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暨绪忙忙地吞了杯中的茶,胡乱将壶盏丢进木盒塞入袋内,往脸上拍了一片易容贴,插紧房门,拉上帷帘,熄了灯烛,从窗户处跃入夜色。

迎面一阵刺骨冷风袭来,此地夜晚竟如此凉寒。

暨绪穿过客栈后院,四周一片空旷寂静,不见一个人影,唯独窗扇漏出的灯光洒在地面。

他无声无息地掠过围墙,掏出旋风云,爬了上去。

星子稀落,月色清亮,暨绪乘云飞掠,沿途并未碰到任何巡卫。连夜出的鸟儿或蝙蝠也没遇见一只。

望崖峰近在眼前,暨绪压下云头,老松下,王兄一袭苍蓝锦袍,负手站在大石旁。

暨绪双脚落到地面,揭下易容贴。

端缘侧转身,在朦胧月辉中露出温和笑意:“阿绪。”

暨绪上前两步:“王兄急着让臣弟过来,是否出了什么事?”

端缘神色一敛,却未回答。

暨绪再追问:“可是宫里有事?或是军中?”

端缘轻叹了一口气,却反问:“你近来有无感觉到什么异常?”

暨绪略有不解:“王兄若是指近日,臣弟这段时日都在学宫,并无什么异常。”

端缘仍望着他的双目:“当真没有?再仔细想想。”

暨绪皱眉,不知怎的,恍惚竟似身回多年前,他被太傅罚在勤学殿中抄书,记得自己抄了一摞,一觉醒来,却一张也找不到。

王兄来看他,帮他一起找,问他是否出去过,或是一个不小心,将抄的书当垃圾丢了。

他急得团团乱转:“没有,没有。”

「当真没有?再仔细想想。」

暨绪急得嚷:“真没有!”闻见自己身上的香味变得浓重起来。

“真没有!”

王兄将手按在他肩上:“没事,莫急。”

王兄拍拍他肩头,再揉揉他头顶。

暨绪疑惑地睁大眼,王兄将手指压在唇上,示意他别出声让周遭人听见,轻轻眨了一下眼。

「莫急,有哥在。」

盘中满满的糕点,散出甜甜的香。

其中一块,顶上镶着红豆。

他拿起糕点,取下顶上的豆……

不对,是掰开这块糕,四顾左右,抽出糕中的小筒,打开,掏出里面缩小的纸卷。

「阿绪,为兄须速与你一见……」

眼前雾气浓重,一时恍惚,暨绪心里一惊,立刻甩甩头。

“阿绪。”王兄的面容又重新清晰起来,眼中盛满关切,“你怎了?”

“没事。”暨绪弹弹额头,“可能一路跑太快,有点晕。”

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就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兄却又轻叹一口气,后退两步,转身走到松树下,身上苍蓝锦袍的暗纹折射银亮月光。

暨绪瞳孔微微一缩,转目一瞥天空。

月如银盘,悬于苍穹。

暨绪语气轻快地开口:“对了,哥,你在口讯中说,让我务必帮你拿到的那样东西,我带过来了。”

端缘又侧转身,微抬眉:“哦?”

暨绪一挥手,划出一道银光:“尔是何方妖物,假扮我王兄,摄我入此幻境!”

银光尚未触及,端缘的身影便化为虚无。

“阿绪,你这是做什么?”

暨绪冷笑一声,甩出一道符咒。树顶浮顿时再显出一道人影,依然是端缘的模样。暨绪念起一道雷咒,直向其劈了过去。

端缘闪身避过,又轻一叹息。

“阿绪,你着魔了,为兄不怪你。”

是,看我来着你这魔物现原形!

暨绪再一剑劈去,端缘踏枝而起,掠向根本不应出现在初五夜空的浑圆明月。

暨绪扬手一记飞剑刺向他后心。

“休走!”

剑穿过端缘身体,钉入月盘,刺目白光崩裂,暨绪浑身一震,跳起身。

椅子哐当翻倒在地,橙黄灯光柔暖。

暨绪扫视周遭,是客栈中他的客房。他竟仍身在客房内。

门窗紧闭,他刚刚用来吃茶的壶杯摆在桌上,杯中余有些许祛香茶,壶还半满,茶尚温。

暨绪冷静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再扎了大腿一下。

确定。他当下是清醒的。

此刻非梦,那么方才,是在梦中?

