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男女约会,顾明严有经验,知道不能缠得太紧,尤其是对清溪这样不习惯男女亲近的女子。

  今天周二,清溪松了口气,真怕顾明严天天都来。

  她一直将顾明严送出了门。

  “进去吧。”顾明严走到他的福特车前,朝清溪摆摆手。

  清溪礼貌地没动。

  顾明严不得不钻进汽车,司机发动,清溪才折回院内。

  顾明严歪着脑袋,看不见未婚妻了,他重新坐正。

  福特汽车开出狭窄的老柳巷,往右一拐,开始沿着南湖东岸往前行驶。湖面开阔,顾明严放下车窗,心情因为未婚妻的到来而愉悦,只是,就在汽车准备在一个岔路口转弯时,顾明严忽的皱眉,确定什么般朝车外看去。

  杨柳依依的南湖边上,一个穿黑衣、戴墨镜的男人正闲庭散步般缓缓而行,身边跟着一条毛发黑亮的大型犬种。顾明严见多识广,一眼认出那是条纯种的德国黑背,但让他皱眉的却是黑背主人,也就是,他名义上的三叔。

  顾怀修,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车子已经转弯了,顾明严依然紧紧地盯着岸边的男人。

  顾怀修仿佛不知,随口唤了声“来福”。

  于是,驻足遥望福特车的德国黑背,立即放弃怀疑目标,乖乖跑回主人身边,继续陪主人散步。

  主人黑衣,忠犬黑背,从后面看,竟莫名地相配。

第14章 014

  乔迁新居,送邻居的拜礼有母亲、李妈操持,清溪睡个午觉,精神养足了,便带着小兰出了门。

  小兰生在杭城养在杭城,清溪初来乍到,需要小兰带路、介绍本地情况。

  从老柳巷另一头出来,往南穿过两条弄堂,再往东走一段,就到了杭城有名的御桥街。街道两侧商铺林立,特色美食、古玩字画、茶楼酒楼、布店药铺,几乎生活里需要的一切,都能从这里找到,其中不少都是历经悠久岁月的老字号。

  清溪看得目不暇接。

  秀城、杭城都属江南,许多风俗特产类似,但杭城的繁华,远非秀城可比。

  “小姐,前面就到了。“小兰指着斜对面道。

  清溪望过去,在密密麻麻的大小商铺中,艰难地找到了她的目的地,张家菜刀铺。铺面不大,两侧橱柜、墙壁上摆满了菜刀,中间空地只能容三四个成人并行。掌柜是个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清溪看到对方的大肚子,眼睛不由一酸。

  这位掌柜的身形,与父亲有些像。

  菜刀铺的生意似乎很冷清,即便如此,有客登门,张师傅也没表现出什么热情,扫眼小兰怀里抱着的蒙布篮子,便继续坐在小木板凳上,低头磨菜刀,擦擦擦的声音并不悦耳,传到清溪耳中,却十分亲切。

  从小兰手里接过篮子,清溪走过去,慢慢蹲到张师傅旁边,见张师傅没有停下的意思,清溪就安静地等着。

  张师傅一边磨刀一边又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眼中的专注叫他愣了愣,那么认真,仿佛在看电影。

  “有事?“张师傅停了手,终于有心情搭理客人了。

  清溪点点头,掀开篮子上的粗布,垂眸道:“家父是厨子,这是他生前惯用的一套刀具,烧成这样,您看能修好吗?”

  早在清溪掀开粗布时,张师傅的眼神就变了,一般的厨子手里留两三把菜刀就够用,这篮子里大大小小、厚厚薄薄十几把刀,凭刀断本事,小姑娘的父亲绝非无名之辈。

  张师傅无心问东问西,捡起菜刀一一看过,直接报价:“一柄五毛,十六柄一共八块,三天后来取。”

  小兰瞪大了眼睛:“怎么这么贵?我一个婶婶来你这修过菜刀,你才收她两分!”

  八块钱,她一个月工钱才十五块!

  张师傅没理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清溪。

  清溪取出钱包,抽了一张十块的纸钞递给张师傅。

  “还是小姑娘识货。“张师傅去柜台那儿翻出两块钱,连着收据一同交给清溪,笑呵呵道:“放心,叔叔保证让这些刀焕然一新。”

  “多谢您了。”清溪郑重道。

  张师傅继续磨菜刀,清溪领着小兰离开了刀铺。

  小兰好歹是顾家出来的,联系徐望山神厨的称号,知道那套刀非普通菜刀可比,便不再心疼修刀钱,尽职尽责地为小姐充当向导。清溪出门不是为了玩,经过绸缎铺子、胭脂店,她看都不看,只对两侧酒楼、饭馆有兴趣,每到一处,必会驻足观察一段时间。

