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适只得且慢,心道不好。吕将军的啰嗦程适领教过不少回,长而且狠,如同拿耙子一下下从心窝里挠过去,拖人更闹人。
吕先开口,程适叹气。[之梦]
吕先道:「方才的错处念你初犯暂不予处罚,此番去淮安府不得再出差错。」
程适被拐得一愣:「喝?将军恩准属下去淮安?」
吕将军点头:「本将军准你同去,不得有任何差池。」
程适喜孜孜道:「遵命!」
第十一章
皇上的一只手拎住了司徒大人的领口,另一只手半扯开司徒大人的腰带,司徒暮归徐徐道:「皇上,您派人将十五殿下护送回京了没?」
恒爰手下毫不迟疑:「你当同朕提起十五弟,朕就会饶了你?」
司徒暮归摇头道:「皇上该不会怕十五殿下替臣讲情,所以准其暂留吕先军中。若真这样,十五殿下此时恐怕有危险。」
恒爰扯开他内袍:「此刻你倒知道卖弄忠心。」毫不留情抚上内袍下的肌肤,蓄势蹂躏。
司徒暮归蓦然反手扣住恒爰双腕脉门,再稍一带,皇上又进了司徒大人怀抱。司徒笑道:「皇上对罪臣倒放心得很,臣自小习过些武功,进思澜阁前万不该将臣的枷锁取下。便是带着枷锁,习过武的钦犯在皇上御审时也需在丈外,左右有侍卫护驾。」
皇上到底是皇上,脸虽然气的发青,但还是冷笑慢慢道:「司徒暮归,你欲犯上还是逼宫?」
司徒暮归低声道:「皇上猜臣是犯上还是逼宫?」
恒爰被他双臂圈住竟动弹不得,晓得今天还是算错了一步,强压住攻心的怒火,面无表情道:「方才你道睿王此时怕有危险,究竟是什么缘故?」
司徒暮归瞧着恒爰的双眼,道:「罪臣是欺君犯上将砍头的钦犯,说的话何堪入圣听,皇上不必当真。」
四目相对片刻,恒爰慢慢道:「司徒爱卿是朕的重臣,从二品中书侍郎,朕明日还要与你在金銮殿上共议国事,爱卿何出此言?」
司徒暮归轻轻一笑,松开双手,恒爰身上一阵轻松一阵清冷,恒爰缓步踱后,道:「司徒爱卿果然玲珑通透。」
司徒暮归道:「并非臣通透,乃是君无戏言。」
恒爰慢慢踱到御案后,慢慢坐下,端起方才斟的一杯茶水,入口尚温。
司徒暮归合拢衣襟整好衣带,道:「臣斗胆请问皇上,十五殿下一事皇上是如何处置的?」
恒爰道:「朕给吕先发了封书信,让他务必保护睿王样样周详。」
司徒暮归道:「臣再斗胆请问皇上,现在蓼山县内的江湖帮派形势,皇上看如何?」
恒爰搁下茶杯道:「还用问么,正道邪道联手寻仇,锦绣林的六合教有天大的能耐也是四面楚歌。就算有朝廷的大军,也只做调解,六合教一样寡难敌众。」
司徒暮归道:「这便是了,朝廷大军前去蓼山调解的事情一定满江湖皆知,吕先做事一向谨慎,何况皇上让他务必保护睿王样样周详。臣猜这一路上,睿王定然住的是吕先的将军大帐,吃饭单起小灶,其余用度一概仔细打点。」
恒爰道:「吕先做事,一向在分寸上拿捏的甚好。」
司徒暮归悠悠道:「他这一番拿捏自然甚好,怕只怕,到了淮安府顾况去知府衙门知会验印时,十五殿下定要与他同去。」
顾况进淮安城,皇上赏的小轿子还是没派上用场。
