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进来给殷廷谨请安之后,便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倒是殷廷谨朝他瞧了一眼,淡淡道:“景恒与你表姐都在,也不知打招呼吗?”
如今景然乃是皇子,便是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也没人说什么。不过这会却是殷廷谨开口教训她。
纪清晨瞧了一眼小家伙,只见他满脸的不高兴,一副气呼呼的模样的。她是没得罪他的,难不成是柿子哥哥?
果然她就瞧见殷景然哀怨地看了裴世泽一眼。
“见过清晨姐姐,”殷景然冲着纪清晨喊了一声,这才又朝着裴世泽忘了过去,不情不愿地说:“见过裴世子。”
这话听着都有点儿咬牙切齿了。
柿子哥哥什么时候,又把这位小祖宗给得罪了?
不过此时下棋的殷廷谨与裴世泽,显然都没把这位小祖宗的火气放在心上,照旧盯着棋盘。
只不过越是这般忽视,他反倒是越发地不安分。
直到他平地乍起地说道:“父皇,我想念母亲了。”
纪清晨听的心头一紧,安素馨至今都未进宫,她不知舅舅对她是何打算。可是舅舅已把景然带进宫中,只怕安素馨进宫乃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她一旦进宫,宫中这么多的宴会,外命妇进宫时早晚都会见到安素馨。当年她可是定国公世子夫人,那么多的贵夫人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她。到时候只怕又会掀起一场风波。
一想到这里,她不禁便心疼裴世泽。定国公府的爵位本就是世袭,裴世泽被封为世子的时候,也世袭了正四品的指挥佥事。而他之前对蒙古的作战中,立了赫赫战功。先皇更是封他正三品护军参领。
后来舅舅登基之后,便着他兼任火器营翼长。
火器营乃是大魏军队中最为重要的队伍,毕竟如今火器在战争中所占据的地位越来越重要。所以能占着这个位置,必是皇上的心腹。
况且他现如今不过才是二十三岁,便已位列三品,已可称得上是大员。难怪如今他在婚姻市场上,依旧那般炙手可热。
况且舅舅一直对他极为赏识,至于他与安素馨之间的关系,纪清晨原以为会成为他与舅舅之间的一根刺。可是现在看来,舅舅显然是把他当作了心腹来培养。
毕竟景然与他,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若是想了,过几日我便叫人送你去瞧瞧,”殷廷谨不甚在意地说道。
殷景然大概没想到自个会被这么轻易地驳斥回来,登时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殷廷谨素来宠爱这个幼子,又因为现如今安素馨不在宫中,他瞧着没人照顾他,时常会宣他过来一起用膳。父子两人见面,反倒比从前在靖王府那会还要多。
“父皇,您给儿臣换个师傅吧,我不想要他教我,”殷景然见没能得逞,干脆直接说道。
只听啪嗒一声,棋子重重扣在棋盘上,差点把这整盘棋都给毁了。
殷廷谨抬头便瞧了他一眼,有些薄怒道:“天地君亲师,哪有师傅能说换就换的。你若是现在就能打败景恒,朕就立即同意你换了他。那是他没资格给你当师傅,可若是你现在打败不了,便好生地跟着学。”
“父皇,他对我一点儿都不好,”景然叫道。
此时裴世泽依旧垂着眸子,纪清晨只瞧得见他面上是淡淡的。
纪清晨心底狠狠地给舅舅鼓掌了,就该这般对这个小鬼头。有柿子哥哥给他当先生,旁人都是求之不得的。可是他却偏偏还不知足。
于是纪清晨立即站了起来,说道:“舅舅,我带着景然表弟到一旁去吃点心。您先和裴世子下棋,我们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她便站起来,拉着殷景然便给殷廷谨行礼告退。
等到了外头配殿,殷景然这才放开她的手,生气地松开她的手,怒道:“你凭什么拉着我出来?”
“就凭我是你表姐,”纪清晨瞧着他的一脸不服气,登时笑了,“不过也是,现如今您可是三皇子了,一个雷霆震怒,我都该给您请罪了。”
殷景然倒也不是想与她发火,所以被她这么说,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立即低声说:“你别这般说,我又不是冲着你发火。我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裴世子?”纪清晨故意地说道。
随后她便是笑了,轻声说道:“那你可真是一般人不一样,旁人可都是喜欢他,喜欢地很呢。谁叫人家长得也好看,家世又好,还温和体贴。你,”纪清晨轻嗤了一声,又是摇头,“可真是与一般人不一样。”
殷景然听她这么说,登时上下打量了一番,嘲笑道:“我可听说他性子极是暴戾,还杀人如麻,别人怕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喜欢他。”
等说完,他又狐疑地说道:“这个旁人,不会就是你吧?”
