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震听完管家一番话,剑眉深锁。一来,杨家小姐长相只是平庸,并不丑,更非奇丑无比,谁那么恶毒散播这种诋毁杨家小姐名声的谣言?二来,他从未对外人提过此事,但这则恶毒的谣言,却因他而起,与他有关。
知晓内情的仅三家,杨氏、舅太太不可能陷害自家姑娘,苏锦……
萧震皱眉,苏锦希望他与李大人结亲,绝不会往外说杨家小姐坏话。
虽说清者自清,但流言太恶毒,萧震立即去卫所求见李雍,先请罪,再澄清流言与他无关。
李雍脸色非常难看。
女儿慧珠出生之前,李雍一直都把妻子的娘家侄女杨素兰当亲女儿看待,自小疼爱有加,否则他堂堂一个指挥使,断不会亲自撮合侄女与萧震。现在传出这等流言,女儿家的如何受得了?
李雍相信萧震的为人,并不怀疑萧震,沉声问:“是不是苏氏嘴碎,摆摊时与人乱说了?”
萧震自己偶尔不满苏锦,但冯实死后,他早把苏锦当亲弟妹看了,李雍毫不客气地质疑苏锦的品行,萧震听了很不舒服,垂眸辩解道:“苏氏自生完女儿便不再摆摊,这一年深居寡出本分守孝,绝非嘴碎之妇。且,苏氏对表小姐赞赏有加,还曾斥责我不识好歹,她又怎会做对不起表小姐之事?”
李雍确实有容人之量,但此时他心情正不好,萧震居然为了一介市井寡妇给他脸色看,李雍不禁发出一声冷笑,怒视萧震道:“你确实不知好歹,素兰德才兼备,哪里配不上你?如今因你传出恶名……”
说到一半,李雍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萧震理解李雍的愤怒,没把李雍那句“不知好歹”放在心上,只头疼流言蜚语,回府后与苏锦一起商议,苏锦叫他明日再去李府赔罪道歉,萧震点头应允。
夜幕降临,苏锦躺在被窝试图找出散播流言的源头,找不到,因为可能是萧震得罪了谁,对方蓄谋挑拨萧震与李大人的关系,也可能是有人看杨氏、舅太太或是杨素兰不顺眼,故意利用萧震打击报复,太多的可能,想来想去头疼。
同一时刻,李府众人也无心睡眠,舅太太孤枕难眠暗自垂泪,杨氏不停在丈夫李雍耳边责骂萧震。杨素兰的闺房,夜色朦胧,床上的纤细身影突然掀开被子走了下来,一边默默垂泪,一边将长长的白绫抛到房梁,打个结……
“咣当”一声,椅子倒在了地上。
守夜的丫鬟听见动静,吓了一跳,扬声唤道:“小姐?”
内室无人回应,只传来异样的挣扎声。
丫鬟急忙冲了进去,见小姐挂在半空踢腿呢,丫鬟当即发出一声惨叫,然后跑过去抱住小姐双腿使劲儿往上顶。
救助及时,杨素兰总算捡回了一条命,但她真的不想活了,伏在母亲怀里呜呜痛哭。
杨氏红着眼睛怒问丈夫:“是不是非要素兰死了,你才肯动萧震?”
李雍站在屏风前,看着一心求死的侄女,男人忽然握拳。
作者有话要说:
苏锦:大人快躲,天降飞锅啦!
萧大人猛地扑过来,将她压到了身下。
苏锦傻眼:你干什么?
萧大人一脸凝重:替你扛锅。
第21章
翌日早上,萧震去李府请罪,杨氏、舅太太没露面,李雍招待了他。
得知萧震是为了谣言而来,李雍汗颜表示此事与萧震无关,并为他昨日的愤怒之言道歉,好言宽慰了萧震一番。
“我会跟素兰解释,你安心当差,别胡思乱想。”李雍淡笑着道。
萧震不疑有他,再次赔罪后,告辞。
他把李雍的态度转告给苏锦,苏锦回想杨氏、舅太太招待她时的傲慢,心中依然难安,担忧地道:“就怕李夫人、舅太太会记恨于你。”
萧震自责道:“两位太太看得起我,我辜负她们在先,连累杨小姐在后,她们怨我也应当。”
苏锦是怕杨氏在李大人耳边吹枕头风,吹着吹着就离间了两个男人,如今萧震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样子,她若猜疑杨氏,萧震八成会鄙夷她小人之心,苏锦便沉默了。而且,说出来又有什么用?杨氏真想吹耳旁风,萧震能跑去夫妻房里阻拦不成?
