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楼下又来了一辆马车,从车里先下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穿着藕荷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原本男子就极少穿这样亮丽的颜色,偏偏他正值年少,又皮肤白皙,一身清贵气质,生生便将这一身穿出了贵胄之气。
马车门帘又被掀起,身穿湖色梅兰竹暗纹刻丝褙子的姑娘从马车里缓缓走出,待她下车时,站在马车边上的男子便伸手去扶她。
这会街道上正是热闹的时候,但这马车上下来的男女,还是引得周围不少路过的人回头张望。
崔沅此时带着帷帽,旁人看不得她的容貌,可旁边偏偏站着个清俊淡雅的崔谨。这兄妹两一出现,也是极惹人注意的。
显然崔沅也注意到街道上路人不时投过来的目光,她半是得意半是恼火地说道:“真是讨厌,这些人还有没有教养。”
“好了,我已让人订好了包厢,咱们赶紧上楼了吧,”崔谨也不愿妹妹在大街上被人这么看,不过他又挨不过妹妹撒娇,只得趁着这样的日子,来她来这长润园好生吃上一顿。
崔沅素来被蒋氏严加管教,如今能来这样的地方,已是哥哥担着极大的风险了。于是她欢喜地点了点头,两人便快步上楼。
这会小二正在阿璇他们的包厢之中背菜单,她刚才不过是随口问了句,你们这都有些什么拿手好菜。
结果这么一溜烟的功夫,都背了上百道菜了。
别说顾应承他们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就连阿璇都从没见过呢。顾应承和顾应启两人肩并肩坐着,这会两双眼睛直直地盯小二看,满眼都是好厉害。
待阿璇点了菜后,又询问了两个小家伙,这才让小二下去。
幸亏卫氏派了丫鬟跟着他们,这会丫鬟伺候两个小家伙吃饭,这才没让他们在啃鸡腿的时候,吃得全身都是。
阿璇倒是没吃多少,说实在的,顾家厨子的手艺便一点不输长润园的厨子。只是对面的两个小家伙,大概是头一回在外头馆子里吃饭,摆出一副谁都不要拦着我们的架势。
那简直是一个风卷残云。
此时阿璇心里正在想着,关于如何请季铭给自己医治之事。这事必然要惊动卫氏的,只是她总不能告诉卫氏,季铭是受了宋寒川的逼迫,这才来给自己治病的。
待两人的小肚子都吃得圆鼓鼓后,阿璇便问他们:“都吃饱了吗?”
“吃饱了,”顾应承有些羞涩地点头,随后又说:“谢谢姐姐。”
阿璇伸手摸他的小脑袋,便是哄道:“说什么谢,姐姐最喜欢的就是你们两个了。”
“我也喜欢姐姐,”顾应承又是低头一笑。
此时顾应启才慢悠悠地跟着哥哥的话说道:“我也喜欢姐姐。”
结果他刚说完,就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登时让阿璇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好了,咱们该回去了,出来这么久,娘在家要着急了,”阿璇给他们两整理整理了衣裳,便一边拉着一个小手。
此时阿璇脸上还带着美人面具,这也省的她带了帷帽。等他们出了门之后,对面包厢的门也打开了,就见一个穿着湖色衣裳的姑娘,正娇滴滴地说道:“哥哥,我还没玩够呢,咱们先不要回去吧。”
崔谨没想到崔沅吃完午膳了,居然还不愿回去。他登时有些无奈,又想劝服她,可这个妹妹性子实在有些娇蛮,他也是有些怕了。
就在此时,崔谨一抬头,那一抹浅碧便在不经意间撞入眼帘,他没想到居然在这也能见着她,登时呆立在当场。
崔沅原还在拉着他的手臂,想让哥哥陪着自己去逛逛玲珑坊,结果崔谨立在原地不走,她便也转头朝着对面看。
当崔沅看着那个穿着浅碧如流水一般衣衫的姑娘,虽然她带着个面具,让人瞧不见她的容貌,却偏偏让人生出一种,这定是个绝世美人的想法。
也不知为何,崔沅一眼便认定,这就是顾令璇,那个和哥哥有婚约的顾家五姑娘。
此时崔谨就那般直直地看着她,似乎一时都看痴了。
“哥哥,”崔沅登时气地直跺脚,拉着崔谨的手臂,便是娇娇地喊道。
而她这一声也吸引了对面人的目光,阿璇抬头看了眼这两人,只当是陌生人,便拉着双胞胎的手就往楼梯走。
崔谨这才晃过神,他转头有些疑惑看着崔沅,显然是有些疑惑她为何这般叫自己。偏偏崔沅觉得哥哥是对自己不满,她登时便不高兴道:“哥哥,你为何盯着她看?”
