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高的皇叔和权重的右相之间,正有暗流涌动,小火花噼里啪啦地闪烁着。
秦兰璪走了过来,宁景徽身形不动,目光一丝不移,秦兰璪的目光却越过了他,直接看向了杜小曼。
他几步便与宁景徽擦身而过,抓住杜小曼的手臂。
杜小曼真的不想在这个难以形容的场景里掺和,但她打了个踉跄,就被拖着走了。
走就走吧,要是她这个时候喊着“我不走,我才不跟你走!”跟秦兰璪撕扯,那场景就更无语了。
走出很远,她回头瞧了一眼,宁景徽还在原地站着,杜小曼已看不清他的脸,但那一瞬间,她仍感到宁景徽锋利的视线。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林间,空地,一辆马车。
一群侍卫守在车边,为首的正是弘统领,望着被拖着的杜小曼,难以形容的表情一闪而过,便低头行礼。
秦兰璪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平身,扯着杜小曼到了车边,屏退左右,揪着杜小曼上了车,车帘放下,杜小曼的右胳膊总算获得了自由。
她在座椅上坐下,看看秦兰璪。秦兰璪没坐,低头看着她。
这个情形应该说点什么。但是杜小曼不知道该怎么开头,就把头让给他来开。
秦兰璪和她大眼瞪小眼地互望了片刻,方才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了,脸色一变,竟露出时骗子的经典笑容:“掌柜的,让白麓山庄撵出来了?”
杜小曼斟酌了一下词句,端起仪态,温声道:“裕王殿下,民女既然已经知道了您的身份,殿下再用这种态度说话,恐怕不妥…民女惶恐得紧哪。”
秦兰璪的表情也跟着那个“哪”字的尾音抽了一下,点点头:“在月圣门待了这些时日,竟很像个女人了。”
杜小曼假笑:“谢谢殿下夸奖,民女更惶恐。”
秦兰璪微微敛去些笑意:“白麓山庄为何会撵你?谢况弈必然不会,是谢家长辈?”
杜小曼耸耸肩:“不能说是撵吧,毕竟我是做客的,总不能一直赖着不走。想走了,就离开了呗。”
秦兰璪颔首:“哦,你怎么又会同月圣门混在一处?”
杜小曼道:“加入圣教,为天下女子谋福利,这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
秦兰璪突然脸色一变,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沉声道:“杜小曼!”
杜小曼吃了一惊,秦兰璪的脸好像一个烤糊了的锅底:“此事开不得玩笑,你可知道,就凭你方才这句话,宁景徽能立刻将你…”
杜小曼挑眉:“砍了?”
砍吧砍吧!姐最不怕的就是这个!
秦兰璪扯了扯嘴角:“砍倒一时半刻不会。也就是一间没窗的屋子,你进去待着,吃喝拉撒全在里面,有人看门,宁景徽时常让人和你谈谈心,聊聊月圣门的事,你这辈子别想再看见天了罢了。”
杜小曼哦了一声:“能点菜么?”
秦兰璪思索一下:“说不定能。”
杜小曼道:“那还好啊。”
秦兰璪盯着她,一言不发,片刻之后,突然道:“蹲宁景徽的小黑牢,做裕王妃,你选哪个?”
杜小曼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秦兰璪松开握在她手腕上的爪,靠到车厢壁上:“包吃,包住,衣服随便穿,有人使唤,有人看门,你还能到处跑跑。”顿了一下,补充,“当然能点菜,想吃几个点几个,随便点。”
杜小曼直勾勾望着他,一时无语。
时骗子,啊不,秦影帝,疯了么?
她干脆地说:“当然两个都不选!”
