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着春杏的面这样说,叶芽还是有点脸热的,忙接着问道:“为啥不拿到镇子上卖了呢?”
“二嫂,你不知道,咱们这边没人爱吃这个,卖不出去的。”春杏替她解释道。
叶芽疑惑地皱眉:“糕点铺子也不收吗?他们可以做山楂糕啊?”孙府的二小姐最爱吃山楂糕,她到厨房后,那些精致的菜肴做不好,管事婆子便让她改学糕点,学的第一样就是山楂糕,好不容易掌握好了火候,做出来的味道却不够好,彻底证明了她没有当厨娘的天分,所以很快就被赶到了绣房。
“山楂糕?”春杏摇摇头,“好像没见过呢。”她去过镇子几次,每次都喜欢去绸缎铺子和糕点铺子逛逛,就算买不起,可看看那些华美的衣料,瞧瞧各式各样的精致小吃,心里也会很满足,偶尔还会尝试做一些,但因为村里没有人会做那样巧活,不得不半途而废。想到这里,她眼睛一亮,期盼地看着叶芽:“二嫂,你会做那个山楂糕吗?做给我们尝尝呗!”
她这样一说,薛树和虎子也同时看向了叶芽。
被三双招人喜欢的眸子期待地望着,叶芽就算不会,恐怕也舍不得拒绝他们。她想了想,对薛树道:“阿树,你去屋里拿十文钱,然后去货栈买斤糖霜吧,再买一斤红薯粉,回来咱们就做山楂糕吃。”
“我这就去,那你们等我回来再做!”媳妇做的东西向来好吃,薛树很兴奋,扔下铁锹就跑了。
等他回来,叶芽和春杏姐弟正围坐在矮桌旁,认真地给山里红挖核呢。虎子负责摘掉果子梗,把摘好的放在一旁,叶芽便从里面拿果子,用菜刀在果子中间绕着划一圈,划完摆到春杏跟前,春杏则帮忙用筷子把籽儿挑出去,最后将两半果子放进铁盆里。
薛树觉得很有趣,在虎子身边坐下,跟他一起忙活,忙完了,就看着叶芽和春杏,两人的手白皙纤细,捏着红果子弄来弄去的,怎么看都好看,特别是媳妇,长长的眼睫低垂,就像她绣东西时一样认真,安静又美丽。
用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总算把一盆果子挖好了。
洗干净后,叶芽把擀面杖洗了洗,握住一边开始碾压盆里的果子。薛树和虎子看了一会儿,都觉得很好玩,抢着要帮她。把这么多果子碾成细细的碎末也是份力气活,叶芽巴不得薛树帮忙呢,笑着叮嘱他一定要捣得碎碎的,便拉着春杏去屋里坐。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薛树的抱怨声。
“别管他!”叶芽偷笑,照旧和春杏坐在炕头,给她看新绣的花样。南面三扇窗户高高吊着,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纱滤了进来,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说不出来的惬意。
薛树没捣完,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春杏姐弟约好饭后再过来看叶芽做山楂糕,然后不顾叶芽的挽留,手拉着手走了。
“媳妇,这样子成吗?”薛树不知道第几次乞求似的问道。
叶芽瞥了盆子一眼,摇摇头,却在薛树耷拉下脑袋后笑道:“好了,逗你的,先放着吧,咱们做饭了。”
“啊?媳妇真坏!”知道被骗了,薛树假装气呼呼地跳了起来,三两步就来到叶芽身边,搂着人亲嘴儿,他喜欢媳妇对他坏,那样他就可以欺负她了。
叶芽慌忙反手将门关上,等他亲够松开她了,才喘着气让他去抱柴禾。
家里只有两个人,她简单地搅了细细的面疙瘩,做汤时打一个鸡蛋弄成鸡蛋花。
坐在炕头吃饭时,看着空着的两边桌子,叶芽心里一酸,都已经十来天没见到薛松和薛柏了,她真的挺想他们的。有时候,天天见面时不觉得如何,可一旦分开了,才知道他们已经成了生活里的一部分,他们不在,她很不习惯,想薛柏桌上的小故事,想薛松的每个眼神每个转身,想他的那些温柔情话和霸道无赖,甚至,和薛树做那事后,困倦欲睡之际,她会突然忆起薛松在她身上的喘息和索求。
他说会常常回来看看他们的,他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刚刷完锅,春杏他们就来了。
人多就热闹,叶芽心里的思念慢慢沉了下去,先备好红薯粉加凉水调匀,接着将打碎的山里红放到铁锅里,小火慢慢的炒出水分,随后看火候依次放入糖霜和红薯粉水,很快,灶房里便漾起了诱人的酸甜果香。
待锅里的山里红熬成酱,叶芽将其舀出放进洗干净的铁盆里,然后在薛树三人好奇又渴望的眼神下放入橱柜,笑道:“现在天冷,在里面搁一个多时辰,差不多就好了。”
“啊,还要那么久啊?”虎子挤到橱柜前,巴巴地望着里面。
可是,等他睡醒一觉,兴奋地看着叶芽从一整盆凝结的山楂糕上给他切下一片,然后一口塞入口中却被酸倒了牙时,他的眼泪差点出来了:“好酸,牙难受。”
叶芽错愕,难道没做好?
