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乎乎湿哒哒的巾子在脸上游走,擦去汗水与酒味儿,留下舒爽惬意。景宜忽然口渴,下意识去抓那只捣乱的手,抓到了,她睁开眼睛。
萧霆乖乖给她抓着手,忐忑地看着她。
他穿了一身红衣,乌发高束与脑顶,上面插着一支金凤步摇,脸颊被乌压压的黑发衬得白皙细腻,娇美的脸上,眉眼如画,唇若涂丹,瞧着比刚掀开盖头时还要明艳。
景宜很陌生,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自己,陌生到,觉得这个女子并不是她。
“渴不渴?”萧霆见她喉头滚动,猜到她渴,压下长谈的冲动,先体贴问道。
景宜看看别处,慢慢清醒过来了,松开萧霆,想要起来。
“躺着吧,我去给你倒茶。”萧霆按住她,再恋恋不舍看她一眼,这才起身。新房装扮喜庆,他穿着红衣红裙,背影纤细窈窕,景宜呆呆地看了会儿,摇摇头,自己慢慢坐了起来。
发现外袍没了,景宜愣了愣。
“给。”萧霆端茶回来,非常自然地坐在了她身旁。
景宜木然接过茶碗。
喝茶时,察觉一侧萧霆异样的视线,景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今晚,她与萧霆……要同床共枕。
第26章 ▼026
“还要吗?”看景宜放下茶碗,萧霆担心她还渴,又问。
发自肺腑的关心与小姑娘细柔的嗓音合在一起,传入耳中再落到心口,饶是景宜还在苦恼接下来如何与萧霆相处,也被身侧萧霆的体贴熨帖到了,醉酒的不适减淡了很多。
摇摇头,景宜想去放茶碗。
“给我吧。”萧霆及时抢过茶碗,脚步轻快地去放到桌子上。
景宜心烦意乱,垂眸,忽闻到一身酒气,她喜洁,想到白日出了满身汗,晚上喝酒时也有酒水落到身上,顿时站了起来,对站在桌旁自己喝茶的萧霆道:“你先休息,我去沐浴。”
“扑哧”一声,萧霆刚倒进嘴里的茶水都喷出来了!
景宜诧异看他。
萧霆一边咳嗽一边红着脸摆手,眼睛看着别处道:“没事没事,你去吧!”
呛水都会红脸,景宜没有多想,走到堂屋打开屋门,刚想喊阿顺,却见明心、明湖在外面候着。景宜从小到大,陪她时间最长的就是这两个丫鬟,久别重逢,难免心情愉悦,低声吩咐道:“我要沐浴。”
而在明心、明湖看来,驸马爷一身红绸中衣,面如朗月眸如星辰,声音低沉又温柔,二女情不自禁多看了一眼,才分头行事去了,一个去水房传水,一个准备沐浴用的香露、巾子等物。
晚风凉爽,景宜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东次间的门帘突然微微卷起了一丝,萧霆屏着呼吸躲在门帘后面,偷偷打量景宜。明心、明湖本来就是她的宫女,景宜使唤她们服侍沐浴理所应当,可她现在用的是他的身体,一想到景宜坐在浴桶里,两个丫鬟围在旁边肆意打量她,萧霆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驸马爷,里面都收拾好了。”准备完毕,明心、明湖来到景宜面前,细声道。
萧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总觉得两个丫鬟跟景宜说话时,声音好像比平时细点,甜点。再看二女似乎有些脸红,萧霆突然记起一些试图勾引他的丫鬟闺秀们,再看他那具被景宜撑得越发俊逸清贵的皮囊,萧霆轻轻咬了咬牙。
景宜并不知有人在偷窥她,她喝口茶,径自去西边的浴房,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道:“我习惯一人沐浴,你们伺候公主就好。”丫鬟伺候主子是天经地义,但同为女子,景宜能明白一个女人服侍男人沐浴时的不适,她不想让自己的宫女落到那种境地。
明心、明湖正犹豫要不要去伺候驸马爷呢,闻言齐齐行礼应是。
景宜去了浴房。
明心、明湖松了口气,面对新主子,大家都紧张,怕笨手笨脚出错。
“过来!”东边突然传来一声不悦的轻唤,二女转身,就见自家公主躲在门帘后,在朝她们招手,柳眉倒竖,眼中带凶。
两人疑惑又心惊。
萧霆一直把两人带到内室,才停步转过来,冷眼盯着二女,压低声音训诫道:“今晚开始,除非我有吩咐让你们传话,除非驸马主动使唤你们,否则不准你们主动与驸马攀谈,更不许近身伺候献殷勤,记住了?”