秦兰璪脸色又一变,把笑一收:“你得选一个。如今时局,国政朝事,样样皆有转圜周旋余地,唯独牵扯月圣门,朝廷即便不会擒拿,也会暗中察之。月圣门恐怕也舍不得放你吧。我一早和你说过,要洗脱嫌疑,只有一个方法,你得倾心于一个男子,嫁了。”唇角一挑,又叹了口气,“你倒是喜欢谢况弈,但他此时娶不了你,只剩下我了。”
杜小曼木然许久,才呵呵僵笑两声:“谢谢殿下抬爱。给我这个好机会。可我是慕王夫人,已婚妇女。”
秦兰璪微微眯起眼:“你是杜小曼,不是唐晋媗。”
杜小曼正色:“对,但全天下人都觉得,我是唐晋媗,不是杜小曼。”
秦兰璪的表情莫测:“即便你是唐晋媗,亦能和离。”
和离?那是什么?
秦兰璪低头看她茫然的表情,双眉微扬:“你不知道?本朝有律,婚不合,可和离。嫁慕云潇,唐晋媗封不了妃,只能称夫人,但唐郡主名下封邑多于他,还带给慕云潇一个仪宾之衔,每年朝廷要因此发给他二百石岁禄。因此缘故,唐晋媗可单独提出和离之请。”
也就是说,唐晋媗其实是可以和慕云潇离婚的?
杜小曼又一次凌乱了。
那唐晋媗…是为什么呢?
她为什么宁可自杀,也不跟慕渣男离婚?
难道她…杜小曼倒抽了一口冷气,死都不离,那答案貌似只有一个——
唐、晋、媗、爱、慕、云、潇!
杜小曼抱住了头。
不可能!慕渣男除了脸之外,全是渣渣,唐晋媗怎么会爱上了他?看上了他哪里?
爱脸?
据说唐晋媗是她杜小曼的上辈子啊,她上辈子居然爱着慕云潇。
太惊悚了!这绝不可能!
秦兰璪幽幽地说:“你这么不想跟慕云潇和离么?”
杜小曼猛抬头:“离!绝对离!肯定得离!要是能公告天下我休他那就最好了!”
秦兰璪又幽幽地说:“你并非唐晋媗,为何如此亢奋?”
杜小曼噎了一下,清清喉咙:“对,我不是唐晋媗,可我曾经是唐晋媗的替身。慕云潇那个人渣那么对唐晋媗,即便我是个替身也看不过去!总之,这事挺复杂了…”
这都是真话,爱信不信吧。
秦兰璪的表情看不出信还是不信,只道:“哦,听你这么一说,是纠葛颇多。”
杜小曼摊手:“现在确实蛮尴尬,我要是以唐晋媗的身份和慕云潇离婚吧,不是我的事儿。要是不和离吧,都以为我是唐晋媗…”
秦兰璪又笑眯眯地伸出爪,搭在她的手腕上:“无需苦恼,无需在意旁人。有我呢。旁枝末节暂且不论,你是选宁景徽的小黑牢,还是选当裕王妃?”
哦,哈、哈、哈…
杜小曼假笑一声:“殿下,您家美色如云,妹子成山,我去了,能排第几号啊?是第一千零几,还是一万零几?”
秦兰璪笑吟吟道:“没那么多,谣传尔。”摸摸下巴,“说起来,我倒也记不清总数了。不算女侍,大概二百多个?你顶多排到三百零一。”
哦、哈、哈、哈、哈、哈…
杜小曼认真地问:“这么多美女,你睡得过来么?”
秦兰璪谦虚道:“其实不多,一天一个,尚不足一年。”
月圣门竟没有第一个做掉你,真是千古之谜。
秦兰璪哧地一笑,蓦地凑近,捏捏杜小曼的下巴:“哄你的,我还没成亲,等着娶你做正妃。”
杜小曼扒开秦影帝的爪:“谢了,不管是第三百零一,还是三百前边的那个一,都不适合我掺和。殿下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影帝的声音又变得幽幽的:“你觉得我在玩笑?”
