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初脸上一热,只好胡乱说几句:“你好好休息吧。”就转身要走。
“七初。”萧容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七初停下了脚步,却不敢回头。
静了一会,萧容荒似在斟酌字句,末了,才说:“你如此尽心照顾我,我一直没说过谢,其实内心十分的感激,七初——”
七初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说得言辞恳切,自己不是没有感动的,只是她不需要这声谢,她感觉心焦灼着,眼中的泪已然控制不住,她不敢回头,只得干笑几声,说了一句:“我白吃白住你这么久,哈哈,应、应该的。”
快步走到殿前,推门出去,门外冷风吹来,她燥热的脸顿时冻结。
她眼眶发烫,抬手摸了摸脸,却是干燥一片。
她心里知道,这段时光,是注定会破碎的梦境,只是她没想到,这梦像是随着早晨喀力根河第一缕光芒震灭的黑暗,碎得这样的快。
第九章 月华在衣恩义绝
白月节。
塞北最为盛大的节日,类似汉人的春节。草原上人们依然保持自己的传统,夜里,牧民燃起巨大的篝火,在盛大的节日中,穿上色彩缤纷的盛装,拿出最美味的食物,邀请最好的朋友和亲友来到自己的家里,一边痛饮浓香的马奶酒,一边尽情地唱歌跳舞,一边品尝肥嫩的手抓肉。
北庭府今夜也一扫平常的冷清,灯火辉煌,烛火照亮了整座府第。
萧容荒吩咐在府间开了数十桌宴席,宴请了北庭城中的头脸人物,同时也开了家宴,好让下人们和家属相聚同欢。
一时间,府内觥筹交错,劝酒丝竹之声,显得热闹异常。
临凰阁间,顶层的阁楼上,一抹影子在独自对月独酌。
白衣男子静静地望着城中热闹的人潮,牧民和各地的商贩,穿着鲜艳的服装,围着篝火跳舞,他们彼此互赠哈达,互敬鼻烟壶,以表达思念和祝福的深厚感情。忽然间,人潮忽然向北庭侯府涌过来,不知谁在其中说了一句,人潮共同举杯,大声颂着:“恭祝候爷长命百岁,福泽永世——”
声音轰鸣,不绝于耳。
“长命百岁,福泽永世——呵,”阁上的萧容荒微微地笑了起来,喃喃地重复了一句,脸上竟有淡淡的嘲讽之色,他又斟了一杯酒,随口问道:“七初在哪里?”
“她在筵席上弹琴,客居在此的数十位京城的大人们,都听得入神呢。”冷霜站立在他的不远处,恭谨地答道。
“哦,是么,”萧容荒的脸色有些深思,漫不经心地随口答:“七初的琴,果然是弹得很好,很好——”他起身,站在了雕花的栏杆旁,淡淡地拂袖:“你们也下去喝杯酒吧。”
“爷——”冷霜有些迟疑。
萧容荒不再言语,只给他一个背影,冷霜却陡然间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意。
寒星上来拉住了他,恭敬地道:“属下告退。”
萧容荒仍是静静地站在栏前,骨若有若无地敲着栏杆。
他抬头望了望天,快三更了。
空气中的流霜飞舞,远处喧嚣的背景下,这里显得无比的安静。
他仿佛就是独自站在这,打发掉一个盛大的节日,又似在等待着什么。
空气间隐隐的流动,微不可察的气流震荡,须臾瞬间,激烈的剑气突然穿透了流霜,直逼而来!
这一剑那样的快,以至于萧容荒并没有丝毫的闪躲,也许是他并不打算作丝毫的闪躲——
锋利的剑尖直接没入了他的胸前,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那握剑的手坚定而猛烈地刺入,利刃刺入骨骼和血液的摩擦,宝剑饮血更显得锋芒。
萧容荒嘴角渗出了血,映衬得他清秀的容颜,有一丝凄艳和颓败。
他微微涣散的目光看了那个刺客一眼,黑布蒙着脸,平凡到极点的眉眼。
他脸上并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
“爷!”冷霜从远处如发狂一般掠过,托起了萧容荒坠落的身体,于此同时,三道影子已经随着刺客消失的方向,迅速地追了过去。
冷霜着急地低头查看萧容荒的伤势,萧容荒抬手制止了他,呛咳一声:“不用慌……没什么事,你去看看,宴席中应该没什么大事,别惊扰了大家。”
冷霜听见他的声音,瞬时恢复了冷静,并指成穴,点住了他的流血的伤口,随即抱起萧容荒,迅速地往阁内掠去。
北庭府上依然喧闹。
端坐在珠帘后的女子,手抚琴弦,风姿绰绰。
一曲终罢,满场雷动。
忽然间一个侍女走入,低低地说了几句。
明艳女子含笑抬头,见到红莲略带惊慌的脸说:“别弹了,爷出事了。”
女子忽然有些紧张,连忙起身,衣袖间擦到古琴铮铮之声,她的声音也带了丝慌乱:“怎么了?”
