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纪恒点了点头,身边的小厮立即上前帮他撑伞。

此刻靠在床榻上的纪钰,则是拉了拉身上的薄被。方才他低头时,就看见沈令承的靴子上沾染的血迹,只是那处血迹本就暗沉,再加上经过雨水这么冲刷,若不是无意瞧见,只怕还真不知道那是血迹呢。

看来皇叔还是有事情瞒着自己。

“卫国公,这帮人身手了得,昨日若不是咱们带着人手,又事先埋伏好了,只怕还真拿不住这帮人,”纪恒站在书房之中,站着外面的雨幕。

外面的雨势似乎越来越大了,噼里啪啦地落在屋檐上,空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幕。烟雨蒙蒙,却遮住了眼睛。

沈令承点头,昨日之事实在太出乎他们每个人的预料了。因为纪钰的话,他立即派人前往报恩寺之中,看镇南王有没有回去,可他依旧不在。后来还是依靠着山上镇南王的侍卫,才联系到这位王爷。在他听说了杨三的事情之后,便决定去十里堡伏击幕后真凶。

只是谁都没想到,他们虽然等来了这帮人,但是这些人最后见逃脱不了,竟是各个咬破嘴中的毒药,竟是宁死不降。

死士,当时纪恒看到这些人的行为,当即便想到这个可能性。但是能豢养这么多死士的,非世家大族不得。所以他立即便想到了京城,但他不明白,究竟是谁对一个只有七岁的皇子,动了这般杀机。

“此事确实诡谲,若不是七皇子不慎被那帮拐子捉住,只怕还撞不破这桩阴谋,”沈令承心中舒了一口气,要是纪恒和纪钰两人真的在广平府地界上出了事,只怕广平府从上到下,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堪忧了。

纪恒点了点头,沈令承已经将整件事的经过告诉了他,所以他也感慨,这次纪钰当真是因祸得福,方才化险为夷。

“我今日便会写奏折上禀皇上,此事我虽瞒着纪钰,但且不敢对皇上有半分隐瞒,我想卫国公也是这般吧,”纪恒瞧了他一眼。

沈令承知道,纪恒这是想让他一起写奏折给皇上。毕竟无端端地死了这么多人,又涉及到皇子,确实是兹事体大。况且纪钰此次是跟着他这个叔父来广平府的,若是真的出事了,只怕他这个叔叔都难辞其咎。而如今他全力追击疑凶,也算是给皇上一个交代了。

所以沈令承笑着点头道:“我本也打算即刻给皇上写奏折,禀告此间之事。王爷此次追缉凶徒,居功至伟。”

“国公见笑了,本王也并非是要什么功劳,只是这次涉及到七皇子,本王只求无过罢了,”纪恒摆了摆手,淡淡笑道。

因府中有镇南王和七皇子两位贵客,所以沈令承特命沈富带人看好两个院子,不许任何人打扰贵客休息。

而他匆匆换了一身衣裳之后,也顾不得休息,便去探望叶铭山父子。他一见到叶铭山,便抱拳歉意道:“长枫兄,实在是抱歉,你难得来一次,我竟是顾不上招待。”

叶铭山知道昨日之事,立即说道:“你这说的哪里话,咱们之间无需这般客气。倒是长乐突遭这样的事情,我这个做伯伯的心疼还来不及呢。”

沈令承笑了下,一旁的叶兰亭虽安静站着,可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地问:“沈伯父,我可以去看看长乐吗?”

叶铭山瞧了自家儿子一眼,自从昨日之后,他就表现地极喜欢沈家那个小姑娘的模样,如今更是念念不忘。

叶兰亭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从江南带了礼物过来,只是昨日忙乱,还没来得及给长乐妹妹呢。”

沈令承听他这么说,自然高兴,让身边的小厮领着他去后院了。待他出去之后,叶铭山笑道:“我这个儿子素来腼腆,没想到竟是和你家三姑娘这般合得来。”

这话说的有些模糊,沈令承原本还没往深处想着,却是又听叶铭山问:“我记得你这个三姑娘,是明德二十年六月生的吧,你可还给我写信,好生炫耀了一番。”