纪清晨被他戳穿,登时面红耳臊。
殷景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指着她便大笑道:“哦,原来真的是你,你喜欢……”
那个他字还没说出来呢,纪清晨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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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东暖阁中,显然在他们出去之后,胜负分了。
殷廷谨赢了。
“你这一盘棋下的可真是艰难,又要想着怎么不赢朕,又要想着如何输得漂亮,”殷廷谨低头瞧着桌上棋盘,笑着说道。
裴世泽淡淡道:“皇上谬赞,是微臣输了。”
“说来也是有趣,前些日子朕瞧见了先皇遗留的一份诏书,倒是早就落了,只不过却没盖上印章。不过叫朕奇怪的是,这份诏书竟是与你有关,”殷廷谨好笑地瞧了裴世泽一眼。
裴世泽眉心一跳,面上虽然不显,可心底已是紧绷了起来。
“不过叫朕更奇怪的,却是这份诏书还与沅沅有关……”
殷廷谨刚说完,裴世泽已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又立即跪了下去。
他双膝落地,便郑重道:“微臣求皇上成全。”
☆、第91章 出头之人
殷廷谨瞧着跪在地上的人,好半晌竟是忘了说话。
“你倒是……”待他开口,便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与沅沅可是差着年岁呢。”
“皇上,微臣自幼便与沅沅相识,彼此都深知对方的脾气秉性,”裴世泽有些着急,可是他又不能说皇上说,他与清晨是两情相悦,这岂不是会败坏她的名声。
可是见皇上这般说,他登时又道:“皇上,微臣对沅沅早已心有所属。”
殷廷谨突然看到这份诏书先是一惊,随后又宣了杨步亭过来,仔细问过。才知道裴世泽竟是曾求先皇为他赐婚。
只是殷廷谨也一直当纪清晨是小姑娘,可是这会子才发现,他的小姑娘已到了要说亲事的年纪了。他这还没来得及为纪清晨考虑呢,就有臭小子上门求娶了。
虽然他不是纪清晨的亲爹,可是娘舅、娘舅,亲娘不在了,他这个做舅舅地便该好生照顾她才是。
“你可知朕对沅沅的打算?”殷廷谨低头瞧着他。
裴世泽心中有些惊讶,登时便想到之前的那件事,难道皇上还是想要过继沅沅?
“沅沅的母亲乃是朕同母妹妹,按理她应该被追封为公主,而沅沅身为她的女儿,朕打算以郡主之位赐封她,”殷廷谨低头看着裴世泽,却忽而冷笑了一声,“不过你也知道如今朝堂之上,各个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朕跟前。”
要是真撞死了,殷廷谨倒是佩服他们的血性,可是如今一个个的,竟是联合起来,向他施压。殷廷谨在靖王府的时候,便小心翼翼地过了那么多年。虽然手中掌握着权利,可是却因为礼法和名分而无法大展宏图。
如今他都是天下之主了,却还要受这些群臣的胁迫。先前礼部尚书任元,竟是煽动文武群臣七十余人,说什么朝中有异议着,乃是奸邪之辈,按例当斩。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威胁,这意思便是只要与他们持反对意见的,都是奸邪应该斩杀。这就是要叫殷廷谨在此事上孤立无援,殷廷谨气得当场便摔了奏章,可是偏偏又无计可施。
自他登基以来,到如今甚至连半年都不到。说他是皇帝,可是哪一件政务不是内阁先商讨批复之后,再呈交与他的。他这个皇帝倒是只需要回个红批便是,还有人竟是恬不知耻地在他跟前表示,这是怕陛下太过辛劳。
这帮人竟是把他当成儿皇帝一般对待,殷廷谨此时按捺不发,也只是因为势单力薄罢了。
此番对于靖王爷的封号之争,他一开口,竟是所有人都反对。这也就是为何,他叫人廷杖了纪延生的原因。他以为最起码纪延生是站在他这边的,可是,没想到他竟也是个迂腐的,竟是跟着内阁那帮子人起哄。
“皇上,有一话微臣当讲不当讲,”此时裴世泽也察觉到了皇上的目的,他并不是反对自己与沅沅的婚事,而是他需要自己站在他这一边。
毕竟如今皇上在朝堂中,相当的孤立无援,便是有两位成年皇子附议,可是皇子们尚且与他一般,手下连个能重用的人都没有,便是附议皇上,也无济于事。而现在,皇上这是要拉拢自己。
想到这里,裴世泽心底反而更加镇定了。
殷廷谨立即道:“你说。”
“所谓如今的礼仪、封号之争,归根结底不过就是内阁想以全朝之力,迫使皇上您低头。先皇在世时,内阁权利日益积重,便是连一向内阁平起平坐的吏部,都被要求听从与内阁。这在之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如今圣上登基,力图要改变朝中局面,自然有人坐不住了。”
