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谢澜音语气淡淡的,仿佛已看破红尘。
萧逸心中动了动,都说这位侧妃因为被抢婚一直怨恨萧元,现在看来果然属实。
“侧妃,我知道您心里还想着郭家二公子,可您已经是殿下的人了,殿下对你那么好,您与其为了有缘无分的二公子整日郁郁寡欢,为何不忘了他好好跟殿下过?”鹦哥困惑地仰起头,眼睛却闭上了,怕自己没姑娘演戏的本事,破功笑出来。
谢澜音没看她,伸出手,接住飘落下来的一片海棠花瓣,温柔的声音里多了回忆,“因为他还没忘了我,只要他一日没成亲,我的心就继续为他守一日。殿下再好,终究不是我喜欢的人,我不能因为他对我好,就忘了与二公子的海誓山盟。”
萧逸原本想偷听些萧元的秘密的,听了这番话,心头一震。
假如,那日云柔真的嫁给了太子,婚后是不是跟这位侧妃一样,始终为他守着心?
一定会的,她那么喜欢他。
“可惜,就像你每日劝我一样,他身边的忠仆他的家人,肯定也会劝他,劝他再娶别的好姑娘……”谢澜音突然哭了,靠到鹦哥肩头,哭得绝望而哀伤,“鹦哥,我怕,我与他再无可能,我怕他妥协,怕他喜欢上旁的好姑娘,我怕我在这里日夜牵挂他,他却已经移情别恋……鹦哥,你说,他会为了我坚持吗?”
鹦哥叹了口气,拍着她肩膀道:“不是奴婢故意泼侧妃冷水,您嫁的是殿下,殿下再不受宠,都是堂堂王爷,怎是二公子惹得起的?”
谢澜音如遭雷击,慢慢站了起来,对着满树海棠苦笑,“是啊,那是王爷,他怎么肯为了我得罪家人得罪王爷?说不定,他还会为了自己的前程讨好王爷,当初去王府理论不过是年轻气盛罢了……”
“唉,侧妃还是别想了,咱们赶紧回去罢。”
又几句轻声细语后,主仆俩渐渐走远。
萧逸靠着树,脸上不知何时落了泪。
云柔一个人困在法宁寺,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想他,又怀疑他?
谢侧妃说出怀疑郭澄的话时,他在心里替郭澄回了不会,不会娶旁人。其实萧逸不知道郭澄的想法,却想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太子害得他们两地分隔姻缘不成,他最初还冲动地去抢婚去与太子理论,可是现在,他不正如谢侧妃所说,为了母后为了朝局要与太子握手言和吗?
若此事传到云柔耳中,她定会伤心后悔吧?
伤心他的虚情假意,后悔信了他。
萧逸不想她怨自己。
可他能做什么?
与太子保持距离?
念头一起,萧逸忽觉茅塞顿开。,母后怕他们兄弟自相残杀,他当然不会杀太子,但他可以与他断绝关系啊。没有他,太子也可以靠自己的手段稳固他在朝堂的地位,只要他不坏太子的筹谋,置身事外,萧元就没有可乘之机。
决定了,萧逸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当晚太子过来找他,他避而不见。
兄弟再见,就是翌日的比武了。
萧逸就像眼里没有太子一般,始终不理会太子。
弟弟顽固倔强不懂事,前一刻还要和好下一刻又耍起了脾气,太子气得胸闷,趁人不注意时瞪了萧逸好几眼。
宣德帝没留意到两个儿子之间的剑拔弩张,皱眉问长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萧元顶着一张苍白的脸道:“回父皇,为了准备比试,昨天儿臣与身边侍卫练手,不慎挨了一掌,今日恐怕不能上场了。”
宣德帝盯着他,不知他是真伤了还是怯场装病的,但一番话算是彻底堵住了他的嘴。
“既然伤了,那就在一旁看着吧。”冷冷回了一句,宣德帝朝大太监权公公递了个眼色。
权公公点点头,上前几步,宣布比试正式开始。
能在皇上面前展现身手,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勋贵子弟们摩拳擦掌,俱都使出了看家本事。但他们并没有忘了皇上最想看到什么,因此与太子衡王交手时都会故意落败,如此一来,想要得出魁首,太子兄弟俩必须对阵一场。
围观的多是少年郎,兴奋地替两人喝彩。
见众人都盼着看,宣德帝笑道:“那你们就比一场,注意别伤了人。”
太子朝萧逸拱拱手,打趣道:“三弟武艺超群,稍后还请手下留情,别让为兄输得太难看。”
萧逸淡淡嗯了声,请他先。
然而太子只是口头谦逊罢了,昨日狩猎他已经输给了弟弟,今日再输,他这个兄长有何颜面?非但要被臣子看低,父皇也会越发偏心弟弟。
一心想赢,太子的招式十分凌厉。
萧逸感受到了兄长的意图,对上太子势在必得的眼神,胸口压抑了半年多的怒火陡然破胸而出,手中长剑舞动如灵蛇。
宣德帝看出异样,拍案而起,“都给朕住手!”
