何要害我?”萧霆眉头皱了起来。魏铎差点害死他的准媳妇,徐广怎么能轻易就一笔勾销了?难道徐广看中了魏铎的本事,宁可利用此事换个手下,也不想帮外孙女做主?
高氏同样疑惑,低声道:“你外公没跟我说,不过景宜放心,魏铎与你没仇,只是怀疑你撞破了他的秘密,为了自保才下手的。他是该死,但你现在好好的,他活着保护你比死了更有用……”
萧霆冷哼,“万一他阴奉阳违,暗地里又害我呢?”
高氏闻言,也哼了一声,拍着外孙女手道:“景宜放心,你外公这点把握还是有的,魏铎上面还有个母亲,为了他娘,他也不敢违背你外公,害人害己,他没那么傻。”
确实是这个道理。
不管怎么样,魏铎这个心腹大患都解决了,萧霆总算松了口气。
等到二十这日休沐,萧霆早早去慈安宫等着了。
景宜如约带淳哥儿来看他,照旧写了一封特别的“家书”给他。
萧霆没着急看信,假装要与淳哥儿下双陆,再怂恿淳哥儿喊景宜来帮忙。淳哥儿喜欢四公主,“四公主”说什么他都听,跳下地,跑去东屋太后面前,把景宜拽到了西屋。
萧霆坐在椅子上,有点紧张。
“有事?”景宜猜到萧霆想见她,她撩起衣摆坐到萧霆对面,再把淳哥儿抱到腿上,垂眸,摆出随时教淳哥儿下棋的样子。
“你,你还生气呢?”萧霆飞快看她一眼,也低头摆棋。
淳哥儿好奇地瞅瞅两人,懂事地没吱声。
“生什么气?”景宜终于抬眼,目光恰好与萧霆对上,她从容淡漠,萧霆先慌地移开视线,下意识攥攥充当门面的帕子,才小声提醒道:“上次,我说我大……”说到一半,发现淳哥儿在盯着他,萧霆连忙闭嘴。
景宜皱眉看他,什么他大?
“大公子。”萧霆换了个称呼。
景宜想起来了,淡淡一笑,“公主放心,我早忘了。”
“忘了啥?”淳哥儿仰起头,忍不住插嘴问。
景宜笑着摸了摸男娃的小鼻梁,“没事,淳哥儿陪四公主下棋吧,三哥去陪姑祖母。”
淳哥儿乖乖地点头。
萧霆看看弟弟的鼻梁,再看看景宜的大手,气得又想绞帕子了。那明明是他媳妇,为何大哥二哥天天都能看见她,淳哥儿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这个准丈夫却一个人在宫里承受相思之苦?
“等等!”噌地站起来,萧霆朝景宜喝道。
景宜顿足,回头看他,眼里只有疑惑,没有任何留恋。
萧霆就知道她还在生气,气他质疑她的品节,担心她移情别恋大哥。
扫眼守在门口的宫女,萧霆走到景宜跟前,盯着她道:“你东西掉了。”
说着伸手到她面前。
景宜低头,就见萧霆手心里,同样有封叠成铜钱大小的信。
怕被人看见,景宜立即捏起信收到袖中,垂眸道:“多谢公主。”
萧霆努力憋着笑,越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越喜欢。
抢信抢得那么急,装的再冷他也不信了,明明还喜欢他呢!
第020章
出宫后,景宜先送淳哥儿去柳氏那边,陪柳氏说会儿话,这才回了陶然居。
她给萧霆的信只有一页,简单交代几件柳家母子的趣事,一页纸叠成铜钱只有一小块儿,而萧霆的这封铜钱信,单看厚度,可能要三四页。坐在窗边,看着手里的厚“铜钱”,景宜真想不出萧霆都说了什么。
小心翼翼拆开,果然有四页纸。
不过看到萧霆一个能顶她两个的潦草大字,景宜很快释然。
萧霆用了足足两页纸向她赔罪,说喜欢萧御的姑娘太多,他才没忍住胡思乱想,赔完罪又夸她,夸她志向远大绝非一般女子,夸完又赔罪……这里景宜简单扫一遍就略过了,到了第二页信尾,才看到“护国公”三字。
第三页,前半段叙述了萧霆是如何与护国公相认的,后半段,解释了魏铎一事。看到这里,景宜不禁回想除夕那晚,她从慈安宫回来,路过御花园好像确实听到一点异样,但她没上心,领着明湖直接回去了。难道当时魏铎藏在那里,正在做什么不能为外人知的隐秘事?
