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车子来了,蓝爵扶着上官萦走了几步,她疼得脸色发白,泪光点点地看着他,却是一言不发。蓝爵一脸为难,似乎不知如何是好。她见状,双眉微蹙十分可怜地拖长声调唤道:“蓝大哥,我,我没力气了。”柔弱无骨的双手像有意识似的从他袖子一路攀上了他的肩膀。

蓝爵俊脸微红,侧过头去不敢看她的眼睛,心里仍在天人交战。

上官萦心中暗笑不已,看起来成熟稳重,实际上稚嫩得很嘛,这么容易害羞。英俊聪明,温柔纯情,却又并非不知人事、不解风情,真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绝美璞玉啊!她越看越喜欢, 故意站不稳,头一歪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长年练武的身体紧贲有力,心跳缓慢平稳,一声一声直入她的心扉。

蓝爵双手忙扶住她的腰以防她跌倒,忽听得郝二在外面喊:“你们磨磨蹭蹭在干什么?人家车夫急着有事呢——”

蓝爵只好横抱起她,垂着眼说了句:“得罪。”

上官萦双手大胆地环绕住他的脖子,说出的话却是又轻又细:“不要紧。”声音仿佛擦着他耳朵飘过。蓝爵有些不自在,定了定神抱着她出来。

郝二见到他们,“呀”的一声叫出来,取笑道:“哟,已经抱上啦,那我赶紧去准备交杯酒——”上官萦从蓝爵怀里抬头看了他一眼,眸中寒光一闪,威而不露。郝二被她看的心里一颤,再看时,她已恢复娇羞不已的神情,不满地嗔道:“郝大夫,你欺负我。”

郝二被她这一硬一软的一吓,竟是弄得连接下来的话都忘了说。

第九章(1)

白天的及春馆十分安静,蓝爵抱着上官萦推开她住的房间,衣服左一件右一件扔得满地都是,桌上、抽屉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他以为遭贼了,“这是——”上官萦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抱歉地说:“让你见笑了。我每次夜游症犯了,衣帽鞋袜、钗环配饰这些东西就像遭了一场浩劫,不是丢了就是坏了,夜里出没的那个我似乎很不喜欢这些。”

蓝爵想起来,每次见到蝠,她除了一身衣服,总是身无长物,披头散发,甚至连鞋子都不穿,仿佛世上一切都是多余的。

他扶上官萦在□□躺好,正欲告辞,上官萦想留他多坐会儿,苦无借口,忍不住喊他:“蓝大哥——”

“怎么了?”

“我,我——”她我不出个所以然来,突然冒出一句:“蓝大哥,你口渴不渴?我给你倒茶——”

她伤得连走路都要他抱着,居然要给他倒茶?蓝爵看了她一眼,慢腾腾走过去倒了杯茶递给半躺在□□的她。上官萦见他如此知情识趣,窃笑不已,怕他看见自己在偷笑,忙低头喝茶。喝了半杯茶,她清了清嗓子,又说:“蓝大哥,你饿不饿啊?”

“我出去看看,街上有什么吃的。”

“蓝大哥,你爱吃糖炒栗子吗?”

蓝爵跑了两条街,买回了一包糖炒栗子。上官萦欢呼一声,把手贴在装栗子的纸袋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无限满足地说:“真香啊,还热乎着呢。蓝大哥,我剥给你吃。”话未说完,一颗栗子从她手中掉落,滴溜溜滚在了地上。

蓝爵抬头看了她一眼,弯腰捡起来,顺着裂口剥开,递到她手里。上官萦明明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却偏要一本正经地道谢:“谢谢蓝大哥。”

蓝爵挑了挑眉,拿起纸袋,坐在床边剥栗子给她吃。

上官萦欢喜得仿佛置身梦境,压抑着快要溢出来的幸福轻声说:“这家的栗子真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炒栗子。”甜蜜的仿佛她整个人、整颗心都要化了。

等她吃完栗子,蓝爵又倒了杯茶给她解渴,扶她躺下休息。上官萦有些困了,却舍不得睡去,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蓝大哥,你要走了吗?”

蓝爵本来想走,见她这样问,只得说:“我再坐会儿。”

“蓝大哥,你会不会唱歌?”

蓝爵有些头疼地摇了摇头,他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哪知没过一会儿,她又问:“那你会背诗吗?”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背起来:“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蓝爵见她眨巴着眼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只得接着往下念:“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上官萦在蓝爵念的缠绵悱恻的诗歌声里慢慢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极美的梦,梦里有夏花,有云霞,有湖光山色,有渔舟唱晚,还有他和她。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她只愿此生永睡不醒。

第九章(2)

一风起,一叶落,初秋的京城清如水、明如镜,晴空万里,气候宜人,而及春馆的生意也像这天气一样好,诸多王孙公子的车马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陆松名还没下马,便有人赶着上来喊“陆公子”,替他把马牵走。馆里的妈妈见了他,忙扔下其他客人,堆起笑脸问:“陆公子,您来了,您今儿是想听曲儿还是想看戏?”

