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杜小曼胡乱应着:“哦,一个熟人。”

她手忙脚乱收拾起摊子上的东西,堆到车上,也不管锅歪了,汤洒了,串串竹签掉在地上,胡乱捡起跌落的小板凳塞在车头,推着小车仓皇而逃。

她撞进小庙后门,院中的老尼诧异:“施主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厢房已经收拾好…施主?”

杜小曼只当没听见,把小车丢在柴房门前,一头撞进杂物间的门,插上房门。

狸花被她惊了一跳,从床上跳下来,跃到杂物堆上。

床头的破柜上搁着她吃饭的碗。她昨天买的那些减价处理的茶杯和碗只有这一个是有花纹的,花枝上开着淡红色的小花,大概是因为碗底有个小豁,才便宜卖了。她开心地把这个碗洗了又洗,留给自己用,既喝水,又吃饭,幸福得不得了。

昨天夜晚,她抱着这个碗在床头喝糖水,边喝边想,赚了钱,先租间小房子,再买上茶杯,配套的碟子。

她抓起那个碗,狠狠向墙上砸去。

瓷碗碎成几片,跌落在地。

她再从怀里扯出干瘪的钱袋,用更大的力气砸到墙上。

铜板洒了一地。

杜小曼跌坐在地上,狠狠抓着头发,口腔里依稀有淡淡的腥气。

过了片刻,她慢慢动了动,向前爬了爬,收拾两块碎碗渣,丢下,又摸向四散的铜板,在触到的一瞬间,终于忍不住抱住膝盖,痛哭出声。

她一边哭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想,杜小曼,你怎么就这么玻璃心了。你有啥好玻璃心的?你什么没见过?

死过,穿越过,当过通缉犯进过邪教。

蹲过大牢喝过毒药。

还有什么扛不住的?

谢夫人的几句话,说得没错啊,是实情,有什么好玻璃心!

她再摸一把眼泪鼻涕,把钱抓起来,都塞进钱袋。捡起那几块碎碗片,心中一阵刺疼。再咬咬牙,想想自己现在满头乱发,一身泥灰,模样绝对经典,拿个碗就可以进丐帮了,还会被谢夫人脑补成狐狸精,什么剧情!不觉又笑了一声。

狸花卧在杂货堆上眯缝着眼睛看这个疯妇,觉得愚蠢的人类真是不可理喻。

杜小曼吸吸鼻涕站起身,摸摸碎碗渣上的花纹,又一阵心疼,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

她把钱袋搁到床上,准备打点水洗洗脸,一开门,只见,门外站着,谢况弈。

杜小曼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谢况弈看着她,没说话。僵持了许久,谢况弈才沉声道:“我娘…”

杜小曼很镇定很淡定道:“谢少主,真的谢谢你。你帮我这么多,可能我这辈子都还不清。可能我这人确实不知好歹,但我还是要说,你以后,别再帮我了。”

谢况弈的脸色变了变。

杜小曼转身往水井的方向去,谢况弈的声音从她身后飘来:“只有三个人是我派的。”

杜小曼的脚步顿住。

谢况弈道:“就三个,你不想让我帮,可以还我六文钱。”

杜小曼回身,与谢况弈的视线相遇,谢况弈说:“嗯,其实是五个。真的就五个,这次没少说。”一伸手,“十文钱。”

杜小曼犀利地看他:“你雇他们,不止这么多钱吧。”

谢况弈从容答道:“不要钱。”

“…”

好吧,想来是白麓山庄的小弟,少主吩咐,必定争先恐后,倒贴钱都愿意。

杜小曼摸出钱袋,倒出十文钱,放到谢况弈手心里。

谢况弈把钱往怀里一塞,又道:“我代我娘向你赔不是。她…咳…”抓抓头发,一脸为难。

杜小曼道:“谢少主,谢夫人很疼你,她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你好。总之,从各方面来说,谢少主你都不应该再帮我,我也不应该再接受你的帮助。”

