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她隐约觉得,最近发生的事,哪里有些不对劲。她正处在一个黑洞般的漩涡边缘,稍不留神,就可能被漩涡卷住,陷入无底深渊。

天庭,紫薇园。

北岳帝君笑吟吟地把一枚棋子放上棋盘,看向对面:“玄女以为如何?”

九天玄女沉吟不语,北岳帝君收起棋盘上的几枚子,抛在手边:“棋局之上,瞬息完毕,一切都说不准。”

杜小曼做了一个梦,一个黄衣的小仙娥隐藏在浓雾后面,在急切地对她说着什么。

杜小曼努力听,只隐隐听见“要当心。”“别错了…”几个零碎的片段,她喊:“你能不能大声点?”张张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跟着,雾气铺天盖地,杜小曼浑身一顿,好像从悬崖上坠下,睁开眼,满室明亮。

天庭上,云玳转头不悦地瞪身边的鹤白使:“不是说我们双方互不干涉么?使君为什么监视我?”

鹤白使从容道:“我只是过来提醒一下仙子,赌局可容不得作弊。”

云玳恨恨地跺跺脚,匆匆离开。

下界,天朗云高,日悬中天,已是晌午了。

杜小曼走到院子中,竟看见时阑拎着奶桶对她微笑:“掌柜的,今天起得有点晚啊。”

杜小曼诧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跑到哪里去了?”

时阑叹息道:“唉,先被谢少主冤枉,又有牢狱之灾,吾想最近连走衰运,可能是陷在红尘俗世中太久,于是就到城中的夫子庙中,静坐了一宿,荡涤心绪。”

杜小曼当然不信,反正时阑也不会说实话,她就没有再问,只说:“回来了就好,记得去谢谢胜福和小三啊,他们很担心你,昨天去找你找到半夜。”

时阑一脸感动,又感伤地叹了口气:“唉,可惜掌柜的不担心我。”

杜小曼挑了挑眉,没理他,径直去前楼了。

今天还是没有客人。

杜小曼和时阑蹲了一回大牢,越发没人敢来吃饭了。

杜小曼对绿琉和碧璃说了最近可能要离开杭州的事情,出她意料之外,绿琉和碧璃竟然非常赞同。

绿琉说:“杭州城太乱了,早应该作此决定,只是又要麻烦谢少主了。”

碧璃眨着眼睛问:“那么郡主,离开杭州的时候,要不要带时阑?他不是签了卖身契给你?还有酒楼怎么办?”

杜小曼说:“还卖身契呢,时阑不把我卖了算好的。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至于酒楼,我另有处置。”

碧璃点头。

杜小曼认真地思索,如果真的必须离开杭州,酒楼带不走,也不方便卖,索性就送给曹师傅他们吧,就算开不下去了,他们把酒楼卖掉,至少也能赚点钱。

那么临走之前,是不是需要先写下一张把房子转让给曹师傅他们的契约?唉,但她又不怎么会写繁体字,也不知道契约的具体格式。

杜小曼烦恼地抓抓头。

就在她为出逃做打算的时候,谢况弈那边,竟然就一直没了消息。

杜小曼捏着汗等了两天,谢少庄主既没有出现,也没有派人传信。她憋不住出去逛了逛,再没有碰见宁景徽或者裕王和十七皇子。

月圣门的人,也没有再来找过杜小曼,街上也没有看到。

牛知府遇刺的当晚,城中森严的兵卒防卫也都撤下了,杭州城和以前一样热闹。

杜小曼有点惴惴不安,根据她多年看电视剧和小说的经验,越平静,就说明越要有大事发生。

中午时,酒楼的众人又坐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吃饭,门嘎吱一响,杜小曼猛转头,原来只是风吹动了门扇。

午饭后,时阑在两座楼之间的悬廊上喊住了杜小曼:“掌柜的,你这几天都没有精神,是因为那位谢少庄主没登门?”

