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自然坚持之前的说辞,呜呜哭个不停。
延庆帝忽然不想再追究了。继续审问,若审出四公主是被冤枉的,他打人岂不是不对?反之证实四公主有罪,已经打了巴掌,看在萧家的面子上,他也不能再罚,倒让被陷害的三公主埋怨他不主持公道。
“朕头疼,你们都退下吧。”靠到椅背上,延庆帝揉着额头道。
三公主见好就收,与恭王一起退下了。
景宜继续跪了几息功夫,才垂着眼帘,转身往外走。草原上晚风颇急,迎面吹来面上生冷,天边挂着一轮明月,孤寂萧瑟。想到提前离去的萧霆,景宜立即大步赶往两人的营帐,可是没走多远,就被三公主拦住了。
“三表哥,我有话跟你说,可否移步?”三公主攥着帕子,怯生生地问。
景宜看看她,点头。
三公主心里一喜,让宫女原地等着,她带头往远处的空地走去。觉得距离差不多了,三公主停下脚步,转身,刚要开口,对面忽然传来一道劲风,紧跟着,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
耳朵里嗡嗡作响,三公主歪着脑袋,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你竟敢打我?”
作为宫里最受宠的公主,三公主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延庆帝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好端端的突然挨了最羞辱人的耳光,三公主登时忘了什么儿女情长,双眼愤恨地瞪着对面的驸马爷。
“这是你欠四公主的。”景宜负手而立,看三公主如视死人,“今晚到底谁害谁,你们兄妹心里清楚,你若受不了这一巴掌,大可去皇上面前告状,请皇上彻查此事。”
三公主嘴唇紧抿。她敢欺负四公主,却没底气与萧家比圣宠。
景宜径自离开,离营帐近了,见帐内一片漆黑,景宜忽然心中不安。萧霆最狡猾,轻易不会让自己吃亏,今晚定是因为与她怄气才失去理智,不顾一切激怒延庆帝。如果她没有丢下他,萧霆怎么会挨打?
堂堂贵公子,被延庆帝当着恭王兄妹的面打脸羞辱……
怒火灼灼,景宜双拳紧握,在外面暂且平复了怒气,才挑起帘子,低头进去的那一瞬,景宜情不自禁放轻脚步。帐内昏暗,勉强能看清桌椅陈设,外间没人,景宜先点亮一盏灯,再去了内室,一眼看到萧霆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紧闭,身上盖着被子。
景宜放好灯,从箱笼里翻出祛瘀的伤药,再慢慢走到挨着萧霆的床侧,俯身问他:“上药了吗?”
萧霆一动不动,就跟没听见似的。
景宜知道他在生气,萧霆也完全有理由生气,她坐到床上,手指挖了一抹伤药,动手前低声道:“你躺着别动,我帮你上药。”
“不用,我消受不起。”萧霆转个身,背对她。
景宜看着他拒人千里的背影,垂眸道:“对不起,我不该跟你生气。”
当时她气萧霆遇事不与她商量,为他后怕,现在想想,萧霆是个男人,他不想给她留下懦弱无能的印象也在情理之中。其实两人都没错,错在吉利与恭王兄妹,错在延庆帝昏庸。
“我担心你出事,我怕你被吉利害了,我怕你下次依然我行我素,等我赶过去看到的却是遇害的你。”对着他僵硬的背影,景宜终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想证明你是男人,但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就算你一辈子只能当个公主,我也不会看不起你……那晚是你救了我,没有你,我早已不在人世。”
萧霆发出一声冷嗤,“原来你肯跟我做夫妻,只是出于感激。免了吧,你把身体给我了,咱们之间就算两清了,我不用你再强迫自己报恩。”
景宜皱眉,看着他道:“你以为我跟你做夫妻,只是为了报恩?”
萧霆又嗤了声,“当然不是,你还想多生几个孩子,过继一个给你外公。”
景宜呼吸变重,气得。
“如果你真这么想,那我无话可说,药放这里,我走了。”说完,景宜站了起来。
萧霆攥紧床褥,听着景宜一步步往外走,一直走到内室门口,萧霆再也憋不住了,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瞪着景宜冷笑道:“今晚你再敢跨出那道门,我便跟你和离,从今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互不相干!”
景宜顿足,沉默片刻,去书桌前落座,一言不发。
她赔罪道歉,他阴阳怪气,她要走,他又不许,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萧霆想她说几句他想听的,可景宜竟然去书桌那边了,闷葫芦似的连个屁都不放!萧霆赌气重新躺回床上,因为气太大,他忘了左脸肿着,气鼓鼓躺下去,左脸挨到枕头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疼得萧霆被烫般跳坐起来,疼得他爆出一句粗口。
景宜被他惊得瞬间离座,几个箭步赶到床边,紧张地看他脸,“压到了?”