他这么一说,沈令承倒是想了起来。长乐是他第一个女儿,小丫头又自小就长得好看。一出生就有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鼻梁又高又挺,大眼睛如紫葡萄一般,又黑又亮,一笑起来,口水就一直流。那时候章氏的身体已经不好了,所以时常抱着女儿,同他说怕见不到小丫头长大,若是她走了,也希望他这个当爹爹的要好好疼爱她。

谁知一语中的,半年之后,章蓉便去世了。她去了那晚啊,长乐一直在哭,她一直是个乖巧的孩子,往日从不曾这般哭闹。可是那一日,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沈令承苦笑了下,竟是突然想起了这些陈年旧事来了。对面的叶铭山见他突然这么一笑,关切道:“润方,这是怎么了?”

“只是突然想起了我逝去的妻子了,她走的时候,长乐才一点点大,她自小就没了母亲,我便是多疼爱她一些,也是应该的,”沈令承苦涩地说道。

这话有些沉重,叶铭山宽慰了他几句,倒也没继续说下去。

而沈令承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能猜想到叶铭山要说的话。只是长乐年纪还小,况且又有之前慧明大师的事情,所以他自然是不着急给她定下什么亲事。

***

而完全不知道自己差点被订出去的沈长乐,正准备用午膳呢,就瞧见叶兰亭过来了。她有些吃惊地问:“你怎么来了?”

“长乐妹妹,我来给你送礼物的,”叶兰亭便将手中的锦盒拿了出来,他期待地将盒子推了到沈长乐的面前。

“这是送我的?”沈长乐看着红色锦盒,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叶兰亭肯定地点了点头,沈长乐瞧着他粉嫩嫩的小脸蛋,倒是说不出什么绝情的话来了。如今想想,叶兰亭也是个可怜之人,他们两个都是被命运捉弄了一把。

“你打开瞧瞧,看喜不喜欢嘛,”叶兰亭伸出小手指着锦盒,他长得秀气好看,一张大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扑闪扑闪,仿佛要将人心都融化了。

旁边春柳她们已经捂着嘴偷笑了,这么好看的男娃娃,谁能不喜欢呢,况且他说起话来轻轻软软的,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思。

沈长乐接过锦盒,打开后,这才瞧见里面是个玩偶。她虽然已经不是个小娃娃了,可瞧见这样精致可爱的玩偶,还是爱不释手。她羞涩地看了叶兰亭一眼,突然觉得自己还挺小气的。毕竟叶兰亭也并非是故意要害她,只是命运弄人罢了。

她一想到面前这个小少年,未来的命运。不仅有些心中怜惜,她轻声谢过,说道:“谢谢你,这玩偶可真可爱。”

“你喜欢就好,”叶兰亭两只手背在身后,被她这么一说,忍不住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屋子里有些沉默,只有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一直在响。沈长乐看着他,忍不住笑道:“快要到午膳时间了,你要不要在这里用膳啊?”

“好啊,”叶兰亭想都没想,就点头,等他回过神,才发觉自己表现的太过热络了,所以又羞涩道:“谢谢你,长乐妹妹。”

“傻样,”沈长乐瞧着他的样子,心中的疏离和冷淡终于随着这一声笑骂,随风而去,她说:“应该是我谢谢你送我礼物才是。”

“那咱们以后是好朋友了吗?”叶兰亭鼓足勇气问。

沈长乐看着他又傻又天真的模样,忍不住一心痛。原来他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啊,上一世竟是连面都没见着呢。

既然命运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那她是不是也能改变,本可以避免的悲剧?

☆、第 24 章 巴结

“乖,别哭了,乖,”林氏抱着怀中的孩子,有些心力交瘁地看着,明明哭得小脸已经涨红,可还是一直停不下来。

旁边的奶娘,忍不住说道:“夫人,要不还是让奴婢来哄哄五姑娘吧。”

林氏抱了好一会,手臂酸涩不已,正要交给奶娘,谁知沈锦突然嚎地更加厉害了。她不由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这个小魔星,是非要折腾死娘亲不可吗?”

可沈锦依旧不管不顾,一个劲地嚎哭。

等林氏彻底将她安抚好了,这才命奶娘将她抱了过去。旁边的丫鬟荷香立即上前给她捏手臂,她声音疲倦地问:“老爷回来了吗?”