杜小曼暗暗警惕地看着他:“哦,谢少庄主啊,不管他还是别的谁,我只想酒楼里有个客人就行了。”

时阑道:“掌柜的心里琢磨着生意,是件好事。假如你觉得酒楼不好开,关门了,甚至是不想在这城中待了,可有些麻烦。”

杜小曼假装迷茫地说:“啊?怎么了?”

时阑笑了笑:“最近杭州城应该不太好进出,掌柜的你如果想要出城散心,最好也往后延一延。”

熏风吹动他头上的发带,他侧首看了看廊外:“今天是十五,今晚杭州的月,一定很美。”

这晚杭州的月,的确很特别,杜小曼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晚的月亮,是红色的。

诡异的红色圆月高悬在夜空,半边杭州城的天,比月色更红。

因为地上火光的映照,因为那些流出的血。

杜小曼都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打起来了。

眨眼之间,她听到行人奔逃的脚步,听到了士兵喝令百姓回到屋中的通知。曹师傅和小三、胜福搬过桌椅,紧紧顶住了门窗,门外兵刃相交声、厮杀惨呼声好像翻涌的钱塘潮,不断涌进杜小曼的耳膜。

胜福颤声说:“朝廷的兵马在剿灭月圣门,杀得全是女人。”

杜小曼到后院找木条,钉窗户用,牛棚中的水牛哞哞叫,杜小曼走到牛棚边,突然,草堆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衣襟。

杜小曼吓了一跳,连尖叫都忘了,昏黄的灯光下,手的主人爬出了草堆,竟是月芹。

月芹浑身是血,身上的衣衫破损,勉强挣扎着撑起身,一只手紧紧抓住杜小曼的裙子,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抬起:“杜,杜掌柜…求…求求你…拿着这个东西…”

杜小曼怔了怔,月芹把那件东西硬塞到她手中。

杜小曼感到手里濡湿一片,她抬起手,手中全是血,一块黑黑的东西躺在她的手心里,好像是一块玉佩。

月芹的喉咙中咯咯地响着:“他们,他们灭圣教,是为了灭口,他们要…要…”

话未说完,她的目光陡然呆滞,口中涌出黑血,摔倒在地。

杜小曼听到了身后的破门声,呵斥声,脚步声。刺目的火把光晃花了她的眼,闪着寒光的兵刃全部对准了她。

火光中,宁景徽缓缓向她走来,他的神色依然平淡温和,碧色的衣衫纤尘不染,好像水墨中走出的谪仙,杜小曼却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宁景徽身后的人,居然是——慕云潇。

宁景徽微微笑了笑,向杜小曼伸出手:“唐郡主,你的夫君慕王爷来接你了,把你手中的东西给我,和王爷回京吧。”

第三卷 你是谁?

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上。

古代的马车没有轮胎,即使最好的马,王公贵族的车,走在路上,也依然颠簸。

杜小曼坐在马车内,思绪也跟着颠簸。

四个丫鬟陪同杜小曼坐在车内,其中两个虎背熊腰,另外两个略瘦小些的,双眼中闪烁着内敛的精光,严密地监视着杜小曼的一举一动,偏偏脸上还要捏出个笑来,时不时地问:“郡主要喝茶么?”“郡主可要吃些果品?”…

杜小曼毫不客气地要了茶,吃掉了几盘细点,又啃下几片西瓜。

腥风血雨的杭州夜,让她的脑内混杂成血色与火光的一片。

在慕渣男自宁景徽背后闪亮登场的时候,她就彻底地木掉了,之后怎么被押上了车,怎么离开酒楼,她已经有些记忆模糊了。

唯一担心的就是,酒楼里的其他人,尤其是绿琉和碧璃,会不会被她连累。

她便板着脸对那四个凶猛的丫鬟说:“为什么是你们?我还是习惯让熟悉的人服侍。”

其中一个尤其雄壮的丫鬟轻声慢语地道:“奴婢们的确拙手笨脚,服侍不周。郡主请放心,奴婢们听说,你的两位贴身女婢,会尽快被找回来。只是,即便被找回来,她们能不能立刻过来服侍郡主,奴婢们不敢擅自揣测。”

杜小曼松了一口气,这就是说,绿琉和碧璃逃掉了,那么酒楼里的其他人应该也逃掉了。她的心里只剩下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豁达。

有啥可怕的呢?