崔谨没想到她居然这般大剌剌地说出来,登时有些恼火,低声道:“好了,别说了。”
崔沅见他居然冲自己发火,登时脾气便上来了,有些不管不顾地说道:“哥哥,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崔谨登时一个头两个大,他不过是今日偶遇了这位姑娘两回,怎么到妹妹嘴中便成了喜欢。这个妹妹行事真是越来越没章法了,今个他就不该带她出来。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崔沅一个箭步走了过去,还没走到阿璇跟前时,便叫了声:“顾五姑娘。”
此时的阿璇这才停下脚步,她有些疑惑地看了这姑娘一眼,还想着这莫非是顾令璇的熟人?正在她在脑海中回忆时候,就见那姑娘已走到自己跟前了。
崔谨没想到自己一个没看住,崔沅居然去打扰人家姑娘,他只知这浅碧衣裳的姑娘是顾家的姑娘。等他过来听到崔沅叫了一声,顾五姑娘时,他登时便傻眼了?
这难不成就是自己那个传说中样貌丑陋的未婚妻?
崔谨并不是那等以貌取人之人,但到底是少年心性,只觉得自己未来的妻子,即便不能倾国倾城,也该是相貌美丽,端庄大方。
可这等幻想,在他来信阳府没多久之后,就被打碎了。因为这谣传顾家五姑娘样貌丑陋,而他因迟迟未能见到真人,心里也隐隐这样想着。一直到崔沅去顾家做客,回来后便同自己说,那五姑娘就像传闻中的那样难看。
如今他看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她一身浅碧的衣裳,即便在这室内依旧散发这流光溢彩的美,她脸上虽带着一个美人面具,遮盖住自己的样貌。可是崔谨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这样的姑娘会是一个无盐女。
“上回在顾府做客时,我对姑娘多有冒犯,一直未能亲自道歉。如今见着姑娘了,便不客气地上来打扰,还请五姑娘见谅,”崔沅说的极其客气。
崔谨见妹妹这番话,并非挑事找茬,登时便放下心来。
此时阿璇总算知道这兄妹是谁了,也不知今日竟是什么日子,这该见的不该见的,竟是都见着了。
“崔姑娘,客气了,”阿璇淡淡回道,她不愿和崔家多做牵扯,瞧着这个崔沅气势汹汹的模样,就不见得是好事。
她又说道:“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姑娘无需挂在心上。正巧我要带着两个弟弟离开,便先告辞了。”
她这就要走,谁知崔沅突然伸手过来,竟是在阿璇毫无防备之下,将她手上的面具扯了下来。
当面具从她的脸上被扯下时,崔谨终于第一次见到他所谓的未婚妻了。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这样好看的姑娘。
“所以崔知府家的教养,就是这样?”阿璇看着崔沅,脸上竟是鄙夷。
一句话,将崔谨所有旖旎的念头都打碎。
☆、第二十八章
街道之上的吆喝声依旧此起彼伏地响着,透过二楼的窗棂,穿透而过。
当阿璇转头看过来时,崔沅竟是在心中升出一股害怕的情绪。她双目圆睁,似乎是不敢相信面前这人便是顾令璇。
