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仁哪里好意思吃她的,扫一眼里屋柜子,笑道:“你吃你吃,我路上已经吃过了。”
他笑容温和,跟初见时一样,阿榆不由自主看向展怀春胸口,总觉得这位施主不像是会那样欺负人的。
展怀春早把她心思摸透了,沉着脸道:“我跟他有话要说,你回自己房间用,一会儿记得过来收拾东西。”
阿榆刚要点头,肖仁看不下去了,“你这是做什么?咱们有事可以饭后再说,人家小师父饭都端到这里了,再端回去多麻烦?”不赞成地瞪了展怀春一眼,跟着朝阿榆使眼色,示意她坐下用饭。
展怀春冷笑,抬眼看阿榆。
阿榆当然怕他,感激地朝肖仁点点头,乖乖端着东西走了。
她这么听话,展怀春嘴角翘了起来。
“你怎么还是这副臭脾气?”小尼姑走后,肖仁去里面翻了一包肉干,拎到桌子上跟展怀春一起吃。
展怀春没接这话,问他:“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肖仁得意地笑,看着外面道:“活该他倒霉,昨天抢人被我撞见,现在人已经关到大牢里了。怎么?他那些手下没有给老鸨递信儿?”
“树倒猢狲散,高昌进去了,他们跟他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哪里会想到一个老尼姑?”展怀春面露讽刺,讽刺高昌也讽刺肖仁,“你说要救小尼姑的,想到什么法子没?”
肖仁尴尬地摸摸鼻子,好在路上真琢磨过了,压低声音道:“一个女流之辈,如今靠山没了,咱们威胁她放人如何?只放两个干净的,剩下的咱们就不管了。”
“不管?”展怀春看着他,“不管,尼姑庵的事就有可能传出去,那时你以为她们不在庵里就没事了?”
肖仁发愁了,随口道:“那就只能把老尼姑杀了,所有人都放走,那些尼姑肯定不会自己说出去的。”
展怀春笑了。
肖仁吓了一跳,提着心问他:“你该不会真的准备杀人吧?那可是人命啊!”
“我有那么蠢吗?”展怀春鄙夷地道,接着低声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肖仁听完,抬头,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打量展怀春,仿佛今日才认识他:“真没看出来呀,你,你大哥天天说你没用,我看若是你将这种心思放在生意场上,未必会比你大哥差。”怪不得展家老两口放心地出去玩了,敢情这俩儿子一个比一个狠。
展怀春自嘲地笑。他知道自己不比大哥笨,却没有大哥那份耐心,打理生意那种事他根本做不来。
两人又窃窃私语了一阵,商量好后,肖仁下山去了。
展怀春去找静慈。
这次,他进了静慈的房间。
静慈媚笑,展怀春也笑,将肖仁带来的告示递过去:“高昌秋后就要问斩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静慈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似是要从他脸上分辨真假。看不出来,她匆匆低头去看,看上面的高昌画像,看上面的白纸黑字,还有官府刺眼的红章。看完了,她双手发颤。
怎么可能?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出事了?
静慈跌坐在椅子上,心中震惊迅速转为担忧害怕。她一个弱质女流,全靠高昌撑腰才能做这种敛财勾当,如今高昌没了,那些男人来这边睡不给钱她又能如何?这还是好的,万一有人见她没了依仗就生出歹意……
黑吃黑,这种事她见过太多了。
这样想着,她抬眼看向对面端坐的男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公子为何特意告知我?”
展怀春笑:“我是想劝你趁早收手,相信道理你都明白,最好趁这两天他们得到消息想到你之前离开。”
静慈可没那么单纯,收了告示,开门见山:“公子真是好心,不知你有什么想求的?”
“很简单。我家里有些身份,让旁人知道我嫖.尼姑不好,所以我希望你把明心明安二人卖给我,同时不能把尼姑庵的坏名声传出去,这样的话,就需要你明天为她们两个还俗,她们成了自由身,我就可以名正言顺收留她们了。”
静慈大喜:“你肯出一万两银子买她们?”
