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
一行人回到提督府,天已经黑了。众人进内院等候通传,没想到有人先一步站在门外等着。蓝爵远远地觉得她有些眼熟,刘役长早已殷勤地迎了上去,笑容满面地说:“心月姑娘,今儿总算把你盼来了。自从上回你走了,我可是茶饭不思,心里口里没有一天不想你啊!”
楼心月却是不假辞色,只淡淡说:“刘役长你好哇,这么些天不见,你又上哪儿发财去了?”瞄了眼被五花大绑的蓝爵的侧影,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刘役长笑嘻嘻地说:“不敢,这还不都是托公公的洪福么!心月姑娘——”边说着边上前偷偷摸了把她的手。
楼心月双眉一皱,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甩袖说:“刘役长,你我同为公公办事,还请自重。此刻公公就在里面,要是让他看见了,不说我们闹着玩儿,还当你我眼里没有公公呢!”刘役长听了,吓得忙退开来,心中恨楼心月拿公公压他,眼睛一转,嘿嘿笑说:“楼姑娘,今日说话不便,改日我带大伙儿上及春馆找你。听说你舞跳得可好了,大伙儿还没见识过呢!大伙儿说,是不是呀?”众人跟着起哄,齐声笑道:“对对对,咱们今晚就去!”
楼心月恼怒之极,冷笑道:“只要公公不怪罪,心月欢迎还来不及呢!”
正吵闹间,忽听得屋里哐啷一声巨响,紧接着一声闷哼。众人一惊,刘役长正要上前询问出了什么事,里面的门打开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走出来,相貌十分清秀,眉梢眼角带有很重的戾气。他身穿深蓝色金线云缎,头戴黑色纱帽,脚穿官靴,一脸不快,拍了拍身上哼道:“晦气!”
众人齐声叫道:“公公!”
蓝爵惊讶不已,他没想到权倾朝野的西厂提督汪直竟是个小孩子!
汪直接过下人递上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吩咐说:“把她抬出来,没的弄脏了我的地。”
立即有两人进去,不一会儿抬出一个满脸血污、昏迷不醒的女子。蓝爵瞥了一眼,惊得差点跳起来,眼前这个被折磨得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不正是上官萦吗?她不是在及春馆吗,怎么会在这里?
楼心月上前,喊了声“公公”,问道:“她说了吗?”
汪直摇头说:“上官达的女儿怎么这么没用?上回一吓就晕了,这回更好,还没刑讯逼供呢,她自己先一头往柱子上碰。这些千金小姐啊,除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都不会!你去找个大夫过来瞧瞧,看她死了没有。”
楼心月答应一声去了。
他看见刘役长,问:“你有什么事?”
刘役长忙躬身答:“回公公的话,姓蓝的小子已经抓来了。”
“谁?”
“于冕身边的——”
他“哦”了一声,不耐烦地打断他:“得了,得了,我这会儿不得空,皇上召我进宫呢,押下去,你看着办吧。”
刘役长恭送他离开,转过头来用看猎物的目光看着蓝爵说:“把他带去刑讯室!”
蓝爵心想,等刑具一上身,想逃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他扯下绳子往刘役长身上扔去,左手往外一劈,右手一个勾拳,把押着他的两人打倒,抬脚就跑,几个起落便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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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3)
他这一跑,提督府立刻拉响警报,一队队侍卫提着灯笼动作迅速地分散开来。他想大门守卫森严,还是从后门溜出去吧。老远见两人抬着昏死过去的上官萦迎面走来,忙找了个地方躲起来。那两人拐了个弯,走进一个又破又小的院子里,把上官萦扔在其中一间房里,带上门便走了。
蓝爵见周围没人,闪身进去。这是一个放杂物的房间,里面满是灰尘,地上堆满了箱子、柜子、木桶等物件,连窗户也被衣柜堵住了,屋里黑漆漆的,仅有一点从门口透进来的微光。上官萦躺在一张木板□□,脸色惨白,发丝凌乱,额头的血已经止住了,脸上、脖子上满是一条条干涸的血迹,样子十分恐怖。
蓝爵抱起她,一跃而起,飞上屋顶一看,原来这小院紧挨着外面的街市,才一会儿功夫,府里侍卫已经将各个出口都围住了,正有弓箭手开始把守高处。他暗叫庆幸,忙跳上院墙,一溜烟走了。
幸亏是晚上,不然他抱着浑身是血的上官萦,定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他闯了这么大的祸,于府是不能回了。西厂肯定会问于府要人,说不定还会以此为借口,趁机打压弹劾于冕。客栈也不能住,厂卫耳目遍布京城,他前脚住进去,西厂的人后脚就会把客栈包围得水泄不通,逃都没法逃。城门已经关了,即使他想出城也不能。眼下还有什么地方能去呢?