她梳着极简单的发式,浓墨一般的发丝与那白如凝脂的肤色,竟是成了极致黑白的对比,在她乌发衬托之下,那精致的小脸如最上等的白釉,而在她雪白的脸颊的反衬下,那一头发丝黑如浓墨,泛着丝滑的亮泽。
即便左边额角上胎记依旧红艳,可真正映入眼帘的,就是她极致的容貌,那样倾世绝丽的容颜,在这一刻放佛让周围都亮堂了起来。
崔谨自小就被父亲寄望甚重,不管父亲还是母亲,对他管教也甚严。而他自己也十分争气,从不曾闹出出格的事情。
可就在此刻,他只觉得眼前就只剩下面前这个人,明明知不可规矩,却还是这般死死地盯着她看。
原来一切都是谣言,原来她生的竟是这样美的。
崔沅此时再看哥哥这般痴迷的模样,便知道这会自己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原以为让哥哥看了这个顾令璇的真面目,哥哥定不会再念着她了。
谁知,崔沅自己也打量了阿璇一眼,不过才一个月过去了,这人怎得就变化这般大。她脸上还是有那样的胎记,可偏偏神色、容貌恍惚都变了一个人般。
阿璇伸手便从崔沅手中将自己的面具夺回来,冷冷了说了句:“毛病。”
她不愿和这两兄妹再打交道,便要带着顾应承和顾应启下楼。谁知顾应启这会见崔沅抢了自己姐姐的面具,而姐姐也看起来很生气,竟是伸手就推了崔沅一把。虽然他人小,可到底是男孩,崔沅一个没在意,竟是被他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若不是崔谨及时扶住了她,只怕她也要摔倒了。
“哥哥,你看他……”崔沅见连个小孩子都能欺负自己,登时便气不过地喊道。
“好了,好了,”崔谨扶着她,立即柔声安慰道。
“顾令璇,你居然教唆你弟弟打我,看我回去不告诉我娘的,”崔沅见崔谨不仅没教训顾令璇,对自己也只是敷衍的安慰,登时眼眶就红了。
阿璇已经很多年没遇到这种,我要回去和妈妈说的威胁了,登时就笑了,这姑娘是不嫌害臊吗?
“所以呢,崔姑娘你是要先告诉崔夫人,是你先动手的吗?”阿璇反问道。
崔沅没想到阿璇不仅不害怕,反而这般强势,她都将自己的娘搬出来了,她居然还这么说。难道她就这般不怕得罪未来的婆婆和小姑子,于是崔沅又打量了阿璇一眼,这才发现她是真的没打算让着自个。
“你,你,这般伶牙俐齿,当真是没有教养,”崔沅气急,便怒道。
阿璇不怒反笑,她淡淡说:“说到底,我可不敢和崔姑娘你比。”
崔谨见她们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登时便有些傻眼。他看了看阿璇,只觉得她虽外表柔柔弱弱的,性子却极是刚强的。
再加上这次到底是妹妹的不对,崔谨一时便拱手朝阿璇道:“顾姑娘,舍妹乃是无心之失,不是有意打扰。我在此代她向姑娘道歉。”
崔沅登时便傻眼,她如何都没想到哥哥居然会对这个顾令璇这么低声下气的。当即她便拉着崔谨的袖子,气急道:“哥哥,我哪里错了,你为何对她这般低声下气的?”
阿璇这才发现崔沅当真是不可理喻,无缘无故地冲上来扯了别人的面具,又处处冷嘲热讽地,这会还能在这哭诉。阿璇自个也算是娇气的,可她绝不矫情。
待她要走时,就见旁边的包厢门也打开了。
打头出来的便是宋寒川,他瞧见阿璇站在楼梯口,而对面是个姑娘正扯着身边少年的袖子,在娇滴滴地哭诉着。
顾十三跟着出来后,探头看了一眼,便笑着问:“哟,这是演的哪一出戏文呢?”
