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利弊权衡,太傅平平静静地承诺,那么轻易就答应下来,很容易令请求之人产生一种被宠溺的错觉,似乎她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迟疑地奉上。

  明华公主哭得更悲伤了,年少不懂事,看不透他深情,如今懂了,却也迟了。

  她抬袖擦泪,擦到泪停,然后慢慢转身,朝他走去。

  太傅低着头,目光跟随她脚步移动,距离只剩两步了,他本能地想要后退。明华公主却先一步扑过来,不顾一切地抱住他,脑袋紧紧抵着他宽阔胸膛,有极力隐忍的哭声传了出来。这哭声比什么撒娇都管用,太傅稳稳地站在原地,不躲了,闭上眼睛给她抱。

  “穆泽对你好吗?”她哭着问。

  穆泽是太傅的养子。

  “敬我如亲父。”太傅唇角微扬,声音意外的柔和。

  明华公主笑了,身边有个小辈陪他,多多少少是个伴。

  “如果重头再来,还会骗我吗?”依赖地蹭蹭他胸口,她幽幽地问。

  太傅睁开眼睛,视线落在对面挂着的字画上,又好像穿过那幅字画,看到了十五年前。

  他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会不会,他也不知。

  门外有小厮走动,朝务缠身的太傅,无法给明华公主太多时间。

  他不催,明华公主主动松开他肩膀,小手拉着他左臂,一点点下移,最后握住他布满茧子的大手。太傅低头,看见她一边落泪,一边将她手腕上的红玉镯子,她母妃留给她的镯子,从她那边,套到他手上。

  “以后我,出不来了,你,照顾好自己,一把年纪了,别再事事亲躬。”

  言罢松手。

  太傅手指动了一下,想抓住她,但他还是放她走了,连送都没送。

  未料今日一别,便是永别。

  接下来,太傅进宫面圣,不惜放弃手中大权换取明华公主两个儿子活命。皇上有些动摇,答应考虑考虑,夜里却梦到驸马带着两个儿子杀进皇宫,皇上惊醒,杀意越发坚定,很快,驸马一家尽皆问斩。

  明华公主惊闻噩耗,呆坐一夜,黎明之前,她换上少女时期的发髻服饰,服毒自尽。

  太傅闻讯,一夜白头,自此日渐消瘦,于同年深冬,溘然长逝。

  后期太傅死时会回首一生,牺牲爱情成就千秋功绩,受万人敬仰。从正剧角度,穆廷州真实地演绎了这位首辅的生平,壮年杀伐果决晚年睿智内敛。从言情角度,太傅与明华公主虽然是悲剧,但两人的感情线始终贯穿全剧,戏份精简却幕幕动人,为太傅这个角色增加了人性的一面,也为整部剧增添了很多趣味性,成为吸引年少观众群体的关键。

  杀青宴上,张导演喝高了,拍着穆廷州肩膀夸个不停,也不单单穆廷州,每个重要演员都得到了导演的夸赞。剧本写的好,演员演的好,无需上映,张导演便清楚地知道,这次合作又出了一部好片,注定会成为经典。

  “我们老了,早晚要退出舞台,你们几个小辈要努力,以后中国影视就靠你们了,要么不拍,拍就拍精品,为下一代带个好头!”张导演大声道,脸都喝红了,跟着高举酒杯:“来,为好片干杯!”

  “为好片干杯!”

  明薇起立,与众人碰杯,莫名豪情万丈。

  热闹了一晚,快到九点,宴席才散。

  明薇这一桌走得最晚,叫了代驾,她、穆廷州、陈璋上了一辆车,穆廷州坐副驾。

  “下部戏选好了?”陈璋同明薇聊天。

  明薇已经签了沈素那边,因为保密协议,她不便说太清楚,只道:“有两个剧本,一个是大项目的女二,一个是小项目的女主,我还没想好要接哪部。”女二是正面人物,戏份不少,据说在女星中间挺抢手的。

  陈璋稍微一琢磨,就猜到大项目是什么了,意味深长道:“选择权在你,不过,我也接了一个大项目。”

