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头
展怀春看见小尼姑掉眼泪了,但他连肖仁的宝贝妹妹都没哄过,更不会哄一个屡次气他的小尼姑。等阿榆倒完洗脚水走了,他便把门窗关上,坐回榻上去解胸前绑了一天的白纱。出发前为了避免馒头掉下来,肖仁那家伙差点没勒死他,好在他没死,馒头被勒扁了,第二次换上新的时,肖仁才松了力气。
白纱解开,两个大白馒头掉在了他腿上。
展怀春懒得看,将白纱跟馒头一起放到床前凳子上留着明早继续用,刚要收回手,目光忽的瞥见一点红。展怀春顿了顿,不可置信地将馒头朝自己转过来,就见馒头中间有个拇指盖大小的朱砂圆心……
展怀春气得双手发颤。他没见过真人,但他看过春宫,知道女子胸前大概什么模样,那个肖仁,到底有多下流无耻才能做出这种事!
等着吧,等他回了县城,也让人做两个这样的,到时候非要逼肖仁吃下去!
恨恨放下馒头,展怀春趴回床上睡觉,从来没觉得趴着睡如此舒服。
睡觉前展怀春希望自己一直睡到晌午才醒,那样白日就变短了,可惜他下午已经睡了一大觉,歇够了,因此第二天天刚刚亮人就醒了。外面天还有些暗,展怀春不想起来,蒙着被子想再睡过去,偏偏越躺越精神,只好起身穿衣。
放了一晚的馒头早凉了,展怀春闻闻味道,没馊,便仰躺下去,将馒头放在胸前。馒头有点凉,他皱眉装没发觉,折腾了好几次才把白纱缠好。再起身时,他低头看看,发现左边稍微高了点,只好按住那里往下蹭蹭。蹭完了,展怀春盯着地上发呆,他堂堂展家二少爷,什么时候不是风流倜傥风度翩翩,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客房这边只有他一人住,展怀春暂且用簪子随便绾个男子发髻,去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拳势缓慢只为健身,安安静静,所以周围一旦有什么动静,他都能听见,包括后院陆续两道开门声,还有小尼姑跟师姐打招呼的轻柔声音。
这个时候,她要去挑水了吧?
展怀春收拳,看看那边,转身进了屋。
等了将近小半个时辰,小尼姑才端水过来伺候他洗漱。展怀春走到门口迎她,见阿榆绷着脸,再也没有昨日刚来找他时的拘谨和和善,展怀春轻轻哼了声,傻归傻,还知道跟他耍气呢。
“你们起床都这么晚?我等你半天了。”阿榆端着水盆往架子前走时,展怀春悠闲地跟在她身后,故意不满地道。
“我去挑水了,才回来。”阿榆放好水,转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展怀春拽住她。
“去厨房端早饭。”阿榆垂着眼答。
展怀春将受伤的手指伸到阿榆面前晃了晃,不悦道:“你弄伤了我,害我没法碰水,所以在我手指可以碰水之前,你要替我净面。乖乖在这儿等着,等我漱了口,就轮到你帮忙了。”
阿榆看看那根手指,认了。
明明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她这副样子让展怀春心情不错,自己刷牙漱口,忙完了,靠在椅子上,示意小尼姑过来伺候。小尼姑越跟他耍气越不想伺候他,他就越要折腾她,否则一个人闷在尼姑庵里多没劲儿?
