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突然说:“你逃走吧。天下这么大,总有栖身之处。”

蝠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发出一声冷笑,面无表情地说:“就算胆小怕死的萦能顺利逃出京城,沿路追捕的官兵怎么办?她身上中的毒又该怎么办?”她又不傻,难道还不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蓝爵顿时哑口无言。

“不过嘛,你要是真想帮萦,也不是没有办法——”蝠示意他附耳上来。

秋天是京城最好的季节,且不说天气凉爽、晴空万里,单是街道上落了满地的银杏叶,形状优美,颜色灿烂,便叫人看了满心欢喜,小孩子故意踩在上面,一蹦一跳,嘎吱噶吱脆响,凭添了许多快乐。走在胡同里,别人家栽种的柿子树伸出墙外,拳头大、黄澄澄的柿子低低悬挂在头顶,一仰鼻似乎都能闻到柿子的清香味。卖冰糖葫芦、糖人的小贩开始走街串巷,“冰糖葫芦哟——”的吆喝声从屋外传来,光是听着声音就让人觉得甜滋滋的。

小元儿听见了这叫卖声,每每要跑出去买上一串,一个人躲在柜台后面美滋滋吃着,若是碰上郝二瞧见了骂他,他便再买一串赔笑递给师父。郝二吃了徒弟孝敬的冰糖葫芦不好再骂他,只是没好气地说:“小心你的牙!”

第十章(4)

九月十八这日,及春馆焕然一新,从门外到门里沿着台阶摆了两溜菊花盆栽,红、黄、白、粉各种颜色都有,有绣球状的,有像吊兰一样垂下来的,有小巧玲珑的,也有花开大如海碗的,花枝招展,恰似风情各异的美人。大门口还设了两株一人多高的丹桂,车子还没进勾栏胡同便闻到风中飘来的浓郁的桂花香。

夜幕降临,琴瑟楼挂起了成百上千只红灯笼,耀眼的方圆数里的人家都能瞧得见。门口“琴瑟楼”三字的匾额特地用红绸带装饰,中间打了个大大的同心结。客人陆陆续续进来,见了这情景打趣道:“有意思,这逛窑子倒弄的跟洞房花烛夜似的。”

有人不怀好意地笑道:“可不是洞房花烛夜!尚书千金,身份何等尊贵,平日里咱们便是想瞧一眼也不能,今晚却是想要她怎么样就怎么样,哪怕让她——”说着说了一句极其下流的话,引得周围的人淫笑不已,越发心痒难耐。

身后有人重重哼了一声,“就凭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

那人正要发火,见来人是陆松名,知道他性情不好,为人蛮横凶狠,又有锦衣卫撑腰,不敢同他争辩,被同来的朋友推着劝着拉走了。

戌时整,琴瑟楼一楼高台上点燃的烛火突地灭了,围绕着高台团团坐下的众人知道好戏要开场了,全都静了下来。像是魔术一般,噗地一声,台上闪过一道长长的火龙,两边挂着的数盏宫灯哗的一下亮了,光是这一手便引得台下的人轰然叫好,均笑道:“怪不得事先要收订金,果然有些意思。”

四个头挽高髻、身穿薄纱的女子莲步姗姗走了出来,随着欢快热闹的音乐舞动起来。四人皆年轻美貌,笑意盈盈,身上穿的衣服若隐若现,露出大片冰肌玉骨,引人无限遐想。众人正瞧得眼花缭乱之时,一个身穿红衣、盛装打扮的女子突然出现,她在其他四人的簇拥下以袖遮脸,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似有情又无情的美眸,挥动水袖翩然起舞,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充满了诱人的风情。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这尚书千金的架子拿得好大,楼心月都出来了,她还不出来。”

“哪是她架子大,还不全是馆里的安排,为的是吊人胃口!”