他眼也不抬径直往里走,“我找上官萦。”

妈妈立即皱眉说:“她卖艺不卖身的,您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她病了——”

他拿出一张银票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妈妈从他手里抽走银票,笑嘻嘻地说:“她今晚就是爬也要爬到陆公子您这儿来。”

上官萦得知陆松名要见她,二话不说拒绝了。来传话的小丫头一脸为难,“妈妈说了,你就是病得走不动了,爬也要爬过去。我来替你穿衣裳。”上官萦怒极,把她拿来的衣服往地上一摔,“我人都成这样了,站的力气都没有,你们还让我去陪酒待客?”她猜陆松名是找她算账来了,能躲一时是一时。

妈妈听小丫头说她确实病得很厉害,只好赔罪说:“陆公子,要不这样,等明天她好一些了,我一定让她来陪您。”

“既然她病得死去活来,那我就去看看她好了。”

“陆公子,您是贵客,怎么能去下人住的那种地方呢——”

陆松名不理她,命那小丫头在前面带路。

那小丫头正要敲门,陆松名抛给她一锭银子,挥手示意她离开。

上官萦听见房门被推开,以为是小丫头去而复返,问:“还有什么事?”

陆松名打量着屋子,房间朝北,阴暗潮湿,地上没有铺砖,窗户上糊的纸有不少发黑的霉点,里面仅有一床一桌,一个缺了半扇门的柜子,连张椅子都没有,皱眉说:“你就住这种地方?”

上官萦原本往里侧躺着,回头见是他,脸色大变,探出上半身取下床头吊着的铜钩,放下半边床帐。

“你这么不想看见我,昨晚怎么还去找我呢?”他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并没有介意她的无礼,反而掀开帐子,在她床边坐下。

上官萦立即发出“啊”的一声尖叫,拉起被子连头带脸把整个人都罩住。她这一动,破旧的木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没好气说:“你干什么,想闷死自己?放心,我就是要你,至少也会选张结实一点的床。”上官萦不理他,缩在被子里一言不发。他看着眼前蚕蛹似的一团被子,哼道:“你再不出来,别怪我动手了!一,二,三——”

三字刚落,他两手抓起被子,一个大力全部掀了起来。上官萦狼狈地护住只穿了一身薄单衣的自己,忽地抬头,恨声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陆松名一脸奇怪地看着她,“我杀你做什么?我不过是想问问,你打着我的幌子夜闯我家,究竟有何目的?”

上官萦见他只是试探,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心中暗道:难道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样,陆府并没有丢东西?

陆松名见她闭着眼睛不说话,挑了挑眉说:“你以为装哑巴就能混过去了?你不会告诉我你夜闯我家是因为想我了,反悔了吧?”他话说得轻佻,眼睛里却有一丝期待。

“我呸!”上官萦气得朝他啐了一口。

陆松名原本打算她要是服低求软讨好自己,哪怕顺着自己说几句中听的话,他就放过她,夜闯他家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抬手抹去脸上的唾沫星子,眼神阴鸷地看着她,冷笑说:“好得很,好得很,我倒要看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他喊来及春馆的妈妈,当着上官萦的面阴沉沉地说:“我要她接客。”

上官萦一脸死灰地看着他。

第九章(3)

蓝爵从于府搬出,住进了“好生医馆”。他看着门口悬挂的匾额,一字一句念道:“好生…医馆…”郝二纠正他:“是好生医馆,上天有好生之德的意思,这名字怎么样?”蓝爵不答,问:“谁取的?”郝二指了指自己。他扔下一句“跟你的名字一样”便走了。

郝二一时没反应过来,追着他的背影喊:“喂,说话说一半,什么意思啊?”

小元儿倚在柜台上,闲闲地说:“这还不明白,跟你的名字一样烂呗!”好生医馆?什么鬼名字!

郝二抓起鸡毛掸子朝他扔去,吼道:“问你了吗?哪凉快哪待着去!”

小元儿矮身一躲,翻了个白眼,喊着“蓝公子,等等我”,追了上去。

“好生医馆”只有郝二和小元儿两人,虽是小小一间医馆,事情倒也不少,既要给人看病,还要替人开方抓药,有时候三更半夜还得上门应诊,光是柜台上一整面墙的药材就够两人忙的了。这天新进了一批药材,蓝爵帮忙把药材切成薄片,要切得厚薄一致,整齐漂亮。饶是他切得又快又好,一筐药材切下来,夜早已深了。

郝二出诊还没回来,小元儿去睡了。他伸了个懒腰,把切好的药材倒进匾筛里晾干,拿了盏灯回房睡觉。一推开门,蝠赫然坐在他□□,白衣黑发,映着火红的烛光,浑身上下带有一种冷艳的美。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声问:“《洛神赋图》呢?”

