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丫鬟哭着道:“是……是,杜姑娘……”
“姑娘贵人,其实是夫人遣我们来的,夫人想来拜见姑娘贵人,让奴婢们先来通禀。”
两个小姑娘乱七八糟地嚷,杜小曼身边那个裕王府的侍女扑哧笑了。
擒住两个小丫鬟的侍女敛眉道:“无礼!早已吩咐过,驿馆之中任何人不得惊扰。”
小丫鬟哭道:“夫人只是想和姑娘贵人聊天说说话儿,不曾想惊扰尊驾。”
擒住她们的侍女脸色一寒,杜小曼赶紧道:“多谢你们夫人的好意,只是我……”
她话未说完,旁边的门吱呀一响,秦兰璪从门中踱出,杜小曼身边的众侍女立刻垂首跪地,两个小丫鬟立刻又哭嚷起来:“这位贵人,奴婢们是太爷夫人的下人,请贵人帮我们说说好话行个方便。”
“我们夫人想拜见姑娘贵人,请这位贵人帮我们说说情。”
这下裕王府的侍女脸色变了:“谁教你们的规矩,竟敢如此乱嚷?”
宁景徽的几个侍女垂着眼一声不吭,秦兰璪微微笑着摆摆手:“你们夫人想见这位杜姑娘,和我说却是无用。”笑眯眯地看着杜小曼,“见是不见,得这位姑娘贵人自己说了算。”
杜小曼本来肯定要回绝,但一见影帝那小样,不知道为什么,出口的话就变成了:“好啊,谢谢你们夫人的好意,那就请她过来吧。”
杜小曼猜测知县夫人就埋伏在附近,因为那两个小丫鬟退下顶多一刻钟,她就来了。
知县夫人年纪在四旬上下,圆润富态,穿着一身簇新的锦缎衣裳,头上插了七八根簪子,挂着大珠项链,手上满满地戴着镯子戒指,在阳光充沛的院落中行礼,格外辉煌。
知县夫人不是一个人来的,怀中还抱了一个还没扎牙的奶娃。知县夫人说,这娃娃是郑知县新添的小闺女,带她过来拜见,意在沾沾福气。
杜小曼只能干笑着应知县夫人的请求,摸了摸奶娃肉肉的小腮帮,心中对这娃充满了愧疚——我是个衰到姥姥家的人,进京就要蹲号子了,老天保佑这孩子千万别沾上我的晦气……
奶娃不怕人,被杜小曼捏了腮帮,小嘴吧嗒两下,呀呀地扭动。杜小曼不禁道:“真可爱!”
知县夫人立刻笑眯眯道:“她和姑娘这般投缘,求姑娘赐她个名字吧。”
杜小曼一愣,赶紧道:“我,我不会起名啊,这么玉雪可爱的孩子,夫人还是找有学问的人给她起个好名字吧!”
知县夫人道:“姑娘忒谦虚了,能得姑娘赐名,是这孩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姑娘刚才说了玉雪二字,从此便就是她的名字了!”
知县夫人旁边的小丫鬟拍掌:“哎呀哎呀,玉雪这个名字太好听了,小小姐得这个名字太有福气了!”
杜小曼没想到她们这么能顺杆,隐约还听到在屏风后打酱油的秦兰璪的闷笑声,她僵硬道:“夫人不嫌弃这个名字的话,请随便用吧。”
知县夫人笑逐颜开:“多谢姑娘赐名。”
终于,知县夫人抱着奶娃离开了,杜小曼长舒了一口气,秦兰璪从屏风后转出来:“掌柜的学问日益精进,随随便便一个词,就是个好名字。文惊诸圣之境,亦不远矣。”
杜小曼长叹:“她到底把我当成啥了?”
秦兰璪悠悠道:“反正不是进京就要蹲小黑屋的要犯。”
杜小曼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知县夫人抱着奶娃带着名字回到宅邸,当晚又在宅邸中办了一场庆贺的小宴。奶娃的生母其实是郑知县新纳的小妾,但因身份不够尊贵,便由正夫人抱着去见杜小曼,不提庶出的身份。这番得了名字,郑知县索性就让小千金归入正夫人名下,身份改为正出。
五夫人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女儿抬了身份,前程定然更好了,但另一方面,自己生的亲闺女日后只能喊自己姨娘,难免酸楚。
正夫人今天立了头功,又得了个闺女,得意无限,对小千金爱不释手,满腹对她的前程期盼,全然忘记了,这娃刚出生时,自己曾指着窗户骂过“大狐骚子就是个生小狐媚子的命!还能生个带把的?”
另外几位如夫人只管凑趣奉承大夫人。
三夫人道:“玉雪托姐姐的福得了这么个好名字,来日择一贵婿是一定的,保不住咱家也能出个娘娘,老爷也能做个国丈呢。”
郑知县顿时肃然道:“咄,不可胡言!”
