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来按亮了客厅的大灯,看了我一眼,白皙脸孔没有任何表情。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他走到我面前,将数份报刊放到我面前桌上,居高临下地问:“映映,这是怎么回事?”
我今天一早开始就在会展中心,没有进过办公室,不知道报纸登了什么新闻,于是拿起来看。
那一页正好是一副照片,背影是昨晚我们吃晚饭的餐厅,袁承书在下台阶时扶了我一把,不过是两秒钟的事情,拍起来手挽着胳膊却好似真假之间留下了惹人遐想的余地。
配的标题和文字是劳家卓为与前妻复合而二度离婚,两人关系陷入扑朔迷离,江小姐夜会神秘男子姿态亲密之类引人眼球的桃色新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语气有些生气:“你不能低调一点?”
我忍不住出声辩解:“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吃个饭,为什么要躲躲藏藏?”
他说:“吃饭没什么,你们不知道避一下狗仔?”
我冷冷地说:“我没有劳先生专业,我又不是做坏事见不得人,从来不会注意有没有人跟拍。”
劳家卓见我毫不悔改,脸上森寒一片。
他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我这段时日花费了多少力气将这些新闻压下去,你却要在这风口浪尖跟人约会?”
我也受够了,站起来冲他痛快地叫了出来:“他们爱拍那就让他们拍个够好了,又不是拍你,劳先生出入有豪华座驾无数保镖护驾,又不会拍到你!”
他怒火阴沉:“你还给我顶嘴!我不过是担心你安全!”
我感觉心头刺痛的血汩汩流出,我对着他尖叫:“我今日所得的一切,还不是拜你所赐!”
我声音很大,带着莫名的恨意,劳家卓都一愣。
我一把摔开了手边的报纸,踢开了茶几走出去。
“映映,你能否为我考虑一点?”他伸手拽住我:“我想要接你上班,你百般抵触,给尽脸色我看,现在不过是一个认识几天的普通朋友,他接送你邀你晚餐你就这么乐意?你讲点道理,你让我怎么能不生气?”
我看进他的眼眸深处,燃烧着的是明暗不定的逆鳞之火,我从来不曾也不敢忘记,温和文雅的劳家卓,终究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裁决者。
他一字一字,带了质问的语气:“我出现在你身边,让你觉得难堪?”
我慢慢开腔:“劳先生,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帮助,但请你明白,我江意映并未委身于你。”
他眼底深处那一束火光慢慢熄灭,转过头轻轻咳了一声。
我只觉得身周犹如一片茫茫废墟,语气带了无可避免的悲凉:“你想将我关着到几时?我已经改变,我们的过去,也已经再也回不去,现在我早已顽劣不堪,你爱的是我,还是四年前的江意映?”
劳家卓脸色变幻之中一再地惨白下去:“你以为我看不清自己的心?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平静之中带了失望:“你如果觉得你亏欠了我而弥补我,或者还想要找回曾经的感情,我可以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了——那我们完全没有必要这样继续下去。”
他咬着牙,话音有些颤抖:“我做得还不够,还让你有心思胡思乱想?”
我麻木地说:“我在你的阴影下活了半生,我渴望摆脱你。”
话出口的一霎那,我就知道我这句话说重了。
劳家卓定定地望着我,脸上神色是重击之下那一瞬间的安宁,而后慢慢浮起了一丝不可置信的惨痛。
他脚下动了一下似乎想走过来,下一刻身形却骤然顿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仓促地开口说话:“我们不要吵架。”
他直接转身朝屋子外面走。
直到那抹高挑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我才从周遭的一片死寂惊醒过来,推开门追了出去。
我从楼梯窗户看到他的车仍停在楼下,急忙扑向电梯。
等了好一会电梯才下来,我冲进去,对着电梯键又是一阵猛按。
电梯门打开的一刻,我挤出去,过走廊,跑出公寓大楼的大堂。
我站在玻璃门前朝着街道张望,脚步却瞬间定住了。
我已经看到他的身影,劳家卓倚在台阶下的墙上,我看到他在拨电话。
他左手手肘靠在墙上勉强支撑着握住手机,右手却紧紧地揪紧了胸前的衣服,不远处的路灯投射而来些许暗暗的光线,我却无比清晰地看见了他霜白的脸色和额上的密密冷汗。
他眉头紧蹙成一道深刻的褶皱,神色是寒凝如石一般的僵冷,不知是忍着多大的痛楚,才用毅力支撑着整个人不倒下去。
车门几乎是即刻打开,徐峰从里面冲出来,脚步慌乱:“劳先生?”