  明薇秒懂,笑了笑,没给准信儿。能跟朋友合作当然愉快,但明薇其实更喜欢那个小项目,有新鲜感,大项目剧本老套,全是宫廷剧那些套路。

  车到酒店,陈璋还要去别的地方见朋友,明薇、穆廷州下了车。

  明薇与陈璋有说不完的话,跟穆廷州,她找不到话题,反正穆廷州不爱搭理人。

  谁料等电梯时,穆廷州先跟她说话了,问她要接的两个剧本是什么类型。

  明薇受宠若惊,忙简要回答。

  穆廷州面无表情,先跨进电梯,看着楼层数字道:“你起点高,能拍女主就别拍女配,掉价。”

  沈素也说过这话,明薇受教,低声道谢。

  三楼到了,明薇仰头,看着对面熟悉又陌生的影帝,她突然有点不舍,似朋友将别,毕竟合作了四五个月。

  “穆先生,再见。”

  赶在电梯门关上之前,明薇三步跨出去,回头,朝里面的影帝道别。

  穆廷州默默地看着她,薄唇紧抿,黑眸深邃,分辨不出眼底情绪。

  女人打完招呼就走了,电梯门关上,继续上升,载着一个神色复杂的男人。

第013章

  剧组杀青,明薇先回苏城,第二天再陪妹妹去帝都入学报道。

  “妈,你也去吧,我读大学你都没去送。”出发前,明薇搂着母亲道。

  江月笑:“我晕车,出不了远门,你爸爸去就行了。”

  “好吧,别想我们。”

  明薇无奈放弃,父女三人去了机场,八点多出发,到帝都正好吃午饭。饭后去t大报道,明强跟辅导员打听女儿班里男女比例,男辅导员看看明薇姐妹俩,笑了:“这届学院一共七个女生,三班就明桥一个,有的班级清一色都是男的。”

  明强脸黑了,第一次后悔支持女儿学汽车,那么多恶狼围着,女儿被欺负了怎么办?

  明桥无所谓,她是来读书的,同学是男是女跟她没什么关系。

  明薇却告诉自己,有空就来这边看看妹妹。

  东西放进寝室,明强带两个女儿去提车。去年明薇毕业,明强就想送女儿一辆车当毕业礼物,明薇觉得打车方便拒绝了,现在当了演员,需要更多的私人空间,明薇便高兴地接受了老爸心意,挑了一辆白色卡宴。

  “桥桥别急,等你毕业了,爸也送你一辆。”手心手背都是肉,明强一碗水端平。

  明桥一点都不急。

  送走老爸,再将妹妹送回学校,明薇开车返回公寓。

  林暖出国旅游了,公寓就她自己。明薇洗个澡,靠在床头看民国剧《南城》的剧本。

  这是沈素为她挑的第一部剧。

  现在的影视圈,一个演员想红,可能不需要扎实的演技,但好运气一定是必不可少。明薇属于运气爆棚的那类人,因为与林暖是闺蜜,沾了林暖的光被东影老板娘推荐到大制作,但能顺利签约沈素的经纪公司,这是她努力提高演技的结果。

  明薇非常感激《大明首辅》剧组。

  如果说她进组初衷是为了赚外快,那么在接触过一众敬业的好演员,亲眼目睹并参与一部电视剧的制作过程后,明薇真正喜欢上了演戏这职业,而且明薇觉得,演戏跟当翻译有一个从根本上吸引她的相同点:丰富多变。

  做翻译,要接触各行各业,可能今天与广告公司合作,明天就要去做制药厂经理的翻译,这就要求明薇不断了解新的行业背景,扩大知识面。演戏则比翻译更有趣,它要求明薇代入一个全新的人物,在短短几个月里,过另一种精彩生活。

  而凡是明薇感兴趣的,她都会力求完美,高标准要求自己做到最好。

  ~

  《南城》十月中旬在上海开机,明薇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准备。剧本里女主是富家千金,后沦落风尘,卖艺不卖身,因为明薇会古筝,剧组临时改动剧情,将女主擅长的琴换成筝,如此明薇只需培训民国交际舞、耍枪与一些礼仪就够了。

  九月底,明薇接到《大明首辅》剧组通知,要她去录音棚配音。

  《大明》主要演员的台词功底都很强,明薇是唯一的外行,但她音色好,念起台词很有味道,所以没安排配音。张导演拍摄时采用现场收音,后期会滤掉杂音,可有些场景拍摄时噪音太大太杂,后期过滤困难,这时候就需要重新配音了。

  按照剧务所说,明薇的配音今天就能录完。

  明薇定了6点的闹钟,起来后练了一小时瑜伽,简单吃点早饭,八点左右出门,门都锁上了,记起天气预报,明薇重新开门,拿雨伞。今天限行,她叫了一辆滴滴,提前十五分钟抵达录音棚。

