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顾怀修精心准备的寿礼,是一颗人头,脸上的血甚至都没干,显然刚砍下来不久。
黑匣子摆在顾老太太正面前,顾老太太首当其冲,白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大太太、二太太纷纷捂住嘴,顾慧芳、顾宜秋姐妹花容失色又哭又吐的,清溪躲在祖母怀里,努力不去想那一幕。
“老三,你什么意思?”好好的寿宴变成一团乱麻,顾世钦震怒,一边喊人扶老太太回房,一边质问顾怀修。
顾怀修面无表情,取出随身携带的墨镜挂到鼻梁上,转身走了,笔挺的黑色西服穿在他身上,更像阴间派来索命的鬼差。
顾世昌伸手欲拦,陆铎冷笑着举起枪,顾世昌登时让开了地方。
转眼之间,大闹寿宴的两人,就不见了身影。
寿宴肯定无法再继续,顾世钦向宾客们道歉,随即安排顾明严送客,他匆匆去看母亲。
清溪扶着祖母,白着脸回了客房。
第一次看到那么血腥的一幕,清溪受了不小打击,徐老太太虽然也被吓到了,但她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顾家的隐私上。打发李妈、小兰下去,徐老太太拉着孙女坐到床上,窃窃私语:“怪不得那人自称三爷,原来也是顾家老太爷的儿子。”
对方管顾老太太叫母亲,徐老太太听见了。
清溪一点都不想提那人,冷漠无情也就罢了,送人头是什么意思?
离家四天,清溪三次巧遇顾三爷,第一次火车上他见死不救,第二次小路上他纵容陆铎无礼占行人道,今日是第三次,他更狠……好像天生带煞。
这就是清溪对顾三爷的印象,一个令人想避如蛇蝎的男人。
“只是,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徐老太太心痒难耐,兴奋地跟孙女商量:“要不,咱们叫李妈进来问问?她在顾家做事的时间长,肯定知道。”
清溪皱眉反对:“李妈、小兰都是顾叔叔的人,你打听人家私事,回头她们告诉顾叔叔,祖母就不怕顾叔叔生气?”
徐老太太吸了口气,真没想到这茬。
清溪也有个想法,小声央求:“祖母,顾家出了事,咱们继续留在这不方便,要不明早就买票回去吧,或许能赶上厨神大赛。”
她们这次来杭城,是应顾世钦之邀,信中顾世钦请她们在顾家多住几日,碰巧就与秀城厨神比赛冲突了,清溪拗不过祖母,才答应后日返程的。
从人情礼数上讲,清溪考虑的很有道理,徐老太太犹豫片刻,点点头应了。
顾家那边,顾老太太已经醒了,一个人躲在房间,谁都不肯见。
门外隐约传来两个儿子与儿媳的谈话声,顾老太太心烦,拉起被子蒙住脑袋,可被窝里黑漆漆的,她什么都看不见,脑袋里立即又冒出匣子里血淋淋的人头,与顾世钧……不,顾怀修那张跟长子一样,酷似已故丈夫的脸。
孙女们都被人头吓哭了,顾老太太最忌惮的,却是顾怀修的出现。
怎么会这样?
顾老太太闭上眼睛,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顾怀修与黑匣中的人脸交替出现,慢慢的,顾老太太思绪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
那时老爷子还活着,她以为她是他唯一的女人,长子学业有成娶得门当户对的贤妻,次子聪明伶俐,整个杭城,她好像是过得最快乐的太太。开春老爷子去北方做生意,她守在家里教养儿子,等待丈夫归来。
端午过节,她终于盼来了丈夫,却没想到,死鬼男人居然带了一个姓陆的女人回来,还有一个八岁的野种!
什么叫从天上坠入深渊?直到现在,顾老太太都记得当时的感受,她最爱慕信赖的男人,趁她不注意,深深地插了一把刀在她心口。她疯了,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看到什么摔什么,老爷子没办法,才将陆氏娘俩安排在了外面的宅子。
她的心死了,是两个儿子的安慰将她重新拉活,老爷子看她渐渐恢复,就开始替陆氏说话,说什么陆氏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是他色迷心窍隐瞒婚事才得到了陆氏,两人在那边成婚,本来老爷子想隐瞒一辈子的,南北各有一个家,可北方生乱,他不放心留娘俩在外,才对陆氏托盘而出。陆氏柔弱,又生了儿子,只能随他回来。
这样的解释,顾老太太起初是不信的,可再次见到陆氏,风一吹就倒似的,一看就没主见,顾老太太便信了。狐狸精坏女人棘手,傻女人好对付,为了彰显大度,也为了不与老爷子闹僵,顾老太太答应让陆氏进门。
顾老太太以为,她这么大度,老爷子出于补偿也会对她越来越好吧?万万没想到,老爷子竟然得寸进尺,见天地往陆氏那边跑,去一次,她心里的刺就多一次,刺越来越多,顾老太太觉得,她再忍,恐怕明日就会被气死。
为什么要为别人委屈自己?