宋寒川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顾十三登时不敢说话了。
此时崔沅也没想到会突然出来人,她随意瞥了一眼,待看见宋寒川时,整个身子竟是微微颤抖了起来。崔谨还以为她是见了生人害怕,便立即挡在她面前,挡开了他们的视线。
顾十三见他这模样,登时就哈哈笑了起来,那笑声中的嘲讽简直快突破天际了。
崔谨没想到这人竟是这般不懂礼数,不过此时要护着妹子,只得默默忍了。
反倒是崔十三不咸不淡和旁边的季铭说道:“这年头倒是怪了,天仙被说成丑八怪,而丑八怪反倒怕人看了。”
季铭翻了个白眼,顺口接了句:“丑八怪本来就怕人看。”
“季先生,你说的可真对,”顾十三咧嘴一笑,露出整齐地八颗牙,气得崔谨恨不得上前揍他一顿,偏偏这会崔沅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
宋寒川谁都没看,只慢慢地朝楼梯口走出,再慢慢踱步下了楼。顾十三跟了上去时候,朝着顾应承他们做了个鬼脸。
而崔沅低着头扯着哥哥的衣袖,但眼睛却朝着下楼的那人撇去,他一身月白锦袍,依旧还是那般清冷英俊的模样,个子似乎比上一回见更高了。
他的眼睛都没朝自己看一眼,可见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吧。不过也是,那时那么多的人,自己又不是顶出色的,他定然没注意到自己吧。
“好了,咱们走吧,”阿璇不欲和他们多做纠缠,便牵着兄弟两人的手下了楼。
此时崔谨想要叫住她,可偏偏却又没了理由,他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佳人离去。
待三人上了马车后,顾应启还在闷闷不乐,他转头对阿璇说:“姐姐,我讨厌刚刚那个人。”
“姐姐也不喜欢,这样的人咱们以后遇见了,便离地远远的,”阿璇哄他说道。
“可姐姐以后不是要嫁到他们家吗?”顾应启抬头,问她。
阿璇登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她以为顾应启不知崔氏兄妹呢,谁知这孩子居然门清。她再转头看着顾应承,见他也是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这古代的孩子,还真是早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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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姐,你别再哭了,要不然眼睛肿了,回去娘就该问了,”此时顾菀不停地安慰顾蕙。
她们一行姑娘撞破了何家大少爷的丑事后,众人便纷纷告别,各自离开了。谁知顾蕙一上了马车,就哭的不能自已,吓得她有些束手无策。
顾蕙平日里最是要强,如今当着妹妹的面,能这般哭出来,也实在是情到伤心处了,当真是不管不顾了。
其实这古代姑娘吧,也实在是有些可怜。平日里被关在家中,谨守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学着三从四德地道理。别说是外男了,就算是自家兄弟,见着都要恪守着规矩。所以这到了年纪,少女心一泛滥,碰见个相貌清俊,举手投足颇有些风范的,便芳心暗许。
再不时想一想,原本不过七分的相貌就被想成了十分的英俊,原本不过是稍稍出色的人,硬生生就被幻象成了心头的白月光。
这会顾蕙的白月光,生生成了一坨狗屎,你说她心里头伤心不伤心。
今日赛龙舟之时,她还偷偷朝何家那边看,谁知就看见何祁偶然投过来的目光,两人双目相接时,她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姐姐,”顾菀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幸亏刚才顾蕙将丫鬟都赶到后面的马车上了。要不然这会可真是难说了。
其实她也隐隐猜到顾蕙为何而哭,只是到底不能说出来。她到底也是个小姑娘,况且心里头也有些心猿意马的,自然能理解她三姐这般伤心的缘由。
“算了,我这哭一场算什么,人家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顾蕙拿着帕子,在眼上狠狠地擦了擦。
可这帕子越擦眼泪流的却越多,到底是心里憋不过这口气。原还想着,待他明年下场乡试之后,自己就算不要这脸面,也要和娘说上一说的。
顾菀没敢接这话,也只是在心底一叹。
“好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如今也没什么热闹可瞧了,”顾蕙自从上了马车之后,便一直在哭,顾菀这会见她看开了一般,登时也笑了。
她道:“我这肚子饿地咕咕叫,又生怕姐姐听见,可是好生忍着的。”
“就你促狭,这车上不是还有些糕点,你先吃些,”顾蕙伸手将雕红漆九攒食盒拿了过来,放在马车中间的小桌上。
顾菀见她真的不哭了,便赶紧说了些高兴地事情给她听听。
如是这般,待马车停下时候,顾蕙便开口问道:“可是到家了?”
“回姑娘,还没到门口,前头也停了马车,咱们的车过不去,”车夫在外头回道。
顾蕙本就心中不痛快,如今回家,还有人挡在前面,便立即挑了帘子往外看,就看见阿璇正带着双胞胎从车上下来。
她怒气冲冲地说道:“真是倒霉,回家还和她撞在一块。”
此时顾菀已从她挑起的车帘处,看见阿璇进了门去,她不由有些诧异地说:“先前咱们瞧见碧鸢的时候,她不是说五姐姐身子不舒服的?”