她已经被定成了月圣门的同党,或者还是圣姑。这次被押回京城,说不定就会被处理掉。

处理掉也没什么可怕的,又不是之前没死过。

杜小曼想,某两位大仙不会让她那么轻易地GAME OVER,这个时候回到天庭,那就不算怨妇鬼了吧,北岳帝君就要输掉了吧。

为了面子,你也不能让我死啊,对吧,大仙?

马车颠簸了一天,驰进了某个荒山野岭一座孤寂的宅院。

四个丫鬟挟着杜小曼下了车,杜小曼都没来得及打量宅院内的情形,就被凌空架着几乎脚不沾地塞进了一间厢房。

两个丫鬟看守着杜小曼,另两个掌上灯烛。

天已经快黑了,灯烛亮起的瞬间,浓重的人影投射到墙上,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缓步走进房中,四个丫鬟立刻福身:“慕王爷。”

她们对慕渣男的称呼是“慕王爷”而非“王爷”,看来不是慕云潇带来的。

杜小曼毫无表情地瞪视着慕云潇,慕云潇用怜悯的眼神俯视她:“夫人可有什么话想和本王说?”

杜小曼翻翻白眼:“我和王爷你,一向无话可说。”

几个丫鬟行礼:“慕王爷要与唐郡主说话,奴婢们不便在场,暂时先告退了。”倒退出房门。

慕云潇轻叹一口气:“夫人,我知道,你一直都爱着本王。”

杜小曼哆嗦了一下。许久不见,慕云潇还是这样销魂。

慕云潇再叹息,带着淡淡的忧伤:“本王不是一直无心怜爱你,只是,纵然本王娶了你,亦不可能一生只有你一个女人。你竟然连一个紫霁都容不下。你不应把你的爱变成了妒,走上邪路。唉,那天,如果本王能从你的话里听出你的不对,也不至于…”

杜小曼无力地说:“王爷,你误会了,我们不熟。”

慕云潇抬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肩膀,杜小曼猛地从凳子上跳起来,向后闪去。

慕云潇微微皱眉:“夫人,本王深知你对我有情,才会只是到杭州散心,并未做出其他的事情。你若肯把事情说出来,你我夫妻,并非没有复合的可能。”

杜小曼诚恳地说:“慕王爷,我情愿被宁右相砍了,也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

慕云潇摇头:“你的个性,始终是太强了。本王会向宁景徽说情,至于肯不肯把握这次的机会,就看你自己了。”

趁慕云潇走出房门,四个丫鬟还没有进来的空当,杜小曼假装拨头发,迅速扒开右衣袖内看了看。

她的衣袖内,印有一块血迹。

那时,她下意识地把月芹给的玉藏在衣袖内,玉上沾染着月芹的血,在她的衣袖内留下了一个痕迹。

玉被宁景徽拿走了,上午在马车上时,杜小曼无意中发现了袖子里的这块血印,但当时被严密地监控着,她没能细看。

就着灯光,杜小曼看到模糊的血印依稀是几片祥云中,有一轮月亮。

丫鬟们的脚步声响起,杜小曼赶紧放下衣袖,假装若无其事。

那个模糊的图案她竟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下子又想不起来了。

丫鬟们备了晚饭,再服侍杜小曼沐浴更衣。沙漏的时间显示已将二更,丫鬟们柔声细语地说:“郡主,请早些歇息吧。”

杜小曼嗯了一声,上床就寝。

灯烛熄灭,房中一片沉寂。四个丫鬟依然守在房内,像四根柱子,浓黑的夜色中,杜小曼只听得见呼吸声。

她合眼躺着,不禁想,绿琉、碧璃、曹师傅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谁帮助他们逃走的?难道是谢况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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