展怀春冷笑:“这个时候你还想狮子大开口?我直接告诉你,如果不是想保住她们两个的名声,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直接将你告到官府,你有罪肯定要坐牢,她们两个却是无辜的,放出来后我自然有办法得到她们。”
静慈怕的就是这个:“那你想给多少银子?哼,如果你想给十两二十两的,那我宁可跟她们一起进牢房!”对方有忌惮,她就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我没那么小气。”展怀春从袖口摸出一张银票:“这是五百两,只要你办得好,我保你平安离开。”
“不 行,五百两太低了,至少……”静慈一口否决,只是还没说完,展怀春突然站了起来,静慈心中一跳,忙跑到门口拦住他,犹豫半晌狠心道:“五百两只能卖你一 个,而且你要答应我护我到十六早上,因为十五晚上我准备将其他人都卖了,你放心,那些人出价不高,只要你出价高过他们,依然能把另一个买走。” 临走前怎么也要再赚一笔。
展怀春垂眸沉思。
静慈见此,反而慢慢镇定了下来,回到椅子上道:“仔细想想,其实我也不是非走不可,少了一个高昌,还有别的混混,我想找靠山并不难。只是我年纪大了,如果真有稳妥的退路,不如趁此收手,您说是不是?”
展怀春做出一副为难状,然后在静慈又一番善意劝说后,将银票递了过去:“好,我答应你。这是明心的赎身钱,你明早就为她还俗,但你记住,我不想让她知道这事是我背后指使的,也不想让她知道尼姑庵的龌龊,你最好想个好的理由说给她听,否则我让你人财两空。”
静慈笑着收起银票,朝他抛了个媚眼:“公子放心,骗别人或许难,骗明心太容易了,只是那丫头一心想当尼姑,得知我要赶她下山后肯定会伤心难过,到时候您可别因为心疼她反而怪我啊?”
展怀春没说话,直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你们觉得展二爷会白白送给老鸨五百两不?
☆、第27章 安慰
静慈并没有把高昌被抓一事告知庵里的尼姑们,毕竟离开之前,她还要借高昌的威名震慑几人。
跟展怀春商量之后不久,静慈把已经伺候过客人的四个尼姑叫到自己房间,直接告诉她们有人要给阿榆赎身,明面上要先放阿榆还俗,然后告诫她们不许露馅儿,特别是明容明华两个小的。
清诗微微动容,清画有些羡慕小尼姑的好运气,明容明华就完全是忌妒了,但不管她们心里如何想,都不敢违逆静慈的意思。
通过气后,静慈马上领着四人去了佛堂,吩咐明容去请阿榆明安过来。展怀春让她明早还俗,静慈却想早点忙完早点省心,反正展怀春要在尼姑庵住到十六那日,阿榆早一天晚一天还俗都没关系。
阿榆在屋里念经呢,开门时正好听到明安问明容要去做什么,她看见明容瞅了自己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就直接往前面走了。
阿榆不明所以,也没有多想,关好门后,跟明安并肩走在后面。
进了佛堂,就见静慈立在香案之前,身前摆了一个蒲团。清诗站在她旁边,手里托着一个木盘,上面好像有一缕头发。
两个小尼姑谁也没见过这种架势,都好奇地盯着自家师父。
静 慈让明安跟明容明华站到一起,随后肃容命令阿榆跪到蒲团上。师祖第一次如此严肃,阿榆突然很害怕,看看师父,师父面无表情,眼神似乎有些欣慰,阿榆看不 懂,心情复杂地跪了下去。跪好了,她听见师祖说:“明心,你先破荤戒又犯杀戒,连犯两大清规戒律,我佛难以容你,今日放你还俗,下山去吧。”
还俗,下山……
阿榆愣了片刻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心急如焚泪如泉涌,哭着求两人:“师父师祖,弟子真的知错了,你们怎么罚我都行,不要赶我下山行吗?求你们别赶我走,我一定会好好思过的,师祖……”
她不要伺候施主了,不要那些糕点了,她什么都不要,就想安安心心在这里做尼姑,陪着师父陪着佛像,日夜诵经。
“师父……”没人理她,阿榆哭着挪到清诗身前,抱着她腿哀求:“师父我不想走,我从小跟在你身边,我不想离开你,我想做尼姑,师父你替我跟师祖求求情吧,我真的知错了!”