顾老太太没那么傻,所以,老爷子再次外出做生意,顾老太太就设了一个局。
她先安排好心腹,再骗陆氏带着儿子去上香。
陆氏傻啊,真心把她当姐姐,乖乖带着八岁的儿子出门了。
顾老太太的计划,是让人劫财杀了娘俩,彻底铲除两根眼中钉,老爷子回来闹她也不怕。可心腹联系的歹徒见陆氏貌美,居然抢了娘俩,然后利用孩子胁迫陆氏就范。其中的情形,顾老太太没亲眼看见,但也猜得出大概。
就在她担心老爷子回来会想办法搭救陆氏娘俩的时候,匪窝出事了,据说是那个八岁的孩子放了一把火,要救母亲离开,可娘俩怎么逃得了?陆氏中枪而死,八岁的男孩下落不明,有人说他被匪徒丢到山里喂狼了,有人说他掉下山崖摔死了,众说纷纭,但最后的结果,都是男孩死了。
尘埃落定,老爷子回杭,听说陆氏与小儿子的死讯,老爷子疼到吐血气到中风,当年就咽了气。
顾老太太难过了一阵,很快又释然,撵走办事不利的心腹老郭,顺顺心心地当她的老太太。
可就在今天,在她五十五岁的寿宴上,人人都认定死了的那个男孩回来了,还带着老郭的人头!
想到这里,顾老太太全身发冷,顾怀修一定是回来报仇的,他已经杀了老郭,下一个,是不是要杀她了?
“世钦!世钦!”顾老太太发疯似的尖叫。
守在门外的顾世钦立即冲了进来。
顾老太太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绝望地朝儿子伸手:“他是来报仇的,世钦快救救娘!”
顾世钦眸色一黯。
陆姨娘与三弟出事的时候,他已成家立业,什么都懂了,他知道母亲做的不对,可事情已经发生,难道他要为了一个姨娘与异母弟弟记恨生母?顾世钦只能装糊涂,渐渐淡忘此事。
“你们都出去。”抱住母亲,顾世钦脸色铁青地吩咐妻子与二弟夫妻。
他是一家之主,大太太三人默默退了出去。
“世钦,你有人脉,快去杀了他!”顾老太太紧紧攥住儿子手腕,想到了一个办法。
顾世钦扶住母亲肩膀,目光沉痛:“娘,你还要一错再错吗?”
顾老太太一愣,忽的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只是要陆氏死,没想过要陆氏被人糟蹋,更没想过要一个八岁的孩子亲眼目睹生母受辱,可她管不了那些人,现在顾怀修回来报复她了,她除了提前下手,还能怎么办?
“娘,老三真想杀人,趁你出门直接动手就是,不必来这一出,今天他大张旗鼓地回来,肯定没那么简单。”冷静过后,顾世钦低声分析道。
顾老太太哭声一顿。
顾世钦神色凝重:“娘好好休息,晚上我去跟他谈谈。”
当年,他与八岁的老三,还是有些兄弟情分的。顾世钦至今都记得,初来杭城的老三傻乎乎的,看什么都新鲜,他带老三去坐船游湖,男孩开心极了,也就是在那条船上,老三第一次叫他大哥,凤眼笑成了一条线。
打听顾怀修的住处并不难,夜幕降临,顾世钦换身黑色长衫,单独去拜访久别重逢的弟弟。
半个小时后,汽车停在了一栋位于南湖湖畔的西式别墅外。
南湖一带房价高,住的全是达官贵人望族豪绅,顾世钦在这边也有置产。下了车,司机去敲门,顾世钦摘了帽子拿在手中,心事重重地等待。几步之外,路灯散发出柔和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地很长很长,一动不动。
远处的双层小洋楼中,陆铎走到书房前,直接喊话:“舅舅,顾世钦来了,见吗?”
过了会儿,里面传来男人古井无波的声音:“不见,替我传几句话。”
陆铎笑:“你说。”
别墅外,终于听到脚步声,顾世钦迅速转身往里看。
隔着铁门,陆铎掏掏耳朵,再对着顾世钦的方向吹了一口,吊儿郎当道:“我舅舅说了,叫老太太放心,这辈子她一定会长命百岁,杀人放火是畜生做的事,咱没那么贱。”
舅舅言简意赅,他给扩扩句,免得顾老太太听不懂。
嗯,在舅舅跟前待久了,他也越来越体贴了呢。
第9章 009
在顾怀修那儿吃了闭门羹,顾世钦的心更沉了。
年近四十,同父异母的弟弟要不要认他,从感情上讲,顾世钦无所谓,但老三拒绝见面背后的深意,他却不得不慎重。一个历经生母被主母太太陷害、亲眼目睹生母受辱惨死并成功逃脱匪窝的孩子,消失十八年后,以申城新贵的身份高调归来,是要认祖归宗吗?
