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黄知府抖着退出门,急招小吏,主簿又匆匆赶来:“大人,那时杜氏,与谢家似有瓜葛,谢家派了人来,礼请大人再斟酌此案。谢家的少庄主能为那女子作证,她昨夜未曾行凶。”

黄知府擦擦额上汗珠:“快,那就将此女放出,让谢家的人带走吧。”

云端上,云玳跌脚:“哎呀,刚转了个身,就这样了。怎么会这样…我…”

鹤白使抬手拦住正要下界的她:“你用仙法救她,反倒会让她再被人疑,算了吧。她有此一劫,是自找的。凡间行事,刚者易折,锋芒必挫。她在公堂上,还自以为能耐,逞口舌之利,本就愚蠢至极。”

云玳急道:“她是因赌约方才下界,我们理应照看呀。否则不被埋怨我们天庭没好好照应?”

鹤白使淡淡道:“我们只管胜负之约。按照她的个性心智,若无各方照应,在凡间一天都难活,吃点教训,倒也罢了。”

待最后一次跌到冷硬的地面,再没有没扯起时,杜小曼昏迷中,听得牢门响,竟松了一口气。

她像条快死的鱼,只能半张着嘴呼吸,好像仍被罩在一个罩子中,一半与这世界隔开,她下意识地抠着地上的硬泥,心中竟有一个强烈的念头——

如果她会武功,如果她手里有刀,一定将这堆人渣全部砍了!

牢门再响,杜小曼在地上抽动了一下,听到一个温婉的声音:“怎么伤成了这样?”

杜小曼挣扎着吃力地撑身抬头,努力凝聚视线,几道身影掠到眼前,俯身,两三双温柔的手搀扶住她,她脸上敷上了一块凉凉的东西。

弥漫着腥气的鼻端,突然嗅到了一股香气。

春天到来时,花朵初绽的香味。

奇怪,现在明明是秋天了。幻觉?

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里,杜小曼只想到了这一个问题。

而后,她彻底沉入了梦乡。

“走了!”

主簿客气地笑:“谢夫人,谢公子,你们要的人的确已经走了。倘若不信,可以破例让你们到牢中看。两位可能知晓内情…那位来历不小,我们大人也…总之,两位亦可放心,这场官司与那位绝无干系,只是误会,误会…”

谢况弈脸色铁青,转身离去。

谢夫人暗使个眼色着随从跟上,含笑向主簿道:“有劳。”

土墙。矮桌。木床。

杜小曼坐在床上,左右四顾——没人。空空的小屋里,只有她自己。

她一动,浑身就疼,皮疼,肉疼,骨头也疼,肉与骨头连着的筋尤其疼。脸上麻麻的,僵僵的,似乎敷了什么厚厚的东西,她用手蹭了一点,送到眼前看看,似乎是黑乎乎的药膏,一股药香。

杜小曼吼了一声有人吗,嗓子干又涩,话像是混着沙子在大铁锅里炒的栗子,粗糙嘶哑。

没有任何回答。

她身上的衣服是干净的,头发也是。

床尾有一套干净的外衣和布袜,床边摆着一双新鞋。

杜小曼挣扎着下了床,在屋里挪动了几步。

这个小破屋真不大,四面土墙,头顶是木房梁,茅草糊的黄泥做的屋顶,一扇木门,一扇窗,一目了然。

屋内所有的东西,甚至是房梁,都一尘不染。床上的软枕、素花床单、轻软的棉被和那张木床格格不入。

墙上挂着一个斗笠,一个鼓鼓的包袱,一个空水袋。

桌上的粗瓷茶壶里,茶水是热的,入口清香,是好茶。

一个纱罩下,罩着一碟馒头,一碟包子,三样小菜,两个茶叶蛋,一碗粥,也是热的。

表明,不久前,这屋里还有其他人。

杜小曼挪到门前,推开门。蓝天、白云、旷野…

天边路过一行南迁的大雁,秋草摇曳。

一条蜿蜒的小土路,截断在乱草中。

墙边的杂草堆里,有一口井,一个木桶。

野菊花依偎着篱笆蓬勃盛开,一带远山茸茸的脑袋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下。

这是哪里?谁把她弄来的?肯定不是谢况弈。

杜小曼努力想了想晕过去前的情形。

当时,好像有香气和女人的声音…

月圣门?可能性比较大。

或者是天上的神仙们?看到她受罪终于良心过不去,把她拎来这里,就好像游戏里的回城复活一样,重新开始跑地图?

杜小曼折回屋内,把饭吃了,茶叶蛋煮得很入味,蛋黄尤其好吃,包子是猪肉茄子馅的,非常鲜美,杜小曼狼吞虎咽,啃下去两个。

吃完了饭,杜小曼打了点水,把碗洗了,依然没有人出现,她不禁想,是不是不会再有人出现了。

水和食物的温度,表明那人算准了她醒来的时间。

这个小茅屋里没有锅灶粮食,只适合临时歇脚,不是个居住的地方。

包子和馒头可以做干粮,粥却只有一顿的量,茶水也不多,桌角还有一叠似乎是打包干粮用的纸袋。

杜小曼打开墙上挂的那个包袱,果然,里面有两套衣服,一套镜梳,一盒药膏,一袋整银,一包散钱,还有一个熟悉的蓝封皮本本——文牒。

杜小曼翻开一瞅,果然就是她路上用的那本,抬头是“滁州府衙知会各州县时杜氏丙寅嘉元三年七月初三生…”

这文牒,她当时曾看过,但因为这段时间心情复杂,加之谢况弈给的,她相信,只匆匆一翻,看了头尾。文牒上字不断句,都是繁体,她看到了“杜氏”两个字,把紧跟在州县后的那个时字当成后缀跳过去了。中间的“庆化八年六月十八嫁与滁州府生员时阑”那页她根本没看,只跳到末尾扫了一眼“准予通行方便”和官印便放心地揣了起来,该死的就被影帝白占了便宜。

看到这个东西,杜小曼几乎能确定了,救她的,是秦兰璪的手下。

杜小曼叹了口气,合上文牒,揣进包袱,将馒头包子打包,灌满水袋,顶上斗笠,走出了茅屋。

站在苍茫旷野中,她深呼吸,不禁想,该往哪走?

