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曼正在沉醉赞叹,身边的侍女们又都福了福身,她转过身,看见打从那边的花木深处,过来了三四个侍女,簇拥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那女子一袭绛云衫子藕荷裙,系着缃罗绦,垂着明月佩,梳着坠云髻,簪着摇星钗,娉婷而来,杜小曼顿时精神一振!
这就是影帝那三百个女人中的一个吧!
杜小曼立刻擦亮双眼,目光炯炯。那女子走得近了,眉眼也看分明了,杜小曼在心里赞叹——影帝不愧为一头有眼光的色狼!
那春水般的双眼,那檀口琼鼻,那无暇无疵白得像雪一样的皮肤…
单就五官相貌而论,这女子肯定比不过孤于箬儿和谢夫人。
但是,孤于箬儿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之美,谢夫人则是气韵端庄的高雅之美,而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娇婉动人的气质,长眉弯弯,双眼含情,她看向杜小曼,轻轻一笑,杜小曼的骨头都有些发酥,如果换成一个没见识的男人,恐怕立刻就能在这一笑中,化成一滩水。
那女子含笑福了福身:“可是唐郡主?”
杜小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礼,就道:“啊,对。姑娘…夫人…你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女子,连换了几个称呼,女子嫣然一笑:“妾名叫息柔。”
息柔,息柔,这名字就是妩媚入骨的温柔啊。不知道在影帝的三百后宫中排行第几。
杜小曼试探着问:“你是住在这个别苑里?”
息柔答道:“回郡主的话,奴在影照斋中住。倒不甚远,不知可有幸请郡主移步,过去吃杯茶?”
杜小曼道:“啊,谢谢,但是有点晚了,好像马上就要吃晚饭…要不等下次吧。你是出来赏花的么?”
息柔淡淡笑道:“嗯,有些闷了,就出来走一走,不想碰见了郡主,倒是福气了。”
影帝真是罪恶啊,还挑三拣四说,这个院子太阴凉,不是夏天不爱在这里住,让这样的美女长年住在这里,就没想过她会不会得关节炎?
杜小曼不禁道:“这里太阴凉,秋冬住,会不会冷?”
息柔抿唇道:“这别苑是消夏用的,多是竹材,一过了夏,的确就太阴凉了。奴也不是住在这里,闻说王爷返京,要经过此处,虽当时说,不在别苑歇了,但妾想凡事应周全些,这才赶了过来。急忙忙收拾,诸多不当之处,望郡主多多包涵。”
嗯?听这个言语,息柔在影帝的后宫里,算是地位出众的,竟能打理家务了。难道是第一侧妃?就算不是,也肯定是影帝很信任和喜欢的女人。
杜小曼正暗戳戳地猜测着,息柔又道:“说起来,妾更要向郡主请罪,准备的不周,原听说郡主过来,本想着别苑里数栖晴轩雅致,便准备了那里。但天已近秋,夜风幽凉,那里又临着湖,潮气重了,改了花间榭。劳郡主折腾奔波,莫怪。”
杜小曼赶紧道:“没事没事,我住哪里都行,这里的房子都很漂亮。夫人和我说话,也无须这么客气了。我还是待罪之身呢。”
息柔含笑道:“郡主说哪里的话,在这里,千万不要客气,缺什么,想要什么,就着人告诉我。新衣正在赶制,郡主喜欢什么颜色料子?”往后退了两步,将杜小曼上下一打量,“郡主穿纱绿定然好看,正好备下了几匹料子,郡主若是喜欢这个颜色,我便着人去做了。”
杜小曼道:“不用不用,太麻烦了。”
息柔嫣然道:“郡主千万莫要客气,妾就是这个脾气,她们都知道的,看见了年轻的姑娘,就想着什么衣服合衬漂亮。这话逾越了,郡主计较。”
旁边的侍女笑道:“是呀,息夫人就是喜欢端详人送衣裳,见不着郡主这样的贵人时,还常常拿我们练手呢。”
杜小曼只得道:“那我谢谢夫人了。”
息柔掩口:“郡主一口一个谢字,真叫妾不知如何是好了。”她语调柔婉,眼波一转,说不尽的妩媚,有侍女匆匆而来,先向杜小曼行礼,再向息夫人福身,匆匆道:“夫人,王爷那边…”
息柔立刻向杜小曼笑道:“郡主,恕妾失礼,先请罪告退了,容后再向郡主问安。”
杜小曼道:“夫人请随便去忙,我这里转一转,也该回去了。”
息柔行礼作别,匆匆离去。
杜小曼想和侍女们打听这位息夫人在影帝后宫的位置,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私房事,明问又显得太三八了,心里痒痒的像猫爪子在抓,左右斟酌,才道:“息夫人真是美女,你们王爷很有眼光啊。”
侍女们互望一眼,都掩口笑了。其中一个道:“息夫人可与王爷的眼光没关系,乃是先太后娘娘赐给我们王爷的人呢。”
太后赏的,那是应该地位比较高了。
杜小曼忍不住更进一步问:“看起来她要管理很多事的样子,很忙吧?你们裕王府,繁琐的事情应该蛮多的。”
侍女道:“别看息夫人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做起事来,少有人比得上。要不,依着王爷的性子,天南海北,一跑就没影,府内可要乱得不成样子了。”
杜小曼用玩笑的口气说:“那你们王爷可要多喜欢她一点了。这么好的女子可不好找呢。”
侍女们再互相望了望,又哧哧咯咯地笑起来。
“哎呀,我们王爷可喜欢不了她。”
“要是王爷喜欢息夫人,可就乱套了!”
