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满脸沉痛道:“唉,这么好的地方,要不是实在不会经营,也舍不得卖。我看公子是好人,不报虚价,咬咬牙,三千两银子罢!”
杜小曼将折扇打开:“掌柜的,报个能卖的价吧。”
掌柜的道:“公子,如此大的店面,后面还有栋小楼,三进三出的后院,再减下去我老儿全家就要跳西湖了!两千八百两,再少真就活不了了。”
杜小曼叹气道:“那可不好办,我到杭州城,也是在别的地方过不下去了,身上没带多少银子,这个价钱我接受不了。算我和这家店铺没缘分吧。”
掌柜的再长叹了口气,满脸悲痛抬起头,好像真的马上要带全家一起去跳西湖:“那公子开什么价?”
杜小曼长叹道:“我的价钱,不知您能否接受。一千两。”
掌柜的神情近乎风化:“一、一千两……”
杜小曼无辜地耸肩:“早说你可能不会接受啊。算了,真的是没缘分,耽误了不少您的时间,告辞了。”
转身要走,听见掌柜的颤抖的嗓音:“公子……再升升吧……再升一升……两千五百两,两千五百两成么?”
杜小曼道:“最多一千一百两。”
掌柜的沉默,杜小曼满脸遗憾地摇了摇头,向门口走。
身后掌柜的道:“两千两!”说得像再刑场上喊“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
杜小曼继续向前,一只脚眼看要迈向门槛,掌柜的一声大喊:“一千五百两!”
杜小曼回过头:“一千二百两。”
片刻沉默后,掌柜的嗓音寂寞飘荡在空中:“成交。”
谈妥价钱,杜小曼重新回到店内,掌柜的去拿房契,杜小曼坐在大厅中等。
半个钟头左右后,掌柜的从楼上下来,手捧一摞黄纸,向杜小曼道:“公子,是不是这就去衙门立下字据转让房契?”
杜小曼蓦然一惊:“衙门?”
掌柜的道:“公子放心,杭州的知府牛大人是位清官,衙内的其他官爷也都是好人。转让房契地契之类的事情,办得极快。公子打算在杭州城长住,还未去衙门登记户籍。正好可以顺便将此事办了,我们杭州经商者多,朝廷特别颁旨,杭州的户籍登管与别处不同。公子有了店铺房产,可以不用入客户,直接转入铺户,一年之后,就能可入杭州的商籍了。”
客户、铺户和商籍是应朝对流民和商人的一种户籍管理,背井离乡到另一个地方居住的流民,都会被编入本地的客籍,称为客户。在某地做生意的外地商人,统一编入客商户籍,称做铺户,但是如果小商人版本升级为大商人,有房有店铺有资产,就可以直接编进当地的商籍。
杜小曼当然不会懂得这些东西,掌柜的吐出的几个名词让她有些头晕,难道不是她和掌柜的两个人签个合同按个手印,她交出银票掌柜的交出房契,此事就可以OK了吗?
绿琉和碧璃听到衙门两个字,表情显出了点紧张。
杜小曼暗示她们镇定点。衙门?去就去。别说是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唐晋媗,就算是皇帝,恐怕全国也没几个人认得他长什么样。古代的画像技术,形像程度不敢苟同。除非有慕王府和唐王府的人在,否则没人能认出她。
杜小曼装作斯斯文文地一抬手:“那么,事不宜迟,掌柜的,咱们走吧。”
在衙门办事和想象的一样顺利。转卖房契和登记户籍分别由两位主簿办理,先在一位周主簿那里签字画押,转让房契地契,由主簿大人拟好买卖转让的字据,先朗读一遍,再让杜小曼和掌柜的各自签上大名按个手印。
掌柜的名字叫张大旺,杜小曼临时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杜晓,临到签字时,杜小曼抓起毛笔,大笔一挥,签上两个蚯蚓爬一般的大字——杜晓,再按上手印。周主簿看着纸上的字,皱着眉又悄悄看了一眼杜小曼,心道此人长得清秀文弱,竟然胸无点墨,字写得如此丑陋,可见人不可貌相。
周主簿在心中叹息一声,举起官印,砰地盖在字据上,杜小曼现场掏出银票,递入张掌柜手中,周主簿再将字据递给她。转让完成。
张掌柜摸着银票,笑得很欢喜,让杜小曼怀疑自己买下店铺还是买贵了。算了,掌柜的看起来也挺不容易的,反正是慕王府的钱,贵点就贵点。
张掌柜又好心地指点杜小曼去另一位马主簿那里报户籍。
登记户籍需要报上姓名、生辰、原籍、原家中人口以及在家中的地位排行。杜小曼前面刚好有个穿着破烂的青年在报户籍,正对马主簿道:“小民洪贵,丙寅嘉元三年四月十二生,实岁二十一,原籍……”
杜小曼听着,在心中擦了一把汗暗呼庆幸。幸亏前面有个人做例子,要不然真的报生辰年月,她可不知道XX年是什么。
正想着,便轮到了她。马主簿将户籍册翻过一页,提笔道:“姓名?”杜小曼连忙答到:“小民杜晓。”
马主簿抬头端详了她一下道:“可有字?”
