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苏锦还能不知道沈复长什么样?若非沈复好看,当年她才看不上一个穷书生,因此,只要如意别被沈复迷了魂,短暂地惊艳一会儿,苏锦并不生气。

  “娘,我也想去见故人。”吃完面了,阿满一边让娘亲帮她擦嘴,一边仰着小脑袋说。

  苏锦撒谎道:“不行,他太丑了,阿满见了,晚上会做恶梦。”

  阿满小脸一变,怕怕的。

  无视如意错愕的眼神,苏锦笑着亲女儿:“乖,娘去赶他走,阿满先去漱口。”

  阿满乖乖地点头。

  苏锦回房,照照镜子,确定自己仪容得体,脸蛋也花似的娇艳,这才往前院去了。故人见面,谁落魄谁丢脸,沈复能把如意迷成那样,说明他五官依然出众,那苏锦便也要光彩照人地去见他,让沈复知道,没了他,她苏锦照样可以过得好!

  抱着这个念头,跨进前院的厅堂时,苏锦昂首挺胸,连下巴都微微上扬!

  沈复负手站在厅堂中央,仰头端详挂在北面的对联,旁人家再没底蕴也会挂副祈求家和万事兴的联,苏锦倒好,冠冕堂皇地求着“招财进宝”。

  听到脚步声,沈复缓缓转身,即将而立的首辅大人,姿容越发俊美,但比俊美的五官更吸引人的,是他身上美玉般的温雅与沉静,是他眼角眉梢的尊贵与从容,就像一颗耀眼却形状不规则的珍珠,终于被打磨成了稀世珍宝。

  饶是苏锦有准备,见到这样的老相好,还是愣了愣。

  沈复同样被门口的女人惊艳到了。

  当年他最后一次见苏锦,苏锦站在包子铺前,笑盈盈地招揽生意,穿的是细布衣裳,头上只裹了一方碎花头巾,美虽美,却有股子市井女人的土气。而此时对面的苏锦,一身绸缎衣裳,红底妆花的褙子,底下一条素白长裙,像是一朵海棠突然从天而降。再看她容颜,鹅蛋脸莹白娇嫩,红唇饱满丰润,年轻得就像二八年华的新嫁娘。

  如果说苏锦的打扮与娇嫩出乎了沈复的意料,那么苏锦那双挑衅的美丽的丹凤眼,便刹那间将沈复拉回了十年前,现实与记忆重合,本该生疏的隔阂,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锦娘。”沈复喃喃地唤道。

  苏锦曾经被他的温柔轻唤蛊惑,傻傻地给了他,现在沈复还有脸这么叫她,苏锦冷笑,毫不客气地呸了他一口:“沈大人请注意身份,我跟你不熟,你别乱叫。”

  苏锦离开扬州去彰城前就听说沈复进京当官了,什么官她忘了,但看沈复一身贵气,就猜到他肯定还是官。也对,沈复岂是那种因为忠心旧主便辞官归隐的人?这人一心往高处爬,说不定金陵第一波投靠新帝的官员里,就有他。

  沈复的回忆暂时被她的泼辣打断,看着苏锦皱着的眉头,沈复自知有错,不可能马上得到她的原谅,遂撩起衣摆,郑重其事地跪到了苏锦面前。

  苏锦惊呆了,他什么意思?

  沈复仰头,望着她道:“锦娘,那日我在宫里,见到阿彻了。”

  苏锦神色大变,心思都飞到了儿子身上,怕儿子猜到沈复的身份,无法单独承受打击。

  “锦娘,我对不起你,当时,我并不知道。”沈复愧疚地自责,“我……”

  “少扯那些,你跟阿彻说话了?”苏锦不耐烦地打断他,冷声问。

  与念念不忘的女人久别重逢,沈复心情激荡,但他察言观色的本事还在的,马上道:“得到你的原谅之前,我绝不会打扰阿彻。”

  苏锦看他稍微顺眼了点,一边往里走一边道:“起来吧,当年说好一别两宽,我拿了你的银子,并不怪你。”

  她对沈复没有恨,只有怨,但这么多年,苏锦只在受苦无奈时怨过几次,刚刚“呸”了他一口,苏锦心底的陈年旧怨也就吐得一干二净了。归根结底,她儿女孝顺懂事,日子过得舒心,闲的没事才会老想些堵心事。

  沈复最后悔的就是那笔银子,起身后,他追到苏锦面前,再次跪了下去:“锦娘,当年我做错了,我嫌贫爱富我对不起你,我一句都不会辩驳,你怎么怪我都行,阿彻……我枉为人父却不知自己有子,更是无颜见他。”

  苏锦淡淡地看着他。

  沈复看眼她搭在身前的小手,突然抬手抓住紧紧地攥着,恳切道:“锦娘,当年我没钱,我背信弃义,现在我位极人臣,我有能力照顾你了,我想好好地补偿你与阿彻,你原谅我以前的错,嫁给我吧?咱们重续前缘。”

  苏锦只听到了“位极人臣”!