顾蕙也是立即咦了一声,又想了想方才阿璇的模样,怎么看都不是像抱恙在身的模样啊?
“就她精怪多,一天到晚做出这些娇娇弱弱的样子,也不知是给谁看,”顾蕙哼了一声,不屑道。
顾菀这会也没开口替阿璇说话,反而是劝顾蕙道:“姐姐,何必这般生气,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何必为了争这一时之气,而伤了体面。”
顾蕙见她这会向着自个说话,便是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夸道:“这才像话嘛,每回你总向着她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亲妹妹呢。”
“怎么会呢,”顾菀低头抿嘴一笑,便说:“我到底是姐姐的亲妹妹啊。”
待回了院子,此时卫氏已在罗汉床上歇着,见她带着两个小家伙回来,便道:“这一趟可累?”
“赶紧去打了水给姑娘和两个少爷洗洗脸,”卫氏又看了顾应启的小脸蛋,登时便笑道:“这出去吃了什么好东西,启哥儿这小脸都胖了。”
顾应启一听卫氏打趣自己,便是扑过去,硬是不让卫氏再说了。
待丫鬟端了宝蓝色百鸟花卉面盆过来,阿璇便是先拉了顾应承,亲自将白帕子在水里浸了浸,拧干后给他仔细地擦了擦脸。
“把小手也伸出来,”阿璇一说,顾应承就乖乖伸出双手,她又用帕子给他擦了擦双手。
待顾应启过来后,也给他拧了帕子,擦了脸。等给他们两个都洗完之后,阿璇这才让丫鬟重新又倒了盆水,自己给擦了擦脸。
卫氏一直就坐在罗汉床,看着她将弟弟们打理地妥妥当当,登时便笑了。
“我们阿璇如今真是越来越有姐姐的模样了,”卫氏喜不自禁地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旁边。
待卫氏问了今日去哪儿玩了时,两个小家伙说的不知有多开心呢。
不过等说到酒楼里用膳时,顾应启便突然扑到卫氏身上,开始告状:“娘,今个有人欺负姐姐。”
卫氏登时脸色一变,而阿璇则是做出给顾应启使眼色的样子。谁知顾应启不仅没看见她的眼色,反而越发激动地说道:“就是那个姓崔的,她抢自己的面具,还骂姐姐呢。”
他小心地看了卫氏一眼,便说道:“所以我就推了她一下。”
卫氏本来听到有人欺负自家闺女,便是不高兴,如今再一听又是姓崔的,登时便朝阿璇望,谁知阿璇此时垂着头,并不说话。
“玉瑶,你们带着两个少爷下去歇息吧,他们也该午歇了,好生看着,别让他们再闹腾了,”卫氏将两个儿子支开。
待双胞胎走后,卫氏便问阿璇:“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阿璇原本也没想瞒着卫氏,如今她也算和崔沅撕破了脸皮,她可不想再嫁到崔家去。到时候有这般难缠的小姑子在,哪里还有她的好果子吃。只要崔沅摆出不喜欢自己的架势,蒋氏作为她的亲娘,难不成还会偏帮自己这个外人不成。
况且顾令璇出事,也和崔沅脱不了关系。所以她如今是想尽办法地,去破坏这桩婚事。虽说到时候背上一个退婚的名义不好听,但长痛不如短痛。
更何况,凭着她这样的美貌,难不成还找不到比崔谨家世更好的?阿璇可不这么觉得,所以这会她干脆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她也没有添油加醋,毕竟当时身边好些丫鬟跟着呢,她若是说了假话,卫氏只要一问这些丫鬟就穿帮了。所以她也只是稍微润色了一遍,但事情的经过却是真实的。
所以卫氏果不其然地,脸色刷地一下便变得极难看。
若是之前她就对崔家有不满,那如今这不满就达到了顶峰。都说蒋氏是京城的名门贵女,可这贵女教养出来的姑娘也不过如此而已。在她看来,这个崔沅实在是没家教地很,有哪户人家的闺秀,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抢了人的面具。
“崔家的事,娘一定会和你爹爹说的,你不要担心,”卫氏这会给女儿吃下一颗定心丸。
当初顾阶之所以为女儿定下这门婚事,一也是考虑到阿璇脸上的胎记,二则是确实觉得崔谨是个不可多得俊秀少年。
可这男人虑事到底是失了全面,这姑娘嫁人,岂是丈夫有出息就成的?这还要考虑家中婆婆是否挑剔,有没有难缠的小姑子,结果崔家这两样都占全了。卫氏登时就觉得,这崔家实在不是门好婚事了。
待卫氏安慰了阿璇一通后,等阿璇走了,便将秦嬷嬷找了过来,又问道:“先前让嬷嬷打听的事情,如今打探的如何了?”
