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首领犹豫起来,旁边的副手凑过来小声说:“少爷以前也干过半夜溜出去偷情的事儿,也是被咱们发现了,告到老爷那里,挨了一顿好打,连累得一众兄弟们陪着他挨了双份的板子。”
那侍卫首领沉吟不语,过了会儿说:“来人,请少爷来一趟。”
那人去了半天,回来说:“少爷睡了,近身伺候的人不肯进去叫醒他,说要叫让首领自己去叫,少爷醒了是发脾气还是拿人出气与他们无关。”
那侍卫首领听了,脸都绿了,看了眼蝠,把脸一沉,拱手说:“既如此,那就委屈姑娘了。”把手一挥,两人上来想要押住她。
“敢!”蝠眼睛一瞪,那两人受她气势所迫,全都退后一步。她重重哼了一声,“我自己会走!你不肯让我走,带我去见陆松名,这总可以了吧?”
侍卫首领亲自押着她往陆松名住的院落走去,一路客客气气,并不曾捆绑她。路上经过一座石桥,桥底流水潺潺,弯弯曲曲通向后花园。蝠早就知道陆府引的是后海一带的活水,和护城河的水是相通的。她故意一个踉跄,扶住石桥的栏杆,趁人松脱时,翻身跳进水里,冲侍卫首领说:“你跟陆松名说,我改主意了,今天穿的衣服难看得紧,不想见他。等哪天我华服盛妆打扮好了,再来找他吧。”
侍卫首领当即气急败坏地吼道:“放箭!”
一时间箭如雨下,只听见劲箭哗啦啦落水的声音,溅起无数水花。有人问要不要追。那侍卫首领见水面黑漆漆的,蝠大概早借水遁走了,只得叹了口气说:“算了,来不及了,还是去把少爷叫醒吧。”此事纵不是少爷所为,亦跟他脱不了干系。
第八章(3)
蓝爵在银锭桥边静静等着,岸边的垂柳时不时拂过肩膀,天上星月无光,微冷的夜风夹杂着水草的湿腥气向他吹来。他远远地看见陆府的灯火一处接一处地亮了,然后又慢慢地灭了,正为蝠担心呢,忽听见桥下传来动静,蝠的脑袋从水里冒了出来。
她浑身湿漉漉地挣扎着爬上来,蓝爵见她力气不支,忙上前扶她。她咚的一声倒在蓝爵怀里,喘息呻吟不止。蓝爵借着水面反射的微弱光线,见她脸上血色尽失,嘴唇青中发紫,样子十分可怕,扶在她背上的左手摸到一样坚硬的物事,仔细一看是箭头,而手上则满是鲜血,惊道:“你受伤了!”
蝠冲他微微一笑,用尽力气说了一句:“见到你,我就放心了。”说完便因失血过多昏死过去。蓝爵忙点了她背上几处大穴,止住不断往外溢出的鲜血。箭头虽未伤及要害,却入得极深,他要是强行拔出,蝠恐怕有性命之虞,当务之急得赶紧找大夫医治。
他横抱起蝠,几个起跃,快速消失在暗夜里。
“好生医馆”里,郝二忙了大半夜,累得倒头就睡,将将睡着却被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他骂骂咧咧地爬起来,举着蜡烛走去开门,“深更半夜,敲什么敲,赶着去投胎啊!别敲了,我耳朵没聋!谁啊?”
“求医。”
他打开门,见一年轻男子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站在门口。那女子昏迷不醒,身穿黑色夜行衣,头发和衣服犹在滴水,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还是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呢,忙说:“大夫出城应诊去了,不在。”说着就要关门。
蓝爵伸手挡住,看着他说:“郝剑。”
郝二听他喊出自己的大名,愣了下,仔细辨认仍认不出他是谁。蓝爵提醒道:“白少朗。”郝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指着他说:“你是少朗的师兄,蓝色,蓝颜,不对,不对,叫蓝什么来着?”蓝爵颇有些哭笑不得,“蓝爵。”
“对对对,爵位的爵,蓝爵。快进来!”他冲外面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踪,这才把门关上,领着他们往后院去,“你怎么会在京城?少朗也来了吗?”
“他没来。郝二,你快看看她怎么了。”
郝二探了探蝠的脉,示意他把蝠放在□□,走到隔壁喊醒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徒儿,来客人了,快去烧水泡茶。”
蓝爵忙说:“我不渴,你快救她。”
郝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趴着的蝠,背上插着一支触目惊心的断箭,不去看病人,反而在椅子上坐下,翘着二郎腿说:“我还以为是小今朝又闯祸了。”
“不是师妹。”
郝二好奇地问:“那这位姑娘是——”
蓝爵一脸急色,“这里面的事,等下再跟你说。你快看看她伤得怎么样。”
郝二双眉一挑,“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啊?”