四夫人道:“都是自家人,悄悄说说怕什么。前程这事,真的谁都说不准呢。对了姐姐,你今天看到院子那位,可是跟仙女儿似的么?”
大夫人顿了一下。说实话,今天从院子里离开后,除了得意之外,她心里一直在纳闷。她本以为会见着一个倾城倾国难描难画的绝色,结果……
其实唐晋媗本来是个上等美人,但一个女人的相貌,十成之中,五官基础,顶多只占三成。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五官端正,或略有高低,但实则差距不大。主要拼的是气质、风韵、保养、打扮、仪态等等。
所以,一个美人,在距离很远,尚未看得清五官的时候,就能让人感受到,是个美人。同理,一个吊丝,远在十丈开外,便能嗅到那份厚重浓烈的矬。
自从唐晋媗的身体易主成了杜小曼,郡主的贵气就灰飞烟灭了,仪态也没有了,更不用提零保养加饮食不规律摧残的皮肤,以及市井堆里流亡途中打磨出的灰头土脸之气。
大夫人看到的,是被杜小曼的气息笼罩压制摧残下的唐晋媗的外壳,大夫人揣着一颗想见仙女的心,看到的却是一个格外接地气的女人。现实与幻想落差太大,她不禁心惊。
大夫人努力在回忆中搜刮着她看到的这个女人的优点,厚道地说:“很是谦和亲切,出我意外,咱玉雪真是有福气。”
把话题岔了开去,大夫人摸摸小千金的小脸,心中对未来的期待却又多了几分——那样的女子,都能得到那般的地位,玉雪怎么就不能呢?
第三天上午,一行人离开驿站启程,郑知县匍匐在路边送罢,颤巍巍起身,望着远去的滚滚狼烟,抖抖身上的灰尘,低叹:“希望娘娘、弘统领和两位公公日后也能念着本县啊……”
县丞轻声道:“大人此番面面俱到,这是必然的。”
中午时分,车驾早已远离那个小县,在一处旷野中休憩,宁景徽与弘醒前来裕王车中问安,询问午膳如何安排。弘醒道:“那县衙预备了许多饭食材料,因确实缺这些,臣都收下了。”
秦兰璪道:“这个收了无妨。那些御史们也不会拿这个做文章,是吧宁卿?”
宁景徽未说什么。
杜小曼默默在一旁做观众,弘醒笑道:“那郑知县真是个有趣的人,还送了礼物给臣,也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臣没有收。”
秦兰璪道:“你怎么不收?他也送了孤一份,盒子挺大,摸着怪沉,有趣的是,他将孤与宁卿拉到一处,一起送的,两个盒子一般大,孤便与宁卿一起收了。说来,宁卿你打开看了没?”
宁景徽道:“禀殿下,尚未。”
秦兰璪兴致勃勃道:“孤的也没打开,来来,宁卿,把你的拿过来,我们一起看看如何?”
宁景徽道:“臣立刻着人去拿。”
杜小曼看着宁景徽那张沉静如水的脸,心道做丞相真怪不容易的,日理万机,千谋万算,还要给影帝这样的无聊青年凑趣。
片刻后,宁景徽着人取来了礼物,秦兰璪也命左右捧来一个大盒子。两个盒子当真是一模一样,都拿绣花缎子面裹着。弘醒道:“这两份礼可比给臣的大了许多,难道那郑知县猜到了王爷与相爷的身份?不应该啊,如果猜到了,必然不会一样大。”
秦兰璪和宁景徽一起拆开包装,缎子面下是一个红漆的木盒,掀开木盒,里面各躺着一只大瓶子。
那瓶子,竟然不是瓷瓶,也不是金瓶银瓶,而是一对水晶琉璃瓶。杜小曼见过的古代大瓶子,一般是不封口的,可这对大瓶子,口上还封着一个裹着红缎子的塞儿。
杜小曼脱口称赞:“这瓶子,很别致啊。”
车厢中却是一片沉默。
杜小曼察觉有异,左右看看,秦兰璪、宁景徽、弘醒的表情都很奇怪。
秦兰璪和宁景徽神色阴郁,弘醒咳了一声:“臣,臣去着人安排午饭。”飞快离开了车厢。
车厢中继续沉默,片刻后,宁景徽抬手,合上了木盒,秦兰璪也盖上了盒盖,宁景徽道了声告退,离开了车厢,左右迅速把盒子撤了下去。
杜小曼眨眨眼:“那个瓶子,是不是有什么忌讳呀?”
秦兰璪神色一变,又露出时骗子那种痞怠的表情:“没什么,你知道那个也没用。你要是想吃什么,我让弘醒去弄。趁着路上能吃赶紧吃,进京之后进了小黑屋,可就吃不到了。”
杜小曼由着他转移话题:“不是说小黑屋可以点菜么?”