谢况弈盯着她,双唇抿得紧紧,半晌挤出一点了然的表情,点点头:“那我先走了。”干脆地一纵身,掠上房顶离去。

杜小曼叹了口气转过身,却见惠心师太正站在不远处,凝望着刚被谢况弈踩踏过的屋脊。

杜小曼吸吸鼻子:“要是瓦被踩坏了,我赔。”

惠心师太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贫尼有句话不得不说,缘如佛前明灯,几世累积,才得琉璃盏满,但从明到灭,短或一瞬,长不过一生,当看自己把握。”

杜小曼明白,这句话翻译通俗点,约等于,青春短暂年华易逝,捡个好的就嫁了吧。

她点点头:“对,但如果本来就没缘分,不该牵扯上,就果断不要接触太多。”

惠心师太叹息一声,又念了句佛号,转身走开。杜小曼打水洗了把脸,凉水泼到脸上,脑子也冷静了。

她抹干净脸,把全身收拾收拾,将小推车拾掇了一下。

方才冲动的时候,她曾想过把车砸了,离开白雀庵,现在她想给自己两巴掌。

对,这钱是卖了秦兰璪的东西才有的。

对,开始摆摊的时候谢况弈帮忙开了外挂。

对,一直还是靠了别人。

但人得面对现实。傲气是要本钱的,啥都没有的时候,有什么资格谈骨气。

砸了车,还能去干什么?

不食周粟饿死的那两位,风骨千古流传,因为人家本来就是名人。

杜小曼铁骨铮铮地饿死在街头,不会有人对着尸体赞叹,啊,这个有气节的女子!只会抱怨,又有躺尸的影响市容了,往乱葬岗拖都费劲!

将来赚了大钱,拍下银子,N倍还债,那才是赢家!

哭哭哭,哭个鬼啊。

伤春悲秋,那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才有资格干的事儿。

趁着天还亮着,赶紧出去,晚上再赚一票才是正道。

杜小曼推着小车重新回去摆摊,卖炊饼的大娘看到她眼直了一下。

“小娘子,回来了?”

杜小曼嗯了一声,摆放桌椅,感觉有无数道视线在自己身上扫射,她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左右摊位的摊主都在各做各的。

她从车上搬下小炉子,卖炊饼的大娘过来帮她端锅,试探着问:“晌午来找你的,是…”

杜小曼笑笑:“一个熟人。”

大娘叹了口气:“唉,你一个人,年轻轻的,真是不容易。不过能想着做门营生,也挺好的。”

杜小曼道:“我刚做买卖,什么都不懂,承您帮衬,以后也请多看顾。”

大娘道:“嗳,小娘子客气了。做买卖糊口,都不容易,能互相多帮帮就帮帮吧。”

杜小曼笑着点头。大娘正待再说些什么,一个袅娜的身影站到了摊前:“又出摊了?”

杜小曼一抬头,见是昨天来喝糖水的那个女子笑盈盈地立着,卖炊饼的大娘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摊子,回自己的摊上去,暗暗撇了撇嘴。

女子含笑道:“晌午我就想喝你昨儿那个糖水,远远瞧了瞧,你好像改卖别的了,晚上还有么?”

杜小曼赶紧说:“有,但要等一等。”

女子在摊位上坐下:“不当紧,反正我也没事,你熬着。”

杜小曼现削了梨子,加枣熬上,飞快奔进旁边的杂货铺,现买了一包红糖加入糖水中。

女子抿嘴笑道:“谢了,真是有心。”

杜小曼道:“承你多照顾我的生意,这是应该的。”

卖炊饼的大娘与左右摊主听了,都又暗暗撇嘴。

中午谢夫人来找杜小曼谈话的那一场,左右摊主都在猜测内幕。谢夫人保养好,看起来和杜小曼是同辈人,美艳华贵与杜小曼的灰头土脸对比着实强烈。于是众人都猜,八九不离十,是哪家的老爷一时猪油糊了眼,明明有美貌的夫人,还摸上了府里的粗使丫头,丫头事后落荒而逃,流落街头,还是被穷追猛打的夫人寻着了。

如今,杜小曼对这个女子如此讨好,其他摊主们不得不感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杜小曼对这一切懵然不知,只凭直觉知道,这个女人肯定不是谢少主雇来的,是她靠能力吸引来的客户,得好好对待。

这个女子喝糖水的期间,又吸引了不少男人过来,杜小曼轻松入账了十几文,期间竟还有客人来问:“小娘子,晌午那吃食还做不做了?”

