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璃抚摸着软绸:“用这个料子做衣裳,姑娘穿上一定好看。”
杜小曼道:“可惜就算做了现在我也穿不了。”
绿琉满脸欲言又止,片刻后才半吐半露道:“其实…谢少主真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杜小曼假装没听懂:“是啊是啊,不知道哪家的姑娘可以配得上他。”
绿琉顿了顿,放下茶水,替杜小曼整好床铺,和碧璃一起退出房门。
杜小曼看了看那些布料,谢况弈照顾她可能只是发挥侠义精神,谢少主还是找个活泼的江湖千金,两人快意武林最合适。
杜小曼拍了拍额头,眼下自己还是想着赚钱就好。
再一日傍晚,杜小曼正在柜台中打瞌睡,门前又有客人到,来者直奔柜台前,杜小曼从迷迷糊糊中清醒,看见来人,吓了一跳,居然是十七皇子。
杜小曼下意识向他身后看,没看见宁景徽和裕王的身影。
秦羽言像是有什么大事一样,急匆匆向她道:“杜…公子,我有件要紧事想和你说,此处不大方便,可否…一同出去走走?”
杜小曼迷茫地点了点头,随着秦羽言上了一辆停在门外的马车。
车中,秦羽言端正拘谨地坐在一个角里,杜小曼坐在另一个角里,马车颠簸前行,秦羽言始终垂着眼,一句话也不说。
马车停在了一个空旷的郊野处。下车后,秦羽言又引着杜小曼走到了几行柳树边,方才道:“你…放心…这些车夫都是口风极紧之人,绝对不会泄露今天你我见面的事情…”
气氛被营造得神秘而紧张,秦羽言难道准备和自己说什么要命的大事?
杜小曼屏息肃立,秦羽言看了看远处,又看了看脚下,方才再看了看她:“昨日,少儒他去找你,是否…杜…掌柜…少儒他可能猜到了你是女子,但,确实不是我告诉他的。其实…”
秦羽言的目光又飘向远方,再折回来:“其实…第一次在酒楼中见到你后,我…就已经猜到了你是谁。陶夫人…不,应当是徐姑娘,少儒他看出你是女子,早晚会猜到你的身份。我一定会设法,让他当作不知此事。少儒他其实极好说话,只是有时不得以为之,别人才当他不留情面。你放心。”
杜小曼半张开嘴,原来,十七皇子早就看出了她是女人,而且,还记得自己曾在庙里和敬阳公家见过她的事情。但是,十七皇子貌似正因如此,把自己当成了陶家的三少夫人徐淑心。
既然已经被认出来的差不多了,要不要还是秦羽言解释清楚比较好?
杜小曼斟酌着语句说:“十七殿下,我也早就知道了你是十七皇子殿下。你…弄错了。我并不是敬阳公家的三少夫人徐淑心,我是慕王府的那位慕王爷名义上的王妃唐晋媗。”
秦羽言看起来十分震惊,怔怔看着杜小曼。
杜小曼无奈地笑了笑:“十七殿下,你想必也听说过,慕王爷他有位红颜知己,却不得奉旨与我成婚,后来大家彼此也都很痛苦…于是我就…逃了出来,而后就…”
秦羽言依然沉默地站着,杜小曼恳切地说:“拜托你,十七殿下,你就算看在我也很不容易的份上放我一马。现在抓我回去,只能彼此都难堪而已。倒不如就当唐晋媗已经死了,大家各自皆大欢喜地活着,岂不更好?”
这个十七皇子看起来很心软,杜小曼打算走哀兵政策,只要这几位大人物睁只眼闭只眼,想来慕王府的人也巴不得当成她死了。
秦羽言沉默半晌,轻声道:“你,放心,此事我不会说的。少儒他,既然一直都没有点出此事,应该暂打算不说破。但——”他凝视杜小曼,“郡主失踪后,我听闻德安王与王妃悲痛万分,郡主可需向家中报个平安?”