屋内毫无魔物或他人的气息,仿佛真的就是他不小心做了一个梦。

桌上的刻漏显示,还有一刻钟到亥时。

暨绪扑到窗边,猛推开窗扇,温润夜风柔柔拂过脸颊。窗下灯火通明,一群人围着马匹车辆,搬运货物,朗声谈笑。

暨绪跃出窗,在刺耳的桀桀啼叫与马匹惊嘶声中抓起一个人。

“这里几时如此热闹?!”

那人盯着暨绪的脸,下意识要出口的骂噎在喉咙内。四周人等怔住。一个小伙计忙忙哈腰奔来,连连作揖:“客官敬请担待。陛下圣驾巡游,大家都进不得城,平时送到城内的货有些运到这来了,故小店比平时吵闹些,还望海涵。”话毕,看清暨绪的脸,目瞪口呆。

暨绪松开手中的那人,盯着小伙计:“怎的,你方才见过我?”

小伙计忙道:“没,没有,公子天姿绝世,小人一时失神……

暨绪心中一顿,下来时竟忘记易容。他心念一转,再问:“你们几时起在这里卸货装货?”

小伙计定定神:“这,这两天从白里到夜晚一直忙着。不过客房内都加了封音符,让声响不至于打扰诸位客官休息。兴许时公子房中的符失灵了,小的去大堂说一声,给公子再换一张。”

暨绪道:“也就是这里从白天到晚上没断过人?那你或旁人可有留意,方才一两个时辰内,是否有人从这里翻窗进出过我的房间?”

“没有,小的从傍晚就在这里守着搬货!”小伙计立刻斩钉截铁道,“难道公子丢失了财物?绝不可能。公子莫看这么多人,全是老主顾。我们这小门店不敢乱接货,但有生人肯定会被留意。小人与这些人也不可能偷着进公子房间。公子请看!”

小伙计向上一比,暨绪只见屋顶及檐上一排溜圆铮亮的眼,他跃出窗时听见怪啼复桀桀响起。

“小店养得这批守夜鸮与白日里的迎客雀昼夜轮守客栈,都是我们老板的宝贝灵鸟!寻常隐形术也能辨识。不论何人,即便我们老板与老板娘,一靠近墙、窗、门它们也出声。绝不可有谁能爬墙进客房!小的敢发这个誓,不然公子拧我脑袋好了!来吧,公子,你尽管自己试!多找几个人来试也成!”

暨绪脑中千头万绪,却听得几声梆子响,交亥时了!

王兄的传唤为重,他一时顾不得许多,匆匆丢下一句“待一时我再来问你”,飞身掠出客栈院墙,拽出旋风云,向望崖峰方向赶去。

头顶云遮群星,脚下树影重重。

情景与方才那幻梦似曾相识,不知从哪处树顶飘出两声夜鸟鸣叫,暨绪的右眼皮突地猛跳两下,忽有浑厚钟声,自远方传来。

暨绪定在云上。

钟声响得一下,两下,又响第三下……

跟着第四,第五……

再有六、七……

第八声钟响时,暨绪浑身冰凉。

八钟之音,君王之徵。

或宣国令,或行国礼,或报……国主急危。

望崖山处,红光冲天。

王兄!

暨绪催动旋风云,用最快的速度扎向钟鸣的方向。

冲出一段,他又顿住。

是否,仍先去山脚松下浪沧石旁?

不待他犹豫,周遭气息波动,夜空升起星点亮光。数盏探灵灯自四面八方围向暨绪。

脚下传来呼喝:“天上何人,速速下来!”

暨绪降下云头,无数身着近卫营甲胄的兵卒从林中涌出,待看清暨绪的脸,皆愣怔,暨绪一把拎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卒卫:“怎会鸣钟?出了何事?!”

一个熟悉的身影分开众人上前,向暨绪施礼:“大君请恕微臣等冒犯。大君又怎会在此?”

“我来见王兄。”暨绪丢开那个瑟瑟的小卒,盯着毕原,“王兄圣安否?”

“禀大君。”毕原面色惨白,唇无血色,唯独双目在火光中泛着赤红,“陛下遇刺。”

暨绪恍被巨雷击中,意识一时空白。

“谁干的?”

毕原不语。

“王兄伤势如何?”

毕原仍沉默。

暨绪喝道:“说,伤势如何!”

毕原望着地面的黑影:“太医令与众医官正在救治。微臣等奉命来此搜查刺客是否有同党。”

他侧跨一步,挡住往前冲的暨绪。

“大君,此时除了医官,任何人不得靠近王榻。请恕微臣僭越。臣须再请问大君,为何深夜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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