  推开车门,一滴雨水落在脸上,趁雨势还不大,明薇快步跑向大厦入口,路上赶超两个持伞的人。明薇没留意,一直跑进大厦才喘了几口气,再慢悠悠朝电梯那边走去。正是上班时间,电梯忙碌,刚上去一趟,下面还有五六个在等。

  明薇站在人群外围,低头玩手机。

  “啊,你是穆廷州吧?”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年轻女人兴奋的声音,明薇心中一动,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穆廷州。

  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男人,站在几个上班族另一侧,鹤立鸡群。他戴着网球帽,墨镜遮挡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薄唇,无形中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孤冷。明薇看过去的时候,穆廷州微微点头,承认了身份。

  年轻女粉丝激动地从包包里掏出笔记本,请影帝签字,其他人纷纷效仿。

  但穆廷州只签了三个。

  他话少,第一个认出他的女粉丝主动替他解释,围观群众们纷纷表示遗憾,然后电梯一下来,他们热情无比地请穆廷州先进,并体贴地给穆廷州留出一大片私人空间。这么一搞,能搭十几个人的电梯,除了穆廷州,就只剩六七个人的地方了。

  明薇摸摸额头,选择搭乘下一趟。

  电梯门缓缓关上,走了。

  明薇面朝大厅外面站着,短短几分钟,雨大了,哗哗地砸落,秋风秋雨,有一点点萧瑟。

  都说什么样的心情看到什么样的景,好吧,明薇确实有点失落。

  合作的那几个月,明薇一开始是反感穆廷州的,可穆廷州的演技摆在那儿,明薇发自内心地佩服,一旦佩服起某个人,对他的缺点就会下意识包容。两人合作默契,交流却不多,明薇没奢望影帝愿意跟她做朋友,但分别前一晚,穆廷州主动询问她的事业并提点她如何挑剧本,明薇便觉得,两人应该有了点同事情谊。

  可刚刚,穆廷州一眼都没看她。

  没认出来?不太可能,朝夕相对四个来月呢。认出来但没兴趣打招呼,或是不想在公开场合与她相认?

  明薇更相信后者,但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她与穆廷州不是一个水平线的人。

  咖位相差悬殊,又怎么能谈交情?穆廷州避她是应该的,她也该忘了合作之谊了,免得太热络,被影帝或群众误会她想倒贴。

  等明薇来到录音棚,穆廷州已经摘了墨镜帽子,低头听工作人员说话,侧脸淡漠又专注。

  “明薇来啦,没挨淋吧?”录音导演笑着打招呼。

  明薇微笑摇头,见穆廷州并未看她,她就一心陪录音导演说话。

  说来也巧,男女主演都到了,但两人的配音没有任何交集,明薇自己录自己的,穆廷州在做什么,她听不见,也没那个好奇心。陈璋去拍那部大制作了,录音导演安排助理陪明薇对戏,给她找感觉,明薇表现不错,录了一会儿,中途休息。

  “穆先生在隔壁录,要去看看吗?”助理邀请明薇。

  明薇摇头婉拒:“我回几条微信消息。”

  助理自己去了。

  明薇刷刷微信玩玩微博录录音,工作顺利结束。

  离开录音棚,大概下午四点,明薇拿着手机走进电梯,准备到了楼下再叫车,谁料按好楼层,一抬头,看到穆廷州不缓不急地走了过来,距离电梯还有十来米。明薇犹豫了下,但既然打了照面,她还是挡住电梯门,等他。

  “穆先生,好久不见。”她客气地寒暄。

  穆廷州看她一眼,点点头,跨了进来。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气氛几乎凝结,明薇不想表现地倒贴,却也不想太不懂事,尽量自然地找话题:“早上等电梯时我看到你了,你忙着签名,我就没去打扰。”

  穆廷州淡淡嗯了声,眼睛看着电梯,脑海里是今早第一次看到她的情形,她穿着牛仔裤从他身边跑过,刘海被风吹乱,露出光洁额头,白皙脸庞一闪而过。电梯门前,她低头玩手机,他签名时,余光注意到她在看他,没等他歪头,她缩缩脖子,转过去了。

  四层楼,电梯很快降落,梯门打开,楼外大雨滂沱。

  明薇准备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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