其实阿榆并不气展怀春指使她,她只盼望她伺候得舒服了,展怀春别再乱发脾气。
将帕子打湿拧了水,阿榆乖乖走到椅子前,小声道:“施主你闭上眼睛,我给你擦脸。”
她不生气,展怀春自觉没趣,闭眼等她。
阿榆一手按着展怀春肩膀,一手抓着巾子给他擦脸,擦着擦着动作慢了下来,情不自禁打量这张脸。老天爷果然讲公道,给了女施主出奇的身高大脚跟声音,却也给了她绝色美貌。人美,脸蛋也细腻,看起来比豆腐还嫩,阿榆小手指无意碰到时,都忍不住想多摸两下。
忽的,那长长的眼睫眨了眨,睁开了。阿榆看的入神,没来得及躲,正好落进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桃花眼里。大概是没料到她在偷看,那双眼睛里多了意外,阿榆飞快垂下眼帘,在展怀春脸上最后抹了一把,收手道:“好了,施主还有旁的吩咐吗?没有我去端……”
“给我梳头。”被人偷看惯了,展怀春并不介意被小尼姑多看一眼,移开视线,淡淡地道。“我在家里都有丫鬟伺候梳头,现在丫鬟没有跟来,我又不想自己动手,就交给你帮我吧。对了,梳个简单点的便可,不用太复杂。”
阿榆傻眼了,这才发现展怀春现在的发髻跟昨天的不一样,今天头发都束在脑顶,简单又好看,就是,配着那身高声音,就连容貌都像男的了。阿榆也觉得应该换成妇人发髻,可是……
“施主,不是我不想帮你,我真的没有梳过头,不知道怎么梳啊。”阿榆愁眉苦脸地道。
展怀春不信,扭头看她脑顶的尼姑帽,“你几岁出的家?”
“九岁,师父说她是在山里捡到我的,不过我那时生着病,病好了什么都不记得了。”阿榆随口答道。
“连如何梳头都忘了?”展怀春有些意外地问。
阿榆点点头,“都不记得了,就知道我叫阿榆。”
“阿鱼?”展怀春对小尼姑的名字有点兴趣,故意逗她:“是鱼虾的鱼,还是愚蠢的愚?”
“不是鱼虾的那个,是榆钱的榆。”阿榆急着解释道,说完挠挠头,好奇地问展怀春:“愚蠢的愚怎么写?是榆钱的那个榆吗?师父没教过我。”
小尼姑神色认真,展怀春看了两眼,没了兴致。戏弄一个好赖话都听不出来的傻子,真心没趣。他不耐烦地把梳子递给她,闭上眼睛道:“算了,你好赖都是姑娘家,这种事情天生就会,随便给我梳个头吧,别太难看就行。”
“可……”
“少废话,快点梳,梳完端早饭去,我饿了。”展怀春冷声命令道。
阿榆根本没机会拒绝,只好努力回忆昨日女施主的打扮,想来想去太复杂,就想佃农家妇人的发髻,可她跟妇人们说的话比较少,倒是跟几个小女童玩过,她们的辫子很简单的。
有了主意,阿榆抽走展怀春头顶簪子,通发后,开始凭记忆折腾起来。解开绑上再解开,虽然重来了很多次,但她动作轻柔,展怀春觉得挺舒服,便任她摆弄。
“好了,施主你看看行吗?”梳好后,阿榆挪到展怀春身边,忐忑地道。说实话,女施主这样远远不如昨日好看,但这已经是她能梳出来的最好的了。
展怀春“嗯”了声,看向对面铜镜。看一眼,闭上,额头青筋暴起,似是在强忍怒气。
阿榆一直盯着他呢,当然看出他不满意了,刚要解释,就见懒懒靠在椅背上的人突然迅疾出手,“啪”的一声按倒铜镜,随即粗暴扯开两个麻花辫,起身骂她:“你故意捉弄我是不是?”
