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韩戎痴痴地看着触手可及的女人,忘了告诉她,许愿不用说出声的,而且,洋人不信菩萨。

  “谢谢您。”许愿结束,林晚音睁开眼睛,却再也不敢看对面的男人。

  “生日快乐,也祝你下半生姻缘美满。”韩戎将整个蛋糕交给她,说完就转身走了。

  林晚音呆呆地望过去,只听见男人蹬蹬蹬下楼的脚步声,速度那么快,宛如逃跑。

第94章 094

  当韩戎的脚步声消失,林晚音看看手里漂亮陌生的生日蛋糕,神色变了又变。

  蛋糕或许是学生韩莹要求父亲为她准备的,但韩戎祝她下半生姻缘美满,是什么意思?还有,韩戎刚刚急着送她蛋糕飞奔过来拦住她的样子,他说完那句话就迅速离去的古怪举动……

  林晚音不是豆蔻年华涉世未深的少女,她与顾世钦谈过一次浪漫又可悲的恋爱,更与徐望山做了十几年夫妻,韩戎今日的表现,不得不令她多想。就在此刻,林晚音忽的记起韩戎曾与她探讨过他计划续娶的问题,记起韩戎建议过她给女儿们找个继父当靠山,记起她被马处长劫持的那个雨天,是韩戎救了她,他看见过她的狼狈,他送她回家,也是从那天起,韩戎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从不屑一顾到彬彬有礼。

  林晚音托着蛋糕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韩戎对她,起了色心吗?

  林晚音知道自己的容貌容易引起男人的兴趣,莫非韩戎窥见她衣衫下的身子,有了那种念头?

  手中的蛋糕立即变成烫手山芋,林晚音惊慌无措地将蛋糕放到书桌上,随即匆匆离开书房,紧张又害怕地沿着楼梯往下走。两层楼梯,她走得又快又轻,唯恐被已经离去的男人听见,然而就在林晚音走到楼梯拐角,她心惊胆战地发现,韩戎竟站在一楼楼梯口处,仰头望着她,目光复杂。

  空旷幽静的别墅,男人守在那里,可能别有居心。

  林晚音愈发地怕了,怕到一手扶住旁边的楼梯栏杆才能勉强稳住情绪,她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白,努力镇定地问低处的男人:“您,您还有事吗?”

  韩戎望着她惨白的脸,心中苦笑。

  林晚音给女儿当了快一年的家教了,这么久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了解这个女人。她美得过分,可怜地过分,守旧地过分,胆小地过分。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韩戎想过直接告诉她,但韩戎相信,如果他真那么做了,林晚音一定会被他吓跑,再也不登韩家大门。

  所以,韩戎只能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小心翼翼地与她寒暄,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可几个月下来,韩戎发现他的小心翼翼换取不到任何进展,无论他冷漠还是热情,林晚音始终都把他当雇主。韩戎一直忍啊忍,不停地告诉自己要有耐心,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耐性,千方百计打听到她的生日,韩戎便精心安排了这个上午。

  韩戎想让她明白他的感情。

  送蛋糕的时候,他太紧张,没出息地狼狈而逃,逃到大厅,韩戎开始后悔,然后,他又意识到,他刚刚的举动可能已经泄露了心意,他知道他是真心喜欢林晚音,林晚音不知道啊,万一她误会他与马处长是一类人怎么办?

  果真如此,今日怕是他最后一次见林晚音了。

  韩戎绝不允许这样的误会发生。

  “蛋糕吃了?”韩戎一步一步地往上走,黑眸不离她身。

  男人逐步靠近,毫不掩饰他的渴望,就像准备猎食的野兽,林晚音不受控制地全身发抖,犹抱最后一丝希望道:“吃了,多谢行长与小姐,小姐回来了,请您替我转达谢意。”嘴上这么说,林晚音却已经打定主意,今天只要顺利离开韩家,她就再也不来了。

  说完了,林晚音避到楼梯另一侧,精神紧绷地往下走。

  韩戎顿足,盯着她防备的眼道:“我没有追过女人,你是第一个。”

  林晚音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他为什么要说出来,真的要动手吗?

