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如何会不担心,真到了那一天,纪钰会心慈手软呢。
“小舅舅,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是我真的登上那个位置,我一定会诏告天下的,”纪钰目光看着窗外,此时两边窗子大开,天空高阔辽远,湛蓝地天空上连一团云朵都未漂浮。
之前他曾沿着城外的草原骑马,在那样广阔的天地间奔跑时的感觉,却不是京城小小的马车能相比的。若不是京城还有他心心念念的人,他甚至觉得这边境也并非是别人口中的不毛之地。
这里其实物产极丰富,每年一到秋季之后,就有数不清的皮毛。甚至两斤茶叶就能换一整张皮子。他曾瞧过长乐的衣柜,发现她冬天最喜欢的就是白色的毛皮,最好是纯白色,没有一丝杂色的皮毛。
只是那种白色皮毛一向受京城贵人们的喜欢,所以就是长乐,也只有两三条而已。
因此纪钰一到这里,就让人收集白色皮草,而且都是整张整张的。就连乔明臣都数落他,倒是像个未见过市面的似得。
原以为这场塞外之行,不会那么快结束。他曾经还想偷偷潜入鞑靼人的部落,看看这个能在大魏煌煌国威之下,依旧屹立不倒的游牧民族,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民族。
不过乔明臣因担心他的安危,坚决反对。还未等到纪钰说服乔明臣,京城的消息就已经来了。父皇的身体比想象中的还要差,甚至连立后的决定都要下了,看来父皇是真的已经决定了。
“雪青,帮我研墨,”纪钰吩咐了一声,旁边的雪青赶紧上前。
乔明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纪钰坚决地说道:“我要给父皇写平安折。”
待雪青研好墨汁之后,他迅速地坐在,略沉思了下,便在明黄的奏折上,写了起来。乔明臣在书房的玫瑰扶手椅上坐了下来,虽然他此时是坐着的,可是他心底的那种兴奋,却怎么都退散不了。
一直到纪钰将奏折写好,又抬头与他说道:“我在请安折上请父皇准许我回京。”
“你这般写,皇上会不会疑心,”乔明臣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毕竟帝王的疑心最重,若是纪钰这时候请安折子上要回京,只怕皇上会疑心他是等不及要回去争皇位。若是真的引起了皇上的疑心,当真是得不偿失啊。
只是相比乔明臣的忧心忡忡,纪钰却淡淡一笑,他垂眸看着奏折上的字字句句,诚挚又不过分煽情。旁人都说昭王爷是个如何冷情的人,可是他的冷情不过是表现在外人身上罢了。对于他在意的人,他从不曾吝啬自己的情感。
这么多年来,他看得出宫里谁是真正对自己好的,谁又是居心不良的。
对于父皇,他仰望、敬重,爱戴,所以就算不是为了皇位,他也想回京。说来也是可笑,作为儿子,在父亲病重时,想回到他的身边照顾,却要顾虑这个,考虑那个。这就是皇室,冷漠至极,也尔虞我诈至极的地方。
“父皇若是真的要立母妃为后,那他心中便是已下定了决心。不管我写不写这请安折子,他都会让我回京城的,”纪钰伸手将桌子上平放的折子拿了起来,一下就合在了手上。
乔明臣无言,却目光定定地看向他。
***
乞巧节是姑娘们的节日,这一日里,就是平日里最含蓄害羞的姑娘,都会生出一股和别人比一比的心思来。沈长乐还在沈府的时候,每年乞巧节虽然面上云淡风轻的,实际上不知提前多少日就开始准备着呢。
沈家姑娘里,就连女红最差劲的沈锦,都会在这一天的时候,认真地准备起来。
倒是如今嫁了人,反倒没了那份争奇斗艳的心思了。毕竟就算想斗,连个对手都找不到。整个王府也就她一个人,弄得她连沈锦要过来小住两日的无理要求,居然都忍不住答应了。
“你怎么想起来,要到我这里住?”沈长乐在乍然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还真是有些愣住了。
这么多年来,她们姐妹的感情说好不好,可说不好却还算过得去。特别是还有个沈月在,但凡沈月露出一丝要巴结沈长乐的意思,沈锦就生怕落后了一般,赶紧和她联系姐妹感情。