景宜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对待魏铎,但魏铎既然投靠了外公,暂且这样罢。重新看了一遍这页,景宜终于拿起第四页,结果满满一页萧霆都在叮嘱她习武时一定要小心……
是怕她伤了他的身体?
想到一个月前萧霆白嫩娇气的身体,景宜无奈笑了笑,然后将四页信全都烧了,免得留下书信字据,将来落人口实。
~
二月底,徐府关闭大门不再接纳新的子弟报名,翌日,之前报名的上千年轻子弟,无论出身勋贵还是平民百姓,都聚集在了护国公府的练武场上。
景宜也在其中。
第一关,由徐广亲自检查众人资质。徐广负手站在一人多高的比武台上,台下诸人排队依次上前,徐广始终不发一言,捏捏肩膀手指,再踢踢小腿,他点头,被检查的人就能留下,摇头,被检查的人便是落选了。
一大早过来,轮到景宜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徐将军。”景宜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次没喊国公爷。
徐广看着这个身材颀长宽肩窄腰的少年郎,眼里飞快掠过一道诧异,偏头看向报花名册的管家,不是说萧家三公子是个纨绔吗?这人看气度就不是纨绔,是不是弄错人了?
管家一脸无辜,低头,手指在花名册划划,确实轮到三公子了啊。
“您是三公子?”管家谨慎地问道。
景宜点头。
管家再看向徐广。
徐广忽然有点明白外孙女为何会对萧家老三那么痴迷了,这兔崽子,确实有招惹女人的好皮囊。待少年郎在他面前站定,徐广下手比之前多加了一分力气。但景宜早非一个月前被萧崭捏捏就疼痛难忍的娇气公子,她稳住下盘,面容平静,肩膀还是疼,但这点程度,早已不值得大惊小怪。
用枪需要灵活的肩膀与手,检查完这两样,徐广毫无预兆地踹向景宜小腿。
景宜早有准备,身形纹丝不动,屹立如松。
徐广点点头,看向下一个,仿佛景宜与其他过关的人无异。
第一关结束,练武场上只剩下百十号人。
徐广立于高台,看着下面的众人,特别是锦衣华服的那些,忽的笑了笑,指着身后荒废的护国公宅邸道:“既然你们来拜师,那就该表现出点诚意,这宅子里杂草丛生,老夫年迈干不动了,你们都年轻,现在就替我拔草去吧,两个时辰后,按手里的野草算,前二十名参加明天的第三关比试。”
话音刚落,立即有人朝护国公正院奔去,要抢先拔草。
有人带头,更多的人跟着跑了过去。
景宜没动,环顾四周,发现麦田左侧闲置着一辆牛车。有了主意,她立即朝徐广走去,然而身形才动,旁边一道矮小身影突然先于她冲了过去,脆声朝徐广道:“徐爷爷,你家的牛车可以借我用吗?”
徐广低头,认出这孩子是礼部侍郎谭大人的小儿子谭世通,今年十岁,也是目前留下来的众人里年纪最小的。
“可。”徐广淡淡道。
谭世通高兴地笑了,一转身,看到离他最近的景宜,男娃转转眼睛,唤景宜:“你跟我一伙吧,咱们一起拔草,最后平分。”光有车不行,他还得找人给他当保镖,护着他的牛车不被人抢走,再帮他多拔一些草。
景宜喜欢男娃的聪颖,点头应了。
徐广见了,冷声道:“借车可以,不能借牛。”
景宜脚步不变,谭世通却发愁了,大眼睛一转,又看上一个,“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被他选中的是一个非常高大的男人,面容冷峻不苟言笑,比景宜还要高出半头,穿一身灰色绸缎长袍,一看也是富家子弟出身。景宜看他有些面善,仔细回忆管家报过的名字,慢慢记起来了,这人是兵部尚书陈耀陈大人家的二公子,陈恭谨,今年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