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容荒轻轻地扶起她,给她喝了点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顾长青正抬腿走了进来:“死丫头——你这是要吓死人啊——”
七初身上没力气,只得对他微笑。
顾长青给她看了脉,说:“不发热了,人也醒了。”
他转身对着萧容荒:“萧,你去歇一下罢。”
七初看着烛火下男子的剪影,一张脸,透露出隐隐的憔悴。
七初喝了药,又昏沉的想睡,还不忘记叮嘱他:“萧容荒,我没事了,你去歇一下罢。”
七初睡了一会,觉得有些清醒了,于是迷糊着唤他的名字:“萧容荒。”
马上有人答应:“我在这里。”
她的神志还是不太清楚:“我昏迷这几日,都是你在照顾我?”
手掌上传来了温暖:“嗯。”
“你很担心我罢?”
萧容荒记起这几日精疲力竭的担忧,想着那时顾长青说凶多吉少时,心头那一阵绝望和恐惧。
他这一生中,还未曾如此的害怕过。
“七初,以后不要再这般任性。”他头轻轻地埋入她的掌心,身体略略放松之后,疲倦一阵阵地涌来。
七初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长发:“你那时说要娶我,是真心的么?”
萧容荒语音渐渐模糊:“是。”
七初嘴角的微笑:“你不在乎我的过去?”
“七初,我不是那样在意世俗礼教之人,”萧容荒静静地抬头望她,眼底澄明。
他看着一直微笑看不出情绪的女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七初把他的头拉着靠近了温暖的被褥:“别太累了,睡一会吧。”
“七初,塞北苦寒,我怕不能给你幸福。”男子闷闷的声音:“我为皇上办事,手下从不容情,手上沾血太多,终究是有报应的。你不答应我,是对的。”
男子有些哀伤的语调:“是我冲动了。”
身侧的女子不再回答他,仅仅是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灯花发出轻微的爆破声音,夹着女子温柔的回答:“萧容荒,我嫁给你吧。”
身畔的男子不知何时早已睡了过去。
春日炎炎,七初熬过了这整整一个春天,身子才总算恢复过来。
身上落了几处难看的疤,她倒也不介怀,只是等到大漠的艳阳又重新照耀下来,她才能勉强下地,略略调息,内力也恢复了七七八八。
萧容荒很忙,七初有时夜里睡了过去,迷糊间看到身侧男子秀致的脸,喊了他一声:“萧容荒。”听到他轻声的答应,才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待到她身子慢慢好了起来,有时他尽量抽空来望星阁陪她吃晚膳,如若偶尔的空闲,也会过来陪她下棋喝茶,四侍除了在江南的皓月,其余几位偶尔都会请示事情,对七初,客客气气。
七初醒来之后对冷霜还是小孩脾气,故意不理他。
倒把那个高大英挺的男子折腾得够呛。
后来她也装不了冷脸多久,于是冷霜终于不用再战战兢兢看她的脸色。
“七初。”坐在对面静静看着宗卷的男子开口:“你伤刚刚好,别太辛苦,底下人说你这几天都出去了?”
他对面的女子还是有些苍白的容颜,一头丝缎般的长发也不梳理,闲闲地挽了起来,靠在塌上看书:“有几头母羊难产,我去看了看。”
萧容荒修长的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桌面:“长青要知道他教你的医术又用去医治牛羊了,肯定会骂你没出息。”
“牛羊也是生命啊,”七初皱着眉头在想事情:“顾长青去哪里了?这些书好多我看不懂。”她翻动着手里从顾长青的倾言斋偷来的医药典籍。
“他生性不羁,习惯了漂泊江湖的,倒是我,一年到头老把他困在北庭。”萧容荒淡淡地说。
“我看他是故意回来骗吃骗喝的,”七初打了个呵欠:“我看他肯定是被哪个女的追杀,只好躲你这里了。”
萧容荒笑了笑,起身走了过来:“七初,你一猜就中。”
“他那死人脸,一看就是惹上了哪个厉害的女子,”七初放下了书,走过去捏萧容荒僵硬的肩膀:“他心底的伤心之处,并不是我们可以过问的。“
“嗯。”萧容荒道:“席暮煌,并不是一个寻常女子。”
“席暮煌,那个江湖鼎鼎有名的凤凰教主?”七初笑了笑:“哈,那可真有够他受的。”
低头看了看男子的脸色:“累了?这么大一座城这么多事,真不知你每日是如何做得完的?”
萧容荒略略放松身体靠在她的身上:“事情总要有人来做的。”
“春季的更戍也完成了吧,这几日能歇歇了吗?”