  因为极度恐惧造成的短暂眩晕消失后,林晚音不顾一切地往下跑。

  韩戎身形一移,伸手拦在了楼梯中央,保证林晚音从哪头都跑不了。

  林晚音僵在了原地,紧跟着眼泪决堤,绝望地哀求:“行长,我……”

  韩戎被她的眼泪刺激到了,她可以拒绝,怕成这样,真把他当马处长了?

  脸色阴沉下来,韩戎冷声道:“我韩戎还不屑强迫女人。”

  他现在的表情与意图欺凌女子的恶棍毫不沾边,回想韩戎的为人,林晚音又升起了希望,低头擦掉眼泪,她一边暗暗提防男人靠近,一边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那样想,只是上次……我心有余悸,误会您了。”

  韩戎理解,愤怒过后,见她楚楚可怜的,韩戎心疼极了,想靠近又怕吓到她,只能停在原地,认真地道:“晚音,早在今年年初,我就被你吸引了,每次你来,我都情不自禁地观察你,我怕被你发现,不敢与你频繁接触,故意安排在你回家的时候离开公司,路上与你偶遇。你被马处长劫持那次,我并非偶遇,而是一直远远地跟着你的黄包车,然后才看出不对,及时救了你。”

  林晚音不想听,垂着眼帘拒绝:“多谢行长厚爱,可我只想为清溪她爹守寡,求您成全。”

  韩戎握拳,竭力控制语气,平静地道:“你才三十出头,还有几十年……”

  “我心甘情愿,下辈子能看着三个女儿顺利嫁人,我就满足了。”林晚音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再次表明心迹:“我绝不会改嫁,行长不必再说,您照顾我们一家这么久,我很感激,明日起我不会再过来,小姐那边,我会写封信解释,理由是教累了,还望行长配合。”

  “不可能。”韩戎背靠楼梯,硬邦邦地道。

  林晚音皱眉看他。

  韩戎苦笑地回视上面的女人:“我说这些,是怕你误会我心存歹意,并没指望你马上接受。既然你拒绝了,我会保持距离,决不再骚扰你,但你必须继续教导莹莹,如果你反对,我会亲自去找老太太,当面提亲。”

  林晚音脸色大变,脱口而出道:“不许你去!”

  如果韩戎去了,婆婆肯定会以为韩戎受了她的勾引!

  韩戎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雪茄点上,抽了一口,才对一脸焦急的女人道:“你不辞职,我便不去。”

  林晚音先是愤怒,韩戎无动于衷,她的愤怒就变成了悲苦,落泪道:“你口口声声说你与马处长不一样,那你现在威胁我,与马处长有什么区别?”

  “只要你不同意,我不会碰你。”她哭,韩戎更难受,掐了烟,正色保证道。

  林晚音不知该不该相信,但韩戎的威胁是真的,过往婆婆无数次的指责谩骂浮现眼前,她压抑了十几年的委屈苦闷,便被韩戎这次的威胁压垮了,突然全部都涌了上来。扶着楼梯,林晚音慢慢滑坐在地上,掩住嘴失声呜咽。

  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在家受婆婆的气,她忍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可以放松身心的差事,却在今日变成了另一座牢笼。

  女人哭得绝望,韩戎听了心酸,看着林晚音颤动的单薄肩膀,韩戎完全能想象她在徐老太太那里受了多少气,否则她大可不理会他的威胁。

  “晚音,如果你嫁给我,就可以摆脱老太太,我母亲已经过世,你嫁过来就是家里的女主人,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韩戎单膝跪在女人面前,低声承诺道,“晚音,我是认真的,莹莹喜欢你,清溪她们三姐妹,我也会视为亲生,咱们组成一家人,好不好?”

