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来说,等待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小时候就等着长大,以为长大了,就能脱离永顺伯府,带着姐姐离开这个家。可还没等他长大,姐姐就已经不在了。即便是如此,再想起来,他心头的热血还是久久不能冷缺。
他庆幸大太太给自己重新安排了院子,要是还住在从前的院子里,他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
纪钰看着对面小舅舅的表情,便知道他又想起了娘亲。虽然他从来没见过娘亲,可是从小舅舅偶尔的提及之中,他知道娘亲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只是这一世,他都再见不到他的娘亲了。
这其实并不是个复杂的故事,这只是一个极度自私,极度丑陋的故事。
德妃刚进宫凭着出众的美貌,得到皇上的恩宠。只是皇上的恩宠来的快,却的也快。当后宫之中不断出现新鲜的美人后,就算貌美如德妃都忍不住有些心慌。那时候她甚至还不是一宫主位,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嫔罢了。
而这一切的改变,却是因为皇上在她宫中偶然遇到乔霜。
乔霜的美,即便是德妃都嫉妒不已。只是在家中的时候,德妃是明艳灿烂的牡丹,而乔霜却只是安静又温婉的睡莲,她安静地待在角落之中,既不争宠也不争利。可直到皇上见到她的时候,德妃才知道这世上便是有这样的人,即便她不争不抢,也多的是人喜欢她。
只是当时乔霜也订有婚约,来年便要嫁人。德妃也不愿让她进宫,生怕她进宫之后,会彻底夺走皇上的宠爱。而此时她已经进宫两年多,却一直没能怀上身孕。
可偏偏皇上的改变越发地明显,他频繁地出入德妃的宫室之中,只是每次来,眼睛都在找寻着某个人。德妃虽知他是寻乔霜,可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直到那日端午节,她母亲得了恩赐可以在端午节进宫,她照例带着乔霜而来。这一次,却发生了变故。
德妃大概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乔霜衣衫凌乱地靠在床边,她的眼睛紧紧闭着,但眼角却泪花闪烁。而皇上则是一脸饕餮地抱着她,他脸上的满足和欣喜,是德妃从未见过的。
那一刻,她就知道,乔霜再也留不得了。
可她不想留下乔霜,皇上却想。于是她费劲心思,让乔霜留在她的宫中,对皇上的话,自然是乔霜初进宫,来让自己这个姐姐来照顾她。只是不过半月,她就后悔了。每晚,德妃都要看着皇上的身影从宫门而入,随后匆匆走过,去往乔霜所住的宫殿。
骄傲了一辈子的德妃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她不能忍受一个小小的庶女,就这样爬到她的头上。她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失败。
乔明臣永远都不知道那一年中所发生的事情,他只知道父亲十分高兴,因为姐姐进宫不久之后就怀孕了,而随后没过几日,德妃娘娘也有了身孕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十月之后,姐姐竟然和德妃同时生产。只是姐姐生的女儿没了,而德妃生的儿子却活了下来。
而姐姐也因为孩子的夭折,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竟是在月子中就香消玉损了。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也无法接受。他知道姐姐绝不是那等脆弱不堪的女子,从小到大,都是她保护着自己。他小时候饿地厉害,东西不够吃,是姐姐一日日做了针线活,托着丫鬟拿到府外去卖钱,得来的银钱也几乎都是用在了他的身上。