不是,老三,是要报复他们一家。
坐在车上,顾世钦攥了攥拳。
白日他已经弄清楚了老三在申城的情况,银行存款无人知晓,但光凭东盛汽车行的进项,老三已经跻身申城最顶级的金融圈,并且与申城几位军、政要员交情匪浅。这些是有证据的,还有一些关于老三的传言,譬如老三回国前当过海盗、雇佣兵,积攒下巨大的财富后才投身商业,其人性情乖张,有时明知是亏本生意也要做,有时谁欠钱不还,哪怕只推延一小时,也会被他的手下施以最血腥的报复。
年轻的新贵崭露头角,不可避免地抢了申城某些地头蛇的生意,刀枪斗不过老三,便有人妄图用金钱、女人诱老三入套。然而两年下来,老三的生意越来越好,得罪他的地头蛇要么投降乖乖当小弟,要么就彻底从申城消失。
至于女人,老三至今未婚,歌舞厅最妖娆妩媚的头牌他不屑一顾,荧幕上风情万种的女星他无动于衷,就连申城公子哥儿们争抢破头的第一名媛秦悠主动搭讪,希望坐老三的顺风车回家,老三都置之不理,将一个花似的美人,晾在了下着淅淅沥沥浪漫小雨的街头。
一个有手腕又过着禁欲般生活的对手,顾世钦一时半刻,真想不到如何将他赶出自己的地盘,只能随机应变了。
“大哥,他怎么说?”
当顾世钦跨进客厅,一直在老太太这边等消息的顾世昌立即离开沙发,愁眉紧锁地问,还不如侄子顾明严镇定。
顾世钦看眼沉默不语的儿子,平静道:“没见到人,想也知道,以后生意场上咱们要多个仇家了,我会派人盯着那边,你们也都警醒点,别给人可乘之机。”
顾明严点点头。
“我去看看你祖母。”顾世钦继续往前走,走出几步想起什么,回头叮嘱儿子:“陈年旧怨,你心里清楚就好,慧芳、宜秋那边别说漏嘴,还有清溪,她后天返程,明日你带她出去逛逛,买买礼物,先是匪徒再是你三叔,她这趟过来可吓得不轻。”
想到未婚妻惨白的小脸,顾明严嗯了声。
夜深人静,秀城徐家,林晚音也在担心女儿。
想到前天的报纸,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不住推了推打呼噜的丈夫:“望山,明下午有趟去杭城的车,你比完赛去杭城接清溪吧?这两年都没听说火车被抢,咱们清溪一出门就撞上了,我越想越后怕。”
徐望山迷迷糊糊,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抱住人道:“行,你叫人买票,我比完就去,睡吧。”
林晚音这才放心。
可就在林晚音快要睡熟的时候,院子里的镇宅公鸡突然叫了起来,不是黎明打鸣,而是短促连续的惊叫。去年有黄鼠狼来偷鸡,就是这样的动静,林晚音连忙推醒丈夫。
徐望山最宝贵自家的大公鸡,听说黄鼠狼又来了,他衣服都没穿,抄起桌子上的鸡毛掸子就往外跑。林晚音想跟去看看,里侧三岁的小女儿云溪忽然醒了,哼唧着要去嘘嘘。林晚音没办法,抱起女儿去后面净房。
刚穿好鞋,外面“通”的一声响,好像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林晚音心一紧,望着门口喊人:“望山?”
杂乱沉重的脚步声起,三个黑衣蒙面的男人鬼魅般闯了进来,林晚音双腿一软,抱着女儿就跪了下去,泪流满面,嘶哑地喊丈夫的名字,云溪害怕极了,哭着要阿爹。
两个蒙面人翻箱倒柜抢劫财物,领头的高壮男人走到浑身颤抖的林晚音面前,单膝蹲下去,用枪头抬起林晚音的下巴,声音粗哑地问:“秀城有钱老爷一堆,知道爷几个为啥只挑你们家不?”
林晚音哭得都快抽了,对丈夫生死的担心,对她与孩子们的下场,她除了哭,就只能将小女儿紧紧护在怀里。
女人抽抽搭搭的,高壮男人笑了笑,站直身体道:“实话跟你说,那天抢火车的正是我大哥,我大哥他们死了,你说我该不该报仇?怎么报仇啊,我翻来覆去的想,警局我打不过,那就拿车厢里的乘客出气吧,好不容易查出名单,结果除了你们家,别的都他妈的惹不起!”
说着,他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
林晚音抖得更厉害了,哭着哀求:“我给你钱!只要你们别杀人,我把家里的钱全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