阿榆害怕地往后退,各种委屈让眼泪夺眶而出无声而落,颤着音为自己辩解:“我说了我不会梳头,是你让我自己随便弄的……”
“那我也没让你梳成那样啊!我今年十八,不是八岁!你自己没头发,难道你没下过山,没见过旁人头发什么样?”展怀春气得拳头紧握,咔咔作响。肖仁捉弄他就算了,好歹把他打扮地还算勉强入眼,这个小尼姑呢?他要真顶着那样的辫子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他越说越气,阿榆已经不敢抬头看他了,低头抹泪:“我见过,可我没……”
展怀春最厌烦女子哭,看她那副可怜样,好像自己多欺负她似的,便没好气地打断她:“算了,我就不该对你抱什么期望,去,先去端早饭,回头找个会梳头的人来帮我。”他饿了,昨天都没吃多少东西,吃完了他再跟她算账。
阿榆解脱般跑了出去。
后院厨房,明安正在把蒸笼里的馒头往盘子里拣,听见脚步声,扭头看去,热气蒸腾一时没看清楚,等阿榆走近了,她才看清阿榆红红的眼圈跟微红的鼻头。昨晚阿榆跟清诗说话时她也在场,知道女施主脾气差总是瞪阿榆,便了然地问道:“又做错事情挨瞪了?”阿榆说女施主不讲道理,明安却觉得一定是阿榆太笨伺候地不好。
阿榆低着头,跟师姐诉委屈:“我没做错事,我说我不会梳头,施主非要我帮她,然后梳的不和她意,她就,就瞪我,还摔东西。”女施主装哑巴,她都把骂她说成瞪她的。
“那还是你的错啊,如果你手巧一些,夫人怎么会瞪你?”明安嘴角微翘,讽刺又不屑,被热气遮掩。
阿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她也知道自己笨,也想让女施主换个人伺候,可对方就是要选她,因为她笨选她,却也因为她笨骂她。眼里又有了泪,阿榆侧身偷偷抹掉,小声问:“师姐,施主让我找个会梳头的人去伺候她,你会吗?”
明安筷子里的馒头掉了下去,随即飞快夹起来,尽量平静地道:“我会,那,你帮我送饭去师父房里,我现在过去服侍夫人?”或许这就是她的机会?明安紧张又兴奋。
“不用,施主说先吃早饭,师姐收拾好了再过去就行了,不过你动作快点吧,她脾气特别差,我怕她迁怒你。”阿榆好心地道,说完端着放有双份早饭的案板出去了。
明安在她身后笑,看来该是她的总会是她的,谁也别想横插一脚。
☆、霸道
尼姑庵的早饭,稀粥馒头配咸菜。
展怀春因食量大得了特别照顾,每顿有四个馒头,盛粥的碗也比其他人的大上许多。
但展怀春对着碟子里的馒头犯了难。四个,加起来都没他身上的两个大,而且馒头是长条状的,一点都不圆。身上这两个今天过后差不多就不能用了,他还想用尼姑庵里的替换,可,如果胸口突然从鼓变小,那也太惹人怀疑了吧?
还有衣裳,尼姑庵里有他能穿的缁衣吗?
该死的肖仁,他肯定都想到了,就是不提醒他!
展怀春狠狠瞪着馒头,仿佛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换做昨日,阿榆或许会问问他怎么了,现在吗,她低头,安安静静吃自己的饭,暗暗祈祷一会儿女施主看上明安,改成让明安来服侍她。
“这馒头是你那个明,明安师姐做的?”展怀春咬了口馒头,问道。
阿榆点点头,怕他记不清人,特意提醒道:“一会儿要帮施主梳头的就是我明安师姐。”
明安眼睛太过出挑,展怀春对她还是有些印象的,想了想,嘱咐道:“等她来了,你让她明早开始给我改做圆馒头,差不多这么大,一顿三个。”伸手比划了一下。
阿榆瞪大眼睛看他,这人也太能吃了吧?
展怀春瞪了回来,阿榆忙收起脸上震惊,低头道:“施主还是亲自嘱咐我师姐吧,我记性不好,怕比划错大小。”脾气那么坏,阿榆已经决定了,能不帮他做事就不帮,免得被骂。
展怀春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哼道:“我要装哑,跟她解释不方便,所以才要你帮忙。”
阿榆辩不过他,只能应下。
两人还没吃完,外面就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展怀春筷子一顿,飞快凑到阿榆耳边道:“一会儿她梳头你就在旁边看着,学会了以后就不用她来了。”小尼姑笨是笨,但跟她在一起他不用特意装女人,展怀春很满意现在这样每天只需跟小尼姑打交道的状态。
阿榆正咽最后一口馒头呢,听到这话直接噎住了,展怀春嫌弃皱眉,正想替她拍拍背,门口忽然暗了下来。余光中瞥见门口立了一个尼姑身影,面前阿榆又自己拍了两下已经好了,展怀春便放下手,故作惊讶朝那边望去。
明安规规矩矩朝展怀春单手行礼:“夫人,我是明安,来为您梳头的。”
展怀春点点头,招手示意她进来,随即继续用饭。
阿榆还剩几口粥没喝,但她不想吃了,跟明安一起站着看展怀春用饭。看着看着阿榆觉得有点奇怪,明安没来时,女施主一口恨不得能咬掉大半个馒头,怎么现在不但坐姿端正了,就连吃饭都小口小口的?