“正是,正是,这就叫‘千呼万唤始出来’,套数虽旧,也算费了心思。”

众人正等着有些不耐烦,四个舞姬连同楼心月一起退了下去,一阵清冽的琴音响了起来,半遮半掩的帘幕上倒映着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影。有懂琴的人听了心头一怔,她弹的并非时下流行的曲调,而是一曲上古雅乐,气象恢弘,与青楼妓馆的氛围格格不入。绝大部分的人都不在意她弹得是什么,纷纷叫嚷:“打开帘子,打开帘子,我们要看人!”

混在人群里的蓝爵听的琴声忽地变得幽沉,空气中似有一种引而不发的张力,暗暗生惊,她似乎很不高兴。台下闹得越来越厉害,琴声也越来越肃杀,音调越转越急,如同金石之音,听的人头皮一紧,耳朵里嗡嗡作响。帘幕一拉开,只听“铮”的一声响,琴弦突然断了,刺耳的声音余音绕梁般久久在耳边回荡。

众人只觉胸口像是被人闷声打了一拳,差点窒息,琴声一停,立即大口呼吸,缓解胸中烦闷之气。

蓝爵骇然地看着她,这琴声里贯注了内力和怒气,若不是琴弦断了,再这么激烈地弹下去,众人里心肺衰弱的迟早要吐血身亡。他一时不知她是萦还是蝠,又或者二人都是。

第十章(5)

帘幕适时拉开,跳跃的烛火照出她不苟言笑却精致秀气的脸庞,神情冷漠,气质脱俗,既不卖笑承欢也不取悦于人,完全有别于一般的青楼女子,立即有人赞道:“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任是无情也动人。”

台下开始叫价,从一百两到一千两再到三千两,场面一片混乱。

上官萦厌恶之极,以琴弦断了为借口退下去,临走前瞟了一眼蓝爵的方向。

蓝爵冲她点了点头。

上官萦回房,屋子里陈设的跟新婚洞房一样,门上贴着一对大红的“喜”字,桌上燃着红烛,连床帐都换成了红色,皱了皱眉抱着琴又出来了,在走廊里寻了张桌子坐下,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喊价声,她不欲听闻,抚琴聊以自慰。因琴弦在高音区断了一根,能弹的曲目有限,她随手拨弄,时时注意楼下的情况。

一个身穿华服、头戴珠冠、摸约十七八岁的少年扇着扇子、大摇大摆从她身边经过,原本已经走远了,听到琴声,突地停下,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收起扇子在手上一拍,一脸雀跃地说:“哈哈,是小小船!”他跑回来,随着上官萦奏出的音乐边打拍子边唱:“小小船,两头尖,我坐里面飞上天;飞上天,摘月亮,抱着月亮睡得甜…”他唱得实在算不上好。直着喉咙,半点唱歌技巧也没有,声音又粗哑难听,简直同噪音无异。

这是京城里家喻户晓的一首儿歌,人人都会唱,能将旋律美妙动听的小小船唱成这样,还真是天赋异禀!上官萦不知他这股兴奋劲儿是从哪儿来的,瞧着他抓耳挠腮、自得其乐的样子,噗嗤一笑,手底便停住了。

他脸色登时变了,“你怎么不弹了?”他这一凶,眉眼便带了几分狠戾之色。

他拍子一下都没打对,唱歌也唱得调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偏又一本正经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好笑,上官萦掩唇一笑,并不计较他的无礼,配合着他重又弹起了“小小船”。

他重新唱起来,唱完似乎不过瘾,一把推开上官萦,“起来,我要自弹自唱!”

上官萦怀着看戏的心理,含笑站起来让座。

他一屁股坐下,断断续续弹了几个音符,再往下没有一个弹对了。他兴致顿失,像要挽回自己颜面似的说:“都怪你的琴,要不是琴弦断了,本王也不会弹不下去。”

“是,是,是。”上官萦笑不可抑,连连点头。

他大手一挥,命令似的说:“你随本王回府,教我弹小小船。”

上官萦这次清楚地听见了他的自称,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楼下的竞价越来越高,已经有人出价一万两买上官萦的处子之身。大多数人听到这个价格,不是望而却步,便是摇头退出。一万两,就为一个青楼女子的一夜?他们是来寻欢作乐的,可不是来倾家荡产的!