“老奴已问过不少地方了,可咱们姑娘这脸上的胎记实在是不寻常,只怕一般的大夫看不好,”秦嬷嬷回道。
卫氏也知这名医难求,但如今阿璇这胎记真得要赶紧除了。
至于崔沅回去,自然也是和蒋氏哭诉一顿。她挽着蒋氏的手臂,便低低哭道:“娘,你是没瞧见哥哥那样子,盯着人家便是不放。如今她还没进门呢,哥哥就这么偏向她,待她真的进了门,哥哥眼里头还有我这个妹妹吗?”
“你哥哥的婚事也是你能轻易插嘴的,”蒋氏虽然心疼女儿,到底还是训斥她。
“娘,我都是大姑娘了,家里头的事也该出些主意的,”崔沅便是不依,这会胡搅蛮缠地说道。
蒋氏态度软和了起来,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鬓,安慰道:“这到底是你爹爹定下来的,便是娘都没法子改变的。”
其实蒋氏更希望儿子能娶京城的名门贵女,而不是信阳这个小地方出来的姑娘,这教养跟不上不说,日后能不能管起整个家,成为当家太太,这也不好说。
“娘,你想想法子吧,哥哥这么优秀,难道你就愿意让他娶这么一个乡野村姑,”崔沅故意贬低阿璇。
偏偏这句话还真说进蒋氏的心里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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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两日的功夫,信阳府就传遍了何家大公子喜好龙阳之事。当然这版本传的真是什么样子的都有,有何大公子与相好在普照庵偷会,被人撞破了好事,这当然是最普通最不劲爆的版本了。
不过也有传言何大公子因不能忍受家中压力,又不忍和爱人分别,于是两人约定了在普照庵殉情,这就是痴情版本的。
当然也有说,何大公子始乱终弃,却被这相好苦苦纠缠,所以他打算在普照庵杀了这相好,以永绝后患,这就是薄情版本的。
别问阿璇为何会知道,基本上顾家的丫鬟们都在偷偷讨论此事。那日顾蕙和顾菀都是亲眼所见的,她们的丫鬟自然也见到了,所以不少丫鬟都偷偷向她们询问呢。若这事关自家主子,她们自然不敢乱说。
可这乃是外人的事情,丫鬟们自然有什么说什么了。
所以这两日别提多热闹了。
卫氏自然也询问此事,阿璇便是矢口否认,表示对此是完全不知情。卫氏便趁机同她说,让她以此为借口,疏远何芸,至于报仇之事,自有她和顾阶在呢。
这日阿璇还在学堂里没回来,两个哥儿也去了蒙学。卫氏正在吩咐中午用膳之事,就见秦嬷嬷匆匆从外头进来,脸上尽喜色。
“太太,可算是让老奴找着这神医了,”秦嬷嬷一开口就喜笑颜开地说道。
卫氏一听,也是一喜,便急急问了起来。
“说来也是巧,我那口子这两天身子不舒服,我便同善堂给他抓药。谁知刚到了那里,就听两位姑娘再讨论这位季神医,说用了他开的膏药,脸上的疤痕,不过一个月就消了。于是老奴便拦住这两位姑娘仔细问了问,这位神医医术实在是了得,不止一个姑娘脸上的疤被他治好呢。”
“这话可是当真?”卫氏一听,便笑着说道。
待她仔细盘算了一番,便想着亲自见见这位神医。只是如今大房看他们二房跟看贼一般,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这大嫂都要闹出个惊天的动静来。
待阿璇回来后,卫氏便将这位季神医的事情告诉了她。
阿璇脸上也露出惊讶和惊喜,欢喜道:“那女儿脸上的胎记定是能治好了。”