若是沈月待沈长乐淡淡的,沈锦也就没那么爱在沈长乐跟前转悠了。
对于这个最小妹妹的行为,沈长乐只嗤之以鼻地评价了句,幼稚。可是春柳却是最懂她的心思,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在一旁笑着说道:“可是每次五姑娘跟姑娘撒娇,我瞧着姑娘还不是笑得开心。”
“怎么,三姐你不欢迎我啊,”说来,这还是沈锦头一次独自到昭王府来。
之前来,不是陪着老太太,就是跟着大嫂一块。所以就算来了,眼睛也不敢四处打量,只知道她这个三姐姐实在是富贵的很,不过那一屋子的物件却无幸仔细打量一番。
如今就她一个人来了,而屋子里也只有三姐姐在。所以她干脆站起来,四处转悠,真是一点都没拿自己当外人。当她站在有半人高的自鸣钟前时,只听叮地一声轻响,突然自鸣钟上的小门打开了,一只木头雕刻的小鸟钻了出来,吓得她往后连退了两步才顿住。、
随后又是一连串叫声响起,一下又一下,清脆又悦耳。
等心中惊慌稍稍平定之后,沈锦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只小鸟,谁知她还没看够呢,小鸟又一下退回了原来的小格子里,随后格子的门关上了。
沈锦瞧着这自鸣钟,登时欢喜起来,笑着说道:“可真是有趣啊。”
待她将东梢间连着暖阁都瞧了一遍,这才坐回沈长乐身边。
“不想跟我说实话?”沈长乐撇头看她,弄得沈锦撇了撇嘴。
她垂了下眼眸,细声问道:“四姐要说亲,三姐姐你知道吗?”
沈长乐愣了下,没想到她是问的这个问题,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倒是没听说,不过月姐儿今年也要从女学结业了。也是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可不就是,她那个姨娘如今也不知发什么疯,一天到晚到爹爹跟前哭诉。说什么这么多年来,委屈了她,”沈锦脸上带着不屑,显然是早已经对她们母女不满已久。
沈长乐不知道家中的这些事,所以第一时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等着沈锦继续说下去。
谁知沈锦转脸就是气愤道:“我娘都被关起来多少年了,难不成她们还想往我娘身上泼脏水不成。我看她们母女才是黑了心肠。”
其实沈家的后宅倒也简单,就是沈锦抱怨的问题,也不过都是老生常谈罢了。沈月的姨娘心疼她自然是的,毕竟沈家长房里,只有沈月一人是庶出,两位哥哥都是原配嫡出,而沈长乐也是原配嫡出,至于沈锦虽然是继室所出,可那也是嫡出的小姐。也就沈月一个人,是个庶出的身份。
所以沈月难免要付出比她们更多的努力,可就是这样,嫡出和庶出之间的鸿沟也是不能跨越的。单单是每个月的例银,沈月就要比沈锦少,每季做衣裳做首饰的时候,这差距就更甚了。
况且林家如今虽然在朝中无人了,可是林家舅舅做生意倒是一把好手。沈锦的首饰和沈长乐都是不相上下的,而沈月的外祖家,也就是前两年才得了主子的恩典,打理了个小庄子。单单是外家,沈家的三个姑娘,就是三种截然不同的。若将沈长乐的外家比作是天的话,那沈锦的外家勉强能算个中,沈月的外家则就是一帮上不得台面的不入流。
“她说便说了,你又何必置气。况且这么些年来,一直是三婶在打理,最是公正不过。她这般说,也只会让爹爹更厌恶她罢了,”沈长乐安慰道。
沈锦听着她的话,心里这才舒服点。
大概也是觉得沈长乐是站在她这头的,所以说起话来,也是亲亲热热的。
“三姐,你可千万别觉得我来就是来胡闹的,我是瞧着三姐夫不在家,怕你一个人在家无趣,这才来陪你的,”沈锦捻起掐丝珐琅黄底牡丹花的碟子里放着的紫葡萄。这葡萄是新进上来的,还冒着丝丝凉气,应该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
这会也就是才初夏,就是有冰窖的人家,都还没开始用上呢。倒是昭王府,连冰镇葡萄都有了。