春杏接过虎子只咬了一小口的山楂糕,掐掉那一排牙印,试探着吃了一口,随即幸灾乐祸地笑道:“二嫂别理他,他是前半晌酸倒了牙,晌午吃饼时也喊难受。我觉得挺好吃的,没有果子那么酸,也不是甜的腻人,酸酸甜甜正好。”说着,从下面掐了一段递给薛树:“二哥你尝尝?”
薛树直接张开嘴,春杏便笑着把山楂糕送了进去,她这个二哥呀,跟虎子一样,都是小孩子脾气。
叶芽自已也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行,正好薛树吃完了,也连声喊着好吃。她心里一动,故作随意地道:“既然你们也觉得好吃,那咱们明儿个给大哥他们送点去?”
薛树点头:“好啊,我好久没看见大哥和三弟了,我想他们。”
春杏看看才动了一小块的山楂糕,眼波流转,跟着道:“二嫂我也去,我也想大哥三哥了。”顺便拿些山楂糕送到糕点铺子,看看他们收不收,收最好,不收的话,她可以劝二哥二嫂拿到集市上卖,这么好吃又新鲜的东西,肯定能赚点钱的。
叶芽低头,一边继续给薛树和春杏切山楂糕一边道:“才几天没见啊,有什么好想的……”
☆、72晋江独发
第二日,春杏如约来到薛家,要跟叶芽他们一起去镇子。
见她微嘟着嘴不太情愿的样子,叶芽偷笑,“是不是不想带虎子一起去啊?”
春杏马上狠狠瞪了一眼立在薛树跟前朝她挤眉弄眼的弟弟,气恼地喊了声“跟屁虫”,走到哪都要跟着,难得想出次门还要带着他!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叶芽安抚地拍拍她,等几人出去后,锁了门。
没有薛松和薛柏,路上气氛轻松许多,四人打打闹闹很快就走出了山口。
跨过镇北石桥,叶芽指着西边对春杏道:“大哥他们就住在第二排最边上那家,院子里有颗枣树,一会儿你们别找不到地方。”小丫头非说山楂糕能卖钱,坚持要去主街上的糕点铺子问问,叶芽拿她没有办法,只好由着她去了,她则想快点去西边院子,趁时候早帮哥俩收拾收拾屋里屋外,顺便看看有没有衣裳需要缝补的。
春杏接过薛树递过来的油纸包,调皮地朝叶芽眨眨眼睛,随即牵着虎子朝主街走去。
“姐,山楂糕卖了钱,给我买个肉包吃好不好?”路过街头的包子铺,虎子望着热气腾腾的蒸笼道。
春杏还是很疼弟弟的,“一会儿你乖乖听话,我就给你买。”她身上也装了几文钱呢。
虎子立即笑的眉眼弯弯,肉呼呼的小脸白里透红,憨厚又可爱,比平常淘气的时候不知道要招人稀罕多少倍。弟弟可爱,姐姐温柔明艳,这一路上,姐弟俩吸引了不少目光。
到了糕点铺子,春杏先打量一圈摆在明面上的各式糕点,确定没有山楂糕,这才拉着虎子走了进去,走到柜台前向胖胖的掌柜问道:“胡大叔,你们这里收糕点卖吗?我嫂子做了一样小吃,我觉得挺好吃的,就想来你这里问问。”她以前来的时候,听旁人喊过胡掌柜,因此知道对方的姓氏。
胡掌柜正坐在柜子后看账,听到春杏亲昵柔和的声音,放下账本抬起头,就见柜前立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上穿一身桃红小袄,下面系着白底碎花的长裙。于萧瑟深秋瞧见这样明艳的颜色,胡掌柜顿时觉得喜庆,再细细打量人家模样,见她小脸白净好看,眉眼动人,俏生生的跟朵桃花似的,心中便越发喜欢。
被这样好看的小姑娘笑盈盈地看着,眼里还满是期待,一直盼着妻子生个女儿却始终只有儿子的胡掌柜不由心生好感,起身走了出去,“一般我们这儿是不收的,不过,既然你说好吃,那先给我瞧瞧吧。”
没有直接被人轰出去,春杏已经很高兴了,赶紧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柜子上,打开油纸包,露出里面红艳诱人的山楂糕,临出门前,她特意将半块儿山楂糕切成了一指厚长的条状,好方便品尝。
胡掌柜眼睛一亮,“这是山楂糕吧?”说着,捏起一根尝了尝,“嗯,味道不错,虽没有我在县城尝过的好吃,但也差不多了。小姑娘,这是你嫂子自已琢磨出来的?”
