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太一口吐沫喷了过去:“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们杀人了?我告诉你,自打我们孤儿寡母来杭城,没少被人欺负,那年还有位吴小姐在面馆吃完面后上吐下泻,她娘不分青红皂白泼了我们两桶油漆,最后查出来是吴小姐吃了一块儿过期变质的巧克力。孙警官,吴小姐的案子是你负责的,你肯定记得吧?”
孙警官看眼清溪,点点头。
他这一点头,看客们不由偏向了徐家。
徐老太太继续喷强子:“看你们俩这样子就不像好人,指不定在外面得罪了谁,吃了毒药来我们酒楼等死,哦,我知道了,你们故意来讹钱的吧?”
老太太牙尖嘴利,朱家家眷听了,突然不确定起来,朱二爷是附近一带有名的混混,欺软怕硬,或许真是来酒楼之前着了道?朱家家眷求证地看向强子,强子确实经常跟着朱二爷鬼混,但今儿个两人恰好没在一块儿,因此他也无法确定。
苦主们露怯,舆论越发偏向徐家。
徐老太太递给孙女一个“别怕”的眼神。
清溪心里终于没那么慌了。
闹闹哄哄中,孙警官让手下将闲杂人等全部撵了出去,只留案发前酒楼内的所有人。
食客们站在一边,清溪娘几个与酒楼厨子、伙计们站一边,强子与朱二爷的家眷站一边。
尸检结果很快出来了,朱二爷误食耗子药毒发身亡,而他生前食用的八宝豆腐里正是被人搀了耗子药!
“你赔我的丈夫!”朱二爷的妻子哭嚎着要清溪偿命。
清溪控制不住地发抖,林晚音求助地望向婆婆,但面对这个结果,徐老太太也被震住了。
孙警官立即派手下搜查酒楼各个角落,食客们身上也搜了,没有发现耗子药,且食客们都称没人靠近过朱二爷,孙警官便放走了这批食客。几乎同时,警察在厨房角落发现一包耗子药,清溪炒菜位置的地面,也发现了微不可查的一点耗子药粉末。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清溪。
清溪白着脸向孙警官辩解:“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强子破口大骂,好兄弟死了,他眼睛都红了,“当年二爷调戏你,你怀恨在心,倚仗现在有顾三爷给你撑腰,你就拿耗子药毒他!毒妇,你个小毒妇!”
徐老太太还要跟他对骂,孙警官一声暴喝,喝得两人都闭了嘴。
“有什么话,去警局说。”孙警官沉着脸道。
警察上前,分别给清溪以及酒楼厨师、伙计们戴上了手铐。
镣铐加身,清溪满眼茫然,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晚音哭着陪在女儿身边,徐老太太眼圈也红了,娘几个往外走时,奉顾怀修之命始终负责保护清溪的那个黑衣人,才凝重地对清溪道:“大小姐放心,我已经派人通知陆少了,下午陆少便会从申城回来。”
清溪听见了,但这话她没有过心,还在试图理顺这件事。
凡是熟悉清溪的人,都不信她会杀人。
与清溪打过交道的孙警官也不信,清溪是与朱二爷有过过节,但调查证明,朱二爷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清溪,清溪没有必须杀他的仇恨情绪。只是,警察办案讲究证据,酒楼其他伙计与朱二爷无仇无怨,碰过那道八宝豆腐的,除了清溪,便只剩跑堂周起。
朱二爷的死与徐庆堂注定脱不了干系了,徐老太太、陆铎、韩戎,包括孙警官,都把调查的目光放在了周起身上。
周起是谁?