他苦恼不已,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屋倾墙毁,残垣断壁,砖瓦遍地,杂草丛生——蓝爵望着眼前残破的上官府,抱着上官萦来到后院厨房一带。他记得那里有几间下人住的房子没有着火,门、瓦、窗都还在,尚能遮风挡雨。进去一看,除了一张没有木板的床,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墙角倒是有不少蜘蛛网。再到别的房间一看,除了石堆便是附近人家寄放的柴草,并无草席棉被等过夜之物。他粗粗打扫了一下,抱来一捆干草铺在地上,让上官萦躺在上面,触手发觉她体温烫人,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摸,竟是发烧了。
他在坍塌的厨房里发现一个破了的瓦罐,还有一个缺了把的水瓢。他用草绳绑紧瓦罐,移开盖住水井的石磨,用瓦罐汲水,又从袖口拿出一块白绫汗巾,撕成两半,一半蘸水擦去上官萦脸上、身上的血污,另一半撕成条状。他随身携带有金疮药,拨开她额前凌乱的碎发,露出一道又红又肿一寸来长的口子,倒了些药在伤口上,再用布条小心翼翼地缠好。
做完这些,他出去买了几个馒头充饥,又到估衣铺买了一床半旧不新的棉被,老板附送了一个破旧的黑布枕头。他将上官萦用棉被紧紧包裹住,自己则守在旁边打坐到天亮。
上官萦睡了一夜,出了许多汗,早上悠悠醒来,只觉口干舌燥,嘴里跟着了火似的。蓝爵用水瓢舀水,慢慢喂她喝下。喝完水,她觉得好过多了,半靠着墙角躺着,打量了下周围问:“蓝公子,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
蓝爵将事情经过大致讲了一下,问:“萦姑娘,你又怎么会在提督府?”
第五章(4)
上官萦二话不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得蓝爵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对她说哭就哭的本事佩服不已。小时候每当他要哭,师父就以“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这样的话堵住他的眼泪,十岁后他再也没哭过,就连同为女孩儿的师妹,也极少见她哭,倒是见过几次她开怀大笑把眼泪都笑出来了。他望着泪流满面的上官萦发了半天呆,最后默默走出去,把洗干净晒在石磨上的半块白绫拿来给她擦眼泪。
上官萦发泄完心中的后怕,慢慢止住哭泣,抽抽噎噎说:“汪公公说我们家有一只聚宝盆,逼我交出来。我从来不知道家里有什么聚宝盆,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过,哪里交得出来?汪公公硬说我骗他,还说要把我眼珠子挖出来给我一个厉害瞧瞧。我想眼睛都没了,还活着干什么…”
“所以你就碰柱寻死?这也未免——”蓝爵本想说这也未免太极端了,不过他也想不出在当时的情况下,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忙改口说:“幸亏你没事!”过了会儿又沉吟道:“民间倒是有关于聚宝盆的传说。传说沈万三之所以日进斗金、富可敌国,全是因为得了聚宝盆的缘故,还说沈万三的妻子曾经掉了一支银钗在盆里,顷刻间满盆都是银钗,数都数不尽,把别的金银财宝放进去也是这样,生生不息。”
上官萦擦干眼泪说:“沈家若真有这么一只聚宝盆,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沈家后人为了避祸,甚至连祖姓都改了。”
蓝爵惊讶地看着她,“姑娘对沈家的事倒是清楚。”
她惨然一笑,“蓝公子救过我的命,对你我无须隐瞒,我娘便是沈家后人,其父沈森乃沈万三最小的儿子。当年太祖皇帝下旨将沈万三发配云南充军,沈氏从此一蹶不振。到我外祖父这一代,沈家又无辜牵扯进了一桩谋反案,以致本家一族获罪下狱,抄家灭族。我外祖父当时在外地,逃过一劫,从此改名换姓,避世而居,所以我娘并不姓沈,而是姓潘。汪公公不知怎的知道了,认定聚宝盆在我娘手里,几次三番逼我说出它的下落。别说此事是无稽之谈,即便这世上真的有什么聚宝盆,我娘走了七八年了,我又从未听她说起过,到哪儿去找这劳什子?”
蓝爵叹气说:“这就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哪怕这璧是捕风捉影。”俗话说树大招风,沈家富甲天下,自会招来许多人的妒忌和垂涎。
“若不是蓝公子你出手相救,我这会儿只怕早被折磨死了!”上官萦想起汪直说要挖她眼睛时的凶狠表情,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萦姑娘,你别伤心,先把伤养好要紧。等风声过去,我们再想办法。”
两人暂且在这里住下来。上官萦身无分文,蓝爵身上有五两银子,给了李婶二两,昨晚花了三钱,两人各买了一套换洗的衣衫鞋袜,又买了一些日用品,银子便所剩无几了。他摸着怀里仅剩的几十个铜板,心想得赶快赚钱去才是。
第五章(5)
第二天他一大早便出去了。上官萦还以为他像前两次那样,去去就回,哪知等到天都黑了,还不见他人影。他一回来,上官萦急得直扑上去,抓着他的手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话未说完,身子一晃,差点跌倒。蓝爵忙扶她在地铺上坐好,说:“你怎么起来了?你伤还没好,人又病着,快快躺下。”
上官萦垂头看着脚下,娇嗔道:“人家担心嘛。你到底去哪儿了?也不说一声!”