  秀城、杭城,流行的都是南菜,徐庆堂如果开在杭城,肯定也会生意兴隆。

  一条街逛到头,清溪脚底有点酸,对徐庆堂的前景却充满了信心,剩下的,就看她何时能学会所有菜式来撑起酒楼了。

  “小姐,咱们原路回去,还是换条路?”此时已近黄昏,御桥街越来越热闹了,不少酒楼前客人都得排队等着,小兰担心人来人往挤到清溪,更倾向换条路走。

  清溪却要原路返回,刚刚她研究了杭城时兴的菜式,这次,她想看看有没有商铺出租,当然,这条街如此繁华,清溪没有抱太大希望,碰碰运气罢了。

  “小姐你看!”

  重回御桥街中间地段,小兰突然抓住清溪胳膊,兴奋地指着左手边叫道。

  清溪扭头,看到一家老面馆,牌匾上“一碗仙”三个字仿佛被烟薰过,黑漆漆的。面馆左侧是家新潮的西餐厅,电灯明亮,右侧是栋两层的大酒楼,廊檐下挂着一溜大红灯笼,左右夹击,越发显得中间的面馆陈旧不起眼。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逛过一条街的清溪,对这家面馆并无印象。

  面馆两扇木门,一开一关,关着的那扇贴了一张招租告示,价格面议。

  清溪重新打量一番面馆,脑海里豁然开朗。

  父亲横死,清溪真的下决心要重振徐庆堂的,但她一来没钱买酒楼雇伙计,二来她也没有学会徐家的祖传手艺,那天顾世钦问她的具体计划,清溪无言以对,来杭城路上,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规划。

  但这家面馆,给了清溪启发。

  为何不从最简单的开始?

  徐家菜谱包罗万象,各种面食也在其中,她就先开家“徐庆堂”面馆,一边攒钱一边练习厨艺一边积累做掌柜的经验,等一切准备充足,便可以将面馆改成酒楼了,相信那时,“徐庆堂”三字在杭城也有了一定的名气。

  “哎,杨老又开张了?”

  就在清溪站在面馆门前、沉浸在美好的憧憬中时,路边有人惊喜地跑了过来,古怪地看看清溪,然后推门进去了。

  清溪回神,担心铺子被人抢先租走,连忙也跟了进去。

  先进的男人熟稔地同厨房里的老者打招呼:“杨老腰可大好了?”

  “好什么啊,一动就疼,今天实在手痒痒,背着老婆子溜出来的,说吧,想吃啥,趁老婆子还没找过来,我能做几碗是几碗。”杨老收拾完里面,探头往外望,瞧见清溪主仆,老人家眯眼笑了:“新客啊,算你们运气好,能尝到我老杨金盆洗手前的最后几碗面了,怎么样,想好吃什么面了吗?”

  说话的功夫,又有两个客人兴高采烈地进了门,都先慰问杨老的身体。杨老招呼完老主顾,继续笑眯眯地等清溪点面。

  老人浑身洋溢着能够进厨房做面的喜悦,此情此景,清溪不忍谈生意,飞快看过墙上挂着的菜单,为她与小兰点了两碗三鲜面。

  杨老精神十足地吆喝声“好嘞”,脑袋一缩,退回厨房开始忙活。

  二女挑了一张靠近厨房的桌子,从清溪的角度,能看见杨老揉面切面的身影。老人家忙碌地很开心,只是弯腰或转身时,眉头都会皱皱,仿佛在承受什么痛苦。根据前面几位客人的谈话,清溪已经猜到,杨老因为身体缘故,要回家休养了,不得不将面馆出租。

  她兴致勃勃地观察杨老做面,小小的面馆人也越来越多,转瞬就充满了人声喧哗。

  “清溪小姐!”

  陌生的地方居然有人叫她,清溪疑惑地抬头。

  陆铎双腿还在面馆门外,只有上半身探了进来。他与舅舅是出来觅食的,回杭半个多月,自从发现这家面馆,爱吃面食的舅舅便连续三晚都光顾这边,可惜第四晚就得知杨老生病住院,过了几日,面馆又贴出了出租的告示。今晚面馆居然重新开张了,陆铎丢下舅舅提前跑过来占位子,里面人多,果然快坐满了,然后就叫他瞧见了清溪小美人。

  “好巧,又见面了。”三两步跑到清溪对面落座,陆铎笑容灿烂,仿佛两人多熟似的。

  清溪把陆铎当救命恩人,对陆铎印象还是不错的,只是……

  她不安地望向面馆门口。

  两个生人先后进来了,就在清溪的心慢慢落下去,庆幸陆铎是单独过来的时候,门口突然又跨进来一人,那身影高大挺拔,穿一身黑色西装,白皙如玉的脸被墨镜挡了大半,镜片下鼻梁挺直,薄唇淡抿。

