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大街上往来之人摩肩接踵,随处可见新奇玩意儿。百姓们忙着游赏,荀绍换了襦裙后人也没那么显眼了,牵着铃铛,带着竹秀,这一路走来和寻常人没什么区别,落得个轻松自由。
铃铛在西北长大,爱吃烈口味的东西,可偏偏在皇宫里跟了一个饮食受严格控制的幼帝,已经压抑了许久了。今日出了宫,他自然要敞开肚皮,但凡看到香味四溢的东西就带着荀绍往里面钻。
荀绍给他买了一堆吃的,双手都给占了,还以为竹秀牵着他,就放心朝前走了。等过一会儿扭头一看,不见竹秀也不见铃铛,人群还川流不息,连找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放。
她心急的要命,赶回去买吃食的小贩那边询问,那小贩道:“方才有个贵公子将他牵走了,没走多久,应该就在前面。”
他伸手指了一下,荀绍连忙顺着方向追了过去。
前面围着一大群人,正在看艺人杂耍,欢呼叫好声不断。荀绍远远看见一个孩子背影很像铃铛,艰难地挤了过去,一看果然是他,心中大石才落了下来。再一看,旁边牵着他的人石青宽袍,萧萧如松下风,不是应璟是谁。
眼见两人还有说有笑的,连竹秀也在,荀绍就有些不高兴,挤过去怒气冲冲地叫了一声:“应璟!你想拐带我侄子不成!”
应璟扭头,食指掩唇“嘘”了一声:“别这么大声叫我名字,这可是在大街上,你想让我再被刺杀一次?”
荀绍连忙闭了嘴。
铃铛过来牵了荀绍的手,将她往里面拽了拽:“姑姑别生气了,来看这个,可精彩了!”
荀绍只好将气闷也压了回去。
本来以为应璟是偶然撞上的,待会儿就会走,荀绍也就不说什么了。谁知道没一会儿范一统带着几个人过来了,也不接近,就远远地跟着几人,看架势是要一路保护下去了。她忍不住了:“那谁,你要跟我们一路?”
那谁点点头:“是啊,这么巧遇上,不如同行,也好做个伴嘛。”
荀绍朝尽量朝旁边靠,离他远远的,一不小心碰着个货郎,对方大呼小叫。应璟一把将她拉到身边,笑着赔礼。
货郎埋怨道:“你们这一家子就不能好好走路?三个人恨不能走十人的道呢!”
应璟又将铃铛拉到身边,一手扣一个,“都听到了?好好走路。”
荀绍拍开他手,走到竹秀身边去了。
一个纤秀的小丫头钻过拥挤的人潮到了路边的马车旁,灵巧地登上车,对车中人道:“公主没瞧错,奴婢去看了,那的确是宁都侯。”
永安公主揭开头上罩着的帷帽,露出脸来,有些郁郁寡欢:“跟在他身边的女子是谁?”
“是荀将军,穿了女装险些叫奴婢认不出来呢。”
“知道了。”永安公主放下帷帽,再无心情出去游赏,沉默了许久后道:“回宫吧。”
快天黑时,百姓们才纷纷散去。洛阳城那么大,荀绍即使体力再好,徒步逛这么久也够呛。铃铛更可怜,已经被范一统驮在背上了。
荀绍拍拍他肩:“多谢了饭桶,替我把铃铛送上马车吧,我还得去买点东西。”说着将手上东西全塞到竹秀怀里,快步跑去了旁边的酒家。
应璟摇头:“就知道她是要去买酒。”
荀绍很快抱了两坛酒回来,竹秀看到汗都流下来了:“难得穿这么好看,居然一手一只酒坛子,你…就是叫我去给你搬也成呐!”
荀绍撇撇嘴,将酒递给车夫,爬上车一看,应璟居然也在。
“你怎么还没走?”
“反正顺路,你不会连载我一程都不肯吧?”
荀绍当然不至于这么不通人情,坐远了一些,一声不吭。
可怜的铃铛今天难得高兴一场,此时见姑姑一言不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吓得也不敢作声。
直到车停在宁都侯府前,应璟下车之前,忽然道:“中原四郡齐发瘟疫的事,周丰容找你帮忙了?”