杜小曼眨眨眼:“字……字小曼。”古代好像有不少男人叫小这小那的,字小曼应该可以的吧。
马主簿一边记一边道:“杜晓,字晓慢,应是出自太祖皇帝《咏晨》一诗中‘杜啼春晓晓光慢’一句,此名甚好。”
杜小曼道:“是,是这样没错,多谢大人夸奖。”
原来随便把名字改一改就这么有来历有文化,可见自己真的很有才华,嘿嘿。
马主簿又问:“生辰年岁?”
杜小曼立刻道:“小民丙寅嘉元七月初三生,实岁二十一岁。”
前面那位大哥,真是谢谢你啊。
主簿又问籍贯,杜小曼想,最好不要提到京城,但是其他的地方……忽然想起徐淑心去的地方,立刻道:“小民原籍牧州。父亲姓杜名建胜。”
这是如假包换的老爸真名。
“母亲……杜何氏。”
呜,老妈,对不起,给你起那么雷的名字,这是古代没办法。
“小民在家中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
主簿又问杜小曼是打算继续用这栋店面做酒楼还是改做别的生意,杜小曼斩钉截铁地说:“继续做酒楼!”
终于,户籍登记完毕,杜小曼长吐一口气。马主簿忽然看了看绿琉和碧璃,向杜小曼道:“你有铺位与房屋地产,可以入铺户,经营一年能可入杭州府商籍,但你的两个仆役便只能入客户了。”
杜小曼立刻说:“那便客户吧,烦劳大人。”
主簿略点了点头,一双眼落在碧璃身上。
杜小曼知道不妙,碧璃长得太可爱,圆圆脸圆圆眼还有酒窝,虽然穿了男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小姑娘。
杜小曼向主簿笑道:“大人,对不住,刚才没来得及说。她其实是我的丫鬟,只是让她穿男装方便行路。”
马主簿道:“原来如此。”也没多说什么,绿琉和碧璃编了姓名籍贯报上,被录入客籍。杜小曼做主户,她二人并入户内,注明为商贾杜晓之仆。
中午,杜小曼和绿琉碧璃从杭州府衙出来,杜小曼顿时觉得一身轻松。不单有了住房店面,还经过官府认证,变成了有户籍的正式居民。真是不能更顺!不知道是不是九天玄女手下的小仙女们在天庭照应呢?
杜小曼暗自在心中合掌,玄女娘娘和各位仙女姐姐们,多谢多谢。我一定会好好在古代过得快快乐乐的,赢下这一局,请继续关照我呀。
绿琉和碧璃见她站在街上不动,低声问:“公子,你怎么了。”
杜小曼连忙收回神智,笑嘻嘻地说:“我是在想,我们一切都办妥了,不过那位张掌柜要三天后才能彻底搬出楼去。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绿琉和碧璃这一路上,已经渐渐有了变化,不再唯唯诺诺毫无主意。碧璃想了一想,抢先道:“我知道,咱们要先去市集上逛逛,看看有没有手艺好点的木匠工坊,店里的桌子椅子又脏又破,一定要重买新的。”
绿琉接着道:“我看那家店也只有房子可以用,其他的都要重新置办。先将那栋小楼收拾出来,进去住着,便不用再花住客栈的钱,店面再细致收拾。床铺被褥,还有换洗的衣服,第一要置办。”
杜小曼道:“还有,我们刚来杭州,对开店实在一点经验都没有,店内应该怎样摆设,装修成什么档次,招大厨伙计几个人合适,统统都不懂。所以要到别的地方去蹭点经验,把杭州城内各大酒楼茶馆都逛一逛,你们看怎么样?”