明心、明湖闻言,吓得脸都白了,不约而同跪了下去,异口同声道:“奴婢记住了,请公主放心,奴婢绝不敢对驸马有非分之想。”驸马爷长得好,脾气又温润,她们只会替公主高兴,怎么可能存那种心思?
萧霆哼了哼,继续威胁道:“没有最好,不然让我看出来,我有的是手段收拾你们。”
二女连连点头。
萧霆想了想,补充道:“不准去驸马爷那里告状。”
二女再三保证,她们会对公主忠心耿耿。
萧霆料她们也不敢,打发人下去了,他坐在床上等景宜。
景宜连长发也洗了,擦得不滴水了才回到内室,换了一身中衣。因为是大婚夜,丫鬟们准备的换洗中衣也是红色的,衬得她脸庞越发美玉一样,白皙莹润。萧霆呆呆地看着这样的景宜,有些移不开眼。
身体互换快三个月了,三个月来,他对景宜的身体越熟悉,对原来的男儿身就越陌生,特别是景宜一直在强身健体,个子窜了不少,肩膀也更结实了。萧霆原来有一点点胖的,现在那张脸,棱角分明,清冷内敛。
怪不得两个宫女喜欢偷看她。
对上萧霆复杂的眼神,景宜垂眸道:“你先睡吧,我看会儿书,等头发干。”
萧霆却抢在她落座前拍拍身边,努力沉稳地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景宜顿了顿,移步过来,坐好了,目不斜视:“三公子请讲。”
都成亲了她还喊他三公子,萧霆不爱听,咳了咳,转过去看着她道:“我,我,我在宫里沐浴,也没用她们两个伺候。”他的身体,他的心,都为她守着的,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景宜怔了怔,不解地看他一眼,跟着点点头。
萧家三兄弟身边都没安排丫鬟,萧霆大概不习惯让丫鬟服侍吧。
她面无表情,萧霆看不出她有没有明白他的心意,低头想想,豁出去了,起身挪到景宜面前单膝蹲下,然后握住她手,按照昨晚准备好的说辞,声音坚定道:“景宜,我害你没能当一回真正的新娘子,让你受委屈了,但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等咱们身体换回来,我再为你做一身嫁衣,咱们重新洞房花烛。”
女人出嫁,一辈子一次的大事,他真的想补偿她,也补偿自己。
景宜震惊地看着蹲在那儿的“她”,因为太诡异太荒谬,她愣了许久才终于明白萧霆的意思,也猛地记起三月萧霆在岸边,跳湖前曾信誓旦旦地说,他会对她负责。因为看过她的身体,所以冒出了这种念头吗?
景宜敬重萧霆的君子之心,但她不需要。
掰开萧霆的手,景宜双手扶起他,然后往前走了两步,背对萧霆道:“三公子,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你我发生这种事,非人力可改,有些事情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请三公子不要放在心上。现在你我先假装夫妻,将来一切恢复正常,我会与你和离,你可以娶真正喜欢的女子。”
和离?
犹如五雷轰顶,萧霆整个人都懵了,丹凤眼呆呆地盯着那道虽然穿着红衣,却给人孤寂之感的高挑背影。她居然想跟他和离,还让他娶喜欢的女子?可他喜欢的女子就是她,是真正的四公主啊!
嘴唇动了好几次,萧霆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转到景宜对面,皱眉问道:“为什么要和离?你我已经是夫妻,换回来继续当夫妻……”说到一半,萧霆心中忽然一紧,抬头直视景宜的眼睛,“你,你不想嫁给我?”
他不信,可他想不到别的理由了,尤其是今晚,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景宜都是一脸寡淡无波无谰的表情,那冷冷的样子,不像新郎官,也不像受了委屈的新娘子。
“不想嫁我,为何要答应婚事?”萧霆退后两步,紧跟着又问。
他神情变化的太快,一会儿吃惊,一会儿又好像愤怒,景宜看不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与牵绊,只垂眸说实话:“是我害三公子禁足于宫中,身体换不回来,既然三公子希望用成亲的方式早点回家与家人团聚,我理当配合。”
萧霆双拳紧握,咬牙质问:“我何时说过想与家人团聚?”
景宜疑惑看他:“那三公子为何答应婚事?”