对了,还有唐晋媗亲爹娘那里,杜小曼都快忽略了这件事,她垂下眼帘:“我有打算传书回去,告诉他们我尚在人世…多谢殿下愿意帮我隐瞒。”
秦羽言将视线落向别处道:“我,我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你的遭际,其实…与我母后,有些相似。”
啊?杜小曼诧异地睁大眼。
秦羽言像是回忆起什么一样看向旷野远处的荒草:“母后,是被父皇当作替身,抓回宫中的。”
秦羽言讲了他母后的故事,是个极其简单的故事。
有一个皇帝,他心爱的妃子林德妃亡故之后,他悲痛异常,某次微服出游,走到街边时,恰好路过的一乘轿子被风吹开轿帘,让他看见了里面的少女的脸,居然和林德妃非常相像。于是皇帝就下令打听出了这个少女的来历,将她纳入宫中。
少女是公侯之女,出身高贵,便封为了皇后。但她的个性高傲骄纵,与出身平平,温婉娇媚的林德妃大不相同。皇后不能忍受自己是别人的替身,皇帝对她的爱恋也渐渐消磨,在她生第二个儿子的时候,林德妃的妹妹已长大成人,进入皇宫,年方二八,娇怯妩媚,尽得德妃神韵,立刻被封为贤妃,夺去了皇后的宠爱。
秦羽言涩然一叹:“父皇驾崩,皇兄登基之后,母后让贤妃殉葬,却又不准她埋在帝陵附近。母后做了太后,看似大权在握,称心如意,却没几年就郁郁而终,让皇兄一定要把她与父皇合葬,我想,她始终都很爱父皇。郡主…”
杜小曼急忙说:“我现在用的名字是杜小曼,十七殿下你喊我小曼就好。”
秦羽言转而注视着她:“杜…姑娘,倘若你如今真的能放下前事,不再怨恨,未尝不是件好事。”
杜小曼扬眉:“是啊,大好的青春,去怨恨人实在太不划算了。所以,我现在只当唐晋媗已经死了。我要做一个全新的人活下去。至于慕云潇他们么,爱干什么干什么吧,成全了一对有情人,我也算做了件好事呢。”
秦羽言看着她,神色若有所思。
回到客栈,天已近黑,杜小曼刚刚拉张凳子坐下喝了口水,时阑立刻踱过来低声问:“那位十七殿下找你,所为何事?”
杜小曼含糊道:“唔,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时阑挑眉道:“你最近无关紧要的小事可能会比较多。方才那位安公子派人送了封信过来。”将一封书信送到杜小曼鼻子下。
杜小曼接过拆开,是宁景徽极其客气地约她明天中午某茶楼相见。
难道最近走和美男约会运?
时阑打着哈欠踱远。
第二天,杜小曼按照约定时间前往约定地点。心中突然有种隐隐的感觉,这次去赴的是场鸿门宴。
西湖边的茶楼,二楼最精致的包间。杜小曼一进去,就看见宁右相大人温和的笑脸。平时看来,颇赏心悦目,不知为什么,今天总有种汗毛想往上竖的感觉。
茶博士端来茶点,斟上茶水。
像是验证她的预感一般,茶雾袅袅中,右相大人第一句话就是:“今日相请,实在是有务必要问之事,望勿见怪。昨日十七殿下已经找过郡主了吧。”
杜小曼正抿在嘴里的一口茶一个跟头噎进了肚子。
宁景徽依然温和地笑道:“在下今日,只有两件事想请问郡主。”
杜小曼挺直脊背坐正:“右相大人请讲。”嘁,你直白我也直白。
宁景徽的目光清澈,神色从容:“第一件,素闻唐郡主通晓诗书,仪态端方,尤其精于琴画,但我近日所见之唐郡主,却与这些传闻大相径庭,不免心中疑惑,究竟是传闻失实,还是眼前的唐郡主,其实并非唐郡主?”
杜小曼又一次被震撼到了,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宁景徽已经问了第二个问题。
“其二,我想请教,唐郡主如何得知在下与十七殿下的身份。自己猜到?”宁景徽的唇边再次掠过一抹薄薄的笑,“还是另有人告之?”
杜小曼想了想,答道:“第一个问题,答案比较长,要不然我先回答第二个?”
宁景徽道:“唐郡主请随意。”
杜小曼于是说:“我曾经在寺院和敬阳公家见过十七殿下,所以知道他的身份。至于右相大人你,有人认出了你写的字。”
她很有义气地没有供出时阑,宁景徽微微颔首,没有再追问。
杜小曼耸耸肩:“至于第一个问题嘛…宁右相,你知道什么叫平行世界,穿越时空吗?”
下午,杜小曼拖着步子回到不二酒楼。绿琉和碧璃跟着她到了卧房,紧张地小声问:“是不是那位宁右相看出了什么?听说他很厉害,万一…”
不是万一,他全部都看出来了。
说出实情肯定会吓坏这两个丫头,杜小曼摆摆手:“没事的,放心吧。”
绿琉和碧璃仍然满脸忐忑,反复地问了又问,杜小曼都含糊过去。
杜小曼换了衣服巡视了一遍酒楼,趁二楼没有客人的时候,时阑钻出纱帐,笑嘻嘻地问:“掌柜的看起来没精神,难道是中午被右相审问了?”