“两万两!”陆松名排开众人站了出来。

“两万两!”众人惊叹不已,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站在一旁的妈妈听到两万两,眼睛笑成了一条线。台上负责竞价的人立即说:“陆公子,两万两,还有没有比两万两更高的?”连喊了两遍都无人应答,陆松名一脸倨傲地看着众人,准备上台。

“三万两。”一个声音稳稳地飘了过来,说话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的视线全都往他那边看。妈妈犹疑不定地看着他,不知他是何方神圣,别是脑子有问题或是来砸场子的——“敢问公子贵姓?”

第十章(6)

妈妈犹疑不定地看着他,不知他是何方神圣,别是脑子有问题或是来砸场子的——“敢问公子贵姓?”

“不敢,姓蓝。”

妈妈嘴巴立即张成圆形,满面笑容说:“哦,原来是蓝公子,失敬失敬!”

“又是你!”陆松名恨恨地看着他,随即举起右手张开,“五万两!”

蓝爵头疼地看着他,他不欲跟他抬价,可是又不能让萦落在他手里,只得硬着头皮说:“六万两。”

看戏的众人早已沸腾起来了,纷纷猜测他是何来历,竟敢公然跟陆大公子作对,甚至有不少人兴奋地打赌,猜上官萦这朵花最后会落在谁手里。

当蓝爵被逼无奈喊出八万两的高价时,陆松名都快气炸了,“臭小子,谁知道你有没有八万两,你先拿出八万两来给大家看看!”

妈妈也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这么阔绰,站在一边斜眼看他,并不阻止。

底下的人跟着起哄,“对对对,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经手过这么多银子呢!”

蓝爵骑虎难下,只得掏出厚厚一叠银票给妈妈看了一眼。妈妈眼睛都快看直了,连连点头,冲底下人说:“八万两,还有没有人比八万两更多的?”转身一脸谄媚地对蓝爵说:“蓝公子,你对上官姑娘真是情深意重,我怎么忍心拆散你们呢,来来来,这边请,我这就带你去找她——”

“慢着——”陆松名拦住去路,额上冷汗涔涔,狠狠盯着蓝爵,脸白唇青豁出去似的说:“十万两!”

轰的一声,底下炸开了锅,“看见没,这才是真正的贵公子哥儿的范儿,为了个青楼女子一掷万金!”

有知道底细的悄声说:“哪是青楼女子,那是人家的未婚妻、心头好!”

众人纷纷细问缘故,又是连声惊叹。

蓝爵心道糟糕,十万两,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陆松名像是斗胜的公鸡一样趾高气昂地看着双眉微蹙、一言不发的蓝爵。

此时,一个样貌清秀、十五六岁的小僮上台,用清脆嘹亮的声音喊道:“一百两!”

妈妈见状怒了,“哪里来的毛孩子?尽捣乱,下去下去!”

那小僮不慌不忙地说:“我家主人说了,要请上官姑娘回府教他弹琴。”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这是赏钱。”

妈妈见了金子眼睛一亮,“既是赏钱,那我就收下了。我也不赶你走,你去厨房问人拿些果子点心吃吧。”

那小僮眼中闪过嘲弄的神色,正要说话,那个头戴珠冠的少年拽着上官萦从后台上来,用扇子远远地指着妈妈说:“看来你还没明白过来,本王现在就要带她回府小住几日。”说着眼睛往底下一溜,“谁有异议?”脸上神情威严而凌厉。

陆松名见到他,露出一脸头疼的表情,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转身便走。

那小僮趁机对妈妈喝道:“大胆,见到崇王,还不跪下!”