所以乔明臣不相信,她会想不开,更不相信她是这样懦弱的人。
他一直都没放弃,也一直都不甘放弃。总算是天从人愿,让他找到当年的一个小太监。他因为事发之后,立即去了别的宫室,这才逃过了一劫。也正是这个人,才让他知道,原来当初姐姐生的是儿子,而不是女儿。
而如今的七皇子,才是他姐姐的儿子。
那么多年来,他一直坚持寻找真相,直到现在,他真的找到了真相。
纪钰见他在出神,倒也不敢打扰,只安静地在一旁地坐着。屋子里的地龙十分旺盛,烧地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即便是这么安静地坐着,他心中都是安宁之意。一直以来,他都对小舅舅敬佩有加。
不仅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亲舅舅,更是因为敬佩他的品性和坚韧。若不是他坚持查询,只怕当年的真相就会被淹没,而母亲的冤屈也会淹没在岁月的长河之中。到时候谁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甚至他到死都不会明白,为何德妃娘娘会那般对待自己。
当小舅舅将这件事告诉他的时候,纪钰心中竟是第一时间相信了这个真相。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疑惑,为何母妃待他,和别的几位皇兄的母妃不同。那种不同,是显而易见的。等小九出生之后,这种不同几乎弥漫在各个角落。
所以当他从小舅舅口中得知真相,心中的一块石头便真的落地了。原来并非是他不讨人喜欢,而是他并非母妃的亲生儿子。
可是当最初的坦然过后,他便又陷入了一种新的彷徨之中。如果那个太监的话是真的,那么他娘亲当初的去世也不会是那么地简单。他多少做着噩梦,他竟是梦到自己与母妃对峙。
虽然母妃待他不如九弟那般亲厚,可这么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如果没有母妃,他一个人在深宫之中,或许连成年都活不到。
“对了,我听说镇南王要回来了,”乔明臣突然开口。
纪钰这才缓缓抬头,他点头道:“原本王叔应该在新年之前回来,只是路上有些耽搁,所以应该会元宵节之后进京。”
镇南王一直想要出家,但皇上坚决不同意他这般荒唐的做法。所以镇南王这几年,一直游历大江南北,拜访高僧大德,如释迦摩尼佛祖般,想寻一棵能让他掺破红尘的菩提树。皇上虽然担心他的安危,可还是拗不过他的执着。这不,他一走就是四年。
如今好不容易才回来,可谁知路上竟是出了点问题,听说现在他正逗留在广平府附近。
“皇上同我说,这次镇南王回来便要给他赐婚,”乔明臣摇头浅笑,显然是在笑皇帝的异想天开。
若是他真的能约束住这个弟弟,镇南王也不会一直在外漂泊四年。况且镇南王早就有了出家的打算,自然就更不可能成亲了。
只是一提到指婚的事情,纪钰反倒是问道:“那小舅舅呢?”
“嗯?”乔明臣眉宇间浮现微微诧异,似乎在想这个问题怎么扯到他身上。
“大丈夫应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小舅舅连天下都平了,是不是应该考虑齐家?”纪钰低声一笑。
纪钰这么一说,乔明臣脸上露出懊恼之色,片刻后,他又敛起表情,正色道:“长辈之事,岂是你一个晚辈能非议的?”
“我不是非议,我是在替舅舅揪心罢了,”纪钰摆摆手,显然没把乔明臣的话放在心上。
这么多年来,乔明臣犹如苦行僧般地自虐生活,他不是没听说的。他不仅没有成亲,就是身边的女人都没有一个,所以连纪钰这个外甥都看不下去了。
他提醒道:“今年父皇打算办选秀,到时候不仅会给镇南王叔指婚,只怕连我都逃不掉。到时候若是我在小舅舅前头成亲,岂不是笑话?”
乔明臣听了他的话,却是一笑,打量起他的表情。纪钰被他盯着,忍不住问道:“小舅舅,为何这般瞧着我?”