“过几日,我要到扬州一趟。”
七初看了看他:“什么事需要你亲自去?”
“皓月他们把生意做得越发大了,这是以前定下的规矩,每年春末,各地的商号管事都要到扬州议事,我也得管管,不能一切都丢给手下人做。”
七初懂得他的家业大,但具体的也不晓得他的事务,只得说:“路途这么远,可要小心身体。”
萧容荒对她笑笑:“这每年的一度的萧字号议事,其实是有些热闹的,只是我素来不喜,所以都由他们闹腾个够,七初,等你身子大好了,明年倒可以带你去凑凑热闹。”
“嗯,”七初点头:“扬州城里居的好酒,我倒是很久没喝过了。”
“下次罢。”萧容荒看着女子怀念的神情:“如若能去,同你不醉不归。”
身边的女子似笑微笑地望着他,柔美的容颜上有一缕淡淡的光。
他略略侧了侧脸,恍然间发现女子含笑的脸庞近在咫尺。
七初定定地看着他俊美的脸在身边堪堪停了下来,他的脸上有着犹豫,挣扎,痛苦以及不忍的神情,那样的复杂,以至于自己一瞬间,就要湮没了在那双幽深的眼睛中。
她不给自己一刻思考的机会,凑过身去搂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地吻了上去。
第十七章 深信不疑是别离
四月初九。
宜出行,忌动土。
塞北春光日霁,白云翻卷。
一个眉目清淡身形稍显纤弱的女子身着一身苔青衣裙静静地立于马车前。
北庭府前那辆古朴华丽的马车已经套上了双匹高大的骏马,正喷着热气动着蹄子。
“七初,”车上传来了男子低沉的声音,带了点无奈:“我又不是这般娇贵的人,何必一定要坐马车。”
“骑马太奔波了,”女子温柔的声音:“反正事情也不是很急。”
娇俏的女子笑笑,复又说:“马车好啊,这么大,多带点江南的好东西回来给我。”
立在一旁的黑衣冰雕般的脸上一时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喂,冷霜,你笑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扬州城有个老相好啊——”
男子的脸顿时僵硬,一会,脸慢慢变红。
“好了,”萧容荒抬手握了握她的手:“身子还没好,别到处跑,七初,等我回来。”
女子微笑。
她就静静地伫立在雄伟的北庭府前,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翠绿的草道尽头。
萧容荒,我这一生,能得过这样知心的时光,也不枉此生了。
但有些事情,不是回避,就躲得掉的。
我们惟有迎头面对。
一日之后,一骑快马踏过初春的草地,飞速地往天山外唯一的出塞道路奔去。
京城。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穿着宽大的素锦袍子的女子慢慢地走在人群中,路人的眼光不时投向她,因为她的长长的袍子,绣着繁缛金莲花朵,竟不像天朝的人。
七初眉眼未动一下。快马出了北庭,她就一直这样慢慢地走着,头脑里缓慢地思考着,贺度,刺杀,血滴的毒,以及背后的阴谋,这些这段时间被刻意回避的事情让她一路上想了许久。
这段时间以来,这样静好的生活,萧容荒略带宠溺淡淡的神情,一直萦绕在心头。
风尘仆仆地赶路,身体已经很疲累,她却无法停止心底的思索。
此去,她要质疑的,是她从小到大,一直奉为天的男人。
夜里,巨大的宫城里一片寂静。
一个纤细的人影悄悄地潜入。
永寿宫里,皇帝端坐在案前静静地批阅奏折。
“七初叩见皇上。”女子慢慢地走入殿内,跪在案前。
皇帝神色一动,随即放下了朱笔,静静地道:“七初,你回来怎么不说一声,朕派人去接你。”
“七初不敢。七初这次回来,是向皇上请罪的,何敢劳动侍卫。””
“七初,罢了,朕知道让你远去漠北,确是为难你了,你回来罢。”
“皇上——”七初头低了下去,犹豫了一下。
“七初,什么时候你如此不干脆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七初无能,皇上让七初办的事,七初没有查到半分。”
“哦。”皇帝听了也没什么表情,冷淡的说:“查不到,就回来罢。”
七初定了定心神,终于开口:“萧容荒并没有任何谋反的迹象,据七初所查,他为皇上江山,可谓劳心尽瘁。”
皇帝抬眼看了看他,嘴角略微的笑意:“看来是朕多虑了。七初,你知道,萧候对我天朝江山,有多么的重要。所以朕才派你去,如此看来,朕可以放心了。”
坐在椅中的天子笑了笑:“起来说话罢。”
案下的女子仍跪着:“七初还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