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琉便给她梳了一个比较简单的发髻,头上也只戴了两三件钗饰。碧璃又挑了一件浅碧色的外装服侍她换上,宽宽的袖口和衣襟处镶着深色绣云纹的阔边,十分清雅。再换了双与衣裳相配的轻巧软履。唐晋媗的身形纤细,比原版的杜小曼高些。杜小曼再褪了手上的几只镯子,又不顾绿琉的惊诧让她替自己剪短了指甲,一切完毕后,她十分满意地在铜镜前照了照。觉得可以出去熟悉一下庆南王府的环境了。
房门响了几下,门坎处又出现一个婢女打扮的少女,福了福身:“总管大人吩咐奴婢来给夫人请安,请问夫人是去厅里用早膳还是端进房中来。”
杜小曼心想,古人的饭桌上似乎有很多规矩,自己刚穿越,什么都不熟悉,别闹出什么纰漏,还是在房间里吃比较保险,于是努力将口气放得淡淡地道:“端到房中来吧。”
不久后,便有一群丫鬟排着整齐的队列捧着漆盘漆盒过来,将一件件盛着食物的精致碗碟摆放桌上,香气四溢,杜小曼口水直冒。
绿琉对送饭的丫鬟们道:“你们都先下去吧,等郡主用完早膳再过来收拾。”
为首的一个丫鬟立刻福身:“那奴婢们先告退了,夫人请慢用。”
丫鬟们整整齐齐地垂手低头倒退出门去,看得杜小曼目瞪口呆。古代的丫鬟们真是训练有素啊,幸亏她借尸还魂是做郡主夫人不是小丫鬟,要不然不用半个钟头就穿帮了。
早饭,真的好奢华。杜小曼坐在桌前,暗暗数了数碗碟,十八道精致小菜,十六样面点,数碗颜色各异的粥排开,等待杜小曼择选。
杜小曼饥肠辘辘,看见如此多的美食更加饿火中烧,但是顾虑当前身份,只能压抑自己尽量端庄地坐着。绿琉替她在面前的一个镶银花的瓷盘里夹上一块面点,杜小曼回想电视剧中古人吃饭的模样,轻轻握住粥碗中的小匙,舀出一勺粥缓缓送到嘴边,小心翼翼咽了下去。
一顿饭吃的异常痛苦。
杜小曼唯恐露出马脚,只敢吃到七分饱,就眼睁睁看着大把的美食被撤了下去。她在心中宽慰自己,没有露馅,十分成功,午饭应该比早饭更豪华,留着肚子等午饭也好…
都收拾完毕后,杜小曼假装很随意地对绿琉和碧璃说:“天气不错,在房中有些憋闷,出去走走吧。”
慕云潇,阮紫霁,最好能碰见这两个人。
在天庭的幻影中,这两人的脸都模糊不清,杜小曼十分好奇他们长什么样。
正要出门,忽然又有个丫鬟出现在门前。
这丫鬟瘦削脸儿,皮色微黄,一双挑眉,衣裳的颜色与绿琉碧璃等微有不同。她福了福身,竟然抬头直视着杜小曼道:“禀报郡主,紫霁小姐命奴婢前来,有话转禀。小姐说,昨日之事因她而起,使郡主受了十分的委屈,小姐自觉罪过甚深,异常惶恐懊悔,望郡主宽宏大量,不与小姐计较,小姐特在月泠居中设宴向郡主赔罪,恳请郡主千万纡尊,移步一叙。”
啊?阮紫霁来向唐晋媗赔罪?这位阮姑娘,真是一名贤惠隐忍的二奶吗?杜小曼很小人地想,恐怕是唐晋媗昨天刚刚出了个大丑,阮紫霁明为赔罪,其实来装作大度地补上一刀,向正夫人示威吧。
杜小曼尚未回话,碧璃立刻抢着开口道:“如晴,我们郡主今天身子不适,恐怕不能过去了。”
如晴毕恭毕敬地站着,看杜小曼的眼神带着笑意:“是吗?是奴婢唐突了。想来出了昨天的事情,郡主的身子一定会不舒服。等郡主什么时候好了,紫霁小姐再来找郡主叙话。”
绿琉道:“紫霁小姐想来向郡主问安,这份心意郡主领了。”
如晴道:“姐姐忒客气了,等过几日紫霁小姐得闲,一定来探视。到时候说不定小姐也会劝王爷一起来的,请郡主不要太懊恼了。”薄薄的唇一抿,嘴角就挑了起来。
碧璃气红了脸,杜小曼适时地开口道:“今天早上我的确有点不舒服,不过现在好多了,既然紫霁小姐诚心相请,哪能不去呢。”
如晴的视线在杜小曼脸上一绕,嘴角的弧度更高了:“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回去禀报小姐。”
她正要退下,杜小曼忽然道:“慢着。”
如晴转身:“郡主还有吩咐?”