杜小曼顿时被治愈了。

这句询问是最好的肯定,胜过一万句称赞。

但是,她只有一口锅,熬了糖水,就做不了串串,只能道:“明天中午有。”

那人走时,表情还有点失落,杜小曼感动得要流泪了。

那女子抿着糖水笑道:“妹妹生意不错呢。你中午卖的那个,看来挺好吃,我明儿也来尝尝。”

杜小曼道:“那多谢啦,刚开始做,只希望能糊口罢了。”

女子又道:“你既是新来,在何处落脚?”

杜小曼道:“暂时在白雀庵中借住。”

女子道:“哎呀,那可不是长久之计。若是你想赁屋,我家倒有空房,可算便宜些租你。我每天沾便宜多吃点糖水罢了。”

杜小曼心里一动,正想问价钱,又忍住了。这女子看起来实在像…再说万一又是月圣门呢?做客户挺好,其他的,还是算了吧。

女子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神情变化,搁下茶盏:“妹妹神情犹豫,难道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我知道许多人不说我好,但我实实在在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不怕旁人说什么!”

杜小曼赶紧道:“不是不是,是我实在没钱。整了这个摊子,还得留点钱进货,暂时没什么盈余,所以才在庵里借住,等赚了钱再说。”

女子起身:“也罢,是我多事了。”搁下糖水钱,离了摊子。

卖炊饼的大娘探首观看,终于忍不住小声向杜小曼道:“呔,小娘子,那郑九娘,你还是少沾惹为好。”

杜小曼听这话不甚入耳,含糊道:“我看这位夫人人好又漂亮,总来照顾我生意,挺感谢她的。”

卖炊饼的大娘嗤道:“啐,夫人?这个词哪能往她身上用。小娘子,就当老身多事了,你既然想正正经经做买卖,本分在城里立足,就别沾这种野路子女人。”

杜小曼不得不道:“她到底是…”

大娘正等着她问这一句,立刻爆了一堆料。

那女子的身份,倒和杜小曼之前猜测的有出入,并不是做不正当营生的。据炊饼大娘说,她不是本城人,大概在一年多前来到城里,貌似是一个买卖的养在这边的外室。自称姓郑,叫九娘,不知道是不是本名。那男人给她买了个小院子,但极少出现。郑九娘就每日里浓妆艳抹,在街上晃荡,勾得这一带的男子们心迷神醉。方圆几条街的女人们,没一个不骂她。郑九娘也不以为耻,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招摇过市。

“养她那人,不知是不是不要她了,横竖是有一阵子没见了。她还这么涂脂抹粉的,谁知背地后里有没有做什么营生。总之,远着些,省得染身上腥。”

杜小曼将几文钱收进钱袋里,却不由得想,刚才郑九娘说得那堆话,肯定是被别人背后戳脊梁骨,戳多了,怒而发泄,可见她除了可能被包养之外,没做过什么不正经的事。世界真是不公平。如果郑九娘是个男人,鲜衣怒马,招摇过市,肯定人人称赞风流潇洒,但身为女人,打扮漂亮点,四处走走坐坐,就变成不知廉耻,不守本分了。看着这样的世道,月圣门倒也有存在的理由。

她立刻敲了自己脑袋一记,怎么鬼使神差地又想到月圣门了。当心想什么来什么。

唉,说到月圣门,不知道影帝他…

没听到坊间有什么朝廷变动的谣传,看来没出什么大事。

也可能是…捂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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