得到夸赞,春杏大喜过望,“是啊,那胡大叔,您这是要收了吗?”
胡掌柜捋了捋颔下短须,略微思忖后,摇摇头。
“这样啊……”春杏立即蔫了,都不好意思再问为什么,收起东西就要走。二嫂说的对,果然是她异想天开,人家根本看不上这种自家粗制的吃食。
看着春杏嘟嘴失望的可怜模样,胡掌柜哈哈一笑,“小姑娘先别急,我不收你的东西,不代表你没钱赚。我想过了,你们做完糕点再送过来,着实麻烦,不如你回去问问你嫂子,我想用十两银子买她手里的方子,如果她愿意,你们就过来,我先付你们钱,她只需要教会我的伙计做山楂糕就行了。”
春杏愣了愣,见对方神色认真,小心思飞快动了起来。
二哥家的两颗果树大概能收一百五十多斤的山里红,就算全都做成山楂糕,每斤按铺子里一般的糕点价钱算,也只能赚二两银子不到,再听胡掌柜所说,山楂糕在旁的地方也有卖,算不得什么新鲜吃食,那么,与其日后辛辛苦苦走山路去集市上摆摊,倒不如轻轻松松赚个方子钱。
“谢谢胡大叔,我这就回去问问我嫂子。”春杏笑着答,想了想,又问道:“若是我嫂子答应了,那您这里肯定要收山里红的吧?”
“哈哈,那是自然,小姑娘放心,你送来的山里红,我给你五文钱一斤,不过咱们先说好了,在我们开始卖山楂糕之前,这件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胡掌柜心情不错,孩子似的朝春杏眨了眨眼睛。
春杏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山里红是没人要的东西,在摆出山楂糕之前,没人知道胡掌柜收山里红做什么,哪怕价钱极其便宜,于那些人而言也是白得的钱,能卖钱就算好的。可一旦看到山楂糕后,知道山里红有用,他们便会慢慢抬高果子价钱了。
“您放心吧,我们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春杏很痛快地点头应承,毕竟,就算胡掌柜低价收高价卖,那也跟她们没关系,她们已经得了好处,何必多嘴破坏人家的生意?“那您忙吧,我们先走啦!”
“等等,这山楂糕你拿走啊?”见她转身就走,胡掌柜赶紧喊道。
春杏回头,朝他甜甜一笑:“不用了,那份就当是我们孝敬您的啦!”说着,牵着虎子,脚步轻快地出门了。
胡掌柜摇头失笑,接着叹息了一声,要是他也有个这样聪明会来事的闺女多好!
一直在一旁听着的伙计忍不住问了一句:“掌柜的,我看他们不像是镇上的人,估计是哪个村子出来的,没什么见识,您就是给三四两银子,估计他们也能美上天了,何必一口气说十两呢?”
胡掌柜轻笑,“你懂什么?这种糕点手艺,就跟郎中的药方似的,轻易不外传,我要是去县城糕点师傅那里求学山楂糕,出再多的钱人家也不会理我的。刚刚我给他们十两,已经是占便宜了,倘若再少,我对不起自已的良心,为了几两银子愧疚难安,何必呢?”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伙计两眼,低头继续看账。
伙计愣了一会儿,撇撇嘴,径自忙活去了,在他看来,掌柜的有钱,所以才不在乎那几两银子。
那边姐弟俩走到街上,虎子很失望:“姐,你还给我买肉包吗?”他知道姐姐很高兴,可山楂糕白送人了,没有赚到钱。
出门一趟就帮二嫂赚了十两银子,春杏心里美滋滋的,见虎子拉着一张小脸,笑着揉揉他的脑袋:“给啊,给你买两个大肉包!”
虎子高兴地跳了起来,“姐你真好,你……啊!”还没说完,后脑勺突地一疼,不知被什么砸中了,扭头一看,便见旁边地上躺着一块儿被人咬了几口的酥饼。
虎子大怒,瞪着眼睛飞快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穿宝蓝袍子的身影上:“是你!”