  林晚音哭着摇头,她不想改嫁,不想生活里再多任何变故。

  韩戎沉默,许久才道:“好,我不逼你,你安心过来教莹莹,我保证,明日起你不会再看见我。”

  说完,韩戎起身,绕过她身边,去了楼上。

第95章 095

  从韩家别墅出来,林晚音在南湖湖畔静静地坐了一小时,才像往常上午课程结束一样回了家。

  清溪在厨房准备午饭,玉溪、云溪在旁边看热闹,徐老太太自己坐在客厅。

  “娘,下午韩小姐要去她外祖母家,在那边住一天,要我周一再过去。”林晚音微笑着道。

  徐老太太嗯了声,她在乎的是儿媳妇与韩莹的师生情,工资多一天少一天的没关系。

  “那我去换身衣服。”林晚音垂眸道。在家里,她习惯穿衫裙,旗袍算是当家教的工作装。

  徐老太太眼皮都没抬。

  林晚音转身,往外走时,耳边鬼使神差地响起韩戎的话,嫁给他,就能摆脱婆婆。只是一瞬,林晚音就将那个不孝的念头压了下去,婆婆对她确实苛刻,但徐望山对她有恩,他给了她名分与安身之家,自己身为徐家的媳妇,理应替亡夫服侍婆婆。

  脱了旗袍,换上一身不带任何花边的衫裙,林晚音再次去前院找婆婆。玉溪、云溪提前过来了,女孩们天真烂漫,客厅一下子欢快起来,林晚音坐在徐老太太右下首,看着婆婆与女儿们相处融洽,林晚音忽然又觉得,这样过下去也不错。过个两三年,大女儿出嫁,然后她继续替二女儿相看女婿,等十几年后小女儿也出嫁了,她应该也当上外祖母了,养养花种种草,清静安乐。

  “上菜了!”

  云溪最先瞥见院子里的姐姐,高兴地叫到。

  林晚音、徐老太太都望向客厅门口。

  清溪、春雨、厨房的王妈手里都端了东西,清溪走在最前面,进了客厅,她笑着对左侧席位上的母亲道:“娘,今年我送你的生辰礼物是一道菜,我自创的,您看看,能猜出菜名吗?”

  将手里的釉上蓝彩描金的瓷汤盆放到方桌上,清溪掀开盖子,白雾卷着菜香顿时腾空而起。林晚音低头,就见汤盆里是一道炖全鸭,奶白色的汤汁宛如一片白沙,其中点缀着笋片、火腿。清溪是她亲自教导出来的女儿,林晚音一看就明白了,见两个小女儿还不懂,她故意问长女:“与琴曲有关?”

  她名义上是提出疑问,其实是提供了线索。

  清溪、徐老太太都看着两个小姑娘猜。

  玉溪学过琴,略加思索就猜出来了:“平沙落雁!”

  众人皆笑,只有云溪懵懵懂懂,对着汤盆找大雁、沙子。

  清溪送了礼物,开席前,玉溪煞有介事地拿出一张纸,抑扬顿挫地朗读她为母亲写的作文。朴实直白的文字,字字都饱含女孩对母亲的喜爱,林晚音唇角上扬眼含泪花,看着三个孝顺懂事的女儿,心满意足。

  下午娘几个去赏桂花了,也是南湖附近的景点,秋风习习,桂花飘香,十分适合一家人出门游玩。在公园走走停停地逛了一下午,清溪请家人去山居客吃席,吃饱喝足,再步行到隔了两条街的戏园听戏。

  周先生是国内有名的京剧名角,有他登场,今晚戏园爆满,二楼的包厢早就被上层名流们抢订一光,清溪的票也是孟进一大早就去排队才买到的,可以说,今晚只要能进场,便是一件足以炫耀的资本了。

  也不知怎么那么巧,清溪娘几个刚到戏园外,一辆福特汽车就停在了路边。清溪认出那是顾家的车,想趁车门打开前进场的,可徐老太太也看见了,然后假装没领会孙女的意思,竟笑眯眯地站在路旁,等着顾家众人。

  顾世钦、顾世昌兄弟最近为了纺织厂的生意四处奔波,没心情看戏,顾老太太爱听戏,小角色不值得她冒着被人嘲笑的风险出门,但周先生这等顶级名角,顾老太太舍不得错过,因此叫上二太太、孙女顾宜秋一起来听戏,顾明严作陪。

  双方打了照面,清溪震惊地发现,顾明严明显地瘦了,远远地望过来,男人神色复杂,戏楼灯光投射在他身上,光影里的男人,忧郁而俊朗,竟比他意气风发时更容易令女人痴迷,清溪当然无动于衷,但路过的太太小姐们,几乎全都会打量顾明严一番。

  “老姐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当顾老太太走过来,徐老太太笑眯眯地主动搭讪道,说完仔细瞧瞧顾老太太,她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问:“老姐姐怎么清减了?”