荀绍哼了一声:“你的消息可真灵通。”
“自然,此事事出蹊跷,你万事小心。”
“你跟我同车就是为了说这个?”
其实他好心提醒,荀绍心里是有些感激的,但他紧接着忽然贴到她耳边道:“本来还有好多话要说的,现在有孩子在,不方便,下次吧。”说完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心,下车去了。
荀绍心里那点感激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君表示他正在改正傲娇的毛病,虽然很艰难,但他没有放弃治疗,今天赶在半点现身了…
铃铛:好忧愁,有这样一个未来姑父,我会不会被荼毒,荀家傲骨会被扭曲的吧_(:з」∠)_
第三八章
庙会后没几天,荀绍忽然接到圣旨,幼帝决定派她去秦城监查疫情。
消息来的十分突然,荀绍很惊讶,照理说这件事并不在她管辖范围内,她能协助解决已经很不错了,现在居然还要她出面去处理此事,总感觉有些越俎代庖的意味,周丰容不知会作何所想。
竹秀又不高兴了,凭什么这种苦差事落在堂堂定远将军身上,在荀绍耳边唠唠叨叨了好几回。荀绍干脆将她留在了都城,孤身去了西北。
应璟得知消息时荀绍人已经到了秦城。他有些生气,若是告诉他一声,去跟幼帝求情,肯定用不着她来担这责任。何况荀绍只是西北一方将领,不是执掌天下兵马的大将军,更不是中原腹地那四郡任何一军的将领,这件事本来也轮不到她去做。
他思来想去觉得不对劲,抽空入了宫,找到了还在因为没能去成庙会而生气的幼帝。
“陛下想玩多的是机会,下次舅舅带你去就是。”
幼帝果然心情好了,不再窝着不动,蹦过来扯扯他袖口:“那说定了,舅舅不能诳朕啊。”
“那是自然。”应璟吩咐左右去端茶点,一面请他就座,似不经意般问了句:“方才看陛下心中不快,却还记着朝中大事,臣真是万分欣慰啊。”
幼帝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朝中大事?”
“就是那些受了感染的军士啊,陛下不是派荀将军去督办此事了?”
“哦,这个啊,”幼帝点点头:“朕听大将军说不是很严重,但也要重视。姑姑在朕面前一直说荀将军是个好人选,朕也觉得荀将军很能干,就挑她去了,若是能立功,朕肯定会重赏的。”
应璟没有作声,没想到出主意的是公主。
四郡的守军因为染病调走了一大批,荀绍便将秦城里的西北军暂时调拨过去做了填充,刚好为病患腾出位置。
情况的确不是那么严重,很多人都被治好了,但糟糕的是仍然有不少人继续被感染。
顾司凌匆匆赶去官署见荀绍,一碰面就叹气:“将军怎么回来了,在这里可是有可能会被感染的。”
天气渐渐炎热,荀绍穿了一件浅色胡服,正坐在案后听军医汇报情形,见他这般急切,笑了笑道:“别这么大惊小怪,你们不都好好的么?我不懂医药,又接触不到病患,哪里来的危险。”
军医道:“将军不可大意,许多人就是这样不明不白感染的。”
荀绍不禁蹙起眉头:“可查到源头了?”
“查到了,是西域的一种热病,病患初期是手足发凉,浑身哆嗦,到后来就会发热,昏昏沉沉,这期间要是治不好,拖到后期就没命了。”
“西域的热病为何会传到我大晋腹地?”