阿轩双手撑腰,仰着脖子大笑:“是我扔的又怎样?来啊,有本事来打我啊,看我不打你个鼻青脸肿,小胖猪!”
“啊!你才是小胖猪!”虎子气得火冒三丈,挣开春杏的手,小牛犊子似的冲了过去。
阿轩瞥了一眼旁边的笔墨铺子,转身朝远处一条小巷跑:“这里人多不方便,咱们换个地方!”
虎子自然不怕他,紧跟而上,根本不顾身后姐姐的喝止喊叫。
等春杏追到那条小巷里时,两人正在地上打滚呢,虎子一会儿在上面,一会儿又被压了下去。
“你们别打了!”眼看两人脸上都挂了彩,春杏急的不行,上前就要拉开他们。
可是,一个是个头高些的大男孩,一个是又胖又壮的男娃子,两人又都在气头上,谁也不服输,好几次春杏刚凑过去,就被暂时挣到上面的人挥手挡开了,终于有一次,轮到虎子被压在下面,趁阿轩挥手挡春杏时,他猛地一翻身,硬生生将阿轩掀了出去,正好撞在春杏身上。事发突然,惊慌失措的春杏来不及避开,脚下一绊,朝后倒了下去。
“小心。”伴随着一道平稳的男声,有双手从背后扶住了她,待她站稳,便迅速退去。
春杏错愕,可还没看清对方是谁,那人已经擦肩而过,在她身前站定,她只能惊讶地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听他淡淡地道:“阿轩,看来上次罚你还不够,这次回去闭门思过一个月,年后元宵灯节你也不用去了。”
“大哥!”阿轩张大嘴,都忘了拍打身上的土了。
虎子听出来他受了很大的惩罚,幸灾乐祸地笑了,但又有点怕这个神色淡然的男人,赶紧跑回春杏旁边。他嘴角被打青了一块儿,春杏又气又心疼,蹲下去,一边拿帕子替他擦脸,一边小声训他:“下次你再跟人打架,我就再也不带你出门了。”
“姐,是他先拿东西扔我的!”虎子委屈地控诉道。
春杏刚要说话,余光中忽见男人转过了身,她忍着没有看向对方,那人却朝她道:“在下林宜修,家弟顽劣欺人,林某代其向两位赔罪了,这是清玉膏,有消肿祛瘀之效,还请两位收下。”
男人白皙的掌心里托着一个精致的小玉瓶,虎子看着喜欢,本能地伸手去接。
春杏却及时拉回他的手,侧身朝林宜修道:“一点小伤罢了,您不用如此客气。”说完便拽着虎子朝巷口走去,并没有看林宜修一眼。
林宜修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待姐弟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他摇摇头,收好东西,回头对阿轩道:“明日回家。”
“啊?”阿轩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即苦着脸央求道:“大哥,咱们再在大伯家住几天吧,县衙好没意思,每晚都要被他绷着脸检查功课,背错了就要打手板……”
“你好好背书,自然不用挨打。”林宜修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转身离开。
阿轩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暗暗将害他动手的虎子骂了一百遍。
*
走到小院门口,叶芽突然很紧张,拉住薛树的手问他:“我头发乱不乱?”吹了一路的风,一定很乱了。
薛树很认真地看她,替她理了理刘海儿,“不乱了。”
叶芽松了口气,心里的紧张却没有减轻多少,见薛树疑惑地看着她,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
小院收拾地很干净,西边用臂粗的树枝撑着十来张兔子皮在晾晒,也有几张叶芽认不清的兽皮,她匆匆扫了一眼硝皮场子,薛松不在外面。
灶房门是开着的,叶芽也说不清为什么,朝薛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跟他悄悄走了过去。可才到灶房门口,一股浓郁的药味儿就扑入鼻端,她心里一跳,口上喊着大哥,加快脚步朝东屋赶,掀开门帘,正好对上薛松惊喜却又复杂的目光。
但叶芽的注意力却落在躺在被窝里的薛柏身上,见他额头敷着折叠成条的帕子,知道他病了,连忙小声问薛松:“三弟生了什么病?病了多久?你是怎么照顾他的?为何不告诉我们?”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薛松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良久才在她埋怨的注视下道:“昨晚突然病倒了,郎中说是染了风寒,好在并不严重,休息几日就好。”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看看昏睡的薛柏,再看看满脸忧虑的叶芽,眸色一深,道:“弟妹,我带二弟去外面看看,你帮忙照顾一下三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