太子愣了一下,而就在此时,肩头忽然一疼。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就见亲弟弟的剑尖扎进了他肩膀。
萧逸也没料到自己会刺中,回神后迅速收回剑,低头赔罪,“二哥,我……”
太子看看肩膀,大方道:“没事,比武切磋在所难免,一点点小伤,三弟不必放在心上。”
他话说得漂亮,没让事情变得更难看,宣德帝强压怒火道:“好了,先回去请太医上药。”
太子领命,朝大臣们笑笑,捂着肩膀告辞,没走多远,身形忽的一晃,一头栽了下去。
众人哗然!
☆、第113章
诚如太子所说,萧逸的剑只刺入了他肩膀一点,确实只是一点小伤,血都没流多少,怎会让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昏过去?因此眼看着太子倒地昏迷,在场所有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一个念头……剑上有毒!
宣德帝最先反应过来,儿子身体要紧,立即吼人快抬太子回行宫,请太医。
“父皇,二哥,二哥怎么昏倒了?”萧逸是最后回神的,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剑,想不通为何兄长会昏迷。周围安静地怪异,他抬起头,视线一一扫过那些用一种复杂目光盯着他的人,萧逸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到底哪里不好,他不知道,本能地求助自己的父皇。
宣德帝盯着一脸茫然的儿子,面沉如水。
方才兄弟俩比武时招招狠辣,相信谁都看得出来两人不和,而小儿子确实有毒杀兄长的理由。
手足相残,宣德帝不愿相信,扫视一圈,沉声对萧逸道:“先随朕去看太子。”
或许太子只是普通的昏迷,未必是中毒,有结果之前,他不愿怀疑自己最宠爱的儿子。
他大步往前走,萧逸愣了会儿,慌张地追了上去。
太子乃一国储君,是未来的皇上,同来狩猎的几位大臣毫不犹豫地也跟在后面。身后一片沉重的脚步声,宣德帝不知想到什么,顿足回头,发现长子果然没有同行,脸色当即更难看了,厉声朝萧元吼道:“太子是你弟弟,现在他出事了,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
萧元脸本就因为“练武受伤”苍白苍白的,这会儿被父皇当众训斥,他也看不出害怕与否,默默地走了过来。
宣德帝冷哼一声,疾步赶向太子的别院。
两刻钟后。
随行而来的太医院潘院使撩起衣袍跪到床榻前,神色凝重地替太子诊脉,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原本只是肃穆却还正常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甚至冒出了豆粒大小的汗珠。
宣德帝急了,低吼道:“太子究竟为何昏迷?”
潘院使手一哆嗦,朝萧元的方向看了眼,低头跪到一旁,叩首道:“皇上,太子脉象罕见,微臣不敢妄加断定,请皇上允许王太医、李太医共同替太子诊脉,倘若微臣三人看法一致,微臣再回禀皇上。”
此言一出,站在宣德帝身后的大臣们互相看了一眼。
这事果然有问题啊……
宣德帝空有杀伐大权,却对治病一窍不通,只得命另外两个太医再去诊脉。
三位太医轮流号脉后,互相瞅瞅,都不想说实话,但现在这个情形,岂是他们想隐瞒就隐瞒的?
最终潘院使额头触地开了口,“回皇上,太子,太子他,他突染急症……”
萧逸身形晃了一下。他终于明白当时众人看他的怪异眼神了,他们是不是都以为是他下的毒?太医说的好听,突染急症突染急症,真是急症,为何偏偏在他的长剑刺中太子后才染上了?太子一定是中了毒,那,是不是父皇也怀疑他了?