碧璃说:“好啊,不过……”忽然低下头,耷下嘴角,“但是,公子你在马主簿面前说了我是女子。我这个样子,是不是不方便再在街上走动了?”
原来她在纠结这个!杜小曼立刻说:“怎么可能呢。马主簿听了这件事后没再说什么,他一定不会到处乱说。再说,就算所有人知道了又怎样?”随便向路上指了指,“你看,行走的摆摊做生意的不都有女人吗?这次开店,我们三个人钱赚得说不定比那些男人都多!”
碧璃咬咬嘴唇笑起来,重重点头:“嗯!那我们往哪里去?”
杜小曼道:“来了杭州,当然要先去杭州第一名胜——西湖!”
为什么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著名旅游景点里人都那么多!
杜小曼站在西湖的岸边,望着乌央乌央的人流,怨恨地啃着糯米粉软糕。
绿琉和碧璃在她身边站着,一人捧着一块糕,无奈地充饥。
原本以为现代人喜欢旅游,没想到古人也都是旅游控。尤其春暖小花开的三月,更是旅游旺季。像杭州西湖这么一个排行在古代旅游景点榜前三甲的地方,客流量那叫个高。杜小曼在西湖边,什么也没看到,只看见人了。
杜小曼到西湖边时,肚子已经有点饿了,于是瞄准了几家酒馆,向其进发,每一家都是踏进门槛后,满眼乌压压的人头,被迫悲痛退出。饿得两眼昏花,死活没有进得了一家酒楼,只能和绿琉碧璃三人蹒跚来到西湖岸边,买几块糯米糕充饥。
西湖的观光人群中,有很多长衫飘飘的文艺客。本来嘛,提起西湖会想到什么?诗,词,画,还有许仙白娘子之类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当然……更有古代色男们的最爱——美貌的名妓们……所以,西湖就是那文艺老中青年的最爱,吟诗作对扮风流的首选。
譬如现在,杜小曼站得这颗歪脖子大柳树下,挤着十来位游人,有五六个都是文艺中青年,站得离杜小曼最近的,是位三四十岁的大叔,留着古代最风雅的三绺长须,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摸着胡子,双眼迷蒙地看向前方,念念有词:“傍得青山一带青。两个青字,似乎不妥,但改成一带绿……绿字不好。傍得远山一带青,远山尚可,只是平仄又不对了……”
杜小曼顺着大叔的眼光望前看,哪里看得见远山,哪里看得见青啊,穿青衣裳的人倒有不少个。大叔真是强悍的文学中年,在这种情形下都能吟得出诗来。
杜小曼有点寂寞,索性眼光乱飞,看看人群中有没有帅哥可以养养眼。
杜小曼之前见到的几个古代男子,从猪头王爷到笛子少年到谢少主再到安少儒,可以说是各有风姿,都很惊艳。连徐淑心的情郎都长得清秀斯文。给了杜小曼一个错误的印象,她来到的这个时空是个美形标准严重高于现代的地方。但是现在这么一一瞄去,她发现自己错了。
并不是这里的美形多,而是她的运气比较足,之前碰见得几个全是典藏级别的人物。
此时的西湖边,放眼望去……大叔一大片,老伯一大片,年轻人中,土豆茄子地瓜大葱一片片,偶尔有端正的一两只,明显在土豆茄子中找到了自信,满脸骚包。
杜小曼,怏怏地收回视线,去喝点茶水。
茶摊前,人也挺多,摊上的位置已经满了,只能站着喝,就在杜小曼把茶碗送到嘴边时,不经意一瞥间,看见了一个人影。
杜小曼顿时觉得,大叔老伯和土豆茄子们嗖的渺小了,西湖的阳光嗖的更加耀眼了,连人群也好像没那么拥挤了。
美男就是要在阅遍地瓜后才能凸显出珍贵啊!