睿王殿下高高在上,还有吕将军的一位副将,这两位人物骑马,顾况这个七品小知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坐轿。于是顾况与恒商并骑而行,旁边还有个程适。
淮安城的大街上行人十分少,老百姓都关门闭户躲在自家,免得江湖帮派互殴时被误伤。大街上的屋顶栏杆连两旁的树木,没一样是囫囵的。
程适甚有模有样地说:「吕将军恐怕淮安城内江湖人物多,特让在下跟来,稳妥些。」
顾况道:「吕将军一定晓得程贤弟你闻风而逃的本事,方向找得准,脚程又快。当真江湖人物有来找岔的这些人抵挡不住,跟着你没准就跑过了那些会轻功的。」
程适晃晃脑袋道:「好说、好说,讲心里话,我第一个不放心的就是顾贤弟你,想当年大家去城外菜地偷葱,一群人里就你一头扎进人家猪圈的食槽,要不是兄弟好心拎了你一把,还不知道如今能不能看见光鲜的顾知县。」
恒商只笑,牛副将道:「程掌书与顾知县从小一块长大,感情真真是好。」
顾况道:「还好、还好。」
程适道:「差不多、差不多。只是顾贤弟你一向乌鸦嘴,别当真将江湖人物招来了。」
「来了」二字话音未落,街边酒楼的破栏杆里眨眼窜出四、五个人,蒙着半边脸,手中扬着雪亮的长剑。程适半张大嘴,一声乖乖刚出喉咙,被牛副将一记大吼抢先盖住:「什么来路!敢光天化日惊扰朝廷官员!?」
左右的校尉兵卒抽出兵器,电光火石间就过了数招,其中一个玄衣蒙面人大声道:「正是朝廷的大人物老子才动手!」
恒爰向司徒暮归道:「你猜六合教的人为保命劫持睿王,要挟朝廷的军队助他们解围?吕先做事谨慎,绝不可能公开睿王身分,那些江湖人物如何知道?」
司徒暮归道:「六合教的本意恐怕是劫持吕先,但不清楚吕先的武功深浅,因此一路暗中窥视。吕先这一路待十五殿下小心谨慎,六合教的人自然晓得一定是贵人,身分可能尚在吕先之上。十五殿下去淮安城这个空档他们岂会放过?」
剑,寒光四射的剑,砍人跟切菜似的剑…乖乖,砍到身上不是闹着玩的。
程适眼睁睁看着四、五个蒙面人撂倒了几个小卒,再放倒两个校尉,剩下牛副将和恒商犹在支持。没想到睿王殿下小时候脓包长大了居然是个练家子,一个人挡着三个人尚且游刃有余,牛副将一人对付一个已经快支持不住。眼见空闲着一个放倒校尉的兄弟正用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个饿鹰扑食式向这里来,程适看准空档打马便逃,那畜生极不中用地一声惊嘶,两个后蹄立起来,前蹄在空中一阵乱踢,程适从马背上摔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后心口一阵闷疼。
牛副将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头吼道:「这里我挡着,你们快走——」话音未落被对手一个回剑反手,用剑柄结结实实敲中后脑勺,也壮烈地倒了。
恒商横剑格住三柄长剑,疾声道:「景言,快走。」
顾况方才被牛副将的对手一记横扫从马上跌下跌了个结实,正好程适刚从马上摔下来正滚到他身上一撞,撞得顾况龇牙咧嘴,此时听到恒商的话,忍不住苦笑。
小爷,你出了差错我们哪个能有命在?