蓝爵忙赔笑说:“是我不好,忘了跟你说,我去木料行了。”
“去木料行做什么?”
“自然是搬运木料。”
“搬运木料做什么?”
蓝爵笑了,真真是个千金小姐,晃了晃手里的吃食,“自然是为了这个。”他打开纸包,里面有半只烤鸭,半斤酱牛肉,另外还有四个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大馒头。“这两天老是吃包子和葱油饼,你一定早吃腻了。”
上官萦看着他手里的食物,眸光十分复杂,好一会儿轻声说:“和你在一起,无论吃什么,我都不会腻。”
蓝爵把石磨搬进来当桌子,两人席地而坐。上官萦只吃了大半个馒头和几块酱牛肉便饱了,其余时间笑嘻嘻地看着蓝爵吃。蓝爵大概是饿了,一个巴掌大的馒头三两口便没了,好像世界上没有比馒头更好吃的东西,边吃还边问:“你怎么不吃?”
上官萦单手托着下巴笑嘻嘻地说:“看你吃得这么香,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真高兴。”蓝爵吃得口渴要喝水,她忙站起来,“你吃你的,我来。”她从瓦罐里舀了一瓢水,倒在竹筒做的杯子里递给他。看着蓝爵仰头喝水的样子,心里想的是:虽然住的地铺,吃的是馒头,喝的是井水,却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
天气炎热,蓝爵又干了一天的力气活儿,黑暗中站在井边,用汲上来的井水洗澡。上官萦躲在屋里,听着外面哗哗哗的水声,一阵脸红心跳。她喜欢的男子,就在她的身边,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像帝王般幸福。
蓝爵洗完澡,正准备把换下的脏衣就着月光洗了。上官萦见了,忙说:“你放着,我来洗。”蓝爵很怀疑她会不会洗衣服,口里笑说:“那怎么成?你病还没好呢,浸了凉水,小心病得更厉害。你还是进去歇着吧。”
“那,那我坐在这儿陪你聊天。”她在井沿上坐下。
“蓝爵。”
“嗯?”蓝爵埋头洗衣,没注意她不再叫蓝公子,而是直呼自己的名字。
“你说你住在悠然山,我还从来没听你提起过悠然山的生活呢。”
“那有什么好说的,成天无非就是练武,练武,练武。”
“悠然山,悠然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山的名字真好听。”
“本来这山是没有名字的,后来我师父住进去,说‘虽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不过还是要取一个威风八面的名字,让人一听就肃然起敬’,于是取了这个名儿,自封为悠然山山主。大家听了笑得合不拢嘴。”
“你师父风趣得很啊。”
“可不是,他老人家啊,越老越像个老顽童。”蓝爵表面上摇头叹气,语气里却充满了孺慕敬仰之情。
上官萦眼睛一转,又问:“山上只有你跟你师父吗?”
“当然不是,还有师弟、师妹,周大娘。”
“你还有师妹?”上官萦神情一紧。素来听闻江湖中人师兄妹的关系最是亲密,两人朝夕相处,难免日久生情——
“是啊。”蓝爵点头,把洗好的衣服摊开晒在绳子上,却没有多说的意思。
她按捺不住,忍不住问:“你师妹怎么样?”
蓝爵回头看她,挑了挑眉说:“你这话问的,什么怎么样?”
上官萦有点急了,慌乱地解释:“我是说,我是说——她今年多大?”
“她呀,比我小两岁。”完了,度青春,年正好;配鸾凤,真也巧。
蓝爵晒好衣服,看着她笑说:“我瞧你今天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儿啊,跟我师妹倒是挺像。”上官萦不做声了,好半晌问:“你觉得我像你师妹?”
他没答,只是笑了笑,摇头说:“她呀,调皮得紧,成天闯祸,哪像你这样轻言细语、斯文有礼。”他虽是在贬斥师妹、称赞上官萦,可是提到师妹时,语气里却满是宠溺,就连嘴角的笑意也温柔了几分。
上官萦闷闷不乐回房睡了,心想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永远不回悠然山那就好了。
蓝爵睡在隔壁的柴房,半夜听到呜呜呜的声音,从门缝里看见上官萦背对他手里不知拿着什么坐在井边吹着,吹得时断时续,听着像是一首曲子。他听了好一会儿,见她仍没有进去的意思,推门出来,“萦姑娘,夜深露重,你身上才好些,还是早点睡吧。”
上官萦不答,兀自吹着。
蓝爵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想问她有什么心事。
哪知骤变突起。
第六章(1)
上官萦出手快如闪电,一手抓住他命脉,一手把他身上各处要穴点了一遍。没等蓝爵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她制住,任人宰割了。
蓝爵惊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半晌反应过来,死死盯着她咬牙切齿说:“你不是萦!”
“现在才知道,是不是有点晚啊?”蝠放下手里的树叶,慢慢转过身来。她仍是赤足散发,瀑布般的黑发将她的脸和上半身都掩盖住了,朦胧的月光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优雅地站起来,绕到蓝爵背后,动作缓慢地抽出他束发的木簪,晚上刚洗过的头发像丝缎一样滑下来,直落到坐着的青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