杜小曼一头雾水。
众侍女笑了一时,其中一个才放下掩口的纱帕道:“姑娘误会了,息夫人是我们裕王府邱长史的夫人,年纪可比王爷大好几岁呢。”
啊?杜小曼顿时有点尴尬了。
其他侍女接话道:“息夫人原是先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我们先太妃娘娘在生时,身子不大好。后来王爷封了府,先太后娘娘忧心我们太妃娘娘精力不济,府中内务管不过来,王爷又没娶妃,便将身边的女官赐嫁与邱长史,也好替太妃娘娘分担府中内务。这也是先太后娘娘对我们太妃娘娘的孝心。”
原来如此。
杜小曼道:“现在你们王爷有那么多美女,可以多找两个和息夫人一起管理啊。”
侍女们又互相看看,道:“王爷还没娶妃呢。哎呀,快要传晚膳了,姑娘,不如先回花间榭吧。”
杜小曼被侍女们簇拥着往回走,转念一想,也是。影帝的女人很多,但没有听说他特别宠爱哪个,想来很懂得集邮之道,对谁都差不多的好。如果参与了王府管理,身份肯定就不一样了,争名分高下,就要闹所谓的宫斗宅斗了。
还是由专业的来做为好。
呃,干吗惦记研究影帝的后宫呢?杜小曼有点鄙视自己的三八。
回到花间榭不久,果然就吃晚饭了。
影帝这厮,真是极懂享受,光是看传菜的盘盒,盛菜的器皿,杜小曼就在心里吸气,样样都是她想象不到的精巧。
她问了问侍女,得知,裕王府吃饭,每顿所用器皿都与季节、日期、时辰、吃饭的地点、菜肴搭配。
侍女又向杜小曼道,因为她路上存了些虚火在体内,所以晚膳用的都是性温平和的食材。
杜小曼方才知道,她在洗漱更衣时,侍女中有懂医术的,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查看了她的气色脉象,安排了晚饭。
吃完了晚饭,息夫人又过来问安,道:“别苑匆匆安排,都不周全,也没备下什么好让郡主解闷,只有几个会唱曲儿的孩子,或是影子戏,郡主可喜欢。”
这些杜小曼是真看不上了,影子戏什么的,跟电影电视比起来,那就是浮云啊…她一听唱戏就着急。
息夫人又提了几样,杜小曼都一一婉拒。
“夫人不必费心了,我就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再晚些就该睡了。”
息夫人道:“郡主傍晚时在花园里只赏玩了片刻,想来也未能尽兴,后园中的星棋亭,夜景倒还不错,郡主可想去走走?”
一个侍女插话道:“王爷在别苑时,若有客来,常在那边饮酒,是否…?”
息夫人嫣然道:“放心,我做事岂会那么不周全?王爷与宁相和白公公井公公都在绿卿阁,到不了后园那边。”
杜小曼正好一个不留神吃多了,想要消化消化,就道:“去看看夜色挺好啊。”
息夫人起身:“郡主这边请。”
入夜后再看这座别苑的后花园,和傍晚时又是一种景象。息夫人比起那堆侍女,更是个好同伴,谈吐亲切,言语风趣。
星棋亭是个临湖的亭子,所在之处比较特别,这一块的湖水,被天然的弯道围了一下,后来又加了山石改建,如果不是刮非常大的风,亭外的一块湖水永远是平平整整的,像镜面一样,清风徐之,湖水却平如镜,熠熠星子映在水面,像碎钻散在镜面上。
亭中的白石桌上刻着棋盘,看来影帝没事时会来这里下棋。
杜小曼走到亭边看了看湖上美景,突然悠悠传来一阵乐声。
笛声和着瑶琴,轻快空灵。这声音离得很近,难道影帝和宁景徽等人在附近?杜小曼不禁顺着乐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亮起灯火,却也是一处亭阁,高台上,一群身着轻纱女子在舞蹈,舞蹈中似乎还糅合了杂技的元素。众女子托起了一个托盘,一个女子的足尖一抬,挑起一个球状物体落到盘上,却裂开成一朵花的模样,那女子扯着布幔,轻盈地跃到盘上,在花中旋舞。
杜小曼不禁鼓掌,息夫人道:“郡主不想听戏,想来是嫌吵闹,妾便擅作主张,请郡主来星棋亭中赏玩,在月琼阁中远远地演曲,郡主不觉得吵吧。”
竟然是特意为她准备的!杜小曼道:“很,很风雅啊,怎么会吵?”