  她忍着缩回手的冲动,不太相信地问:“你当了什么官,也敢说位极人臣?”

  沈复知她喜欢荣华富贵,也不谦虚,坦然道:“内阁首辅,百官之首。”

  苏锦深吸了一口气,内阁首辅,岂不是比萧震官还高?

  沈复简单解释了一番,包括当初辽王问他家眷如何安排的那番对话。

  苏锦这才知道,沈复先前娶的那位知府小姐已经死了。

  她突然有些感慨,沈复这人,命也真够好的。

  沈复密切观察她的每个神色变化,误会苏锦的感慨是动容,沈复握紧她手,认真道:“锦娘,咱们少时相恋,三年时光,却因我一时糊涂各奔东西,你嫁了别人,我娶了官家女。十年匆匆而过,现今我鳏你寡,可见冥冥之中有天意,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嫁给我,咱们一家三口共享荣华?”

  苏锦看着面前跪地求她的俊美男人,不得不承认,沈复对她还算有几分真心,功成名就时也愿与她这个寡妇再续前缘。

  “你不嫌我嫁过冯实,还为他生了一个女儿?”苏锦态度软和下来,别开眼,伤感地问。

  沈复喉头一哽,抓着她手道:“我只恨年少糊涂,丢了你。”

  苏锦沉默。

  沈复忍不住膝行着往前挪了挪:“锦娘……”

  无论贫穷还是发达,沈复都未如此低声下气地跪过谁求过谁,但对苏锦,跪多少次他都甘愿。

  苏锦突然将手从他的大手里抽出,飞快离开座椅,走开几步背对他道:“你,你来的太突然,我毫无准备,这样,你先回去,容我仔细考虑考虑,等我想清楚了,自会给你答复,在那之前,你别来烦我。”

  小妇人幽怨的语气,左右为难的烦恼,尽显于举止,沈复心想,她其实愿意了,只是不想太轻易地原谅他。当了孩子娘的苏锦,骨子里还是那么娇。

  “好,你慢慢想,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沈复低低地承诺道。

  苏锦依然背对他,仿佛无动于衷。

  沈复最后看眼魂牵梦萦的女人身影,道别离去。

  听他走远,苏锦才转过身来,明艳动人的脸庞上,哪有半丝犹豫烦恼?

第48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

  初八这日早朝,沈复是大臣里第一个到奉天殿外等候的。昨晚见了苏锦也摸了小手,再次领略苏锦的娇态,沈复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年,整个人都年轻了,只等过几日再去求一求哄一哄,挽回苏锦的心,他便娶她过门,洞房花烛。

  想象那情形,看似儒雅翩翩修身养性的年轻首辅,心里实则一片火热。

  十五岁的苏锦一直印在他心底,她羞答答地躺在桃树下,慌乱无措,一手竭力捂着裙子,一手不停地推他。沈复明知不对,却抵挡不住她的诱惑,冲动地拉开她手。那个春日,那片桃花林,沈复永远忘不了。

  像一场梦,花瓣自枝头飘下,落在她发间落在她身上,媚眼如丝的她,就是花朵幻化而成的妖。

  沈复想她,想苏锦的一切。

  萧震今日来得也挺早,因为他昨晚几乎都没睡。

  他知道沈复去找苏锦了,也知道,沈复在苏锦那儿待了两顿饭的功夫。两顿饭,能说多少话?又有什么好说的?沈复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苏锦被他悔婚抛弃,就该见都不见,可苏锦不但见了,还跟沈复待了两顿饭的功夫!

  萧震越想越气,越想越窝火!

  沈复人模狗样,现在又身居首辅要职,苏锦是不是又被沈复那张小白脸打动了,是不是被沈复的高官厚禄迷住了心,是不是因为沈复是阿彻的亲爹,就忘了沈复曾经的辜负,想与沈复破镜重圆了?

  萧震自知他与苏锦有缘无分,他能接受苏锦嫁给任何人,唯独沈复配不上她!

  气了一晚,反正也睡不着,萧震早早起来了,未料一到奉天殿外,就见沈复一人站在那儿,微微低头看着不远处的宫灯,唇角上扬目光迷离,似乎在想什么好事!能有什么好事,肯定是苏锦答应他了!