她哭地肝肠寸断,没发现其他人看她的复杂眼神,就算看见阿榆也不会察觉,因为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留下来继续做她的尼姑。
静慈懒得理这个傻丫头,侧头对清诗道:“你们好歹也是师徒一场,你最后叮嘱她几句吧。她,幼时出家,在咱们庵里住了这么多年,骤然还俗可能不知该去哪里,那我再给她三日时间考虑去处,三日过后必须下山。”
“好了,你们几个都回去,记住,从此明字辈的弟子只有你们师姐妹三人,咱们庵里再也没有明心,以后再见到她,只能喊她女施主。”
静慈说得毫不留情,阿榆听得心都碎了,扭头,愣愣地看着熟悉的长辈领着三个师姐同时离去,直到消失在门口。阿榆再也忍不住,抱着清诗的腿痛哭起来:“师父,别赶我走,这里就是我的家,师父你帮帮我吧,我不想走……”
“傻 孩子,”清诗叹了口气,同样跪了下去,将阿榆抱到怀里,抬头看向右侧佛像,一边拍着阿榆肩膀一边缓缓道:“阿榆别哭,还俗是好事,你都不知道师父有多羡慕 你。你别看师父整日念经,其实师父也没想过要出家。师父今日告诉你,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出嫁前有父母爱护,出嫁后夫妻恩爱,儿孙满堂……师父小时候 家道中落,自己一人逃了出来,不得已才出家为尼,但阿榆你不一样,你山下还有亲人,还有……你现在还俗年纪正好,下山后就能成亲了,还记得师父跟你说过嫁 衣的事吗?你还了俗,以后就可以穿红衣裳了,有什么好伤心的,要是想师父,随时都可以上山来见我。”
她声音轻柔,有些是真心话,有些是谎话,譬如说上山看她,那位施主既然肯花大价钱赎阿榆出去,心里肯定看重她,哪里还会让阿榆回这种地方?三日后一别,她怕是再也见不到这个清泉水般纯净的弟子了。
师父的碰触像小时候一样温柔,阿榆贪婪地靠在师父怀里,低低呜咽:“可我舍不得师父,我不想嫁人,我就想做尼姑。师父,是你教我念经,是你教我心中要有佛祖,为什么还要我嫁人?”阿榆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一想到尼姑庵不要她了,她就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行 了行了,又不是马上让你走,先回房间好好想想,想想师父刚刚跟你说的话,想明白了再下山,不急。”清诗将人扶了起来,替她擦擦眼泪,把手中那束干巴巴的头 发塞到弟子手中,感慨道:“这是你剃度那年留下来的头发,阿榆,还俗以后切莫再剃发,快点蓄起来,等头发长了,你就可以嫁人了。”
“师父……”阿榆转身唤道。
清诗头也不回,狠心离去。
阿榆呆呆地托着头发,眼泪一串一串流个不停。
师父真的不要她了……
阿榆重新跪在蒲团上,朝佛像磕了下去,头顶触地,再也不想起来。
她就这样一直在佛堂跪着,自己不走,也没有人来劝她。
黄昏前肖仁去而复返,一进尼姑庵木门正好对上跪在里面的人影。他愣了愣,很快猜到发生了什么,也猜到里面的尼姑是谁。走到香堂门口,听她轻轻抽泣,肖仁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转而去找展怀春。
“东西买来了?”展怀春刚刚睡醒,开门时还在揉眼睛。
“买了。”肖仁把一包东西递给他,坐到桌前喝了杯水,叹道:“我进门时看到小尼姑跪在香堂里哭呢,也不知她哭了多久,唉,你没看见,我们家那只烦人鹦哥死了时灿灿哭得都没她哭得可怜。”