蓝爵不答,把手里的灯轻轻放在桌上。

蝠压抑着怒气问:“你失手了还是我猜错了,《洛神赋图》不在内书房?”

“都不是。”

“那画呢?”从陆松名来找萦的神情举止来看,她觉得很不对劲。

蓝爵不答反问:“你真以为陆杲丢了《洛神赋图》会善罢甘休?”

“我问你画呢?”蝠盯着他冷冰冰地问。

“画确实藏在内书房。”当时他翻遍书房都没找到画,心想莫非里面有什么暗格?他沿着墙敲了一通并没发现任何异样,眼睛四处打量,最后落在进门处挂着的一幅当今圣上御赐的墨宝上。他取下字,露出的墙壁的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更深一些,敲击的声音也空洞洞的。他用力往里一推,砖块移开来,露出一个黑洞,伸手进去,摸出一个黑色的木匣,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上面有一把锁,轻轻一扭就开了——经历了上千年数个朝代更迭的《洛神赋图》静静躺在里面。

他打开来细细观摩了一下,重又放了回去。

这种稀世奇珍,一向不是福而是祸啊!

蝠勃然大怒:“什么?我拼着挨了一箭,你却放了回去?”

他正欲说话,蝠一抬手,数道银色的细丝呈上下排列朝自己激射而来,封住他上半身各处要害。蓝爵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得就地一滚,避开她的突袭,神情十分狼狈。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萦姑娘,你听我说——”

第九章(4)

“谁是萦那个笨蛋?她瞎了眼睛才会相信你!”蝠怒气更盛,手下动作加快,几道银丝像是有生命似的,紧紧咬住蓝爵不放。

“好好好,蝠姑娘——”蓝爵从善如流,立马改了称呼,左躲右闪,仔细瞧那些细丝,与空气摩擦发出铮铮然如同弦乐的声音,十分意外,没想到她竟用琴弦当做武器。

“哼,我可不是什么姑娘。”蝠见他在自己的攻击下犹能气定神闲的说话,心中恼恨,强行催动十二分的真气,左手射出一道金色的细线,直向对方喉咙刺去。

蓝爵侧首一避,哪知那金线突地一弯,缠住了他的脖子。蓝爵直至此时,才知道她是真恼了,竟对自己起了杀心,右手灌满真气,在那金线上一扯。若是普通丝线,在他强大真气的拉扯下早就化成了粉末,而那金线却纹丝不动,坚如铜铁,只是扯得力气过大,使得站在另一头的蝠打了个趔趄,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蓝爵知她箭伤未愈、真气耗损过巨才会如此,忙住了手,说:“《洛神赋图》并不是你我之物,即便偷来,也逃不过锦衣卫的追捕——”

蝠收起金丝银线,恨恨地说:“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事实胜于雄辩,背叛就是背叛!”

蓝爵露出一个苦笑,背叛?没想到她是这么认为的。叹了口气说:“事已至此,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蝠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哼,交代?等你给我交代,萦早就失身了!” 说完拂袖离去。出去之前一扬手把桌上的灯扫在地下,屋里登时黑了,又狠狠踢了一脚门框泄愤。

蓝爵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也不点灯,和衣倒在□□,双手枕在脑后,心里想的是发出去的信不知收到没有。

“什么?”楼心月在听到妈妈说要上官萦接客时一脸惊讶,随即皱眉说:“你忘了公公的话吗?”汪直想从上官萦那里得到聚宝盆,作为交换条件,曾亲口答应过上官萦保全她的清白之躯。

“哎哟,汪公公如今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管咱们这儿的事啊!”

西厂撤了,汪直被召回宫中当了个小小的御马监太监,不少人不明内情,以为他失势了,及春馆的妈妈也不例外,自然是撂下他转头去讨锦衣卫的好。楼心月冷笑一声,暗道形势未明就敢如此,只怕这及春馆迟早要换人,面上却不阻拦。她对上官萦嫉恨已久,明明都是罪臣之女,她的运气为什么就那么好,可以卖艺不卖身?

尚书千金的初夜,及春馆的这个噱头一抛出来,全京城的公子哥儿都沸腾了,均想知道尚书千金的滋味和普通青楼女子有什么不同。

及春馆的妈妈更是乐翻了天,看着参与竞价的人越来越多,这些天简直就把上官萦当摇钱树一样好吃好喝供奉着,安排她住进了琴瑟楼三楼,住的房间虽不像楼心月的那样精致奢华,却也是要什么有什么。

上官萦一开始急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一门心思想着逃跑。及春馆的妈妈似乎知道她的想法,派了四个彪形大汉名为保护实则日夜不停地监视她。她眼看逃跑无望,随着初夜拍卖的日子越来越近,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也许她只能认命?

第九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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