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肖照熟悉这眼神,穆廷州扮演太傅时,便这么看人。

  打开手机录音,肖照坐好,朝穆廷州笑了笑:“太傅大人,继续僵持下去不是办法,这样如何,你我互相提问,一问一答,彼此了解了,才好解开眼前困局,否则你一日不配合,就要在这里多困一日。”

  穆廷州垂眸。

  肖照给自己倒杯水,耐心地等着。

  “穆廷州是谁?”

  大概过了三分钟,床上的人低声问。

  “这个,说来话长,你还是自己看吧。”肖照打开桌子上准备的笔记本,百度搜索“穆廷州”,点开词条,然后将笔记本递给穆廷州,顺便简单介绍道:“笔记本电脑,一种多功能工具,搜索资料就是其中一种。”

  穆廷州皱眉,勉强消化掉,先看关键的。

  他看,肖照临时扮演同期翻译,解释穆廷州目前可能不理解的词汇:“这是我们这个朝代的历法,年月日……北京是我朝帝都,地理位置与明朝京城相仿……演员是一个职业,类似明朝戏子,但身份地位与他人平等,好演员非常受人尊敬……”

  肖照的话通俗易懂,穆廷州失忆了,但他智商依然爆表,一小时后,通过这一页“穆廷州”百度词条,穆廷州对“现代”多了很多了解,尤其是一系列影视圈词汇,什么人气、奖项、电视剧,大概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该我问你了。”

  合上笔记本,肖照推推眼镜,直视穆廷州道:“太傅,我想知道你苏醒之前,人在何处,发生了什么大事。我刚刚用半个时辰回答你的问题,诚意可鉴,还望太傅坦诚相告。”体贴地使用一些古人词汇。

  穆廷州对肖照持怀疑态度,但他说了实话。先帝驾崩人人皆知,他没必要隐瞒。

  穆廷州进组后,肖照一直陪在身边,马上记起了穆廷州所说的剧情。当时剧情才开幕,太傅刚刚接管小皇帝、明华公主……问题是,《大明》初期剧情简单,穆廷州入戏太深是在后期,真因为入戏失忆,穆廷州怎么只记得前部分?

  肖照想不通。

  “我为何会在这里?”轮到穆廷州发问了。

  看着挚友一本正经的脸,肖照头疼道:“因为你是影帝穆廷州,太傅只是电视剧《大明首辅》里的一个角色,你入戏太深,车祸撞到脑袋,记忆错乱,才误以为自己是太傅。”

  穆廷州不信,目光转冷,明显对肖照失去了信任。

  大致情况已经了解,肖照保存录音,去找医生。

  几位医生听完录音,再次对穆廷州的病情做了诊断:

  “穆先生患的是心因性失忆症,这种失忆,患者并无生理上的症状,纯系心理原因所致,通常发生在遭受痛苦打击之后,过段时间可能会自己恢复……患者可能忘了自己是谁,却记得如何开车以及其他熟练操作。

  按照肖先生所说,太傅一生爱慕明华公主,结局明华公主自尽,太傅过分悲痛,郁郁而终。穆先生可能入戏太深,他以为自己是太傅,又不想明华公主死,便有选择地遗忘那段剧情,记忆卡在爱上明华公主之前……”

  “那怎么连现实生活都不记得了?”窦静焦急问,无法接受儿子不认亲妈。

  几位医生互视一眼,其中一位遗憾道:“大脑结构复杂,有些病情,现代医学也无法解释,穆先生这种情况,建议接受心理治疗。”

  窦静愁容满面。

  “试试吧。”穆崇疲惫道。

  可惜,夫妻俩低估了亲儿子的心性与智商。穆廷州坚信自己是太傅,虽然无法理解为何周围环境变得天翻地覆,但他固执地屏蔽一切试图劝他接受影帝身份的说法。心理医生介入治疗,想诱导穆廷州解开心防,穆廷州闭眼闭口,当医生不存在。医生尝试催眠,穆廷州不肯主动配合,医生同穆崇夫妻商量后实施了一次被动催眠,效果不理想,穆廷州情绪还出现了负面反应。

  窦静不敢再强迫儿子。

  “伯母,廷州不是普通人,咱们越逼他,他抵触情绪越高,再用心理疗法,我怕他对咱们失去最基本的信任,拒绝咱们接近他。”病房外面,肖照皱眉分析道。

  穆崇赞同:“医生也说了,可能哪天廷州自己会想起来,他那智商,咱们想糊弄他都糊弄不了,先这样吧,循序渐进,一点一点来。”

  窦静心事重重。

  “伯母,廷州现在应该最信戏里的小皇帝与公主。秦磊才读小学,国庆跟家人出国玩了,叫他过来不方便,明薇就在帝都,伯父伯母同意的话,我请她过来一趟,由她解释这场车祸,廷州可能听得进去。”

  窦静眼睛一亮,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有她联系方式吗?”