饿鹰扑食的兄弟因方才程适马惊落地扑了个空,收势踏上地面,与撂倒牛副将的玄衣人一前一后,两把长剑招呼过来。顾况与程适随手从地上摸起两根长枪抵挡,幸亏他两人从小在街上打架打熟了,抡起胳膊挥舞长枪支挡架搁,也甚勇猛。恒商一人对三人还要分神看顾况,一个没留神被划中使剑的右臂,手便一软,另一把剑趁机斜刺挑过来,恒商手臂疼痛,回招稍慢,待格住对方剑势,另两把长剑已架上了脖子。
其中一个黄衫人道:「我只想请列位到鄙教一叙,无意伤人,委屈阁下了。」另一人转头指向顾况:「一定拿下此人!留意别伤了。」
顾况与程适背靠背抡着两杆长枪没头没脑地正乱挡乱刺,听见这句喊话顾况很疑惑,为什么一定要抓我?一疑惑就回头看,一回头就看见恒商脖子上横着两把长剑站着,顿时手中一软,被玄衣人挑飞长枪,一剑柄敲在脑门上,晕了。
程适在肚子里骂了两声,大喝一声顾小幺你个不中用的,方才饿鹰扑食的弟兄一剑剌来,程适举起长枪往地上一扔,笑嘻嘻地举手道:「打不过,大侠,我省事,打不过认输,您老想擒就擒吧。」
玄衣人拎起顾况,拖向围住恒商的三个蒙面人,饿鹰扑食弟兄走向程适。程适半举着手笑嘻嘻等他走近,饿鹰扑食弟兄在两三步外收起长剑,程适忽然向前大跨一步,一拳直捣他下腹,趁势弯腰抓起一把尘土劈面扬过去,再抓长枪向他要害狠狠一捣,扔掉长枪拔腿就跑。
饿鹰扑食弟兄顾不上眼睛肚子,捂住要害满脸冷汗跌倒在地上。程适盯准街左一个胡同口,一溜烟窜过去,刚要摸到胡同墙边,后脑忽有风声,程适迅速向旁边一闪,一个石子儿擦着脸颊飞过,程适一头扎进胡同,后背再又风声猎猎,刚要再闪时,只觉得脖子一疼,被一件硬物劈中后颈,一句娘没骂出口,眼前黑了。
恒爰起身离座,就要出御书房。司徒暮归道:「皇上,京城离蓼山县十万八千里,数天的路程是赶不及过去的。就算赶得过去,现在这个时辰,怕也已经晚了。」
半个多时辰后,吕先在偏帐内接到传令兵急报:「将军!大事不好!!牛副将与其余人等带伤回来,说窦公子与顾知县还有程掌书被江湖帮派劫持了!」
程适从黑甜乡里挣扎出来时,先闻见一股熏人的花香,熏得程适打了个喷嚏,睁眼看见一堵花里胡哨的墙,挂着一墙花里胡哨的字画。自己被五花大绑在一把花里胡哨的红木椅子上,顾况与恒商被绑在对面椅子上,程适与他两人各对望一遍,顾况道:「这地方是六合教的地盘,咱们被这伙人劫了。」
门口站着方才的玄衣人与黄衫老兄,两人都拿掉了蒙脸布,玄衣人是个络腮胡子大汉,黄衫人是个马脸的精干汉子,开口说话还十分斯文:「几位暂且委屈一时,等我家少主人抚琴回来再与几位赔罪。」
恒爰负手在御书房来回踱步,锁眉道:「朕欲命吕先发兵攻打锦绣林,又恐怕十五弟有什么差池,如今却要如何?」
司徒暮归道:「皇上莫急,若吕先发兵,蓼山县的形势越发不好收拾,臣知道有人能救十五殿下。」
恒爰皱眉道:「知道就别噎在嘴里,是何人快说!」
司徒暮归笑道:「漕帮窦家。」
六合教的少主比勾栏里压场的红牌舞娘谱儿还大,任你伸长了脖子等,就是不出来。
顾况程适与恒商从黄昏等到快两更,饿得前胸贴后背,程适与顾况的双眼发绿,方才听到一声传报:少主人到。
少主人进门,阵势不小。打头四个身穿鹅黄薄纱的少女各提着一盏宫灯在门前对面站定,跟着六位穿同色薄纱的少女鱼贯入内,夜风拂过薄纱,馨香阵阵,顾况与程适睁大眼,尽情将几位少女看了个饱。
程适向站得离自家最近的一位少女陪笑道:「寒冬腊月天,穿得如此单薄,姑娘不冷么?」那少女冷着秀颜,连睫毛也不动一下。程适待要说话,又有两位银红衫裙美貌少女迈进门来,顿时黏去了程适的眼,连带着三魂六魄都有些不稳。两位少女在门槛内站定,向外福身道:「恭请少主人。」