“我答应?”萧霆气笑了,指着护国公府的方向道:“国公爷要咱们成亲,不是你着急嫁给我吗,所以跑去宫里要跟我换回身体,再高高兴兴地出嫁?”明明喜欢他,她为什么不肯承认?整天冷着脸,就不会笑一笑吗?
景宜大惊,再看萧霆愤怒的脸,她总算明白哪里出错了。
她自责不已,朝萧霆拱手赔罪:“怪我没说清楚,那日外公提出苛刻条件,我,我怕夫人盼子成龙心切,不顾三公子意愿应下婚事,故暂且隐瞒夫人,进宫去与你商议。三公子提议换身之法,我想着换回来后,三公子肯定不愿习武,自然不用再考虑婚事,便先与你跳湖……等我醒来,外祖母忽然过来让我提亲,我以为三公子急着回将军府……”
“这么说,你从未喜,从未想过要嫁我?”萧霆看她学男人行礼的样子就来气,转身问道,声音倒平静了下来。
景宜委婉道:“三公子身份尊贵,我只是宫里不受宠的公主,连寻常闺秀都不如,不敢高攀。”
萧霆背对她站着,听着她毫无感情的客套话,却想到了她在慈安宫走廊里叮嘱他小心,怕他被魏铎害了,还说要替他照顾父母。想到了凤阳阁小梅林中,她刺探他与表妹五公主的关系……
萧霆还是不肯相信。
“既然不想嫁我,你为何在意我与表妹是不是青梅竹马?”
他冷声问。
景宜回忆片刻才记起那事,如实回答:“我不擅与人打交道,如果三公子喜欢五公主,我会尽量对她好,免得五公主误会你,如果青梅竹马是谣传,我就不必与五公主走得太近。”
“你倒是体贴。”萧霆笑了,笑得嘲讽,嘲讽他自己,自作多情。
景宜沉默。萧霆好心要对她负责,她却不领情,他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三公子,你我将实情告知将军、夫人罢,请他们定夺,或许他们能想到办法。”
漫长的沉默后,景宜低声提议道。占着萧霆的身体,享受着萧家众人的关心,之前萧霆对她和颜悦色,她犹心中有愧,现在惹怒了萧霆,景宜再无颜借萧霆之身去拜师学艺。
“我不想他们担心,你该习武习武,该孝敬他们孝敬他们,不用胡思乱想。”
萧霆现在烦得很,不想听她的馊主意,一甩袖子,去床上躺着了。
天大地大,吃饭睡觉最大。
可哪里能睡得着?
越想越憋屈。
萧霆回头,瞧见景宜端坐于桌前看书的背影,更火大。
不让他痛快,她也别想好过!
计上心头,萧霆穿鞋下地,一边晃床一边啊啊乱叫。
景宜头皮发麻,放下书厉声问他,“你这是何意?”
萧霆一边摇床一边痞气十足地望着她,“洞房花烛,我总不能让人以为我不行。”
第27章 @027
萧霆是货真价实的纨绔。
因为老天爷捉弄,跟景宜换了身体,他以公主身份幽居宫中,兼之喜欢景宜,所以这三个月他在景宜面前,表现地还算正常,除了捉弄淳哥儿,没有什么特别招人厌恶之举。
但在进宫之前,在柳氏等人看不到的地方,萧霆与那些狐朋狗友们走到哪里,哪里便会鸡飞狗跳,狐朋狗友之间也会互相捉弄。十三四岁的时候,少年们对男女之事都很好奇,萧家家教严,萧霆没沾惹过女人,但他曾与两三个朋友,一起听过另一个纨绔的墙角。
是以萧霆知道,新娘子该如何叫。
景宜却对此事一窍不通。
听萧霆用她的身体发出那种声音,景宜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可身体互换,她间接得了自由得了与外公外祖母亲近的机会,这些都是萧霆送她的,景宜自觉亏欠萧霆,便无法去阻拦。
况且萧霆似乎有他必须这样做的道理。
景宜努力忍着,只是她管得住自己的脾气,却管不住这具才用了三个月的身体。床榻规律的晃动声,萧霆时高时低的声音,落入耳中,竟变成了一种陌生的刺激,让她……
景宜低头,确认自己没有感觉错,忽然心烦意乱、口干舌燥。
“够了。”背对萧霆,景宜低声劝道,一开口,声音沙哑。
萧霆还在晃悠床,咣当咣当地没听见景宜说话,晃一会儿,叫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