  清溪突然一阵反胃,匆匆垂下眼帘。

  多奇怪,那日明明是陆铎打开匣子露出的人头,可笑起来阳光明媚的陆铎不会让她联想到任何血腥,这位三爷一出现,却让那一幕重新清晰了起来。

  因为内心的恐惧与身体的不适,清溪脸白了。

  顾老太太过寿那日,小兰不在花园,不认得陆铎二人,所以无法理解清溪的心情。陆铎见小美人被舅舅吓成这样,又同情又无奈,趁舅舅靠近前小声安抚美人:“清溪小姐无需担心,我舅舅是非分明,那边的事,绝不会迁怒到你头上。”

  清溪不是很懂,她只记得顾三爷喊过顾老太太母亲,内里有什么恩怨,她一无所知。

  光线一暗,男人已经到了跟前。

  清溪紧张地攥了攥手,想离开,又不忍叫腰间带伤的杨老白忙,而且她还要跟杨老谈生意。面馆地段这么好,清溪不敢推迟到明天,唯恐今晚被人捷足先登。

  她想着自己的事,陆铎一脸笑地看着舅舅:“舅舅还记得清溪小姐吗?”

  顾怀修面无表情,也不落座,墨镜对着外甥。

  陆铎反应够快,噌地跳起来,将临窗的内侧好位置让给了他最不喜外人打扰的舅舅。

  顾怀修毫不客气地占了外甥的位子,一身做工精良的西装,与上了年头的面馆格格不入。

  他什么都不说都不做,却有无形的威压潮水般弥漫过来,带着似有若无的男人气息。

  清溪一僵,车厢里被他抱着的情形再度浮现眼前,那修长有力的手臂,似乎也环在了她腰上。

第15章 015

  顾怀修要吃牛腩面。

  陆铎便探着脖子朝杨老点了两碗牛腩面,这种主食单一的饭馆,他习惯跟舅舅吃一样的。

  杨老往外瞅瞅,陆铎年轻帅气热情洋溢,顾怀修一身黑衣戴着墨镜,舅甥俩走到哪都打眼,杨老顿时想起前阵子招待过这两位,笑眯眯接了单。清溪歪着脑袋,见老人家应了二十来份单子却一次都没拿笔记过,不由纳罕,这么多份面,杨老难道都记得?

  正想着,门口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宛如狂风携卷着雷霆之怒,清溪一点准备都没有,被吓了个激灵,忘了杨老也忘了对面心狠手辣的顾三爷,她抬眸朝前看去,视线从顾怀修、陆铎两人中间穿过。

  陆铎跟着她往门口望,顾怀修没动,眼睛被墨镜遮掩,谁也不知他在看哪儿。

  两人面对面坐着,顾怀修墨镜还对着她,清溪虽然觉得人家没有理由看她,可顾怀修的气势太强,强烈到清溪无法忽视,因此才瞥见一个四旬妇人的身影,清溪便收回视线,微微低着头,哪都不看了。

  就像学校里的课堂,外面出了热闹,别的同学都可以好奇张望,只有坐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的那个,老实又可怜地不敢动。

  顾怀修没当过老师,但他养了一条黑背,有时他训练来福,旁边飞过一只麻雀,来福会立即望过去,四只狗爪原地踩动,却碍于主人没有发号命令,不得不老老实实待着,然后用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瞅他。

  此时的清溪,就让他想到了来福。

  陆铎不是来福,随心所欲、津津有味地看热闹。

  来者是杨老的妻子杨嫂。杨嫂比丈夫小一轮多,穿了一身金底紫花的旗袍,身段玲珑窈窕,稍显富态。四旬的女人,肤色白皙,眉毛描得细细嘴唇涂得红红,中等的姿色也多了几分风韵,惹得店里的男客纷纷注目。

  陆铎在面馆吃过几顿,早就听说了,杨嫂原来是风尘女子,生了一场大病被赶出来,大冬天的晕倒在杨老的面馆前。中年丧妻的杨老救下可怜的女人,女人为了报恩,以身相许,从此男人煮面女人端盘,恩恩爱爱地过到了今日,唯一的遗憾,是二人膝下没有子女。

  “看什么看?都走都走!”杨嫂右手叉腰站在门口,左手指着门外,母老虎般撵客。

  清溪听了,心中惴惴,看向小兰。

  小兰也没主意,就在此时,杨老急慌慌跑出厨房,一边让准备离开的客人重新坐好,一边苦着脸求老婆:“最后一次,你再让我做最后一次,明天开始,我保证再也不进厨房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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