沈锦心中满足,只觉得自己这一回还真是来对了。
紫苏领着沈锦的丫鬟去了她要住的院子,把她带来的东西放置好了,这才回来。此时绿芜正在屋子里面,等着沈长乐点膳。沈长乐也知道沈锦喜欢吃的菜式,所以吩咐了她说道:“五姑娘喜欢吃虾,让厨上做个水晶虾仁。”
“我想吃杏仁豆腐,”沈锦在一旁添了句。
沈长乐直接瞪了她一眼,呵呵笑道:“你可还真是不客气啊。”
“那是自然,我若是和三姐姐客气了,三姐姐你肯定会不高兴的吧。”沈锦嘻嘻地笑了两声,一副我很懂你的模样。
沈长乐哼了下,不客气地回她:“你可真是懂我。”
“那当然了,姐妹情深嘛,”沈锦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离了家,接话接的那叫一个痛快利索。
待点好了菜之后,沈长乐便让绿芜去厨房里叫膳。
沈锦正翻着手中的话本,原以为在三姐姐家会无趣,谁知居然一到这里,就让她发现了三姐姐正在看的一本话本。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翻了起来,看到有趣的时候,还津津有味的和沈长乐讨论起来。
这天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可是沈长乐却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绿芜刚走没多久,管事就来了,随后就有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带着一样东西来见她。
“三姐姐,我们这是去哪儿啊?”沈锦惊慌地看着沈长乐,让自己换上布裙。
沈长乐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可是却还是试图镇定地安慰旁边的妹妹。
“保住我们的命。”
☆、第 141 章 风云暗涌
这天本是乞巧节,虽说不是什么大的节庆,可是不少姑娘却已是期待已久。就连宫里的几位公主都不意外,三公主四月的时候刚定了人家,如今公主府都在修缮中。她被拘束着在宫里绣了两个月的嫁妆,早就已经不耐烦了。
结果正赶上乞巧节,说什么也要去找妹妹们说话。
敏嫔在她婚事定了下来后,就派了两个教养嬷嬷到她宫中,名义上是教导公主的言行举止。实际上就是为了看住她,不能再让她像个小姑娘似得,到处乱跑乱玩了。
宫里的公主自小就被嬷嬷看着长大的,特别是这种教养嬷嬷权势极大,能管着公主的一言一行。就是三公主这样不服管教的,都不敢在教养嬷嬷跟前放肆。所以她在宫中用过早膳之后,就想着去敏嫔的府中,好跟母妃请示一番,今日松泛松泛。
因着公主们都是住在东边宫殿,所以她去母妃的宫殿,需要走上一段。
只是她刚走出宫殿不久,竟是迎面来了一对侍卫,只见他们各个身上都带着佩刀,一身精炼装束,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三公主,宫中戒严,还请你先回自己的宫殿,”只见为首的一个侍卫,上前恭敬地对三公主行礼说道。
三公主在皇上和敏嫔跟前的时候,还能算得上娇俏可爱。可是在外人跟前,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特别是这队侍卫,也不知是从何处过来,竟是在后宫之中,如此的肆无忌惮。三公主当即冷哼了一声,怒道:“这乃是后宫,谁准许你们随意出入的。还有我怎么不知宫里戒严了,戒严是谁宣布的?父皇吗?若当真是父皇下的旨意,你将父皇的圣旨拿来。”
“戒严乃是皇上口谕,还请三公主见谅,不要为难小的,早些回宫才是,”侍卫似乎丝毫没有被三公主的气势吓到,反倒是轻笑着,简单地将她的话回了过去。
此时三公主身后跟着的太监宫女都面面相觑,就连在她身侧,一向自诩见多识广的教养嬷嬷,一时都沉下了脸色。
皇宫戒严,那必是有大事发生,可是如今皇上无事,各宫娘娘也都安在。任谁都能瞧出这其中有不妥,只是谁都不敢开口问。
“混账东西,就凭你也敢和本公主这么说话,”三公主霍地上前一步。