  肖照笑,摸出手机。

  ~

  接到肖照电话前,明薇正在试穿韩小雅送来的伴娘裙,浅紫色的抹胸小礼服,裙摆及膝,说不上多漂亮,但也不丑。

  “他说自己是太傅?”明薇惊得下巴都要掉下去了,网上只说穆廷州醒了,根本没提到失忆。

  “嗯,情况复杂,明小姐方便过来吗?我们需要你帮忙,毕竟在廷州眼里,你是他的公主。”

  肖照语气正经,明薇却脸上一热,公主什么的,耻度太高。

  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明薇马上换衣服。

  医院附近肯定还守着众多记者粉丝,明薇扎个丸子头,配上一套大学生风格的打扮,裸色针织衫+浅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素面朝天,一来不想吸引多余的关注,二来打扮简单点,免得穆崇夫妻生出不必要的误会,怀疑她想趁机赚影帝好感。

  太傅公主关系匪浅,瓜田李下,她得谨慎再谨慎。

  小区外面有水果超市,明薇买了几样水果,打车去医院。

  怕粉丝闯进去闹事,医院最近严防死守,肖照提前跟下面打了招呼,明薇畅通无阻。

  穆廷州打了镇定剂,还在睡觉。

  窦静、穆崇在外面客厅等人,看到肖照领进来的明薇,夫妻俩都吃了一惊。这新人演员怎么跟个高中生似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纯”劲儿。

  “穆导好,伯母好。”明薇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外面都是粉丝,我怕买太多礼物扎眼,就简单买了点水果……”

  “明小姐客气了,大老远麻烦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窦静歉疚地说,请明薇坐她身边。

  “伯母,明薇是我朋友,您直接喊她名字吧,都别见外。”肖照端来茶水,笑着调节气氛。

  明薇受宠若惊,不过回想待在剧组那段时间,肖照对她的确实有点朋友的感觉。

  肖照面热心冷,轻易不认朋友,窦静只当肖照因有事相求才对明薇热情,不由有点同情“被利用”的明薇,然后更愧疚了,拉着明薇小手先夸赞、感激了一通。她看得出来,这姑娘是真心来帮忙的,没想吸引她的影帝儿子。

  “您别这样,我是新人,与穆先生合作我学到了很多,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明薇诚心道。

  窦静叹口气,开始聊儿子的病。

  “伯母,廷州快醒了,让明薇先进去吧。”肖照看眼腕表,低声提醒道。

  “麻烦你了。”窦静期待地目送明薇。

  于是,明薇顶着泰山那么重的压力,单独去了里面病房,肖照三人守在客厅,屏气凝神。

  秒针滴滴答答地转动,床上男人皱皱眉,醒了。

  他无声无息地睁开眼,入目还是陌生的房间陈设,心沉了下去,他看向旁边。

  没有眼镜男,没有穿白大褂的所谓医生护士,没有自称是他父母的那对儿夫妻,却多了一个身量纤细的姑娘。她头朝窗外,清澈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长睫毛轻轻扑闪,肌肤白皙细腻,如极品羊脂美玉。

  第一眼,他看她眼熟。

  再看一眼,穆廷州猛地认了出来!

  “微臣拜见公主。”

  掀开被子,穆廷州以雷霆之势跳到地上,刚要弯腰行礼,忽闻椅子滑动声,他疑惑抬眸,竟见公主跌坐在地,一脸惊慌地望着他。

  穆廷州本能地检视自己,意识到他只穿了一套中衣,穆廷州大悔,当即跪地请罪:“微臣身在囹圄衣衫不整,唐突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说着就要磕头。

  “别!”

  明薇大叫,被炸般躲出老远,背靠窗台,惊骇又同情地看着跪在那儿的影帝。

  这,这人病的不轻啊!

第016章

  里面荒谬的对话清清楚楚,窦静急着要进去,被肖照拦住:“伯母,给他们一点时间。”

  窦静只好继续忍耐。

  病房里,明薇往门口扫了好几眼,猜到肖照他们不会过来,再看看仍然跪在地上的穆廷州,明薇平静几秒,试探着道:“你,你先起来。”

  穆廷州领命,因“衣衫不整”,他自觉地绕到病床另一侧,再屈膝跪坐,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好了,男人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打量明薇一番,沉重道:“公主身着奇装异服,莫非也是一朝梦醒,不知为何沦落在此?”