远远那边又换了曲子,这次不是笛,听着像洞箫的声音,微风中临水听乐,有种不是身在人间的感觉。
息夫人道:“郡主喜欢便好。”
杜小曼脱口道:“喜欢。”夜晚的空气沁人的清幽,婉转洞箫声中,有低低的吟唱声。
杜小曼身上一麻,寒毛忽然有种竖起的冲动,那亭中,只有一个女子在独舞。
她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熟悉。
月光,水上,低低吟唱的女声,跳舞的女子…
杜小曼心中猛地一震,转头对上的是息夫人笑盈盈的眼眸。
只是巧合吧。
曲调不同,但有两三个音她想抓住…
另一首曲子她险些便要唱出。
“云之外兮,天之涯兮…我心往兮,独得其影,水清扬兮,映兰舟头…”
这不可能!
“怎么回事?”旁边的侍女突然出声,将杜小曼吓了一跳。
她猛回头,侍女们都在看着亭外:“怎么有灯火往这里来?”
花木丛中,果然有两盏灯笼往这边来。星棋亭在一个弯道后,来者似乎是从一条岔路上拐过来的,所以方才被她们发现。
息夫人也露出诧异的表情:“这不是王爷的仪仗,郡主过来时,我已让人封园,不得有外人入内,怎会…”
侍女簇拥起杜小曼:“姑娘,我们赶紧回去吧。”
但,即便想闪,也躲不及了。杜小曼刚出了亭子,提灯的几人已迎面要与她们撞上,侍女们将杜小曼围到中间,息夫人向前迎了两步,微一福身,诧异道:“井公公,你老怎会…?”
来者只有三人,两个提灯笼的,还有一个走在中间的。中间那人往前走了两步,呵呵笑道:“息夫人哪,真是许久不见。别苑这里,竟是你在料理?咱家喝多了,偷步来后园透气,不想却撞见熟人了。”觑眼却向杜小曼这边看来,“这位是…”
息夫人侧首望了望杜小曼,刚要开口,井公公已又呵呵道:“哦,想来便是唐郡主了。老奴井全,郡主入宫几次,老奴都无福服侍,竟在此遇上,真是福分。”
息夫人道:“井公公早先在先太后娘娘身边贴身服侍,如今与白公公共掌宫中内务…”
井公公截断息夫人的话:“就是个端茶倒水传信的老奴才罢了,休听息夫人的抬举。”
杜小曼便就颔首笑了笑:“井公公,幸会。”
那井公公眯着眼,目光雪亮雪亮地在杜小曼身上扫来扫去,杜小曼再笑道:“井公公,夜已经深了,我得先回去休息,改日再陪您老聊天。”
井公公立刻道:“嗳,郡主真是抬举老奴,郡主请先回去休息,老奴今晚冲撞,赔罪了!”躬身拱手,杜小曼与侍女们快步离开,走了老远,仍感觉那井公公的视线黏在自己的后背上。
一个侍女嘀咕:“怎么可能怎么巧,若真是封了园,井公公怎么进得来?我看…”
另一个侍女轻咳一声,轻轻用手肘撞了她一下,那个侍女噤口不言。
那厢,井公公站在原地眯眼望着杜小曼的背影,片刻后向息夫人道:“咱家老奴酒也差不多醒了,还是回去吧。”
息夫人再微微福身:“公公走好。”转身匆匆去追杜小曼一行,却在心里盘算,这件事王爷肯定得知道,如何化解责难。
井公公出现在这里,的确不是巧合,是她放进来的。
井公公此番前来送信,更肩负了一项使命。杜小曼的事情,闹得比她自己想象的大,裕王要抢庆南王王的老婆,朝中宫里已经沸沸扬扬,据说京城民间都有议论。
杜小曼潜逃后,官方虽然对外公布,唐郡主是在上香时被土匪劫了,但群众的八卦能力是无穷的,庆南王独宠小妾,大老婆一气出逃,跟着土匪头子跑了,早已是京城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话题之一,甚至还出了戏本,在坊间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