  萧震握紧了拳头。

  沈复听到动静,回头,认出来人,他笑了笑,客气地拱手道:“侯爷。”

  萧震一个字都不想听他说,自去武将那侧等着了,否则多看一眼,萧震都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冲过去打歪沈复那张脸!

  沈复远远地看着萧震,越看越觉得,风情万种的苏锦绝看不上这样一个冷冰冰的粗莽武夫。

  上朝了。

  正德帝高坐龙椅之上,底下的臣子尽揽眼底,看着看着,正德帝忽然注意到,萧震今日脸色特别臭,平时萧震只是冷,可此时的萧震,仿佛刚被谁杀了亲爹亲娘一样,又像一根摆在火堆旁的爆竹,随时可能“轰”的一声炸开伤人。

  正德帝奇怪的很,散朝后,处理完一批折子,想起萧震,他命人去传。

  萧震很快来了,总算还懂点事,单独见帝王,他刻意收敛了神色,没那么臭了。

  正德帝关心道:“早朝时,朕见爱卿似乎在强忍怒气,可是谁得罪了你?”

  萧震低头道:“臣没事,多谢皇上关心。”

  他闷葫芦,正德帝怎么问都套不出话,他也没有太多时间分给萧震,只好作罢。

  萧震离开乾清殿,回府军前卫的路上,一个小太监颠颠地跑过来,称三殿下找他。萧震顺着小太监的视线望过去,就见三皇子周元昉、阿彻站在宫墙尽头,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

  萧震深呼两口气,故作平静地赶了过去。

  周元昉性格阴沉,阿彻少年老成,两个小少年站在一块儿,萧震竟无法只把他们当孩子看。

  “臣见过三殿下。”萧震向周元昉行礼道。

  周元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阿彻恭敬地喊他:“侯爷。”

  对上阿彻酷似沈复的脸庞,萧震眼皮不受控制地抖了下。

  他强颜欢笑:“阿彻在宫里住的可还习惯?”

  萧震是想尽快转移自己对沈复的不满,随便说了一句,但此话一出,周元昉不爱听了,幽幽地瞥了萧震一眼。阿彻忙答道:“宫里一切安好,殿下对我照顾有加,侯爷不必挂念。”

  萧震点点头。

  阿彻举高手里的匣子,道:“今日妹妹生辰,这是我准备的礼物,劳侯爷帮我转交给妹妹。”

  萧震看着那匣子,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光顾着生气了,险些忘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好,我知道了。”萧震接过匣子,见两个小少年没有别的事了,他快步离去。

  周元昉望着男人魁梧的背影,不屑地对阿彻道:“武英侯又呆又傻,你看见他刚刚的模样没?分明忘了阿满的生辰,可见并非真心把你与阿满当义子义女看待。”

  阿彻一言难尽,萧震是没有母亲聪明,但……

  他正色对周元昉道:“殿下,侯爷待我如自家子弟,待阿满更如亲生,刚刚我看他似有心事,故而忘了妹妹生辰,殿下不该因侯爷的片刻举止,便轻率揣度他平时为人,一叶障目。”

  他劝人的时候更像个老学究,周元昉听得心烦,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他是好人行了吧?可惜宫里规矩多,母后又不许我出宫,不然咱们一起去你家给阿满庆生。”

  阿彻道:“能收到殿下的礼物,足够阿满开心了。”

  周元昉有些得意,再次望向萧震远去的背影。

  那匣子里,也有他精心准备的礼物。

  .

  因为忘了准备礼物,萧震提前半个时辰下值了,匆匆回府换身家常袍子,再奔去主街给干女儿买礼物。连续逛了几家铺子,眼看日头快要落山,萧震不敢再耽搁,在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小孩子首饰中挑了一对儿金手镯。

  揣好礼物,萧震立即骑马去了葫芦巷,上前敲门时,萧震忍不住左右看了看,有点心虚。

  门房早得了苏锦的叮嘱,沈复来需要等候通传,萧震自报姓名后,门房马上请人进门。

  苏锦娘俩就在前院堂屋待着,看到萧震,阿满小鸟似的跑了出来,眼睛笑成了月牙:“干爹!”

  萧震心底,忽地涌起一阵酸涩,若苏锦决意改嫁沈复,时间一长,阿满也会忘了他这个干爹吧?

  萧震抱起无忧无虑的小女娃,眼睛暗暗瞥向堂屋门前站着的小妇人,只见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绣花褙子,笑靥如花,浑身冒着一股洋洋喜气。

  这一看,萧震更不是滋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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