“喜欢的是哪家姑娘?”乔明臣直截了当问道。
虽然此时外面天色隐隐暗了下来,屋子里因为没有点蜡烛,有些暗,但纪钰脸上滑过的尴尬,却丝毫没有逃脱乔明臣的眼神。
而且最重要的是,纪钰没有否认。
他与乔明臣一向亲厚,所以对于心底藏着的那个人,他也并不愿意瞒着小舅舅。片刻后,他低声道:“便是我同小舅舅你提过的那位沈姑娘。”
这一回,可真是轮到乔明臣震惊了。纪钰是什么性子,他自然是清楚的,最是清冷不过的人。可偏偏此时,却没有丝毫隐瞒,反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认,颇有些胜券在握的意思。
“那位你救了的沈姑娘?”乔明臣明知故问地说,他在京中自然有密探,所以纪钰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而当初纪钰救那位沈姑娘的时候,又正值他深陷险境之时,他只记得自己历经千难万险回来,就听到这个消息,险些吓得想立刻回京城,看看他究竟有没有伤着。
就算后来得知他一点事都没有,但乔明臣还是有些生气。
他自然是气纪钰沉不住气,以自己的千金之躯,行这等危险之事。当即,他就在信中教训了他一顿。只是没想到,他收到纪钰回信的时候,他不仅没为自己的行为辩驳,反而说了一堆大道理,每一句话的意思都是,不管如何,我不能视而不见。
原先他还不没想到这一层,直到后来,京城之中的探子又传来一些消息,他才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压根就是对人家小姑娘居心不良。
“那位沈姑娘如今年方几何?”乔明臣问道。
他自然知道沈长乐乃是卫国公府的嫡出姑娘,论家世,作皇子妃是绰绰有余的。况且她家中父兄都是有能之辈,这样的家世,他自然是满意的。如果纪钰当真喜欢,他作为小舅舅,自然不会反对。
“她十四岁了,这次选秀的秀女年龄是十三到十六岁,所以她的年岁正好,”纪钰干脆把话挑明了。
他要沈长乐,从很久之前,他就打定主意,要定了她。
如今小舅舅回来了,有一个能在父皇跟前说的上话的人,他自然乐得多一个帮手。当然如果小舅舅不回来,他也会竭尽一切可能,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么多年来,如果是为母亲正名是他最大的心愿,那么娶沈长乐就成了他最大的执念。
这两者不是鱼和熊掌的关系,所以他都要。
“原来你是打地这般主意,”乔明臣往后歪靠了下,他一向坐地板正,这般靠着已是惫懒之举。
纪钰见状,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俊美无俦的脸颊带着浅浅笑意,“还请小舅舅助我一臂之力。”
“你啊你,”乔明臣见他这会还和自己耍心眼,干脆摇头,却只是笑。
不过乔明臣到底是疼他,又见他难得和自己开口请求,自然是答应了下来。不过他还是故意逗弄道:“我虽应承了下来,不过却不能保证,若是皇上一时错点了鸳鸯谱,你要如何?”
“谋事在人,只要我想要,便是上天入地,我也要得到,”纪钰声音极平淡,可是说出的话,却让人震颤。
虽然他们从未提过这件事,可是谁都知道,如果想要给乔霜正名,当今圣上是指望不上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一个死去的乔霜,必然是比不上活着的德妃。
况且纪钰心中所想,却比乔明臣要更甚。他知道德妃想要的是什么,生前的后位,身后与皇上同葬的尊容。可是他的母亲呢,如今却只是一座孤坟。
只有登上那个位置,他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乔明臣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几年他在边关奋力杀敌,就是为了能掌握军权。
“七哥,”这时,纪铤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待他进了屋子里,便有些诧异地问:“这么黑,你们怎么不点灯?”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纪钰声线一冷,原本就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严肃,吓得纪铤立即闭嘴。
乔明臣叫了丫鬟进来,让她将屋子里中的蜡烛点上,当房中点上蜡烛之后,照地整个房中都通透不已。也正是这样,纪钰这才瞧见纪铤手上拿着的东西。他瞧见纪铤的面具,不禁低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
“七哥,咱们今年元宵节,能出宫看花灯吗?”纪铤坐在他身边,立即问道。
他一向以纪钰为首,打小就喜欢跟在他身后东奔西跑的。纪钰自然也不会拒绝他,反正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人都是亲兄弟。所以时间长了,谁都知道七皇子和九皇子最是形影不离。
“我看你是玩散了心思,”纪钰略皱眉,严肃说道。
