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骨
作者:乔维安
楔子
北庭城暖日生烟。沙如雪,月如霜。
北庭,倚靠漠北绿洲源头而建造起来名扬天下的一座城池。
北庭名动天下,有两样东西。人称北庭双绝。
这其中之一,就是北庭城,北庭城历来是天朝上的一个重要的军事据点,北庭扼守了北方的各族通往天朝的唯一通道,因此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此外,千百年来,它也是中原各地的商贩和北方各族的商旅往返必经之地,贸易繁荣,物产丰饶,北庭可称作是天朝边塞上一个珍珠般珍贵而耀眼的城池。
而北庭另一绝,既不是稀世珍宝,也不是绝地宝藏,而是,一个人。
北庭城主萧容荒,和这座城一样,扬名天下。
萧容荒治理北庭城近十年,将这个原本只是一个军事据点的小城池,发展成了塞北的江南。
他的理事之能,不仅折服了天下人,更震动了当今圣上,于是圣旨下来,加官进爵,萧容荒成了朝廷的北庭侯。
以萧容荒一介平民,却成了天子的圣笔钦点的侯爷,全天下尊贵至此的人,可谓再无第二人了。
萧容荒之名,倾满天下。
按理说这样的大人物,如此春风得意之时,应该打马看花,畅游而过,接受北庭老百姓的祝贺。
而实际上,在全城百姓的一派喜庆中,萧容荒从未出现过。
实际上北庭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
传说中他索居在北庭府中,身旁有四大侍卫,分别为,冷霜,流沙,皓月和寒星。各个武功均深不可测。
传说中北庭城主长得极美,有着倾城的姿容,他在府中夜夜笙歌,美酒如夜光般流转,艳丽的各地歌姬彻夜华服歌舞。
虽说每个人谈到,都是一脸艳羡,却无一人敢进去一探究竟。
萧容荒,是北庭的神。
第一章 谁令骑马客京华
北庭城府临凰阁。
一抹颀长素色的影子倚栏远眺。
栏外塞上秋来。
天低云阔,坝上树叶金黄,草地霜林与低垂的树木遍染金黄,羊群如同云朵一般在缓缓漂浮,远处可见喀力根河的夕阳泛着光芒。
“云开灌木万山青,紫菊金莲漫地生。”屋内的光线渐渐昏暗,看不清人影,却听得有人低低地吟了一句,一声低微至无的叹息。
“爷,”一名黑衣男子无声无息地站在黑暗中,拱手行礼:“车马具已备好,明日即可出发。”
“知道了。”男子略略低沉的声音,有一丝疲倦的平淡:“下去吧。”
黑衣男子一闪,如同来时一样,倏忽不见。
古朴华丽的马车畅通无阻,从京城一路直奔入到宫前。
赶车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剑眉星目。
他的驾驭之术极好,在宫门前,他拉住了缰绳,马车瞬时听了下来,骏马长嘶间,他已跳下马车,转至车厢后,一手扶稳了车厢,一手掀开了帘子,恭敬地唤了声:“爷。”
一个着月牙白的锦衣男子长身从车厢中走出,是约莫二十五六岁的男子,身姿修长,却稍显清瘦,一张不染纤尘秀致的脸。
他的眼,明明是灿若星光冷清的眸,他走了出来,朝车厢前的男子微微一笑,却又仿若三月桃花。
可是,若仔细看进去,会发现的他双眼深处,是死水一般的毫无波澜。那是,一双,毫无生气的漂亮的眼睛。
早有穿着青色宫服的太监守在门前,赔笑着行礼:“奴才见过候爷。”
“公公请起,”温和低弱的声音,虚虚一扶,随即问道:“皇上呢?”
“万岁爷早已在永寿宫等候,候爷这边请。”
“有劳公公。”男子略点头,便随着他往宫中走去。
天渐渐暗了,宫城内的琉璃勾角,已经渐渐隐没在昏暗中。
直到掌灯时分,萧容荒才自永寿宫内走出。
殿台阁楼都已湮没在黑暗中,蜡烛的轻烟飘出,微茫间迤俪的花园回廊。
他缓步而行,这么多年,这一切,仍然像场梦。
“十七爷。”
那个素衣男子身行一滞,半晌方才回过头来。
身后是大内总管武福,服侍了两朝天子,他的发须皆有些花白了。
萧容荒脸上是微微的惘然,怔了一会,仍是淡如清水地一笑,轻声道:“公公,大内宫苑,人多口杂。”
武公公一愣,随即屈膝:“侯爷教训得是,奴才放肆了。”
男子脸色仍有些微茫,看了他一眼,只说:“公公,好好服侍皇上。”
说完,转身而去。步履沉静。
那个老太监怔怔地望着他身影消失在回廊的那头。
悲怆的老脸上,忽然淌下了两行浊泪。
次日,萧容荒在早朝大殿外的丹墀玉阶上见到司南王。
“王爷,”他拱手行礼:“这么急,皇上还没到呢。”
司南王哼了一声,并不回礼:“圣上召见,告辞。”
萧容荒并不为意,司南王乃皇帝的皇叔,先帝驾崩之时,在那场残酷的宫闱争斗之中,他站到了太子那方,结果输得一败涂地。容德帝掌权之后,随即把他谴出了京,封了一个司南王,远远地发配到了南疆。
那场兄弟手足间血淋淋的杀戮啊,萧容荒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在自己的手上,染了多少血?