杜小曼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你是王府中的丫鬟?”
如晴甚诧异地看杜小曼,像看一个摔坏了头的女人,但不能不躬身道:“是。”
杜小曼点点头:“王府里的奴才太多,老认不清哪个是哪个。”
如晴的神色有些难堪,道:“奴婢一向服侍紫霁小姐,郡主每天都要看见奴婢两三回的。奴婢从三岁时就进王府了,起先一直是服侍老夫人…”
杜小曼道:“哦,你既然是王府中的奴婢,三岁就进来了,是哪个教你在主子面前这样大胆的?”
如晴脸色大变猛抬起头来,强笑道:“郡主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奴婢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郡主,郡主在王爷那里受了气,何必拿奴婢们撒气。就算奴婢做错了,郡主贵为金枝玉叶,又何必和我们下人一般见识。”
杜小曼挑高了眉毛笑了笑:“真是个有文化的奴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种词都用上了。没办法,我就是个小心眼的女人。我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向身边一侧身,“碧璃。赏她几个嘴巴,让她知道什么是做奴才的本分。”
碧璃一个跨步上前,如晴向后退,被碧璃一把擒住双手。
如晴一边挣扎,一边道:“我是王府的丫鬟,紫霁小姐的丫鬟,可不是唐郡主的丫鬟。要罚也要老夫人王爷和小姐罚我。”
杜小曼迈步向前,笑道:“看来你是昨天听说你家王爷要休了我,今天就跑到我面前撒野了。别说休书还没下我还是王府的夫人,就算休书下了,你冲撞本郡主,罪过更大。”扬手,一个清脆的巴掌扇在如晴脸上。
这一巴掌下去,杜小曼觉得心中十分痛快。她现在的形象,可能和古装剧里的恶婆娘差不多。恶婆娘又怎么样,既然都变成狗血爱情剧的女二号了,做反派总比做怨妇舒服。
别说,如晴的脸皮还真硬,硌得杜小曼有些手疼。
杜小曼转身向门内走,身后的碧璃左右开弓,向如晴脸上掴去,噼噼啪啪的甚是清脆。响了二十来下后,杜小曼悠悠然道:“碧璃,手累了就歇歇吧。”
碧璃道了一声:“是。”
杜小曼侧转过身,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如晴。哇,碧璃这小丫头下手挺狠的,如晴的长脸变成了柿饼脸,一双小眼睛越发的小了。杜小曼强忍着笑,蔼声道:“回去转告紫霁小姐,本郡主稍后便过去。”
如晴的双眼不敢再看杜小曼,只敢盯着地面,应了声是,垂着双手倒退出回廊,向小路上去了。
碧璃甩了甩手道:“好!郡主!真是太痛快了!这个如晴仗着自己是阮紫霁的贴身丫鬟,成天盛气凌人的。尤其每次看着郡主,都好像我们郡主抢了她家小姐男人似的,说话连讽带刺的。昨天要不是她煽风点火,王爷也不会对郡主…总之郡主今天赏她的几个嘴巴,真的好痛快!”
绿琉却道:“奴婢觉得,她话中带刺,只当是狗叫罢了。喊管事嬷嬷过来,问个调教不当之罪便是。一个下人,怎配郡主动气。”
杜小曼道:“绿琉,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经过昨天后,我觉得我忍气吞声已经忍够了。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你退一尺,他进一丈。如果连下人的气都要受,我做人未免太失败了。只要我过得舒心就成,管外人怎么看呢。”
绿琉忧心地看了看杜小曼,欲言又止。
杜小曼笑嘻嘻地道:“出了口气,痛快多了。绿琉,麻烦你拿点水来,我和碧璃先洗洗手。然后我们去会会阮紫霁。”
庆南王府给杜小曼的感觉是,很大,十分大,非常大。
沿着彩石路走过一片花丛,绕过一个池塘,一座假山,两个凉亭,居然才出了唐晋媗住的院子。
唐晋媗住的院子叫栖锦院,坐北朝南,是正夫人的内房。出了栖锦院向南走,是正厅偏厅等主房。各个院子和主房之间都有游廊相连。朱红的游廊梁上画着精美的画,十分奢华。杜小曼跟着绿琉和碧璃在小路与游廊上东绕西绕,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古代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在屋里吃吃睡睡,还没变成大水桶,原来光是大门以内就够人跑了。一天这样来回跑几趟,吃再多都能苗条!