周起是杭城本地人,父母双亡,他是被瞎眼的姐姐一手养大的,后来姐姐病逝,周起独自生活。周起机灵聪敏,在米店扛过大米,在酒楼跑过堂,徐庆堂招人的时候,清溪与赵师傅一起面试,周起五官周正天生笑脸,记性也好,成功地脱颖而出,可以说,是清溪亲口选的他。
但现在,清溪后悔了。
在牢房关了一天,清溪不再慌乱,仔细回想当日情形,她托人请来孙警官,冷静地分析:“徐庆堂生意很好,每天客人来来往往,我在厨房,无法得知谁来了谁走了。就算我真的恨朱二爷,如果周起没有提醒我,我不会知晓消息。”
孙警官明白清溪的意思,假设周起蓄意陷害清溪,他说朱二爷来了,便是给了清溪“临时杀人”的前提条件,即,清溪必须知道九号桌的客人是朱二爷,才能下毒。
“问题是,这一切都是假设,我找不到周起陷害你的动机,最重要的,没有证据。”孙警官看着清溪道,“你怀疑他,他咬定他是清白的,现场唯一的证据,只有你脚下的耗子药粉末。”
清溪皱眉:“他趁端盘时偷偷撒我脚下,那么少,我绝不会注意。”
孙警官点头:“确实如此,但,他没有杀人动机,你有,人证物证也都指向你。”
清溪如坠冰窟。
柔美脆弱的女孩,如雨中绝望的花,孙警官心里自有判断,目光坚定地道:“距离法院审判还有两周,我会继续搜查证据。”
清溪只能选择相信。
但她与孙警官都没想到,最重要的嫌疑人周起在入狱第二天夜晚,在监狱墙壁上留下“冤”的一字血书,然后撞墙自尽了。
他这一死,孙警官试图撬开他的嘴从中挖掘周起蓄意陷害清溪的路,彻底断了。
陆铎怀疑强子,结果把人折腾地半死,强子也咬定他与朱二爷的死无关,也提供不了什么线索。这边陆铎刚放了强子,韩戎又派人把强子“请”去了,两番“招待”,强子还是坚信朱二爷是被清溪毒死的。
杭城内,顾怀修、清溪都有竞争对手,有人趁机落井下石,煽动百姓对清溪杀人的愤慨。
短短几日,狱中的清溪瘦了一圈,狱外的徐老太太、林晚音等人也瘦了一圈。
陆铎想到了柳圆圆,带厚礼去请柳圆圆帮忙。
柳圆圆是很欣赏清溪,但如今这个时代讲究法律,清溪的事又闹的很大,便是赵帅乐意帮忙,人证物证都在,报纸也宣传得沸沸扬扬,哪个敢公然违背民意释放一个“杀人犯”?
“对不起,我真的帮不了。”柳圆圆心情复杂地拒绝了。
陆铎还想给杭城警局局长送礼,人家也没收。
陆铎恨得抓脑袋,如果舅舅在,肯定有办法,偏偏舅舅此时在茫茫大海上,他联系不到。
眼看再过三日就要法院庭审了,杭城酒楼协会江会长的一个姨太太,突然来了警局,举报江会长的夫人罗老太太利用恩情胁迫周起谋害朱二爷,再嫁祸徐家大小姐清溪。
第112章 112
秀城罗老父子因为嫉妒徐望山的神厨名号,放火杀了徐望山,后被查出,处以枪决。而杭城酒楼协会三大会长之一的江会长,娶的妻子正是罗老的亲妹妹,去年江会长还受罗家指使,意图阻拦清溪参加端午美食节。
对于清溪娘几个来说,罗老父子死后,放鹤楼声名狼藉不得不关门歇业,罗家家眷迁离秀城都是咎由自取。但江会长的妻子罗老太太不这么想,亲哥哥亲侄子因为徐家死了,亲人们背井离乡,她也成了平时来往的富太太们的笑柄,罗老太太便彻底恨上了徐家女眷。
罗家刚遭难时,罗老太太就央求丈夫江会长帮她报仇。江会长同意了,夫妻俩仔仔细细商量了一番,决定等事件平息一阵子后再动手,免得时间太近被人怀疑上他们,结果等着等着,就在江会长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正准备制造一场车祸撞死清溪时,报纸上突然刊登了清溪与顾怀修的绯闻!
顾怀修是谁?那是黑白通吃的狠角色!