“崇王?!”底下的人听的又是一阵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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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下一章开始尝试入v

第十一章(1)

“崇王”的名号在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天子脚下的头号霸王,仗着哥哥是皇帝,母亲是太后,为非作歹,无所不为,成日家不是斗鸡走狗,便是欺压百姓。有读书人送了他一句话:君听了君愁,民听了民怕。皇帝对这个不学无术的弟弟恨铁不成钢,无奈周太后却是拿小儿子当命根子一样宠溺着,唯恐他受了委屈。

妈妈双膝跪在地上,指着上官萦苦着一张脸说:“王爷,今晚是她的好日子,还请王爷体谅下情,明天我一定亲自送她到王爷府上——”

崇王朱见泽一脸不耐烦,“我说现在就是现在,你再敢多说一句,我一把火烧了这里,再把你打入天牢,不许他们给你送饭,还要让他们在你牢房里放一对老鼠,好生出一窝小老鼠来,然后让这些老鼠爬到你身上唱歌跳舞——”他说着说着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妈妈听了他的笑声只觉毛骨悚然,吓得直哆嗦,连连叩头牙齿打颤说:“不敢,不敢,王爷喜欢谁就带谁走吧——”

“小安子,咱们走,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朱见泽意兴阑珊地说,不顾跪倒一地的众人,径直往人背上踏去,惊得那人就地滚开,众人见状慌忙让出一条路来。

众人等他走得看不见了才敢爬起来,死里逃生般长长吁了口气:“总算把这尊瘟神送走了。”不然还不知道谁要跟着倒霉。

蓝爵没想到半路竟杀出个崇王来,见上官萦随他回了崇王府,心想这下不知是福是祸。众人议论了一阵纷纷散去,蓝爵发了会儿呆也要走,却见角落里一个人影不往前走,反而鬼鬼祟祟朝后退去,像是故意要避开他似的。他心下生疑,莫非自己被人跟踪了?正要上前问个究竟,那人见他朝自己走来,吓得转身就跑。

蓝爵忙追了上去。那人回头,见他追了上来,跑得更快了,三两下冲上了楼。蓝爵觉得他身上散发的气息非常熟悉,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看,又见他跑得比兔子还快,那身形、那动作——,顿时想到了什么,气得直呼:“站住!”

那人装作没听见,偷偷回头,见他揎拳捋袖似要教训自己,哪会听他的话,四处张望了一下,对面房间门窗紧闭,似乎没人的样子,忙把门一推,躲了进去。

一进门他就后悔了。

刘役长攒够了银子,带着两个兄弟来及春馆凑热闹,尚书千金身价昂贵,他看得见摸不着,不过楼心月嘛,他倒是要一亲芳泽。

这些下等武夫形容猥琐、言语粗俗,楼心月心中厌恶,却又不敢十分得罪了他们,只得不情不愿地作陪。刘役长见她从头到尾冷着一张脸,话也不说,酒也不喝,把脸一沉,“我们哥几个是来找乐子的,你摆什么臭脸?”

楼心月兀自不动,嘴里不轻不重地说:“不敢。既然大家嫌心月伺候的不好,心月再去找几个会伺候人的姑娘来。”

其中一人拉住正要起身的楼心月,涎着脸说:“你忙什么,这里哪还有人比你楼心月更好呢——”说着一双手不老实地往她胸口摸去,又对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

第十一章(2)

楼心月正欲动怒,哪知左右两边同时伸出四只手,在她身上、脸上、头上乱摸乱掐,甚至有人来扯她腰带。饶是她见惯风月,还从来没碰过像这样群攻的情况,一时手忙脚乱,刚护住裙子上衣又裂开来,衣不蔽体,露出胸前大片肌肤,当即脸涨得通红,怒目圆睁,正欲呵斥,门突然被人推开,一时羞愤难当,也不敢抬头,死死忍住的眼泪哗的一下滚了出来。

刘役长见一个冒冒失失的少年打断了他的好事,怒不可遏,气得跳起来就要给他一巴掌。那少年弯腰低头,嗖的一下从他腋下钻了过去,见楼心月衣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十分可怜,同情心顿起,指着其他人骂道:“不要脸,男人欺负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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