吞下那些没用的,苏锦低声道:“不管怎么说,以后大人需万事谨慎,莫再给人可乘之机。”
萧震看着怀里的干女儿,心想,他何时不谨慎了?这桩婚事,从始至终他都没犯错,总不能他不喜欢杨小姐也是错吧?
“知道了。”萧震敷衍地回道,然后抱起阿满朝外走去:“阿满想不想看大马?”
阿满小嘴儿含着一截手指,懵懂地点点头。
萧震笑着哄孩子去了。
苏锦幽怨地瞪了一眼男人背影,只恨萧震不是她亲兄,不然她一定臭骂这犟驴一顿。
十月初,舅太太带着女儿杨素兰回家了,娘俩一走,彰城关于萧震、杨素兰的谣言自然而止。
一切如常,苏锦终于放下了戒心。
到了寒冬腊月,苏锦听说指挥使李雍要进京述职,也就是向周武帝禀报这一年里彰城卫的军务,苏锦就及时提醒萧震:“趁大人还没出发,你找个由头请大人吃吃酒,大人一高兴,在皇上面前美言两句,皇上就记得你了。”
萧震斜了她一眼。
苏锦心虚地攥了攥帕子,不服气地嘟囔道:“别的军爷都这么做的,大人学一学有何关系?”
萧震嗤道:“阿谀奉承,萧某从来不屑,弟妹安心照顾阿彻阿满,军中事务你不必操心。”
苏锦气死了!
萧震此人,说他刚正那是好听的,说难听点,萧震就是一头只知蛮干不懂变通的犟驴,官场复杂,如果圆滑世故些就能得到上峰的青睐,为何非要战场上拼死拼活用命去换?苏锦自知身份,尽量不多嘴,可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她忍不住提醒下,萧震居然嫌她多管闲事?
“可惜大人高风亮节,只有我一人知晓。”苏锦绷着脸,不无讽刺地看着萧震道。
萧震不以为意,低头逗阿满。
“大人早些休息,我们告退了。”苏锦几步走过去,一把抱起女儿,转身就走。
阿满还没跟义父玩够呢,歪着脑袋往后张望,甜甜地叫着“爹爹”。
萧震望着女娃娃留恋的小脸,不好叫住苏锦,只盼阿满反抗一下,他好有理由留下阿满。但不生病的阿满最听娘亲话了,乖乖地趴在娘亲肩膀,转弯之前,小丫头笑眯眯地朝萧震挥了挥手小手,道别。
萧震:……
.
京城。
年迈的周武帝靠在龙榻上,带病召见各地来述职的武将们,太子与内阁几位大臣也陪在旁边。
二皇子晋王率领封地诸位指挥使们先行入内,随后是三皇子秦王,跟着是四皇子辽王。
“儿臣拜见父王。”秦王一行人退出来后,辽王率领辽东几位大将行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他,正值而立四十年华,身体魁梧龙姿凤章,一身英武豪迈气息,乃诸王中最能征善战的王爷,可惜辽王生母活着时不得宠爱,周武帝对这个儿子也就没有太深的感情。
周武帝是个很重夫妻情分的帝王,哪个妃子得了他的喜欢,他必定也会特别宠爱这个妃子的子女,因此,元后所出的先太子病故后,周武帝放着三位年长的王爷没有立,反而立了宠妃生的五皇子为储君,年轻的太子,过完年才十五岁而已。
但辽王有本事,能替他守好边关,周武帝还是很高兴的,当着太子、大臣的面奖励了辽王一番。
“儿臣远在辽东,不能侍奉父皇左右,唯有尽忠职守守好边关,以表孝心。”辽王谦逊道。
周武帝点点头,赐座。
接下来,辽王简单地叙述了一番辽东的形势,周武帝问什么,他一一回答,事无巨细都能答得上来,周武帝很满意,问完儿子,开始问辽东的几位指挥使。
轮到彰城指挥使李雍,李雍陈述过大体军务后,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跪下道:“回皇上,臣麾下有位指挥佥事名萧震,萧震曾在清缴梁军一役中击杀梁主将高况,立下奇功,臣对他寄予厚望,盼他多为朝廷办事,可萧震居然居功自傲,短短一年犯了五罪,还请皇上定夺。”
周武帝打下江山之前,也只是一个普通百姓,登基后他爱民如子,最恨奸恶之臣,闻言眉峰一挑,面露怒色。
大太监立即接过李雍的奏折,捧到周武帝面前。
周武帝低头看奏折。
李雍依然保持跪地的姿势,察觉有人在看他,李雍暗中望过去,然后,就对上了辽王意味不明的视线。李雍心里一惊,还想分辨辽王到底是什么意思,辽王却端起茶碗,漫不经心地品起茶来。
李雍莫名不安,同在辽东,彰城与辽王镇守的凤阳城却相隔甚远,所以他敢诬陷萧震,辽王那么看他,难道看出他在说谎了?