杜小曼几乎是热泪盈眶地盯着那个让天地一片光明的身影——安少儒。
原来,他也是来杭州的。
安少儒独自一人,信步前行。杜小曼拉着绿琉和碧璃向后面退了退,虽然安少儒很养眼,但她本着安全第一的原则,并不打算与他打交道。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简单。
路上太拥挤,她后退时一个没留神,撞到了路边的一个算命摊,算命的签筒被撞落在地,竹签全撒了出来。
杜小曼连忙和摊主赔不是,绿琉和碧璃手忙脚乱地帮着收拾签筒,好容易收拾完,一抬头发现安少儒近在眼前。
安少儒含笑道:“这位公子,你是在池渊城内和谢少主同行的……”
杜小曼立刻拱手道:“正是正是,没想到在这里碰见安公子。在下姓杜,名晓,字晓慢,原来安公子也是来杭州的。”
安少儒道:“再次相逢,当真是有缘。在下本就是杭州人氏,那日是去接一位旧友,归途遇见杜公子与谢少主。不想两位竟也是来杭州,杜公子今日出门,未和谢少主同行?”
杜小曼道:“哦,谢少主啊,我只是路上碰见,搭他的顺风车船到杭州而已,进城之后就分开了。今天只是随便逛逛。”
安少儒又笑了笑,道:“既然有缘相遇,不知在下可能冒昧请杜公子进酒肆一饮?”
杜小曼犹豫了一下,既然已经遇见了,太拿捏作态反而会引人怀疑,于是大方地道:“多谢安公子,我这人一向脸皮厚,可就真的答应了啊。”
于是乎,片刻之后,杜小曼就和安少儒坐在西湖边最大的酒楼二楼精致的靠窗雅座上,品赏风景和香茶。
他们能有位置吃饭,并不是安少儒面子大,而是酒楼中的人突然少了很多,只剩下店内满桌的杯盘狼藉。剩余的几个客人都在神色匆匆地催着结账,像是有什么事情赶着办。
杜小曼奇怪道:“刚才我来的时候人还挺多,怎么一下子全没了。”
店内的小伙计边上菜边道:“原来几位还不知道,今天下午杭州城的三大花魁游湖,人人都到西湖边上占位置去了,几位快些用饭,兴许……”双眼在杜小曼和绿琉碧璃的脸上转了一圈,笑嘻嘻地转过话头道,“其实不过是三个勾栏姐儿出来逛而已,没什么好看的。几位慢用。”
杜小曼等小伙计离开后道:“这个小伙计,前言不搭后语的。安公子,莫非你也是来看花魁游湖的?”
安少儒道:“在下只是忽发兴致,想来西湖走走。昨日刚回杭州,未想到竟有这样的风流事。”执起酒壶,要替杜小曼添酒。
绿琉碧璃连忙从下首起身:“公子爷,这种事情理当小人们来做。”杜小曼对安少儒抱抱拳头:“安公子,不好意思,在下对酒这种东西有些过敏,沾一滴就全身发痒,实在是失礼了。”
安少儒温和笑道:“无妨,其实在下也不擅酒,既然杜公子不能饮,不如换茶上来。”喊了小伙计撤下酒壶,换上香茶。
杜小曼和安少儒边吃边攀谈,借空打量店中的摆设。这家酒楼装修的不错,楼下清一色朱红色的方桌方凳,楼上的雅座用屏风隔开,桌椅奇巧雅致,碗碟与楼下的样式不同,玲珑别致。墙壁上挂着字画,雕花的窗户也很漂亮。
装修到这个水准,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杜小曼想得出了神,碧璃坐得离她近,小小声地咳嗽了一下。杜小曼急忙回过神来,对安少儒笑笑:“对了安公子,我正好有件事情要请教你,你是杭州人,知不知道在哪里订桌子椅子之类的比较便宜一点?”
安少儒微微皱眉道:“在下却还真的不曾留意过。杜公子是否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