  那假惺惺的样子,顾老太太真恨不得一口吐沫吐徐老太太红润矍铄的脸上!

  但那样就相当于输了,顾老太太才不会认输。扯扯肩上的披帛,顾老太太笑着回敬道:“偶感风寒,已无大碍,你们也来听戏啊?嗯,望山的仇报了,是该放下仇恨往前看了,一味沉浸在过去,只能徒添伤悲。”

  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纺织厂还在,顾家就不用担心生计,徐老太太枉死的儿子却再也回不来。

  注意到徐老太太猛缩的眼角,顾老太太格外痛快。

  “是啊,我信因果,菩萨果然照拂好人,让杀害我儿的凶手得到了报应,相信其他杀人放火之徒,早晚也会自食恶果。”徐老太太一脸虔诚地道,慈眉善目的,仿佛她真的只是在感慨因果循环。

  顾老太太却想到了当年的陆姨太太,想到了顾怀修送到她面前的人头,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祖母,走吧,人多了拥挤。”顾明严挡在两个老太太中间,克制着不去看清溪。家里的生意一落千丈,曾经被他视为弱女子的清溪先是赢得厨神美名,现在又准备在杭城开酒楼,顾明严自觉此时的他,不配追求清溪。

  不过,他靠自己在英国的人脉联系了一家公司,如果能达成合作,家里的纺织厂就还有希望抢回市场。到那时,他才有资格站到清溪面前。

  戏楼挂满了造型别致的花灯,古色古香,前排好位置都坐满了人,清溪只订到了后排偏边上的一桌票。徐老太太紧紧盯着顾老太太,发现顾老太太坐在了前面第二排的一桌,徐老太太不高兴了,嘴唇抿了起来。

  清溪觉得祖母真是自找不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家再落魄,也不至于连前排的票都买不到吧。没办法,清溪只得聊点旁的转移祖母的注意力。

  徐老太太强颜欢笑。

  进场的人越来热多,距离开演还有十分钟,终于人都到齐了,熟人们彼此交谈,嗡嗡嗡的。

  “嘿,顾老太太!”

  突然,一道嘹亮欢快的喊声从二楼某包厢落了下来,刹那间,两层楼都没了喧哗,一楼的听众齐齐往上望,二楼其他包厢的客人们也纷纷探出脑袋瞧热闹。那么多脑袋,清溪只看到了南侧就在她们这桌上面的的陆铎,穿白色西服的陆少双手搭在栏杆上,吊儿郎当地对着顾家人的方向道:“老太太,我舅舅说底下人多,请您过来与我们同坐。”

  这半年顾怀修、陆铎在杭城大出风头,顾怀修深居简出,陆铎却经常上报,底下的人几乎全部都认得他,既然认得,便也知道陆铎、顾怀修的邀请并非出于恭敬,而是存心给顾老太太难堪。曾经被顾老太太陷害的顾三爷如今高高在上,顾老太太只能仰望……

  有人嘲笑出声,有人默默看戏,后座还有个徐老太太,胸不闷了脸不愁了,捏把瓜子,边吃边幸灾乐祸。清溪见了,再瞅瞅二楼的陆铎,心想陆铎跟祖母肯定合得来。

  而面对陆铎的挑衅,顾老太太脸色变了几变,最终选择沉默。

  “都是一家人,您别客气啊,明严表哥,快扶老太太上来。”陆铎再次邀请,喊得那叫一个亲。

  顾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二太太、顾宜秋不知所措,顾明严攥了攥拳,到底经历了许多,他成功压下了上去揍人的冲动。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老太太好好看戏,我们不打扰您了。”陆铎十分遗憾地道,重新退回包厢。

  又等了一会儿,一楼才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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