秦兰璪道:“对啊,点是能点,但你想人家会真给你做?”
晚上,郑知县带着美好的心情钻进了被窝。
两位公公看到那两个子孙瓶的时候,定然会极其开心罢。
送这份礼,还是当年他进京时,得了懂门道的高人指点。
宫里的公公们,侍奉皇上与各位嫔妃,都要净身。割下来的宝贝,封存在水晶琉璃子孙瓶中,用红布塞封,红缎裹住,置于梁上,意为平安高升。死时亦要一同入葬。
这对子孙瓶,郑知县早年预备下,果然派上了大用场。
瓶子还请五台山的法师开过光,瓶子下有经文印记,可护佑宝贝吉祥繁盛。
相信两位公公一定能体会到他这片心意!
郑知县这般想着,突然寒毛倒竖,打了两个哆嗦。
夫人在枕边问:“老爷,可是要入秋了,该让人换大被了?”
郑知县翻个身:“许是窗漏风,睡罢。”
话未落音,颈上突然一凉。
一股劲风擦着他的脸颊而过,身旁的夫人闷哼一声,一动不动。
一个男子的声音轻声道:“莫动。这两日宿在你驿馆中的那群人里,可有一个杜姓女子?”
郑知县浑身瑟瑟地抖,半天才挤出了一个字——“有。”
“那女子一切可好?平时如何起居?”
郑知县哆嗦道:“那位贵人娘娘……一切安好……好得不得了……一应起居,都有人贴身侍候着……”
“那群人中,共有三个男子,杜姓女子平时,都与哪个男人在一起?”
“本、本县只认得弘统领……另外两个……不、不知道叫……是那两人中,身、身量稍高……高一些的那个……”
颈上的冰凉骤忽消失,郑知县身畔的夫人又闷哼一声,陡然爬起身尖叫起来。
郑知县在夫人的尖叫声中哆嗦着坐起身,门窗密闭,屋内仿佛连苍蝇都不曾闯入的太平。
杜小曼胖了。
古代的衣服宽松,本来很不容易发现自己胖了。但,连原本宽松的裙腰在吃饱之后都有点撑的慌的时候,杜小曼冷汗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胖了。
都怪上路以来,她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车里只吃不动,影帝还变着法儿的着人弄来各种美食,样样都是她爱吃的类型。
进京的道路才走了近一半,杜小曼的肉膘却贴得飞快。
杜小曼偷偷拿镜子照,昏暗的铜镜中,双下巴的存在感那般的强烈,她欲哭无泪。
午饭的时候,她果断推开一碗云腿笋尖八珍丸,拖过仅有的一碟素菜吃了两口,便忍痛搁下了饭碗。
秦兰璪握着夹着一颗丸子的筷子看看她:“不合口味?”放下丸子,执起一双新筷,夹了几片肉搁进她碗中,“路上饭食差些,你先将就吃点,到了今天晚上,就能尝到像样的菜了。”
杜小曼苦下脸:“饭够好了!太好了!我都快变成猪了!”
秦兰璪挑眉:“也就脸圆了点,和猪之间,尚有差距。”
杜小曼捧住自己的双下巴:“下巴都快垂到胸口了……”
秦兰璪笑吟吟道:“几斤水膘罢了,等你进了小黑屋,顿顿牢饭,自有你瘦的时候。来,趁现在能吃的时候,多吃点,多点肉在身上,还能防身,万一到时候宁景徽对你用个刑,肉多一点,也能扛一点。”又往她碗里添了两筷酱色油亮的小排。
杜小曼转开视线,不去看那两块勾魂的小排。一路上影帝都在用“进了小黑屋就吃不到了”来催眠她。说真的,离京城越来越近,杜小曼虽说不用怕什么,其实心情还是不怎么好。每次被一强调,她便心一横,豪迈开吃,结果就……
蹲号子,本是一件伤感的事。杜小曼脑补过那个场景,自己一个孤独而憔悴的女子,蹲在铁窗后,地上是破旧的草铺,清冷月光透过天窗,在墙壁上投下一抹惨白。苍凉寂寥。
但是,如果铁窗后,皎洁月光照着一颗满脸油光的大白丸子,顿时就从苦逼小清新电影换台到恶搞片了有没有?
想学电影里的主角挖洞越狱,人家挖洞要十年,她得二十年——洞要比人家的粗一倍!
不行,太被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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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曼坚定地再把饭碗推开一些。
秦兰璪懒懒道:“唉,随你。”继续吃饭,左右撤下了杜小曼的碗筷。杜小曼盯着的秦兰璪饭碗羡慕嫉妒恨地想,这厮也吃得不少,怎么就吃不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