终于,走到腿发酸,游廊尽头出现了一个院门。
这个院门很别致,像是一座白玉的山腰一个天然的洞口,门洞的上方有一块白石被磨平了,上面刻着两个字,一个写得太奇怪,杜小曼不认识,另一个好像是个月字。
月?月泠居?阮紫霁的院子是叫这个名字吧。
门洞前转出一个粉色衣裳的小丫鬟,向杜小曼福了福:“夫人请进,小姐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杜小曼点了点头,走进门洞。唉,其实这个门洞上如果流下一道水来,就可以改叫水帘洞了。
碧璃小小声道:“郡主,您笑什么?”
杜小曼连忙敛住心神:“没什么,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
进了洞…呃,院门,转过假山屏障,杜小曼一眼望去,傻了一傻。眼前居然是一片广大,湖面…
浩浩渺渺,苍苍茫茫。
岸边有一道拱桥,连着一带回廊蜿蜒在水面上,几丛精致的楼阁像海市蜃楼的图景一般,静静飘在水面上。依稀能看见亭阁上随风飘荡的淡紫轻纱。
本来以为阮紫霁走的是假装柔弱的精明二奶路线,看这个住处的架势,她似乎是走神仙姐姐路线的啊…
望着水上的楼阁,杜小曼蓦然就觉得自己庸俗了,因为她居然在想,湖面上的风这么凉,这些屋子冬天住岂不是要冻死了?
绿琉在她身后轻轻咳嗽,杜小曼连忙回过神,举步踏上通往湖中的水上回廊。将到湖中心时,杜小曼向前一望,忍不住又愣住了。
水上回廊在此分成两岔,一条通向湖心的屋宇,另一条的尽头是个别致的亭子。一个穿湖色长衫的男子正站在亭子里,风吹得他的衣衫飘飘荡荡,竟好像刚刚从云端上落下来一样,墨发半散,男子听见人声,侧身向这里望来,杜小曼瞬间直了眼。
美…
这世上竟然有如斯的美男,杜小曼在一瞬间起了不良的念头,难道…那个叫慕云潇的王爷喜欢的是男…
话说,她们一直都在说紫霁小姐是吧,那个阮紫霁确实是女人吧…
杜小曼丫鬟们一致地福下身去:“王爷。”
王爷?原来他就是慕云潇。
没想到居然长得这么好看。嗯,有权有势相貌又好,怪不得连唐晋媗这样的郡主也不入他眼。
慕云潇视线淡漠地向这边一扫而过,继续望向湖心。仿佛杜小曼这行人不过是菜市场的一堆普通的胡萝卜。
喂,就算要休了,唐晋媗好歹还是你的正夫人吧,有必要用这种态度么!