一个瓦灰色衣衫随从模样的人先进门在堂中下首站定,躬身拱手,门外方才隐约缓步走来一个白色的人影。[之梦制作]
恒商不禁在心中道,便是皇兄在内宫时,出入也没这么大阵仗。
来人披着银狐裘,头上簪着玉镶玳瑁冠,缓步迈进屋内,看通身的派头一定是六合教的少主。
果然,瓦灰色衣衫的随从向顾况程适和恒商道:「在下六合教护法刘胜,这位便是鄙教的少主人。」少主拱一拱手,口气却十分和善:「在下姬云轻,唐突将各位请到鄙教,还劳烦久候,实在得罪了。」
虽然是客气话,好歹让人心里受用些。姬云轻乍一进门,顾况与程适就觉得此人甚是面善,客气话出口,更加面善。
姬云轻的眉毛眼睛十分像街东口卤牛肉老陶家的阿大,鼻子嘴巴又神似五香花生许老头的幺孙,脸盘身段更与辣炒螺蛳乔婆子的儿子乔招财十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面皮比乔招财黑些,也显得壮实些。程适、顾况望着姬云轻横看竖看,怎么看怎么亲切。
姬云轻在主座的椅子上坐了,程适道:「姬少主,能不能与你打个商量将在下等人身上的绳子松了。这间屋子里有你帮中上下这么多高手,谅我们三个人想跑也跑不掉。」
姬少主很痛快地点头,吩咐松绑。
绳子一松顾况揉着胳膊立刻甚担忧地向恒商道:「你胳膊上受了伤,被绑了这么长时候有事没有?」
恒商道:「路上劳驾那位玄衣的兄台帮忙裹了伤口,绳子也没绑在上头,不妨事。倒是你,头还疼么?」
姬云轻望着顾况的方向又甚和气地笑道:「唐突尊驾受惊,冒昧请教尊驾名讳。」
姬云轻一笑,越发眼熟,顾况道:「尊驾两个字当不起,在下姓顾名况,实不相瞒,蓼山县此任的新知县便是在下。」
姬云轻再看恒商,道:「这位是…」
恒商不待他落音,立刻淡淡道:「在下是顾知县的师爷。」
姬云轻道:「顾知县这位师爷身手倒好得很,不晓得阁下与当年的珍珑客瞿前辈有什么渊源?」
恒商真心实意地说:「未曾听说过。」
程适在座位上翘起腿晃,等着姬云轻来问他。谁料那姬云轻压根连眼角都没瞄过程适,只紧盯着顾况道:「我们江湖人向来桌面上说畅快话,此番请尊驾与其余二位来,意欲借吕将军的兵卒一用,解解鄙教的燃眉之急。」合起手掌轻轻拍两下,旁边伺候的一位银红衫少女立刻捧着笔墨纸砚,放在顾况身边的小几上,「劳尊驾给吕将军写封书信。」
顾况干笑道:「姬少主,我不过是个七品的小知县,吕大将军哪能买我的帐。」
姬云轻道:「尊驾若不愿表明身分,姬某不勉强,不过既然请来了尊驾,这封书信务必要写,写完了还要劳驾印个手印上去,方才好传书给吕将军。」
顾况恍然领悟,姬云轻将自己当成某个大人物。此时为了保恒商不能否认,正在踌躇,姬云轻使个眼色,门口站的玄衣人与黄衫人一晃到眼前,各用一只手搁在程适和恒商脑后,姬云轻道:「尊驾若不写,只好先得罪这两位。」
顾况立刻道:「我写。」
说写就写,提笔沾墨,洋洋一篇,一气呵成。恒商只看他写,程适道:「顾贤弟,千万写的恳切些,吕将军才能痛快借兵。」
护法将顾况的成稿呈给姬云轻过目,姬少主甚是满意,顾况再用手沾些印泥,有模有样按了个拇指印上去,姬云轻道:「痛快!尊驾真是个爽快人!若不是此情此景姬某倒想交你这个朋友。还要烦借尊驾身上的一件物事,一同拿给吕将军过目才好。」
顾况苦笑道:「我身上除了衣裳,没一件值钱东西,恐怕拿不出什么来。」
恒商忽然道:「我腰间有枚玉佩,可以拿给吕先。」
姬云轻一双水泡豆花眼只认准顾况:「一事不劳二主,还请尊驾行个方便。」顾况眼睁睁看着黄衫人的手掌又在恒商脑后使力压了压,程适忽然叹气道:「公子,事到如今,你怀里那件物事便拿给姬少主用用吧。」
顾况大惊:「我怀里哪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