江会长很喜欢他的老妻子,相濡以沫那么多年,虽然他忍不住纳了一房年轻漂亮的姨太太,可江会长一直把明媒正娶的妻子看得最重,妻子受了委屈,他毫不犹豫地帮忙。但那是在清溪一家无权无势的情况下,如今徐家有顾三爷做靠山,江会长就不得不权衡利弊了。
杀了清溪,万一被神通广大的顾三爷发现端倪,江家上下包括传承百年的酒楼都将受到报复。江会长不敢拿祖业子嗣的前程去堵,沉思过后,改劝妻子放弃报仇。罗老太太自然不肯轻易罢休,最后无意中得知朱二爷与清溪有过过节,罗老太太就想到了利用朱二爷栽赃清溪的毒计。
背着江会长,罗老太太开始与她的心腹花嬷嬷筹谋。
哄无知的朱二爷去徐庆堂吃饭添堵不难,花点钱就够了,难得是,谁去下毒。
这个就更容易了,因为早在徐庆堂酒楼招工时,对徐家怀恨在心的罗老太太,就安插了一枚棋子进去,在竞争对手的铺子里安插、买通奸细,各行各业都很多见,只是有的棋子容易被发现,有的能深藏不露,全看下棋人的手段。
罗老太太选择棋子时,也费了一番功夫,与江家、罗家有来往的下人不能用,太容易被抓,然后,罗老太太就想起刚嫁给江会长那几年,有次她去寺里上香,偶遇一对儿年幼的姐弟乞讨,弟弟病重,瞎眼的姐姐心急如焚,求好心人施舍药钱。
刚拜完菩萨的罗老太太便发了一次善心,给了姐弟俩十个大洋。姐姐发誓要报恩,罗老太太没当回事,后来姐姐带着病愈的弟弟来叩谢,罗老太太也随便打发了。过了二十来年,到了用人之际,罗老太太暗中找到周起,派他去应聘跑堂。
也是罗老太太运气好,碰到了忠厚的周起,周起由双目失明的姐姐抚养长大,从小就被姐姐灌输了长大后一定要报答恩人的念头,因此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五月初罗老太太派花嬷嬷将耗子药交给周起,周起亦义不容辞。
事后,周起自觉对不起信任他的清溪,在狱中撞墙自尽。
最重要的两个棋子,朱二爷与周起都死了,花嬷嬷也早带着赏钱回老家养老了,罗老太太一边看报纸瞧徐家的热闹,一边为没人发现她才是幕后真凶而暗暗得意,却不料被江会长的一个姨太太捕捉到了蛛丝马迹。姨太太是江家人,如果事发,江家倒霉她也捞不到好处,因此姨太太选择沉默,但是呢,这位姨太太也没想到,有人会暗中找到她,向她打听罗老太太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动。
那个人就是韩戎。
清溪是林晚音的女儿,韩戎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清溪蒙冤林晚音憔悴不安?他与陆铎一样,想尽了各种办法搜集证据。顾怀修舅甥俩、韩戎都是杭城顶层的豪门,但顾怀修才来杭城三年不到,韩家却世代居住杭城,论在杭城打探消息的人脉,顾怀修要输韩戎一些。更何况,顾怀修带着他的汽车出国参加展览了,陆铎这个外甥,聪明是聪明,但想事情不如韩戎这只老狐狸周全。
陆铎算漏了罗老太太这只隐藏很深的蝎子,韩戎开始也忘了,有次他的汽车经过江家酒楼,韩戎心中一动,记起来了。常言道,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他的敌人,韩戎便暗中找上了江会长的姨太太。女人装糊涂,韩戎直接开了一张支票,让姨太太自己填。
就这样,江会长的姨太太,把江会长的正妻卖了。
听说有人举报罗老太太,徐老太太就像被雷劈了一样,炸毛了,扑过去要与罗老太太拼命。有孙警官拦着,两个老太太没能打起来,孙警官正式审讯罗老太太,罗老太太平平静静地否认,孙警官便派手下去搜捕关键嫌犯,花嬷嬷。
虽说花嬷嬷还没抓到,但徐老太太总归看到了救出孙女的希望。
六月初,杭城酷热难耐,殚精竭虑大半月的徐老太太精神萎靡地躺在床上,煎熬地等消息。
林晚音想伺候婆婆,徐老太太看她碍眼,将人打发走了。
林晚音便去照顾小女儿云溪,一边陪女儿,一边挂念狱中的长女。这时节,家里房屋宽敞明亮都热得难受,她无法想象这半个多月,娇花似的大女儿是怎么在潮湿闷热的牢房里熬过来的,只盼昨日出发的警员尽快找到花嬷嬷。
“太太,韩行长来了,说是要见老太太。”
云溪睡着了,林晚音心不在焉地帮小女儿摇扇子,门房突然过来传话。
林晚音面露希望!女儿入狱,陆铎束手无策时,婆婆曾叫她去请韩戎帮忙,韩戎答应了,莫非他有线索了?关系到女儿,林晚音早把她与韩戎之间的私情抛到了脑后,求韩戎时她没有任何尴尬羞涩的杂念,现在更没有,放下扇子就冲了出去。
清溪有难,韩戎同样明白,他真敢在这个时候与林晚音谈情说爱,只会得到林晚音的反感。
因此,面对容颜憔悴的林晚音,韩戎克制着去抱住她安慰怜惜的冲动,正色道:“我得到一个消息,要与老太太商量。”
丫鬟已经去知会徐老太太了,林晚音迫不及待地问他:“是与花嬷嬷有关吗?”