徐峰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入后座。
我推开旋转玻璃门,却只能浑身发冷地站在大楼的台阶上,看着那辆车子呼啸着驶走。
作者有话要说:打分吧,姑娘们。
(五五)
傍晚城市乌云压城,热带气旋预警升起三号风球,路人皆脚步匆忙地赶在台风抵达之前回到温暖的家。
我在街道旁站了一会儿,忍了又忍,还是掉头直直地朝着身后的那辆车走去。
车上的两个男子马上下车走出来,有些尴尬地同我打招呼:“江小姐。”
我心情苦闷,哀求他们:“你们不要跟着我行不行?”
我身前的一位穿牛仔T恤,讲话很斯文:“江小姐,我们不会打扰到你。”
我和他说:“我吃个饭,搭大众交通工具回家,不会有任何麻烦,请你们回去吧。”
男人说:“劳先生会怪罪的。”
我说:“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会知道。”
他说:“江小姐请体谅,我们不敢懈怠,后果承担不起。”
劳某人手下还真真都是忠臣良将。
我于是不再说话,转身独自一人慢慢地在街上走,我不愿回家,因为房子太空虚。
在高层的意大利餐厅,前菜沙拉刚刚上来,大雨终于倾盆如注而下。
我慢慢地将一份晚餐吃得干净,然后对着杯饮料,手撑着额头,慢慢地看雨水帘幕之中的高楼大厦。
车辆在下面汇合成灯光闪烁的河流。
江意浩已经返回新加坡度暑假,小姑姑下个月要陪姑父去加国,她和我说他们夫妇在考虑移民。
意式餐厅人烟稀少,服务生在吧台后面百无聊赖地悄悄翻看手机,钢琴曲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寥落。
我孑然一人,在这台风天的夜晚,看着大雨覆没这座巨大的城市。
人有些时候的寂寞,真的是难以言述。
晚上近十点,我结账下楼,心神恍惚地推开旋转门时,却完全怔住了。
大楼前泊着一辆香槟色的宾士车,雨刷不断刷落挡风玻璃前的雨水。
几乎是同时,车门打开,司机撑了黑色的伞出来,声音在风雨中有些回音:“江小姐。”
我脚步略微迟疑。
这时后座的门推开,劳家卓苍白英俊的面容在雨中微微闪现,司机赶忙走过去替他遮雨。
劳家卓下车来,接过了司机手上的伞。
他缓步朝着大楼的外檐走来,暴雨打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文雅从容一如往昔。
他站到我跟前,寻常的语气:“这么大的雨,就你还在外面磨磨蹭蹭。”
他牵住我的手,两个人并肩往车上走去。
车门关上后阻隔了外面的风雨,宽敞的后座温度适宜,劳家卓抽过纸巾盒递给我:“擦下头发的雨水。”
他转头抽出纸巾掩着嘴低头咳嗽。
劳家卓穿一件深绿粗布裤子,白色休闲衬衣,只是裤子下面被雨淋湿,变成一大片的深颜色。
我说:“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出来了?”
他无奈地道:“还不是因为有人一直不回家。”
我还来不及说话,他却抬手按上了胸口,皱着眉咳得越发难受。
我忍不住伸手替他轻轻地揉着胸口,他握住我的手,在脸颊上蹭了蹭,闭上眼有些疲倦地靠在后座。
这时他的电话响起,他闭着眼不愿意动,我从裤兜中替他取出来,他看了一眼屏幕,然后接过来:“咳咳,宗文。”
电话那端杨医生的声音大得我都能听得见:“这么大的雨你又跑出去了?!”
劳家卓又闭上了眼,只略微蹙着眉语调有些模糊:“嗯。”
杨宗文问:“那两瓶药水挂完没有?”
劳家卓说:“差不多了。”
杨宗文痛骂:“你大少爷的差不多就是一瓶都没完是不是?这种鬼天气是不是我得过去给你挂完?你能不能病得安分一点啊!”
劳家卓说:“你今晚不用过来了。”
杨宗文问:“什么?”
劳家卓淡淡地说:“明天再挂吧。”
他收了电话,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先送你回去。”
我按住他的手:“不是还在生病吗,先回你家吧。”
他点点头,也不再反对。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自负一楼直接上去,狂风骤雨的声响遥远得好像一幕背景。
劳家卓进屋给我找了干净毛巾:“衣服有没有淋到?”
我今天穿了西装短裤雪纺衫,只有鞋子湿了而已,摇摇头对他说:“你上楼换身衣服吧。”
他身体明显是差,不过是上个楼梯,可是他走到二楼便开始有些虚喘。
他前两天在我家里强忍着病发,这两样天应该都还一直在病着。
劳家卓走进衣帽间,这时候杨宗文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我接通了。
他惊讶语气:“是你呀,映映芭比?”
我说:“杨医生,他在里面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