“回来了,不过垂花门那边守着人,说是不让咱们后院的到前院去了,”荷香立即将这消息禀告了林氏,她是内院的主子,自然有必要知道这家里的一举一动。

林氏原本还疲倦地闭着眼睛,此时突然睁开,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奴婢也不知,只听说是老爷回来以后亲自下令的,”荷香也疑惑地说。

林氏忍不住皱眉,想了许久,都不明沈令承这番做的用意。可随后心中又不免有些不满,说到底她也是家中的掌事太太,不管怎么说,老爷也该跟她说一声吧。

荷香见她不高兴,不敢说话。倒是旁边的秦嬷嬷,忍不住说道:“老奴觉得,应是咱们家的院子里头啊,来了贵客。”

贵客?林氏子瞧着她,说道:“嬷嬷这是什么话?”

秦嬷嬷瞧了一眼荷香,林氏便挥挥手让她出去。等她出去后,秦嬷嬷才低声说:“太太可还记得园子里侍弄花草的武大庆媳妇?”

林氏想了想,点头表示大概记得这么一号人,秦嬷嬷低声道:“她家的二小子如今在二少爷的院子里头当差,听说昨个来的客人里面,跟咱们三姑娘一块被救的那位小少爷病了。”

林氏见她拐弯抹角,说了半天,都不见说到点子上,忍不住蹙眉。

秦嬷嬷赶紧道:“听那武家小子说,这位少爷姓纪,是从京城来的。”

姓纪,林氏刚要嗤笑,姓纪又如何。可随后念头一闪而过,她霍地抬头盯着秦嬷嬷,忍不住凝重道:“这话可大可小,你可不能乱说。”

“老奴原先也只是猜测,可谁知老爷一回来,就派人把手了前后院,而且听说不仅后院的人不能轻易到前院去,前院的巡逻更是森严呢,”秦嬷嬷说。

林氏讶然,随后她便想起昨日的事情来。沈长乐回了老太太的院子里头,当时确实是有个小少年跟她一起。当时她还瞧了好几眼,毕竟那少年一瞧便尊贵人家养出来的。虽然年纪小,可那通身的贵气却不让人小觑。

姓纪,普天之下,都知道纪姓乃是天家之姓。

林氏思虑了半晌,突然轻声说道:“就算是姓纪,也说不准就是圣人的儿子。”她嘴角咧了咧,轻笑着说道:“我那位表姐不就是嫁给姓纪的了,可圣宠还不如咱们卫国公府呢。”

秦嬷嬷知道她说的是章茹,也就是前头夫人的亲姐姐,也是林氏的亲姨表姐。她嫁的是安郡王,那也是正正经经的纪家子孙。不过因为老安郡王和先皇关系不是十分和睦,因此安郡王门第十分冷清。也就是今上登基之后,安郡王府方有了几分圣宠。

“可奴婢瞧着老爷这个态度,可不是对待一般宗室子弟的态度啊,”秦嬷嬷轻声说。

林氏点了点头,她皱眉想了想,若那少年真的是皇子。那岂不是和沈长乐结了良缘,林氏不由扯住帕子。她倒不是非要和一个小丫头过不去,只是有她在一天,她的锦儿就得在她后面。

老爷有功夫带着她去逛庙会,却连来看锦姐儿的时间都没有。作母亲的,自然希望自己女儿能得到关注,可偏偏不管是老太太还是沈令承,明显将大部分的关注都放在了沈长乐的身上。她心里不平,也不服气。

“那你说该如何,我总不能去问老爷,他是不是皇子吧,”林氏气馁地说,沈令承的性子她多少还是了解的,既然是他不想让人知道的,她要是真去问了,只怕得来的也只是训斥。

她又忍不住地说:“况且不过是个皇子而已,倒也不至于这般上杆子的巴结。”

林氏如今自持身份,她好歹也是个国公夫人。对方就算是个皇子,也不过只是个七八岁没有实权的皇子而已。

秦嬷嬷立即着急地说:“我的好太太啊,您想得简单了啊。若这个纪公子真的是皇子,那日后可是大大的好处啊。旁的不说,他如今住在二少爷的院子里头,日后可就是斩不断的情分了。”