杜小曼真心被他打败了:“裕王殿下,算我怕了你了,你能不能别耍我了?结婚这种事很严肃的,好吧,你家美女很多,你可能不觉得什么。但在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嗯,在我的家乡,这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咱俩不可能互相看上。”
秦兰璪又抓住了她的手:“你怎知不可能,嗯?”
三观正常的现代女人,哪个会要一个有三百多个女人的老色狼啊?有一个就把你踹南山上去了!
这种观念,就不指望秦影帝的头壳能醒悟了。反正影帝也是在拿她寻开心而已,费口舌干吗?
杜小曼在肚子里翻翻白眼,温声说:“这个,各方面都搭不上。您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呢,我有什么可被您看上的?”
秦兰璪的目光闪了闪,一脸思索:“是啊,我看上你什么了?”
杜小曼再摊手:“对吧。所以玩笑就开到这里为止。咳咳,今天天气挺不错的。”
秦兰璪抓着她手腕的手却紧了紧:“你还没选,你是要坐宁景徽的小黑牢,还是做裕王妃?”
杜小曼要晕过去了:“不都讲清楚了么?”
秦兰璪一脸自若:“讲清楚的,只是我不知看上了你什么。我亦知,你心中无我。但与你目前处境毫不相干。如今形式,你只能二选其一,以我之见,你更应该选做裕王妃。”
杜小曼愕然:“为什么?”她现在脑内被搅成了一锅粥。
秦兰璪笑眯眯地说:“唉,你的脑子就是不会拐弯哪,这么简单明白之事还搞不懂。裕王妃与你我互不互相看上,并不相干,只是此时你的一条出路而已。既然有了你前面所剖析的种种,有没有那三百,你更不用介意了。”
杜小曼总算绕过来了,但又被雷到了:“你的意思是说,咱俩假结婚,你让我做裕王妃?”
秦兰璪正色:“怎么能是假的?礼部下聘,御赐封衔。孤唯一的妻,裕王妃。”
杜小曼搓了搓鸡皮疙瘩:“你,为什么肯这么帮我?”
影帝这么做,总觉得另有目的。
秦兰璪垂下眼皮,叹了口气:“你啊,真是…娶你,你问为什么。帮你,你又问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别问这么多为什么。”又凑近了些,“你问许多句,我只问你一句,裕王妃,你要当么?”
杜小曼果断干脆地说:“我选宁景徽的小黑屋!”
哈哈,这么明显一个坑,我怎么可能往里跳!
做影帝后花园的第三百零一个女人,这是什么下场?当怨妇啊!
大仙们的赌没打完,打赌的棋子怎么会挂呢?这就好像主角不会死在大结局以外的地方一样。小黑屋什么的,不用怕!
她目光灼灼,望着秦兰璪。秦兰璪神色没变,只微微眯起了眼:“你知道,你为什么总那么东奔西跑,居无定所么?”
杜小曼回答:“命运的玩弄。”
秦兰璪摇头:“否,是你心上的窟窿,和别人的数量不太一样。”
杜小曼顿了一下,道:“这个问题,你得辩证看待。”
啊,对,辩证这个词,他听不懂。
“就是说,看事情的立场和角度不同,结论也不一样。你觉得我心上的窟窿比别人少,只因为你站的位置恰好让你少数了。窟窿的数量是对的,说不定还多点儿,可是你看不到…唔…”
哐!杜小曼猛地往后一闪,后脑勺重重磕在车厢上,用手捂住生疼的嘴唇:“你,你…!”
秦兰璪抬手撑在她头上方的车厢上,一脸“我就是耍流氓怎样”的表情,沉声问:“选宁景徽的小黑屋,还是当裕王妃,嗯?”
嗯?嗯你个头!你以为在拍狗血偶像剧?这种桥段,老娘见太多了!
杜小曼冷笑:“宁景徽。”
黑影压顶,她来不及闪避,唇上一疼,又被重重咬了一口。
“宁景徽?”秦兰璪的声音贴在她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