杜小曼把他赶回纱帘后,自己也走进去,懒懒地回答:“嗯,审了,我也如实交待了,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只是和某个人长得很像,被错误地当成了她一段时间,至于信不信就是他的事了。”
她就知道,她说实话,没人会相信。
当时,她问宁景徽,知不知道平行世界,穿越时空。
她再问宁景徽,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
她接着说,我真的叫杜小曼,其实我来自平行世界,另一个时空。是神仙让我到这里来的,我取代了唐晋媗的身份,在这里重生了。宁右相,你相信我的话吗?
整个场面就这样被她华丽丽地镇住了。
宁景徽默默地坐了许久,才说:“郡主的话的确离奇,本阁之前,闻所未闻。”
杜小曼大方地说:“右相你不能接受没有关系,不过,请别把我当成妖魔鬼怪抓起来做研究啊。”
宁景徽笑了笑:“郡主请放心,最近天气炎热,酒楼事务繁杂,留意多休息。”
哈哈哈,他肯定以为我脑子坏掉了!杜小曼在心里大笑几声。
时阑摇头:“掌柜的,你真蠢。”
杜小曼眯眼:“你说什么?”
时阑一脸痛心地望着她:“我说你蠢。宁景徽今天找你真正的目的你竟然没看出来?他在试探你是不是月圣门的人,你被当成圣姑啦。”
杜小曼张大嘴:“什么?”
剩菇是鲜菇的终极进化版吗?多么不吉利的名字。
时阑叹息:“裕王、十七皇子和宁景徽十有八九就是为了铲除月圣门才待在杭州,月圣门的一举一动他们都会监视,包括昨天晚上,月圣门有人到这里来的事。传说,月圣门的上一代圣姑已经仙去,新圣姑继位,却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掌柜的你,带着两个举止不俗的丫鬟,豪气冲天地开酒楼,在杭州城招摇过市,在这个腥风血雨的时节,你说他们会不会怀疑你?”
杜小曼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我这么纯洁善良,哪点和鲜菇们沾边了!”
时阑抖了一下。
杜小曼捂住头,是了,月圣门最开始就是由某个公主创建的,唐晋媗是郡主、慕王府的正夫人、被无情男深深伤害的怨妇。有这几样条件,如果她是宁景徽,她也会优先怀疑此女是不是新的剩菇…
回想之前与宁景徽的几次“意外遇见”,堂堂右相怎么可能闲着没事在杭州城里轧马路,还刚好总能遇见,还每次都聊半天,十有八九是在试探她吧。
还有十七皇子…
十七皇子那句如果你真的放下了,是件好事,其实是在委婉地劝说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杜小曼热泪长流:“天哪,我真蠢…”
时阑说:“唉,是啊,所以我才说你蠢。”
杜小曼猛抬头:“我蠢也用不着你说!”
时阑一脸无奈:“好好,掌柜的,你真笨。这样行吗?”
杜小曼已经没有心情和时阑计较嘴皮子了,她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时阑却不放弃地继续在她的伤口上撒盐:“被人冤枉是不好受,不过掌柜的你如果问心无愧,应该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对了,你在杭州城里的户籍,是谢少主帮你办的么?那你要通知他一下,这事可能会牵连到他。”
杜小曼回过一丝神,茫然地问:“户口?我自己去上的啊,不是到衙门里登个记就行了吗?”
时阑道:“对,但你要有原籍的文书和迁籍许可,衙门才会给你办啊。”
杜小曼依然一脸迷惘:“可是,我啥也没有,到那里他们就给我办了。”
时阑的嘴角抽了抽:“哦,哈,哈,掌柜的,你跟我来。”
时阑的房间颇为凌乱,衣衫这里一堆,那里一叠,被子也胡乱地卷成一团,颇有杜小曼当年自己的房间的风采。
时阑在柜中翻找了一阵,取出几张纸,把桌上的水杯砚台旧纸之类扒拉到一边,将那几张纸一张张铺开在桌面上。
“这是户籍的原本、这是出身证明誊本、这是入城的文书…”
几张纸上,都盖着官印。
“没有这几样东西,官府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给你入户籍,话说掌柜的你带我去签卖身契的时候,我带了这几样文书的,你忘了么?”
啊?有吗?她真的没留意,只记得时阑和她一样,报上了出身户籍,也是生于丙寅年。并没有留意他之前交了文书。
“我上户籍的时候,前面有人就是直接报的,然后登记了,我也一样。”
时阑一脸无语地看着她:“办户籍之前,先要把文书交给录事官,在主簿面前再报的那些话是用来与文书核对。我因临时卖身为奴,只有可以进出各城的文书,并没有迁徙文书,我还纳闷为什么官府没有让我补办,看来我是被当成你的同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