“死了也不用你管!”萧霆一手捂脸,愤愤跳下地,这回轮到他想走了。
景宜刚刚看到他红肿的左脸了,哪还有心思置气,一把攥住萧霆手臂将人按到床上坐着,她抓起药瓶想帮他上药。萧霆盼着媳妇哄他,但景宜在这种情况下过来,萧霆又气不顺,左右挣扎就是不想老老实实听她的话。
景宜急着为他上药,无奈之下,她仗着身体优势将不安分的萧霆压到床上,身体紧紧压着他,然后左手扣住萧霆脑袋,右手抹了药膏要帮他。萧霆身体不能动,但他双手闲着,攥住景宜手腕不让他抹。
景宜左手得按着他,右手虽能敌过他双手,但萧霆不肯配合,只要他捂住脸,她还是上不了药。
“你究竟想要怎样?”景宜头疼地问身下人。
“滚!”萧霆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他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说粗话,景宜如果是公主身体,萧霆肯定不会骂女人,但景宜用着他的男儿身,更是对他做了无数次丈夫对妻子做的事,领略过景宜的勇猛,萧霆早不把她当普通媳妇看了。
但景宜被他骂多了,并未放在心上,趁萧霆暂且平静下来,光动嘴不挣扎,她仔细观察他伤势。萧霆喜欢用胭脂水粉,名曰替她保养,也确实将这公主身子的脸蛋养得水嫩嫩的,越水嫩,被打了就越触目惊心。
景宜看了心里难受,后悔打三公主时临时收了几分力气。
“我替你打三公主了。”手与他的手僵持着,景宜忽然放轻语气,看着他眼睛说。
萧霆眼中戾气顿时化成震惊,难以置信地问:“你打三公主耳光了?”
景宜点头,目光转冷:“她欺人太甚,不打她我意难平。”
萧霆努力控制嘴角,努力掩饰心中的痛快,但他也憋屈,他才是男人,别人家都是男人替媳妇报仇,如今媳妇帮他出气,他又高兴又憋闷。
“你打女人算什么本事,动手打我的是皇上,有本事你打皇上一巴掌?”心气不顺,萧霆习惯地顶嘴道。
景宜盯着他倒映着灯光的丹凤眼,平静道:“你放心,早晚我会帮你打回去。”
萧霆只是耍耍嘴皮子,根本没指望媳妇连延庆帝的那份仇也报了,可媳妇竟然一本正经地保证,萧霆着实吃了一惊。与景宜对视片刻,萧霆突然明白了景宜的意思,双眼瞪大:“你……”
景宜左手却捂住他嘴,压低声音道:“以后再说,先上药。”
她面极冷,指腹却温热,突然变低的话语,配合着关心的眼神,莫名勾人。
萧霆不争气地吞咽。
景宜听见了,看看他脖子,她唇角上扬,幅度很小。
但萧霆瞧出来了,不由怒道:“你笑什么?”
景宜未语,目光挪到他脸上,心无旁骛地帮他抹药,动作轻柔。
萧霆不想看,不想再被她嘲笑,可闭上眼睛,感受着媳妇难得的温柔,萧霆浑身发痒,并不坚强的毅力左右摇摆。她男人的脸庞、眼神也妖孽,他只要睁开眼,就一定会被她勾引,就一定会被她看出来,那就没法再继续生气罚她!
这么一想,萧霆更用力地闭紧眼睛。
景宜抹匀了药膏,习惯地,帮他吹,浅浅的呼吸,春风般落在他脸上。
萧霆心都被她吹化了,想也不想抱住她腰,抱得紧紧。
只要能得她如此照顾,别说面子,他连脸都可以不要!
第61章
因为延庆帝的一巴掌,夫妻俩算是和好了。
但景宜依然介意萧霆随三公主出门时的莽撞,依然在后怕。萧霆同样憋着气,气景宜说翻脸就翻翻脸,大半夜一个人不知去哪儿野了,更气三公主厚颜无耻颠倒黑白,气延庆帝的昏庸无能!