林氏细细一想,还当真是的。如今那兄妹三人在府里,就已经耀武扬威的了。要是再让他们搭上皇子,日后哪里还有她的锦姐儿的位置。林氏此时也不由有些叹气,若是她的锦姐儿再大一点,说不定今日还能和他一处玩耍。可现在她连话都不会说呢。

“咱们如今是不需要巴结,可面子上总该过得去,总不能什么风头都让那边抢了吧,”秦嬷嬷能深得林氏的心,就是因为她处处站在林氏的角度上,并不像她母亲来信时,只一味地让她对沈长乐好。

恰好,今个是十五,按着理应该到老太太的院子里头用晚膳。林氏特地早早地打扮好了,待沈月被安姨娘领过来之后,她便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老太太院子里。

沈锦大概是下午哭得太厉害了,这会躺在襁褓之中,整个人都显地有些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

老太太一眼就瞧出了沈锦的不妥来,便问她怎么回事。林氏自然不敢扯谎,便将沈锦哭了半个时辰的事情说了一遍。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也没多说,只叮嘱让奶娘多伺候伺候。

等沈长乐和叶兰亭过来的时候,两个人站在一块给老太太请安,就像年画里头的仙童仙女,当真是漂亮极了。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赶紧让他们起身了。

叶兰亭给林氏请安时,她笑着说道:“你让人送来的礼物,五姑娘极是喜欢呢。”

一旁安静坐着的沈月,虽然眼睛在打量叶兰亭,却连句谢谢都没说。

“妹妹们喜欢便好,”叶兰亭抿嘴笑道,他是个温和的性子,说起来话慢条斯理的。在他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性子实在是难得。所以就连林氏对他都颇有好感。

林氏从来没去过江南,所以见他是南边来的,便有些好奇。所以问的话也多了起来,好在屋子里的人,多数都是没去过南边的,这么一听叶兰亭说南地那边的习俗,倒也不觉得无趣。

等沈如谙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屋子里欢声笑语的。他见叶兰亭坐在院子里面,立即问道:“你今个去了哪里,我找了你一圈,都没人知道呢。”

“我去给长乐妹妹送东西,就在她那里用了午膳,谁知后面又不小心睡着了,”叶兰亭解释道。

沈如谙愣了下,他没想到叶兰亭居然在妹妹的院子里头睡了午觉。他哼了一声,不悦道:“纪钰生病了,你又左右找不到人,今个可真是把我闷坏了。”

他抱怨的时候,原本安静坐在林氏身边的沈月,突然抬起了头,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

而坐在临窗大炕上的老太太,见他在抱怨,便问:“纪公子的病情如何了?可有好转了些?”

“早上服了一帖药睡下了,之前用了些午膳,便又睡了,我来之前,已经命丫鬟去厨房给他准备点膳食了,”沈如谙虽然性子跳脱,不过在大事上却不马虎。

老太太点了点头,心疼道:“想来是昨日的事情,让他受了惊吓。这些拐子,当真是该死。”

“老祖宗不必挂怀,我听说老爷已经将那帮拐子都抓了起来,也算是咱们三姑娘还有纪公子,出了一口恶气,”林氏立即安慰老太太。

而她旁边的沈月,手掌不自觉地捏成拳头,看起来欲言又止的,似乎想说话,又没想好说什么。

纪钰,是那个纪钰吗?

沈月心中骇然,脑子犹如劈过一道闪电。纪钰,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听到纪钰的名字。她知道昨日沈长乐出了事情,当时安姨娘还念叨了半晌,说出门果然不安全。

可她没想到,和她一起被救回来,居然是纪钰。

而沈月突然明白了过来,难怪前一世,纪钰登上皇位之后,会想要娶一个寡妇。

所以他们之间早就认识了?

沈月忍不住看了炕上的沈长乐一眼,只见她正依偎在老太太身边,说说笑笑的。

她这个三姐姐的命可真好啊,明明都是个寡妇,居然还能成为独宠后宫的宠妃。她捏了捏手掌,突然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只可惜她这一辈子只怕没那么幸运了。

因为她会取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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