展怀春在他开口时就走神了。静慈领人去前面时他听到了,一切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他没有多想,关门睡觉,也料到小尼姑肯定会哭鼻子,只是他从晌午睡到日近黄昏,难道期间她一直在哭?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我送你出门。”回神后,展怀春起身准备送客。
肖仁在他走到门口时拦住他:“你到底想好怎么安顿小尼姑没?这么多年她爹娘都没有上山来看过她,可见是心狠的,就算咱们把她送回去,他们也未必会好好待她。”
“或许他们来过,她不知道而已。”展怀春随口应道,其实他也不太清楚,“我再找老鸨打听打听。”
“嗯,你鬼点子多,庵里的事就都交给你了,需要找人时我再帮忙。”肖仁对他很放心,见天色不早,抬脚出门。
展怀春送他出庵,目送肖仁转过路口,这才转身,将门关上,直接去了香堂。
阿榆还在跪着,她人本就生得娇小,又有些偏瘦,这样看起来就特别可怜。
“怎么又跪在这里哭了?”展怀春盘腿坐到小尼姑旁边的蒲团上,轻轻捅了捅她胳膊。
阿榆扭头看他,她不想迁怒,可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男人弄出来的,阿榆真的不想看见他,起身要走。
展怀春不高兴了,抬手拉住她手,冷着脸问:“我又惹到你了?为何见到我就走?”
阿榆使劲儿甩手,只哭不说话。
“到底怎么了?”她别别扭扭,展怀春没了耐心,稍微用力便将人拉了下来,按着她肩膀问,
阿榆原本已经压下去的委屈立即又涌了上来,哭着骂他:“都是你不好,你逼我破戒,现在师祖不要我了,不许我当尼姑……”
“混账,我找她评理去!”展怀春陡然站了起来,义愤填膺咬牙切齿:“这件事我已经跟她说过了,明明是我的错,她怎么还怪在你头上?我看她是老糊涂了,今日她要不留你继续当尼姑,我非打她一顿!”
“别去!”
阿榆本来就怕他,现在他眼神这么凶,她真担心他会打人,忙扯住他胳膊:“不用你去,师祖,师祖她罚我是,是应该的……”一句话没说完,又哽住了。
阿榆认了。
不论如何,她确确实实破戒了,荤戒杀戒贪戒,师祖罚她是应该的,她不该埋怨师祖,也不该迁怒眼前的男人。想明白了,认了,阿榆一点奢望都没了,呆呆地跪了下去,望着门口流泪。她做不成尼姑了,那她能去哪里?她有亲人吗?她不知道。
她失魂落魄,展怀春有些不忍,蹲下去问她:“真不用我去替你讨回公道?”
阿榆茫然地摇头。
展怀春暗暗松了口气,看看她,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下山?想好去哪里了吗?”
阿榆低头抹泪:“师父准我再住三日,去哪儿,我,我不知道……”哭得更厉害了。
她眼睛都肿了,肩膀抖个不停,展怀春不由放柔了声音:“这样吧,你伺候我这么多天也算是咱们俩有缘分,又是我连累你被罚下山的,那等你准备好下山的时候,你先随我去我家,我会尽力打听你父母住在何处,到时候将你送回去,如何?”
“跟你走?”阿榆错愕地抬头。
“我就住在县城,找到你父母之前,你可以一直住在我家。”展怀春不假思索地道,说完愣了愣,很快又放下心来,距离月底还有半个月,足够他在大哥回家之前找到小尼姑父母了。
阿榆低头,她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走,可是不跟他,她能去哪儿?她谁都不认识。
“不想去?还在生我的气?”小尼姑迟疑不定,展怀春不高兴了,有人供她白吃白住,她还犹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