卫氏见她这般欢喜的模样,心里头真是又酸涩又高兴,这眼睛都有些湿润了,她摸了摸阿璇的小脸,便是坚定道:“娘亲,肯定能医好你的。”
不过阿璇却不想在顾家治这胎记,她想了想便说道:“娘,您不是在城郊有个温泉庄子,我想到庄子上住些时日。”
“这又是怎么了?”卫氏惊讶问道。
阿璇拉着她的手,便娇娇解释道:“女儿这胎记到底是隐晦的,如今若是在家里请大夫,难免会大张旗鼓的。到时候三姐姐指不定还如何笑话我呢。”
说完,她便是一垂眸,脸上露出楚楚之色,看得卫氏越发心酸了。
她也明白女儿心里的苦楚,无非就是那些人见她脸上有痕迹,便笑话她,奚落她。
卫氏抱着阿璇安慰道:“阿璇不要担心,你比她们都要好看地多。她们如今就是嫉妒,所以才会拼命地奚落你。等我的阿璇去了脸上的胎记,便让她们连奚落的话都说不出。”
阿璇被卫氏这么一安慰,也是点头。
等她治好了脸上的胎记,她就要让崔沅、何芸这些人都好生瞧瞧,让她们白白嫉妒去吧。
☆、第二十九章
过了端午之后,放佛一下便进入了夏日,特别是午后,知了的叫声似乎点燃了整个夏日。外头热腾腾地,放佛天地之间就是个极大的蒸笼,又热又闷地让人透不过气来。
阿璇从来不知她竟是这么苦夏的人,自打进入这么热的天气之后,整个人就如同蔫掉的花,美还是美,却没了原先那股鲜活劲了。
卫氏自然也是看出来了,可这府里的冰块都是定数的。老太太院子的分例自然是最多的,其次便是大房,而二房也比起三房来,也能分到不少冰块。
可这日日都要用冰,难免会有捉襟见肘。卫氏的庄子上倒是存了不少冰块,可她要是让人送进府中,难免会让人觉得她这是对大太太管家不满。
“这天儿可真热啊,”顾蕙有些不耐烦地拿了团扇,给自己扇了扇。
下午本是书法课和乐器课,此时书法课刚结束,就等着学习乐器了。因着为了方便,顾家几位姑娘修的都是古琴,毕竟琴乃是乐器之中最通俗的一种。
顾家光是给姑娘们请的师傅就有三位,陈婉清便是专门习古文及书法,而这位罗先生则是专门教乐器。至于还有一位绣娘,则是教姑娘们刺绣。而顾家也养着好些针线上的人,都是交给这位姓刘的绣娘调教。
“这会若是有个冰碗子吃,真是极好的,”顾菀用手臂撑着下巴,可怜兮兮地说道。
而此时这锦绣阁内,前后摆着冰山,只是这会摆了一天,凉气没一开始那么强烈了。姑娘们衣裳又穿的严严实实地,难免会觉得热。
顾蕙舔了下唇瓣,没说话。
而此时阿璇则是一直扇着扇子,话是一句都没多说,因为实在是太热了。原先生活在有空调的年代,从来没感觉夏天是这么难熬的。如今阿璇才知道,她自己竟是苦夏成这样。
她无力地看了一眼前后的两座化了不少的冰山,这种冰山难道不是应该半天换一座吗?
等下了课后,阿璇又不怕走的太快,生怕身上出了汗。于是碧鸢陪着她不紧不慢地往回走,一直到卫氏的院子,一进了东梢间,就感觉到那扑面而来凉气。
“娘,我能不能不去学堂了,”阿璇说这话的时候,腔调都变了,她看着卫氏,只感觉自己眼眶都要湿润了,真是太难受了。
她本就不是喜欢出汗的那种,以前夏天的时候,别说身上出汗了,她不裹地厚厚地已是不错了。如今坐在学堂里头,感觉就像坐在大蒸笼里头一般。
卫氏看着姑娘鼻尖点点汗珠,便是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子,好笑道:“哪有你这般娇气的,这都还没到三伏天呢,就不愿上学了?要是让承哥儿和启哥儿知道,我看你这个姐姐做的还好意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