辽王悠然地喝着茶,心思难辨。
周武帝看完奏折,很生气,让太监念给在场的诸人听。
大太监抑扬顿挫念了出来。
李雍在奏折里罗列了萧震五罪:
第一条指责萧震滥杀无辜,称萧震手下有个小兵倒酒时弄洒了一点,就被萧震一顿鞭子打死了。第二条指责萧震贪酒误事,荒废练兵。第三条指责萧震欺凌百姓,称萧震狩猎时故意猎杀百姓的耕牛。第四条指责萧震伤风败俗,假借照拂手下遗孤为名,实则与寡妇未婚同居。第五条指责萧震仗势欺人,称有纯良百姓与萧震身边的寡妇争抢卖包子的摆摊地盘,本是小事,萧震竟然捏造罪名诬陷对方,致使那人蒙冤入狱,从此寡妇在街上横行霸道,无人敢与之争抢。
这五条半真半假,萧震确实都做过,但他鞭打小兵是因为那小兵乃敌方奸细,意图行刺。萧震好喝酒,但他几次下令罢免练兵都是因为天气缘故。萧震猎杀百姓耕牛,因为那牛莫名发疯要撞到无辜孩童,至于萧震与苏锦的关系,更是李雍故意歪曲。
但周武帝不知道,年迈体力不济的他,也不再像年轻时事事都要让人查探清楚了。
“老四,这事你可清楚?”太监念完奏折,周武帝微眯着眼睛审问辽王。
李雍背后冒出一层冷汗,如果辽王为萧震说话,引起皇帝的怀疑……
就在此时,他听见辽王道:“儿臣确实有所耳闻,念其悍勇,儿臣没有追究。”
周武帝怒道:“我大周良将众多,不缺他一个!”
辽王默然。
周武帝即刻下旨,革除萧震指挥佥事的官职,并没收其家财。
李雍听了,出乎意料的,心中并无得逞的欢喜。
其实,萧震是个将才,他真的欣赏萧震,只是,侄女素兰因为萧震险些自尽,妻子对萧震怨恨不已,他若不出手,怕家宅不宁。一边是需要安抚的发妻侄女,一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属下,李雍,只好违心上了这道奏折。
正月初,李雍带着圣旨抵达彰城时,正是大雪纷飞,家家户户还沉浸在新年的喜庆氛围中。
萧府,萧震撸起双袖,亲自为干女儿堆雪人。
苏锦抱着阿满坐在堂屋门口,丫鬟将火炉摆在旁边,娘俩穿着厚厚的棉袄,一点都不冷。
“爹爹!”萧震去远处铲新雪,阿满以为爹爹要走了,着急地叫道。
萧震回头。
阿满坐在娘亲腿上,努力朝爹爹伸出一只小胖手:“抱!”
萧震笑:“等义父堆完雪人再抱阿满。”
阿满巴巴地等着。
萧震继续忙碌去了。
苏锦撺掇站在旁边清清秀秀的儿子:“你去给大人帮帮忙。”
阿彻一直觉得,只有贪玩调皮的孩子才会去玩雪,母亲一定不愿意他学坏,所以北地雪花再大,阿彻都未动过玩雪的念头。现在母亲有令,阿彻虽然不想玩,但也乖乖照做,卷起双袖,踏雪而去。
“阿彻也想堆雪人?”看到桃花眼的小少年,萧震意外道。
阿彻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萧震朗声笑:“男孩子是该多动动,长大了才像男人。”
阿彻看眼萧震握着铁锹的粗粝大手,并不想当这样的男人。
一大一小同时忙了起来,萧震高大威武,一身黑衣仿佛雪地里的猛兽,阿彻肤白唇红,搓雪球也搓得文文静静,更似一支稚嫩的青竹。苏锦一会儿看看萧震,一会儿看看儿子,突然想起了她的两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