少年端茶进来,一副眼睛都快睁不开的样子,打了个哈欠说:“师父,没事的话,我回去睡了。”不等郝二发话,拿着茶盘摇摇晃晃地走了。
郝二端了杯茶轻轻吹着,呷了一口说:“放心,死不了。”
第八章(4)
“她身上的箭——”
郝二见他急得坐立不安,心神大乱,促狭地说:“你先告诉我她是谁,我才好救她啊。亲人,朋友——还是情人?” 蓝爵瞪了他一眼,“郝二!她流了很多的血,命在旦夕——”
郝二掏了掏耳朵站起来,说:“知道了,我这就替她把箭拔出来!还得麻烦蓝公子你,去把我那个嗜睡如命的徒弟给叫醒。”
郝二捂住耳朵,仍清楚地听见隔壁传来小元儿被吵醒后“啊”的一声惨叫。蓝爵面色微异地退回来。郝二冲他咧嘴一笑,“我徒弟的狮子吼厉害吧?” 拿出一把锋利的薄刃在灯上边烤边说:“我担心啊,迟早有一天一觉醒来,自己睡在露天的光板□□,周围什么都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他突然加大声音说:“房子终于受不了他的鬼哭狼嚎,扔下我们自己跑走啦!”
蓝爵被他吼得差点跳起来,暗暗摇头,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刚才我问她是不是你情人是有原因的,若是呢,换衣服洗伤口上药包扎这类的事就交给你来做,你看这姑娘,年轻貌美,手如柔荑,肤若凝脂,蓝少你当真艳福不浅啊…”郝二摇头晃脑地说。
蓝爵白了他一眼,生气地说:“郝二,你正经点。”
郝二一脸难色,挠着头说:“不是啊,那可麻烦了——,难道要我自己亲自动手?她醒来非要以身相许怎么办?”
“哼,我不信你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情况。”
郝二叹了口气,“那就只能让小元儿去请隔壁的马大婶来一趟了。”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坐在院中的蓝爵忙回头问:“好了?”郝二接过徒弟小元儿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把脸,招手说:“你过来。”蓝爵随他进去。
“少朗独家秘制的金疮药果然不同凡响,一倒上血立马止住了,还有淡淡的香味,好闻得很,瓶里剩下的这些给我成不成?”
“你问他要就是了,他那里多得很。”蓝爵想拿回瓶子,被郝二一个闪身躲过去了,他又羡又妒地说:“哼,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我就研制不出来?不就是比普通的金疮药多加了几味草药嘛,还给你,我才不稀罕呢!”说着弃若敝履般扔还给他。
蓝爵莞尔一笑,接过瓶子放进怀里,看着躺在□□的蝠问:“她没什么大碍吧?”
“箭伤不过是皮外伤,休养个几天很快就会好,难的是她体内中的毒。”
“什么?她中毒了?”蓝爵又惊又讶。
“怎么,你不知道吗?她这毒中了可不止一天两天呐!”
“能解吗?”
郝二平时脸上的嘻嘻哈哈全都不见了,神情严肃地说:“这毒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名叫‘相思’,是大内禁宫中转门用来控制人的毒药,专供厂卫等特务机构使用。毒药本身并无什么稀奇处,主要用药都是几样寻常药材,麻烦的是,这毒名字虽然都叫相思,其成分却不尽相同,全因配药师傅个人喜好和手法而异,要解这毒除非知道配药成分,不然——”他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又说:“这毒我以前见过,发作起来十分厉害,如附骨之疽,令人痛不欲生,而厂卫他们给的所谓的解药根本不是解药,不过是暂时抑制毒性发作而已,毒上加毒,服的越多,毒性越复杂,越难解开。”
蓝爵看着昏迷不醒的蝠,想到她家破人亡,沦落风尘,加上身中剧毒,又是怜惜又是心疼。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都要助她达成心愿。
他拿来笔墨,坐在桌前写了一封短信。
————————————————————————————————————--—————————
有谁能厉害到猜出蓝爵给谁写信了么?