这几日连皇上都封印不用上朝,上书房那边自然是不用去了。所以纪铤玩地是不亦乐乎,今个再加上是在乔家,周围有不少同他年纪相仿,又一心捧着他的乔家子弟,他自然是玩地更加开怀。
纪铤被他这么一教训,虽然害怕,可心底却还念着出宫看花灯的事情。
只是这一次不管他怎么求,纪钰就是不松口。元宵节这一日,不说别的,就连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都可以到街上看花灯,可想而知,到了这一日街上会有多少人汇集。要是一个看不住,出了点事情,都不用母妃责备,他就先把自己责备死了。况且纪铤还是那种活泼的性子,他是决计不可能乖乖看花灯的。
所以只要想到这可能,纪钰是怎么都不可能答应的。
虽然他也想出宫看花灯,可是纪铤提起来了,他反倒是觉得自己也不能去。只是一想到这样的日子,都没法见到沈长乐,他这心底怎么也不痛快。偏偏纪铤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纪钰,居然还想跟乔明臣求情,让他带着自己出宫看花灯。
纪钰生怕乔明臣当真心软答应,提着他的领子,就把领上马车回宫去了。
待他们回宫之后,自然是先给德妃去请安。待德妃问了关于乔家一些事情后,这才让他们两人回去歇息。等他们离开的时候,德妃瞧着纪钰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两日,瞧见的那位夫人。
她竟是没想到,那位夫人也会主动来与自己攀谈。虽然后宫之中,如今并未皇后。可是每年过年,皇上还是会命外命妇进宫,而德妃便是内宫掌权人之一,她自然是可以坐在上席,接受这些命妇的朝拜。
如今乔芸嫁了人,七皇子妃的位置一下变得不明朗起来。那些曾经动过念头的,这时候自然会按捺不住。况且七皇子受皇上宠爱,一向是京城贵妇圈中都是广为流传的。所以不管是哪家女儿嫁给七皇子,不说别的,日后最起码也是一个亲王妃的位置吧。
皇族之尊贵,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名号就能体现的。所以这两年皇子们逐渐到了适婚的年龄,这些贵妇的眼睛也跟饿狼似得,都一个劲地盯着呢。
德妃虽没过乔芸会出这样的事情,但如今乔裕既然已经嫁人了。她也应该着手准备了,毕竟到三月份,内务府就会到各大家族中统计适婚的少女,而六月的时候,就会在宫中举办选秀。
因此她要在选秀之前,相看好合适的媳妇人选,待到了选秀的时候,直接请皇上赐婚便是。
一想到这里,她才安心地靠在靠垫之上。
***
每年的元宵节都是最热闹的,一整条街道上,没有马车来回行驶,只有街道两旁摆着的花灯摊位,已经永远看不到劲头的人流。沈长乐自然是每年都要跟着沈如诲他们一起来看花灯的。
只是今年她拉着沈慧一起,沈锦原本想同她们一起的,也不知后面又怎么了,又说要和林家表姐一起。沈长乐一向不喜欢林新兰,当然面上她一向待林新兰客气又友好。只是这么个日子,她也不愿在做这些表面功夫,所以干脆分开,大家各玩各的。
而上马车的时候,沈月倒是和沈兰坐上了一辆马车。
沈慧出门之前,陈氏便来了好几趟,自然是不想让她出去。毕竟元宵节街上人实在是多,人多口杂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那就糟了。不过沈慧一年也出不了几次门,自然不愿放过这次机会。
所以还是跟着沈长乐出来了。
待他们到了水西大街路口的时候,前面早已经用木头桩子挡住了,再往里面去,就不能乘坐马车了。所以众人都下车,沈如谙立即站了过来,而沈如诲则是走到沈兰和沈月身边,护着她们走了过来。待众人聚在一起后,他才说道:“前面就是灯谜街了,为了防止出事,咱们还是一起行动吧。”
可他说完之后,却难得地没有人附和。
就连平日里最捧他场的沈长乐,都默默哀怨地看着他。沈锦和林新兰一起上街,自然有林家兄弟保护着。而她和大哥哥还有二哥哥一起出门,可是偏偏还有沈兰和沈月同行。就算这两人再如何不好,沈如诲作为兄长,都理应照顾她们两人。
“大哥,我和二姐姐多带些小厮,肯定不会有事的,”倒是沈月抢先开口。
沈如诲蹙眉,似乎不赞同她的说法。他立即道:“若是想要玩,你们也可以自顾去看,只是没人跟着,实在是不行。这样吧,我跟着你们两人,如谙保护长乐和大妹妹。”
沈月大概没想到沈如诲会亲自保护她们两人,一时喜形于色,便是再也不想拒绝。
沈长乐虽然也不想大哥哥离开,但也知道这种时候,最是龙蛇混杂。两个小姑娘独自在街上,就算有小厮跟着,也不是十分安全。所以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接受大哥哥这样的安排。
沈如谙见她一脸失望的模样,阴阳怪气地说道:“看来我这个二哥哥,到底是比不上大哥哥的。”
“二哥哥,你知道就好,”沈长乐故意逗,还冲着他眨了眨眼睛,鼓励道:“二哥哥,你要加油哦。”
“小丫头,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沈如谙哼了一声,就要伸手敲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