韩戎颔首,看着神色激动的女人,他抢在她抛出第二个问题之前道:“清溪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保证最迟今晚,她便能回家。”
听到这个消息,林晚音喜极而泣,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那边徐老太太已经匆匆地赶过来了,韩戎看了一眼,低声对身边的女人道:“你去照顾云溪吧,我与老太太谈了什么,你不必知道,事后也不用问她。”
林晚音愣住。
韩戎凝视她含泪的眼睛,对视许久,才丢下呆愣的女人,去找徐老太太了。
窗明几净的堂屋,屏退了所有下人,韩戎开门见山,盯着徐老太太道:“老太太,您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如果没有人买通指使,江会长的姨太太绝不敢揭发罗老太太,一次得罪江会长夫妻俩,落得个被逐出家门的下场。”
徐老太太目光微变,立即想通了其中的缘故:“是你买通她的?”
韩戎默认,道:“不仅如此,昨晚我的人已经将花嬷嬷带了回来,我也想办法让她答应举发罗老太太了,只要老太太同意我与晚音的婚事,一个小时后,花嬷嬷就会去警局投案自首。”
孙女有救了,徐老太太非常高兴!
韩戎威胁她,徐老太太咬牙切齿!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同意,你就扣下花嬷嬷,让清溪继续蒙冤?”徐老太太气得浑身颤抖。
韩戎轻笑,嘲讽地道:“我韩戎还没那么卑鄙,就算您不答应,今日我也会救出清溪。”
徐老太太脸色稍微好看了点,同时又不懂了,既然如此,韩戎这番威胁有何意义?
韩戎当然有他的道理,探究地打量徐老太太:“我只想知道,在您眼中,究竟是清溪重要,还是留着年轻的儿媳妇,让她为你死去的儿子守寡从而满足你自私迂腐的执念更重要。”
“混账!”徐老太太“啪”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赤红着脸站了起来。
韩戎怎会怕她,微扬着下巴继续道:“我也想知道,老太太是否厚颜无耻到在亲孙女出事后,巴巴地派儿媳妇去求一心想娶她的我,现在我事情办成了,老太太却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丝毫不知感恩。”
此言一出,徐老太太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的。
孙女有危险,她什么脸都不要了,催着儿媳妇去求韩戎,孙女得救了,再让她同意儿媳妇改嫁,徐老太太还真不甘心。可,韩戎挟恩图报,指着她逼问她要不要脸,“不要”两个字,徐老太太也万万说不出口。
胸口起伏,徐老太太忽然想到一个主意,瞅瞅债主般坐在那儿的韩戎,她不太情愿地道:“既然行长都这么说了,那我也给你个准话,只要今日清溪能回家,我便同意让儿媳妇改嫁,但丑话说在前头,我同意归同意,清溪她娘未必愿意,届时还希望行长尊重她的意愿,别纠缠不休,闹得人尽皆知坏了我们徐家媳妇的名声。当然,行长若用救女的恩情要挟,清溪她娘肯定会顺从。”
最后一句,徐老太太说的十分讽刺,杀伤力丝毫不逊韩戎问她要不要脸。
“我若以此要挟晚音,便让我五雷轰顶。”韩戎冷着脸道,他有他的骄傲,威胁老太太是无奈之举,对自己的女人,韩戎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