第八章(5)
上官萦醒来,入目的是头顶白色的床帐和身上盖的蓝色薄被,不由得一惊,这不是她的房间。刚要起身,扯动背上的伤口,痛得“哎呀”一声叫出来。门外的小元儿听到动静忙跑进来,见她醒了,伸长脖子喊:“师父——”
这一声“师父”喊得声震屋宇,听的上官萦只觉头皮一紧,耳朵里嗡嗡作响。
“一大早的,喊什么魂啊?”郝二走进来,打了一下小元儿的头。小元儿十分委屈地说:“是师父你说的,她一醒来就告诉你。”
“这么大声做什么,病人就是醒来也要被你吓晕过去!还不快生火做饭去,想饿死你师父我啊。”郝二大声呵斥,小元儿扮了个鬼脸跑走了。待他转过头来面对上官萦时声音却柔和的不可思议:“姑娘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上官萦强挣扎着坐起来,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在下姓郝名剑,是个悬壶济世、行医为生的大夫,这里嘛,正是区区不才的住处,也是京城里有名的医馆——”
“好…贱…?”
他见上官萦一脸古怪的表情,忙画蛇添足地加上一句:“是宝剑锋自磨砺出的剑。”
上官萦微微一咳,点头道:“你父母很会取名字。”
郝二因为名字的事不知被人取笑过多少次,小时候好端端在路上走着,都有别家小孩儿冲他拍手大叫“好贱,好贱,好贱——”,他痛恨不已却是无可奈何,“你可以叫我郝大夫。”顿了顿又摇头晃脑说:“若是不嫌弃,你也可以叫我郝大哥或者郝哥哥——”
蓝爵从外面走进来,深深看了他一眼。他忙住嘴。
上官萦见到蓝爵,戒备的神情一松,张口喊了一声:“蓝大哥!”
郝二背过去小声嘀咕:“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蓝爵装作没听见,见上官萦神情柔弱、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知道她不是昨晚那个古灵精怪的蝠,暗暗松了口气,“萦姑娘,你好点了没?”
“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会在这儿?”
“昨晚你出了点意外,是郝二救了你。”蓝爵避重就轻地说。
上官萦看了眼郝二,知道自己又“夜游”了,聪明地没有多问,挑了挑眉,喃喃地说:“好…二…”
蓝爵见她眼神奇怪地打量着郝二,解释说:“他排行老二,大家都叫他郝二。”
郝二立即哇哇大叫起来:“什么大家都叫我郝二?大家都叫我郝大夫好不好!只有白少朗才这么叫,这个罪魁祸首!”说起白少朗,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蓝爵很是诧异地说:“是你自己不让大家叫你名字的,少朗便以排行称呼你,你不是乐意得很吗?”
郝二气得差点跳脚:“你还说,都是那个该死的白十三!”
上官萦掩嘴笑说:“蓝大哥你刚来有所不知,在京城里,‘二’是骂人的话。”
蓝爵想到“好二”竟是骂人大大的傻瓜,忍俊不禁,忙转过头去,边笑边说:“京城跟咱们那边的风俗真是大不一样——”
第八章(6)
郝二怀疑白少朗是故意的,他小时候上京求医住了一年多,怎么会不知道“二”是什么意思?他恨得骂了句地道的京骂:“你大爷的!”气冲冲走了。
“蓝大哥,我,我昨晚是不是闯了很大的祸?”上官萦抬眼问他,脸上表情又是愧疚又是惶恐。想当然耳,她要不是闯祸了,身上也不会有箭伤。
蓝爵哀叹一声,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他也想有这种推脱的一干二净的本事。“你夜闯陆府,等我找到你时,你已经身受重伤。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并没有说出蝠意欲偷《洛神赋图》的事。
上官萦听了神情数变,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白了白,伸手往身上一摸,这才发现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以为是蓝爵帮自己换的,一脸娇羞地看着他,“蓝大哥,这衣服——”蓝爵忙说:“你放心,是隔壁马大婶帮你换的,衣服也是借她的。”
上官萦有些失望,唔,不能拿以身相许当借口了啊。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上身一动,疼得直吸冷气。蓝爵上前扶住她,“萦姑娘,你还是在□□躺着吧,小心伤口开裂。”上官萦只觉头重脚轻,腿一软趁势倒在他怀里。蓝爵忙抱住她,双手小心翼翼避开她背上的伤口,看着脚步虚浮却坚持要下床的她,说:“萦姑娘,你想拿什么,我帮你。”
“我不能在此久留,我要回及春馆。”她气喘吁吁地说。
“可是你伤成这样,连路都没法走——”
上官萦打断他,“我得在别人没发现之前赶回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蓝爵想起她仍是待罪之身,只好说:“我去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