可是都和好了,景宜不能再训萧霆,萧霆也不可能跑去延庆帝那里算账。既然不能说出口,又必须发泄,那就只能……
像话本故事里的狐狸精,萧霆发着狠要夺走景宜所有阳气。景宜不甘示弱,等萧霆后继无力了,她一把将萧霆按在床前,大开大合,宛如将军骑马驰骋于战场,长枪舞动气劲震荡,近处萧霆快被杀没气了,远处烛火扑闪摇曳。
最后一下,萧霆只觉得魂都没了。
景宜撑在他背后,长发散落,有几丝落在他脸上。
听着她粗重的呼吸慢慢平复,萧霆激荡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深呼一口气,哑着嗓子感慨道:“你穿着衣服跟脱了衣服,简直不像一个人。”穿着衣服,她是冬天的寒冰,脱了,她是发疯的野马。
景宜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想说。
两人就这么叠蛤蟆似的趴了会儿,还是萧霆先动,催她下去,太重了,他累。
景宜这才睁开眼睛,慢慢退后。
萧霆打个哆嗦,转身仰面躺着,浑身发酸,使唤景宜伺候他,谁让她是力气大的那个。他一身细皮嫩肉太扎眼,景宜先吹了灯再帮他收拾,一人喝碗茶水,挪到床上躺着说话。
“你那话是什么意思?”萧霆窝在景宜怀里,低声问。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景宜呼吸平稳,对着帐顶道。
萧霆沉默,枕着她手臂深思。百姓都说延庆帝是昏君,父亲言行谨慎,但有一次父子几人长谈,父亲也流露出对延庆帝的失望与无奈。那时萧霆没觉得怎样,延庆帝对他好,他管延庆帝对别人如何做什么?
跟着他娶了景宜,爱屋及乌,对景宜好的,萧霆感激,对景宜坏的,萧霆看对方也不顺眼,其中就包括恭王、昭王。萧霆是皇亲国戚,常常与两个王爷打交道,虽是王爷,但彼此身份差距不是特别大,萧霆能生出报复之心。可延庆帝是皇上,今日之前,萧霆怒其昏聩,却没有冒出任何大逆不道的念头。
直到今晚,延庆帝打了他一耳光。
萧霆脸疼,但他心更疼,替景宜疼。延庆帝这一巴掌打的不是他,而是景宜,单凭三公主几句挑拨延庆帝就敢动手打景宜,可想而知,如果“四公主”没有嫁进萧家,没有徐广、萧家做靠山,她在宫里的处境只会更糟糕。
萧霆替景宜不值,替景宜愤懑。景宜打三公主的那一耳光,算是报了他挨打的仇,但景宜挨打的那一份,只能报在延庆帝身上!皇上又怎样?一个糊涂的糟老头子,他不把景宜当女儿,不把他萧霆的媳妇看在眼里,那就别怪他们夫妻翻脸无情!
“你准备怎么干?”萧霆用最低的声音问。
景宜再次抵住他唇,“这里不便说话,明日到了青城再说。”
萧霆莫名兴奋,连续蹭了她好几下。他的四公主就是不一样,什么都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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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未亮景宜就起来了,萧霆睡得沉,景宜仔细观察他脸,见已经恢复了正常,她才去外面洗漱,出帐巡视营帐附近。走到匈奴那边,恰好撞见吉利带着两个儿子在逛。
“驸马昨晚睡得可好?”吉利摸摸胡子,朗声笑道,眼神意味深长。
景宜盯着男人左眼附近的疤痕,一言未发,径自走了,心里却记了吉利一笔账。
延庆帝也起来了,看到女婿,就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谈今日归程。景宜也收敛了昨晚的戾气,恭敬道:“皇上,臣父长守北疆,臣想带四公主在青城逗留三日略尽孝心,请皇上恩准。”
有求于人,也算是一种服软。
延庆帝很满意,颔首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准了。”
圣驾途经青城,景宜与萧霆留了下来,带着四个侍卫。白天一家三口在城内逛了逛,回到将军府,萧霆不停地朝景宜挤眉弄眼,示意她提正事。萧伯严无意瞥见,以为公主儿媳有话要对儿子说,识趣地叫两人先去休息。
“你怎么不说?”进了内室,萧霆纳闷问。
景宜扫眼门口,拉着他坐到床上,低声解释道:“外公早有此意,我准备听外公的计划行事,如非万不得已,不会拖父亲与萧家众人下水。”
萧霆不爱听,挑眉道:“难道你不是萧家人?只要你动手,萧家都脱不了干系,哪来那么多顾虑?外公老了,底下一共就那么几个人,不靠父亲,你凭什么成事?”
景宜不与他辩解,搬出另一个理由,“我怕父亲不赞同。”
这回萧霆没话说了,父亲对大周忠心耿耿,就算是亲儿子想谋反,父亲恐怕也不答应,闹不好还会打景宜一顿,像以前教训他那样似的。可如果不倚仗父亲手里的兵权……
萧霆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景宜劝他:“你别担心,此事急不来,需从长计议,咱们先听听外公怎么说。”
外公另有计划,她与萧霆冲动行事,可能会扰乱外公那边。
萧霆只能点头。
在青城住了三晚,夫妻俩带上一车礼物回京了,上午进城,晌午陪萧家众人用饭,下午便去徐家探望徐广夫妻。徐广得知外孙女婿居然把这等大事告诉外孙女了,不满地斥责了一顿,景宜默默承受,萧霆忍不住顶了几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