对付摆死架子的人就只能也摆一摆架子了。杜小曼将视线从慕云潇身上轻描淡写地收回来,继续向前走。
还在福着身子丫鬟们愣了一愣,匆匆说了一句:“奴婢们先行一步,王爷恕罪。”疾步追上杜小曼。
再走了两三分钟后,楼阁终于近在眼前。
淡紫的轻纱在风中曼妙地舒展,一股沁人的香气扑鼻而来,杜小曼情不自禁地说:“好香啊。”
粉衣侍女轻声道:“回郡主的话,因为月泠居前的这段回廊和那边的水榭都是用檀香木搭成的,所以这里从来不熏香,天然就会有香味呢。”说话的时候悄悄看杜小曼的脸色,神色有些怯怯的。
哇,檀香木嗳。杜小曼压抑住蠢蠢欲动想摸摸柱子的念头,装出和蔼的微笑点了点头:“香味闻起来很舒服,这里确实很漂亮呢。”
小丫鬟结结巴巴地说:“是、是的夫人…”
正在此时,清风中,忽然传来了一个柔柔的声音:“多谢姐姐夸奖,姐姐谬赞了。”
这个声音十分轻软,十分优美,正像风中舒展的轻纱一样,绕入耳中,婉转地扣住了心弦。
一袭紫色的衫裙袅袅从房门中走出,像一朵紫云从九天碧霄上轻轻落下,清丽绝伦的面庞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杜小曼第一次知道,倾城倾国的美人原来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这个少女确实是阮紫霁的话,唐晋媗输得确实有点理由。
眼前的女子的容貌没有半点瑕疵,通身更透出清雅脱俗的韵味,举手投足的气质难描难画。杜小曼悲痛地承认,虽然唐晋媗长得也挺漂亮,但和阮紫霁一比,如果阮紫霁是月夜下荷塘中的白色睡莲,唐晋媗只能算是一朵随处可见的月季花。
紫衣女子在杜小曼面前盈盈敛身:“冒昧相约,承蒙姐姐不弃纡尊前来,紫霁好生感激。”
杜小曼连忙挤出一个客套的笑容:“哪里,紫霁妹妹你太客气了。你设宴请我,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阮紫霁柔声说:“媗姐姐肯称呼紫霁为妹妹?那就是媗姐姐宽宏大量,已宽恕妹妹昨日的过失了?”她粲然一笑,微微露出洁白的贝齿,望向杜小曼身后,“潇郎,媗姐姐已经宽恕了紫霁的过失,昨日之事就当未曾发生过,好不好?”
杜小曼诧异地转过脸去,原来慕云潇已经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不远处。阮紫霁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好不好,媗姐姐?”
呃…杜小曼一时之间懵住了,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
眼前阮紫霁的笑脸像清晨的露珠一般清透晶莹,难道她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坏?杜小曼的心中微微有点动摇,但是阮紫霁方才说过的一个词忽然跳进杜小曼的脑海。
“潇郎”。
据杜小曼所知,阮紫霁虽然已与慕云潇有了那种关系,但目前的身份仍然只是表妹而已。刚才那一声潇郎,是古代的女人称呼自己的爱人才会用的词吧,这就是说,这个阮紫霁还是在变相地向唐晋媗示威了?
而且,唐晋媗贵为郡主,以阮紫霁的身份,当要行礼请安才对吧,却一口一个媗姐姐,俨然把自己摆在和唐晋媗同等的位置,更做出协调唐晋媗和慕云潇关系的姿态。
慕云潇和唐晋媗是夫妻,人家夫妻之间的事,阮紫霁有什么说话的立场和余地?而且,她还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嘞,还装得那么神仙姐姐,这个女人果然厉害!
杜小曼只管想着,慕云潇并未做答,阮紫霁又轻轻唤了一声:“潇郎…”
杜小曼立刻打起精神,向慕云潇望去,慕云潇微微皱起了眉头,终于开了尊口道:“昨日之事,错并不在紫儿,你又何须道歉?”
他瞧了瞧杜小曼,像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立刻移开目光,冷硬地说:“并非本王偏袒紫儿,昨日的确是你因妒生事。本王本想依照七出之律将你休了,但你我婚事,毕竟是皇上所赐,你父与本王亦同殿为臣。本王此时便再给你个机会,你若向紫儿赔罪,承认昨日之过,就暂不追究此事。”
杜小曼将手从阮紫霁手中抽回,扯出一抹笑容:“多谢王爷宽宏大量,赏脸让我这个挂名夫人继续做下去。不知道王爷要我怎么向你心爱的紫霁姑娘赔罪呢?是敬茶下跪,还是点香磕头啊?”
她每说一句话,就向前走一步,走到离慕云潇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忽地收起笑容,一字一顿地说:“你、做、梦!”
慕云潇的脸色陡然变得阴寒,绿琉急急在她身后喊:“郡主!”杜小曼直视慕云潇的脸,继续道:“昨天的事情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地方错,你爱下休书就下吧,你不休我,我还想休你呢。你这种男人,除了生一副好皮囊又有权有势外,一无是处。而且你别乱扣帽子,说什么我在嫉妒你的紫霁姑娘,嫉妒这种东西呢,是要有爱情存在的。我爱你?别开玩笑了!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做我唐晋媗的相公!也别写休书那么麻烦了,我们现在就在这里讲清楚,从此时此刻起,你和我再没有夫妻关系。我,把你——休了!”
尾音落地后,四周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