现在还是早上,太阳刚爬得比较高,有太阳的地方,就是东南方。

那么,这座小茅屋,正对着的地方大概是南,背后是北。

南方有山,翻山不易,如果山里还有老虎蛇什么的…还是往没山的地方走比较好。

杜小曼往北走了两步,又停下。

她虽然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也不知道自己之前到底睡了多久,但按常理推断,应该顶多睡了一天,那么这里,距离临德,不会太远。

临德周围是没山的。

朝着没山的地方走,走回临德的可能性,比较大。

还是有山的方向保险。

进监狱这一回,让她明白了,连神仙也靠不住。不过,如果被老虎吃了,GAME OVER,赌局就废了。那种情况他们应该还是会管的。

杜小曼调转身,大步朝着远山进发。

山看起来远,走起来更远。

杜小曼本来腿就疼,走不太快,走一段路,就得停下来歇歇。

一路没有人烟,只有旷野,刚开始走的时候,杜小曼还有点“天宽地阔只有我”的诗意情绪,走到后来,只剩下累了。

中午,太阳火辣辣的,她坐在一棵树下歇气,灌了两口水,啃下一个包子,非常希望现在突然出现一辆驴车什么的。

再往前走了一段,她心里一阵惊喜——前方,她看到了路,是小土路,表明,附近有人家。

那路横在眼前,一头往远处旷野,一头往一道树林。

杜小曼斟酌了一下,选了旷野。

一个人赶路,青天白日下的旷野比幽深的树林有安全感。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走着走着,小土路越来越平坦宽阔,开始分出岔路。

往岔路上望,她隐约看到了人家,那里的地势比这里凹,高高的牌楼和屋脊,似乎是村庄。

杜小曼没有往岔路上走,继续沿着土路前进,路上开始有人了。

是杜小曼肖想过的驴车,得得地越过她,木架车上坐着几个农家打扮的人,杜小曼一阵欣喜——那些人,脚边搁着包袱。

她鼓起精力,继续向前走,又过去了几辆马车驴车,当日头开始西斜的时候,杜小曼迎着渐近的山,看到了——一条河。

路的尽头,有码头、有船,不少的人走动,还有草棚茶水吃食铺,杜小曼一阵热泪盈眶。

码头上,有人在吆喝:“快点,快点,今天最后一趟了!”

杜小曼随着一堆人挤到码头前,两三个大汉拦在两边,不耐烦道:“快!快!二十文!二十文!”

有人仰脖道:“坑你姥爷咧!从来都十五文,哪来二十文!”

大汉道:“十五文你等明个,坐不带篷的,反正今个就这最后一趟!”

众人攒动犹豫,杜小曼挤到大汉跟前:“十八文不行么?”

大汉一翻眼:“废什么话!”

杜小曼装作犹豫一下,才从袖子里抠出一把钱,点了不够,又摸出两个,凑够二十文,大汉不耐烦地劈手夺过,将她往前一推:“赶紧!”

这一推正好推到她肩上的伤,杜小曼暗暗倒吸一口气,咬牙忍住。码头下,一条乌篷大船,船上已有不少人。

杜小曼踩上舢板,逼近船帮,船身一阵摇晃,她跳到船中,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周围的人向旁闪避,有人骂道:“跳个啥,不会好好下啊!”

杜小曼低头赔不是,靠着船帮坐下。她跑了一天,蓬头垢面,一身灰土,脸上糊着药膏,周围人都以为她有什么病,往旁边避让。有个老太太嘀咕:“啥人都让上。”

杜小曼靠着船沿尽量坐得舒服点,又掏出一个包子就着水啃。船上越来越挤,杜小曼竖着耳朵听周围人谈论,“到了涡县得天黑了”、“三舅母说来接”…

这条船肯定不是去临德的,杜小曼彻底放心了。

过了一时,船头一声吆喝,解开缆绳,船摇晃前行,顺流而下。前方,一道山壁,中分两半,杜小曼不禁笑了,原来山可以这样过。

船行轻盈,穿过山壁,天快黑时,到了一处码头,浅湾里密密麻麻,都是船只,小有舢板,大者,在杜小曼眼里,约等于巨轮了。

杜小曼随在人群中上岸,四下张望。灯火绚烂,马牛驴骡,拉着各色车轿;来往行走,绸缎布衣,各色人物;各种方言口音,各种箱囊货物,极热闹,极繁华。

杜小曼挨到一个茶摊边,要了碗茶喝,耳朵又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字,一阵激动。

码头上,有船是往镇江去的,而且往那边,装了货,更要行海路去南洋!

什么月圣门、朝廷,乱七八糟的,都可以拜拜了!

她包袱里的钱做旅费应该是够了。

在这个时代,一个女人自己漂洋过海,肯定各种不容易,但,起码有目标,有希望了!

杜小曼离开茶棚,码头一条路,往前都是繁华的街道,她在路边吃了碗面,走进一家客栈。

洗了热水澡,躺在床上的时候,浑身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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