“属下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荀绍叹口气:“算了,查到了就好,现在死伤还不多,赶紧杜绝了隐患最重要,千万不能扩散开,否则百姓和往来商旅都会遭殃。”
“将军所言极是。”军医行了礼,退出去继续查看病人了。
顾司凌道:“还请将军住去末将府上,千万不要四处走动。”
荀绍想了想,摇摇头:“我若去你府上,必然会时常有人来见,出出进进的,万一感染了你家人岂不是罪过,我就住官署里吧。”
顾司凌又劝了半天,实在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天气越来越炎热,但在西北边疆感受还不算明显,这对遏制病情是有好处的。
荀绍心情放松不少,给竹秀写信报了平安,觉得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洛阳了。最近铃铛还住在府中,竹秀忙着照顾,否则肯定也早就跟过来了。
这期间周丰容也来过一次信,询问了一些细节,信的末尾再三叮嘱她一切小心。
荀绍见他不仅不嫌自己越俎代庖,还很关切自己,颇为感激,所有事情都仔仔细细地做了回复。
原本一切如常,但到了六月底,暑气渐渐重了,源头仍旧没能遏制住,忽然就爆发起来了。
军医里已有人受了感染,荀绍连忙发信去洛阳求助,就这短短几天里,又有许多人受了感染。
这晚顾司凌悄悄来见她,神情分外凝重:“将军,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此次大将军将这事丢来西北,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毕竟将军你连建功勋,势头正猛,也许已经受到提防了。”
荀绍道:“大将军不至于心胸狭窄到如此地步,何况中原腹地出事,会向四周扩散,甚至危及洛都,西北不能坐视不理。”
她有些疲倦,捏了捏眉心,又道:“你吩咐下去,严守城门,秦城暂时只许进不许出,若要出去,必须要有本将手令。”
顾司凌称了声是,顶着一副焦头烂额的神情又出去了。
荀绍心里也烦,这晚睡得很不好,夜里居然觉得浑身发冷,起身洗了个澡才又睡着。
第二日一早醒来后怏怏无力,去洛阳送信的士兵带回了荀府的信件,原来竹秀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形,来信催问她为何还不回去。荀绍报喜不报忧,草草回了封信。
顾司凌一连两天没出现,荀绍平常与他接触最多,便想召他来询问一下最新的情形,哪知派出去的人回来后却是一脸慌张。
“将军,大事不好,顾副将也被感染了!”
荀绍愣了愣:“什么时候的事?”
“军医说有好几日了,五日内与他接触过的人都被禁足了。”
荀绍忽然想起自己这几日也总不舒服,背后惊出一身冷汗,面上却还很镇定:“传本将命令,将官署封了。”
朝廷已经调拨了数十名军医派往西北,又在民间广征郎中,朝堂上就此事也已讨论过好几回。大将军责任最大,周丰容自己也不推辞,还数次请求亲去西北。
且不说周家,就是皇帝和太后也容不得他这般冒险。何况很快又传来了秦城的禁令,显然情形又加重了。
应璟出了宫,一路上脸色都很难看,荀绍无事也就罢了,若有事,都是因他而起。
范一统将他迎上车,低声道:“公子,荀将军好像被感染了。”
应璟袖中的手紧了紧,不想还是成了现实。
他沉默片刻,忽然问:“你上次说,这次疫情是出自西域的一种热病?”
“是。”
应璟眼神沉沉:“你带人全城搜捕一个人,这个人叫曹敦那亚,是粟特人,也许会用汉名曹敦。捉到之后,直接带去西北。”
天气越来越热,秦城里不治而亡的士兵也越来越多,消息终究没藏住。外地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还以为瘟疫是来自秦城。这座药城以前穿梭着往来不息的商旅,如今全都选择了绕道而行。
秦城城门日日紧闭,城头上的守兵都开始闲得无聊了。
直到七月初的一日,天还未亮,城外忽然驶来了一队车马,来人手持皇令,直入城中。
荀绍已经过了浑身发冷的阶段,如今没日没夜地发热,整个人昏昏沉沉,像陷在了泥沼里。
她有时候会分不清白天还是晚上,见到过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他们都叹气,说她从小身体就好,怎么会倒在病榻上呢?
还有荀鸣,跟以前一样嘲笑她没用,居然能大意成这样,连是自己传染了别人,还是别人传染了自己都不知道。
她见到过许多人,但偶尔清醒,身边只有一个大夫,用厚厚的布巾缠着嘴脸,她才回忆起自己现实里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