“父皇,儿臣没有!”扑通跪了下去,萧逸急着替自己辩解,神情焦急,“父皇,儿臣确实怨恨二哥坏了我的婚事,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父皇……”
“闭嘴!”宣德帝瞪着眼睛打断这个蠢货儿子。太子出事,可能是小儿子害的,也可能是有人提前在太子饮食衣物里动了手脚,暗中嫁祸小儿子,此时小儿子自己跪下来,旁人就算之前没怀疑他,现在也要怀疑了!
“太子染了何症?”忍着没有往长子那边看,宣德帝沉声问潘院使。太子出事,萧元萧逸都有加害动机,非让宣德帝怀疑,他更倾向一直怨恨他们的长子。小儿子在他身边长大,宣德帝很了解他,冲动鲁莽,但绝不敢做出杀兄之事。
潘院使贴着地面的双手都在发抖,“太子,太子的症状,与当初秦王殿下所染怪病一样……”
什么怪病,当初秦王殿下就是中了毒,因为那毒发作后只是令人昏迷,时间长了才慢慢死去,得到沈皇后暗示后,他与王、李两位太医便称秦王殿下染了怪病。皇上不怎么关心长子,听说后只命他们竭力诊治,他们不能配出解药也确实配不出解药,皇上才接受沈皇后的提议,选择为秦王冲喜。
原本天衣无缝的事,如今太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于被衡王所伤后“染病”,而且与秦王症状一致,谁会相信这真的是病?恐怕都会猜测衡王曾经两度下.毒吧?一次陷害的是秦王,一次是……
潘院使不敢再想下去。
似乎都被他的话所惊,守在太子榻前的男人们都僵住了,直到……
有人突然踉跄了一下。
是萧元。
他脸色好像更白了,目光从太子身上移到萧逸身上,良久良久,才慢慢看向宣德帝,“父皇,太子他,与儿臣染了同一种怪病……”
什么都没问,没有马上扣萧逸一顶毒害皇子的罪名,更没有急着求宣德帝替他做主,只是一句重复,但那声音里的嘲讽,那种虽然有了答案却因为不信宣德帝会替他做主而选择接受太医所说的无奈苍凉,清清楚楚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面对长子的“陈述”,宣德帝心神一震。
因为他在长子眼里看到了一丝悲凉,不同于往日冷漠的情绪波动。
有多久没看到过了?
长子还是个稚子时,他不懂得掩饰,怨他恨他都写在脸上,慢慢的他变得面无表情了,只有眼里能窥见他的心思,再后来,连眼睛都变得清冷如水,整个人就像一块儿冰,让他这个父皇感受不到一丝活气。
但是现在,宣德帝再次看到了,虽然只是一闪而逝。
宣德帝不受控制地,生出淡淡的他以为他对长子不会有的愧疚。
如果长子立即指责小儿子,他都会怀疑这是长子精心谋划的一场戏,但长子没有,他就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了,不在乎真相也不在乎能从中获得的利益,只是轻飘飘用一个眼神告诉他,他知道他这个父皇不会替他做主。
那他会吗?
宣德帝低头,看向还跪在地上脸色更白的小儿子。
真是小儿子下的毒吗?
是的话,两度谋害兄长,当着这么多重臣的面,他该怎么处置小儿子?
不对,现在最要紧的是太子的病!
宣德帝双眼恢复清明,人好像也迅速变成了那个冷静果断的皇上,他没有再看小儿子,沉声问长子,“元启,你可记得你是怎么清醒的?譬如吃过什么东西,身边太监又是如何照顾你起居的?”
站在他身后的沈应时垂下了眼帘。
皇上这番话,是准备将此事定为单纯的染病了?
但真相究竟如何,是萧逸两度下.毒还是萧元曾经自己装病如今再陷害太子兄弟,他不知。
而萧元看着期待地望着他的宣德帝,忽的笑了,笑得无礼而讽刺,“父皇怎么忘了?儿臣能醒,是因为父皇赐婚替我冲喜?既然太子与儿臣得的是同一种病,不如父皇也寻个真心爱慕太子的女子,赐婚冲喜罢!”
言罢不顾宣德帝陡然变绿的脸色,愤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