展怀春也不想如此“秀气”,可谁让他在装夫人?现在屋里多了个正常人,他当然得摆出夫人样了。
吃完了,展怀春起身,径自往内室走。
明安震惊地望着展怀春背影。昨日她只匆匆见过这位夫人一眼,没想到她居然这么高!
“师姐,进去吧。”阿榆碰了碰明安胳膊,小声提醒道。
明安回神,抬脚就想跟上去,却见身侧阿榆也要进去,立即将人拉到一侧,小声吩咐道:“我急着来服侍夫人,厨房里碗筷还没刷,你先把碗筷送回去,顺便帮师姐刷了吧?”
阿榆很为难,“可施主说……”
明安拉住她手,有些可怜地道:“师祖不知道我来帮你,厨房还没收拾好,被她看见以为我偷懒,会骂我的。明心,师姐过来也是为了帮你是不是?”
阿榆点头,看看房门,忽然觉得去刷碗也不错,这样她故意在厨房磨蹭一会儿,回来时明安差不多已经梳完头了,她就借口称自己没学会,提出让师姐伺候女施主。
有了主意,阿榆迅速端起案板跑了出去。
明安微笑,转身往里走时已经恢复了平静自然。
展怀春坐在梳妆台前,听身后只有一人进来,疑惑回头。
“夫人,我师妹闲不住,见我为您梳头,她就收拾碗筷去厨房了。”明安轻声解释道,话音落时已经来到展怀春身后,见铜镜里的姣好面庞看不出喜怒,试探道:“不知夫人今日想梳哪种发髻?”她家里还有个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的姐姐,姐姐回家时,教过她那些夫人们常梳的发髻。
展怀春没有回应,右手搭在妆台上,轻轻摩挲那把桃木梳子,心中冷笑。如果没有旁人挑唆,小尼姑绝对不敢忤逆他的话,这个明安想单独跟他在一起,到底有何打算?想伺候他讨赏?
他最厌烦旁人算计他,哪怕只是争伺候他的机会。
展怀春靠回椅背上,闭目养神。小尼姑肯定也不想学,那他偏要等她回来再开始,她要是敢不回来,他,他揍她一顿,让她知道不听话的下场。
“夫人,您……”明安不解其意,疑惑开口,才说了几个字,就见椅子上的人不悦皱眉。明安马上闭了嘴,想问不敢问,走是肯定不能走的,只好一动不动站在后面,目光在房间逡巡,大多时候还会落到展怀春脸上衣服上,暗暗揣摩。
阿榆在厨房磨蹭了两刻钟才回来,却没想到里面的两人还没开始。
“师姐,你怎么没帮施主梳头啊?”她纳闷地问。
明安正犹豫如何解释,椅子上的人突然坐正了,将阿榆叫到身边,狠狠瞪了阿榆一眼,然后将梳子递到她手里,示意她开始。明安困惑地接过来,悄悄看向旁边委屈又懊恼的师妹,心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念头,难道夫人一直在等阿榆回来?
可惜不管她如何疑惑,面上都不能表现出来,再次问展怀春想梳什么样的发髻。
展怀春看向阿榆。
阿榆愣了会儿,想到之前展怀春让她梳头时说的话,试着道:“师姐,施主说简单点的发髻便可。”说完见展怀春配合点头,松了口气。
明安压下心头复杂,熟练地梳了起来,因为之前展怀春态度太冷,她也不敢说话了。
梳完了,展怀春看看镜子,亲手将发髻解开,再将梳子递给阿榆。
阿榆硬着头皮接住,学明安的样子先通头再绾发,弄到一半忘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求助地看向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