红莲上来拉了拉她的手,神情很是慌张。
随即两人快速地离席。
临凰阁前,皓月和流沙如石头一般挺立在殿前,脸上一片阴沉。
七初快速地走来,许是走得匆忙,她的发鬓有些散乱,她走入阁内,见里头已经站了许多的下人,但寂静一片,气氛压抑得令人恐慌。
“姑娘,”冷霜阻止了她继续往里走:“爷受了伤,顾先生正在医治,你缓缓再进去。”
七初脸色一白,急急地问道:“怎地会受了伤?”
冷霜脸色暗沉,咬牙道:“是属下保护不周,等爷醒来,必当请罪领罚!”
七初眼中的担忧更甚,声音都颤抖起来:“他,他——现在怎样了?“
冷霜看了一眼安静的深重阁殿,语气森冷:“很凶险。”
七初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指节都泛了白。
不知过了多久,顾长青走了出来,一身的血,额上有细密的汗水。
七初喉头一颤:“先生——”
他双手在青色衣袍上一擦,臭着一张脸:“他没死呢,哭丧脸有什么用,还不差人去熬药。”
七初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瞬间静止,忽然间又流动起来。
她快速地往内殿跑去,冷霜忽然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足足有半炷香之久。
脸色慢慢地暗沉了下去。
重重阁楼之后,临凰阁,萧容荒居所。
室内仅一塌一几,古朴沉郁的雕花床帷间,有一种低调的华丽。
流沙把七初引入了殿内。
然后七初听到他的声音。
“这事过去就作罢,不必再追究。”
“爷!”寒星的声音陡地提高了几分,忽然又低了下来,转为恭敬:“此等大事,怎可——”
“入冬后,府里事情多些,”萧容荒转了话题,低低地吩咐:“各地营房的粮草记得备足,前些日子在格勒部养的那几匹宝马,是皇上要的,这几日,要赶在大雪封山前,即要送到京城去,我——”
萧容荒的声音低弱下去,辛苦地喘了口气。
“这些日子,府上事情,你们多留意些罢——”
“爷,属下明白。”寒星不敢再多言,静静地答道。
流沙在殿外禀报:“爷,七初姑娘来了。”
“进来吧”。萧容荒的声音已若有似无。
七初踏进了房内,身上顿时一暖,没有注意到房内燃烧着正旺盛的紫金火炉,隔绝了外面寒冷的风雪,她的视线,落在床上的人影上。
软塌上半卧着一个男子,月牙白的锦衾中,他的容颜,仿佛是窗外的白雪,眉目低垂,嘴唇都泛着白,听到有人进来,他睁开了眼睛,淡淡地看着她,那一眼,却忽然暖和艳丽如三月的桃花。
“七初,”他说:“不是什么大事,宴席上热闹些,你何必过来。”
七初嘴唇微微地颤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握住了他的手,仿佛是要确定他还活着一般,但神情还是镇定的:“怎不是什么大事,你伤得这么重,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
“不妨事……”萧容荒清咳几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不用担心。”
七初心头腾地一跳,觉得他那一笑,如同雪后空芒的原野,朔风呼啸而过,竟是一片平静的绝望。
七初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忽然觉得身旁的萧容荒气息有些不稳,只见他左手微微按上了胸前的伤口,双眸紧紧地闭了起来,似在用力抵挡袭来的疼痛。
流沙从殿外走了进来,说:“七初,先让爷休息罢。”
第十章 古痴今狂终成空
大雪纷飞的除夕夜,七初独自在华叔的马厩小屋内喝酒。
她自己住的房子太清冷,如此漫漫的长夜,她不确定自己挨得过。
她慢慢地转着杯子,耳边传来府上的大堂内传来的声乐喧哗。
她努力地想要捕捉一丝那人的声音,或许是她醉了,耳边嗡嗡的都是回声。
脑中回响起的却是那一日,冷霜寒着脸,却似在压抑着极大的怒气,他问:“颜七初,白月节当夜,你去了哪里?”
七初愣了一秒,说:“我在宴席上弹琴。”
冷霜哼了一声,身后一个女子被扔了出来,是浑身都在打颤的绿水,她闭了闭眼睛,本不想拖累绿水,没想到——
她扶起了绿水,开口,声音冷定:“好,那天弹琴的并不是我,是绿水。”
绿水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对着殿阁内的萧容荒:“侯爷,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七初姑娘让奴婢弹琴,奴婢就答应了。”
冷霜忍不住,喝了一声:“你好大的胆子!”
绿水只知道哭着拼命的磕头。
“冷霜,她不知情,”萧容荒虚弱的声音低低传来:“不要迁怒。”
他咳嗽了一会,才道:“你带七初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