  明薇一脸黑线。

  幸好她提前知悉了穆廷州的情况,搓搓手,明薇指着旁边的沙发道:“来这边坐吧。”不然看高冷孤傲的影帝傻了吧唧跪在那儿,她既尴尬,又忍不住想笑。

  穆廷州为难:“臣仪容不雅,不敢唐突公主。”他光着脚,怎能让公主看见。

  明薇跟穆廷州不熟,但她了解剧里的太傅。说实话,穆廷州与太傅有些共同点,都冷,区别就在于,穆廷州又冷又傲,太傅冷而威严,然后因为时代背景不同,穆廷州略显散漫,太傅肩负江山重任,整日操心国事,十分正经,没有说笑、嘲讽别人的闲心。

  “你身体还没……痊愈,既然不坐,那先躺回床上吧,免得病情加重。”明薇再次劝道,说完坐到沙发上,身体、神情渐渐放松下来。

  “臣遵令。”身处异地,穆廷州不敢放纵,重新回到床上,用被子遮住腰部以下。

  明薇低头,寻思着怎么开口。她不能承认穆廷州是太傅,那样会坚定穆廷州的执念,可上来就告诉穆廷州他有病,肯定会激起穆廷州的抵抗情绪。哎,早知今日,大学期间她该选修心理课程的。

  她默默烦恼,穆廷州也满心担忧,看公主的表现,好像已经接受了这里的一切?那些人想尽办法要将他变成另一个人,他心志坚定才没让对方得逞,可公主年幼,不谙世事,太容易受人迷惑摆布。

  “公主见过其他人吗?皇上人在何处?”穆廷州率先发问。

  明薇愣了一秒,下意识道:“他在……”

  刚开口,明薇顿时意识到不对,她这是在默认太傅、皇上的存在,不行,她得掌握谈话主动权。

  “你信我吗?”明薇心虚地问。

  “臣当然信公主。”看出她的小心翼翼,穆廷州浅笑了下。先帝将皇上、公主托付给他,那么公主既是公主,也是他要照顾的晚辈,对待自己人,穆廷州不会太严厉。

  习惯了穆廷州的冷脸,突然看他笑出来,暖如春风,温柔关怀,明薇恍惚了一下才回神。这杀伤力,怪不得那么多女粉丝争着抢着喊他老公,知道穆廷州出车祸,一个个哭得比穆家亲属还伤心。

  “既然信我,能不能请你耐心听我说些话?”明薇认真说,打起当初毕业答辩的郑重精神。

  穆廷州挑了下眉,伸手请道:“公主但说无妨。”

  明薇便一字一句地,从她在酒楼初遇穆廷州说起,一直讲到前几天两人在录音棚分别,最后非常惋惜地总结:“穆先生,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只是大家都很担心你,你的父母,肖照,还有外面成千上万的粉丝,如果你信我,能不能请你配合心理医生的治疗,早日恢复正常生活?”

  穆廷州扯了扯嘴角,身体往后一靠,少了臣子的恭敬,多了一切了然于胸的长者风范。他看明薇的目光还是温和的,但温和之下是启示:“公主,如果臣信了你刚刚所言,那么臣将不是臣,公主不是公主,如此,臣最初就不该信你,你与外面那些人又有何异?换句话说,只有你是公主,臣才会心平气和地同你相处,信之敬之。”

  明薇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穆廷州笑了笑,目光转向窗外,从他的位置,可以看到一些高楼大厦,如海市蜃楼:“公主,你还年幼,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臣曾听闻,苗地产奇毒,其中一种,服之会产生幻想,就像变成另一个人,醉生梦死。臣尚且不知你我为何会身处此境,也不知那些人用什么办法哄你接受了他们的说词,但公主放心,无论何时何地,臣都会竭尽所能,护卫公主周全。”

  眼角眉梢,都是自信,那是属于穆廷州的傲气。

  明薇忽然懂了,失忆的穆廷州,将他的身份设定成了太傅,但他的性格,还是穆廷州本人。

  明薇很想帮忙,但穆廷州这种情况,她真的无能为力。

  “穆先生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明薇起身,进来后第一次明确她对穆廷州的称呼,也算是强调身份。她是明薇,他是影帝穆廷州,穆廷州不信,不肯接受心理治疗,她很遗憾,但她没义务陪他玩太傅与公主的游戏,当然,如果最后穆廷州妥协,她愿意适当的配合。

  穆廷州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身体离开床头,他沉声道:“公主要去哪里?”

  她想劝他接受假身份,他也想帮她找回记忆,继续做大明公主。

  “我不是公主,我只是普通人明薇,穆先生的病我无能为力,现在要回家了。”明薇客气地说。

  “臣随公主同行。”穆廷州一跃而起,什么衣衫不整都顾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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