裴世泽这番话简直是大胆,要是叫郭孝廉那一帮子内阁老臣听到,只怕生撕了他的心都有。可是偏偏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殷廷谨的心坎中。
自从殷廷谨登基之后,周围人待他的态度自然是改变,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地。可是这种恭敬中却又透着一股子虚假,他便是想听一句真话,都被那高呼万岁的声音所淹没了。
殷廷谨不是自幼就生活在宫中,不知民间疾苦的皇帝。相反他自幼生在靖王府,看惯了那些脸色和不公平,他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之前他的每一步都踩在地上,可是现在他觉得自个每一迈出一步,都是踩在云端,脚底下有种说不出的虚无。
而裴世泽的一番话,却又叫他恨不得拍案叫好。
他自是明白郭孝廉那帮人死活要反对自己的用意,无非就是想要逼迫他低头。可是一旦他迁就了一次,那日后这帮人必会步步紧逼。
况且便是从伦理上,殷廷谨都不可能不认亲生父母,而认先皇为父。
便是在靖王府的时候,他最大的心愿,便是有朝一日,将自己亲娘的陵墓迁入父王的陵寝中,与父王合葬。如今他当了皇帝,自然恨不得叫九泉之下的父母,享受这人世间最大的尊容。
殷廷谨满意地看着他,倒是有些掏心置腹了起来,“难得景恒你这般坦诚,你说的对。朕虽贵为皇帝,可是处处受人掣肘,如今更是连生身父母都……”
他微微一摇头,心中又是涌起一阵怒火。
“皇上,微臣以为,如今朝中非议过大,倒不如怀柔为上,稍加安抚为首地几位朝臣,”裴世泽说道。
殷廷谨登时苦笑,说道:“这帮人岂是稍加安抚便能妥协的。”
“皇上请放心,朝中支持圣上的人并非没有,只是碍于首辅的威严,而不敢出声罢了。”
听着这话,殷廷谨倒是笑了一声,他道:“景恒,你起身吧。”
待裴世泽缓缓站起来之后,殷廷谨抬头瞧着他,说道:“朕知你与沅沅自幼相识。若是你,朕自是放心。只是朕想着沅沅能风光大嫁,若是这事不解决,沅沅母亲与她的封号便不得而定。”
他顿了会,又道:“为了沅沅,你能明白朕的意思吗?”
裴世泽心底苦笑,他怎么会不明白。皇上这是要把自己拉到他的这条船上。皇上要想给沅沅封号,那必然是要先确定了先靖王的封号与祭祀礼仪,要不然朝臣不可能跳过这个问题,单单去承认沅沅的。
皇上若是赐封沅沅,那必是以亲舅舅的身份,便与现在朝臣所要求的不一样。毕竟皇上一旦称呼先靖王为皇叔考,那么他对沅沅而言,就只是表舅舅。可是一旦皇上真的赐封了沅沅,那么先靖王的封号也势必是皇考。
先靖王的封号和沅沅的赐封,显然就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不可能单独跳过一个问题,而去讨论另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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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晨被杨步亭找到的时候,就瞧见她正与三皇子坐在一处,三皇子看起来都比平常乖巧地多了。
杨步亭立即轻声笑道:“纪姑娘,皇上请您过去呢。”
结果他刚说完,倒是殷景然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纪清晨立即抓着他的手臂,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父皇叫我们过去,”殷景然立即说道。
纪清晨哼了一声,提醒道:“杨公公只说舅舅是请我过去,没你的份儿。你在这给我好好地吃点心吧。”
殷景然还要说话,却被她瞪了回来,只得又乖乖坐下。
杨步亭这才领着纪清晨往东暖阁过去,倒是路上的时候,他笑道:“三皇子与姑娘的感情可真是好。”
“那是自然,我们是表姐弟嘛,”纪清晨端庄地微微一笑,却完全忘记了,刚才她是如何又捏殷景然耳朵,又威胁他要跟舅舅告状的。
等她进了东暖阁,便瞧见裴世泽已经不在了,登时心底有些失落。
“沅沅,你过来与朕再下一盘,”殷廷谨招呼她说道。
纪清晨下棋还算可以,不过就是有点儿不太好,总是喜欢悔棋。若是与外人下棋,她还能克制住,这要是逮到家里头人,便是悔个不停。就因为这个,就连殷柏然都拒绝与她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