他一心护得成德登上了帝位,怎会不知皇帝心狠手辣,伴君如伴虎。只是,这一切,均是他甘愿,皇帝心宽仁慈,从来不愿意任何一个兄弟手足死,那么,就由他,处理干净罢。
只是这位司南王,曾救过先皇的性命,因此他一力挽回,才将他的性命保住。
只是如今,他竟不死心,此次上京,竟纠结了大量昔日旧将和太子党余党,欲图起兵谋反。
昨日皇上已经下了密诏,他今日——今日,手上的血命,又要添上一条么?
今日的太阳有些猛烈。萧容荒站了一会,觉得头有些微微的晕,心口也有些闷痛,忍不住喘了口气,只好默默地运起内力,抵挡着身体传来的不适。
他站了一会,终于见御前的小禄子走了出来,对他悄悄比出了三个手指。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冷冷地吩咐:“冷霜!”身后立即出先了一名黑衣男子,“通知杨大人,可以行动,备马,去王府!”
萧容荒赶到时,重兵早已包围了王府,都统首领杨文寅迎上:“候爷!”
萧容荒一边查看四周的情况,一边问他:“现在如何了?”
“大部分的逆将已被擒获,但仍有一部分固守府内,这些人武功高强,应是司南王的死士,手法毒辣,他们死守着府上的每一处,久攻不入,属下无能,未能突破。”杨文寅说话间,又是一位强攻入内的将士的尸身被扔了出来。
“哦,”萧容荒应了一声,淡淡地道:“我进去看看罢。”
“候爷,万万不可,”杨文寅劝阻:“候爷身份尊贵,岂可以身涉险?”
“杨都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我都不过是为皇上办事而已,何来的尊卑。”他轻轻往前踏了一步:“你等在外等我消息。”
“爷,”冷霜抢在萧容荒身型移动之前:“让属下去吧。”
“冷霜,你在这跟杨都统照应一下吧,”萧容荒说话间,已经轻轻一掠,身影已到了墙上,箭矢顿时如密雨一样飞来。
萧容荒身形不断地移动,如飘忽的鬼魅一般,躲开了飞箭,迅速地查看了府内的情况,发现在府内坐镇指挥的,是司南王的心腹,原朝廷的将军李业成。
萧容荒一身白衣,飘然地落到了殿前的院落中央。
无数的兵刃即刻对准了他。
“李业成,”萧容荒淡淡的声音响起,言谈之间仍是漫不经心,这个曾统领天朝数十万禁军的叛将,仿佛全然不在他的眼内:“你若现在归顺皇上,圣上仁厚,你仍可锦衣玉食颐养天年,但你若顽固不化,这以下犯上忤逆之罪,你可知后果如何?”
李业成须发皆怒,张口呸了一声,说:“他成容德何德何能,养了这么条忠心的狗,姓萧的,你替他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你自己知道!你自己手上染了多少的血,你夜里能安睡吗?你自己想想,你夜里能安睡吗?”
“李大人,”萧容荒脸上的神色丝毫未改:“皇上登基以来,国富民丰,天下安平,而现如今你与司南王之举,就为了心中那一己私欲,除了劳民伤财涂炭苍生,你们又做了什么?”
李业成恼羞成怒,猛地踏了一步,愤怒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国家大统!你与狗皇帝做了什么?弑太子,改遗嘱,所作所为不容与天下!”
萧容荒脸上一冷,冷冷地说了一句:“王爷,遗嘱是先皇立下,要皇上继承大统也是先皇的旨意,皇上断不会做如此不忠不义之事,李大人,血口喷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沉静地往前跨一步,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却使周围的士兵心惊,围住他的兵刃都松懈了就分,萧容荒淡淡略起,也不见他使什么招式,只见白色的影子一晃,李业成想要闪躲已然来不及,萧容荒手指翻转,一把薄薄的利刃,已抵上了他的颈脖。
众兵士瞬间慌乱,纷纷想要冲上来。
“站住,”萧容荒冷冷一喝:“否则我便杀了他。”
场面顿时僵硬焦灼。
萧容荒对李业成说:“李大人,得罪了,请让他们放下手中的兵器。”
李业成怒目一睁:“休想!”萧容荒手动了一分,杀意顿生:“好!”细细的血线已从他的脖子上留了下来。
萧容荒也不着急,微微笑道:“李大人,你还在等王爷的援兵么,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不用等了,皇上已于今日午时,囚禁司南王于长春殿。”
“你!”李业成长呼一声,手软软地颤抖着:“天亡我啊——”
他凄厉地呼啸了一声,登时间,竟闭了气。
萧容荒手指间感受到他顿时消失的脉搏,手下的躯体还是热的,又一条人命,消失在他的指掌间——
皇上,所幸,终是不付所托——
他松了一口气,顿时觉得头晕,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翻手查看,手腕间一滴仿佛血滴的印子。
刚刚拼着把刀刃抵上李业成的脖子的时候,那生死一刹,终究还是没躲过王府暗阁暗器的道啊。
他把袖口的衣裳放下,转身朝外唤:“冷霜!”
守在外头的冷霜和朝廷禁军,登时杀了进来。
是夜,永寿宫中灯火长亮不熄。
萧容荒与杨寅明以及几位将领在案前细细向皇帝报告这一次的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