可随着她上前一步,那侍卫身后的人,居然全都齐刷刷地看向她,似乎只要她敢做什么,这些人就能真的将她抓起来。
“公主殿下,既是宫里戒严了,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去吧,今日就不要去找敏嫔娘娘了,”还是三公主身边的嬷嬷,格外地清醒,一见势头不对,赶紧上前劝说了一句。
三公主虽然刁蛮,却并不傻,此时见势头不对,只狠狠地瞪了侍卫一眼。似乎想要将他的面容记住一般,临走时还不枉撂下一句狠话:“狗奴才,待我见了父皇,定要了你的命。”
说完,她便甩开袖子,回身就离开了。
她身后的宫女太监,一见她都回去了,也不敢多言,垂着头,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等她回了殿内,原本留在宫里的贴身宫女,还有些奇怪地问:“公主不是去娘娘宫里请安的,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三公主坐在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上,一手搭在扶手上,一张秀丽的脸上布满怒气。
“混账东西,”突然她狠狠地拍了下椅子,又是起身,进了旁边的配殿。只是她刚进配殿,就发火地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了教养嬷嬷在。
她身边的两个教养嬷嬷都是敏嫔赏赐的,也都是跟在敏嫔身边十几年的老人了,原本就是准备她公主府建成之后,就跟着去公主府上的老人儿,所以最是妥帖可靠不过了。
等其他丫鬟一被赶出去,就见三公主脸上的盛怒消散,露出焦虑的神色说道:“嬷嬷,你说是不是父皇出事了?”
陈嬷嬷见她这么问,知她刚才那般作为,只是制造假象罢了。这皇室子女,便是再天真无邪,却能分辨出是非来。三公主先前一听说戒严,就知道肯定不对劲。只是她还刻意在那侍卫跟前放了狠话,不过就是想让那人将自己看成,一个刁蛮无知还任性的小公主。
“老奴也不知,只是宫中无大事,何人敢随便戒严,”陈嬷嬷虽然没有明说,可是话中的意思,却还是让三公主险些瘫坐在地上。
“母妃,母妃她怎么样了?”三公主一想到敏嫔,心中更是又害怕又担心。
很快皇宫中的异动,就被人察觉了。而德妃这边,却是三公主还要更早察觉,原本每日都应该有内务府以及各司之人,到她宫中回禀,请她定夺宫中大小事务。
可偏偏今日到了时辰,却还是一直未见人过来。所以德妃还特地派人出去瞧瞧,可谁知她派出去的人,刚出了宫门不远,就被赶了回来。
戒严?德妃站在窗口,看着外面,此时正值初夏,清晨的清爽慢慢被热浪所蒸发,天空悬挂着的骄阳,也开始散发出威力。
她身为掌理后宫之人,竟是不知戒严之事?究竟是谁在戒严。
皇上……
德妃忍不住朝着勤政殿的方向看了过去,宫中的异变,皇上可是知道了。
***
“三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沈锦穿着粗布衣裳,头上更是什么首饰都未带着,甚至再离开之前,沈长乐还在她脸上涂抹了东西,也幸亏她没来得及看镜子,要不然看见一个脸色蜡黄的村姑模样的自己,只怕都得吓死了。
此时沈长乐脸上也做了伪装,这会就算对她熟悉至极的人,从她身边走过,只怕都不会认错她来。
只见她头上包着一块靛蓝色花布,蜡黄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面黄肌瘦。就连手掌上都摸了姜黄的粉膏,一直到手腕处都是蜡黄的。
管事的领着她们一路到了后门,此时已经有一辆驴车在外面等着。还没上车,就闻见里面一股子味道,沈锦当即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味道啊?”
“不要说话,上车,”沈长乐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