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这药效太霸道了,季姑娘,你额头的胎记还在吗?”季铭又问。
阿璇整个人突然僵住了,因为她之前光顾着看这满身的红通通,居然将这个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她摇了摇头,有些尴尬地说:“我先回去看一看。”
说着她就又关上了门,将众人又晾在了外面。
宋寒川从她开门后,就没说话。不过门关上后,他便安静地看了季铭一眼。
这会阿璇急急地回了内室,待站在水晶镜子前时,她没坐下,只是一手撑在梳妆桌前,一手扶在面具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可扶着面具的手没动。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可等了半天,还是没动作。
待最后,她终于拿下面具时,眼睛却又害怕地闭上了。
终于,当她缓缓抬起双眸,看着对面镜子中的人,当视线在额角上固定时,她才发现原本有小拇指那么长的胎记,消失不见了。
不见了。
她又靠近,仔细看了又看,真的不见了。
胎记真的不见了。
☆、第三十三章
江南的夏天来的似乎很突然,昨个还一副和风煦煦,今天这当空的太阳便凌烈地照射了下来,似乎能将松软的地面都烤硬。
因为庄子上有极大的池塘,徐徐凉风从湖面上吹过,让整个庄子上的暑气似乎都消散了些许。无穷无尽的碧叶在水面接连在一处,粉色的荷花终于绽放开放,由粉及白的花瓣被莲叶衬托地越发粉嫩。
“姑娘,你把门开开吧,奴婢把饭食端进来,”碧鸢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对着里面轻声说道。
阿璇正在看书,这会听到她的声音,便抬头看了眼门口,这才说道:“你把饭菜放在门口,我自己会拿的。”
“姑娘,还是让奴婢进来伺候你吧,”碧鸢忍不住哀求道。
自打姑娘脸上的胎记消失了,但是整个人却成了小红人之后,她就没出过门。她不仅自己不出门,还不许碧鸢她们进去,这几日都是碧鸢将饭食放在门口,由她自个端进去。待吃完饭之后,她再将托盘放在门口。
至于衣裳也是每日放在门口,碧鸢收拾了,再拿去婆子浆洗。
所以碧鸢她们也快有三天没见着阿璇了,这会自然是着急死了,可又不敢硬闯门,生怕惹恼了姑娘。
之前碧竹就因想进门,结果阿璇发了好大一通火,还威胁说道,若是她们敢硬闯进来,就绝不轻饶,待回了府里,定赶了她们离开。
阿璇平日性子极好,是个好伺候的主子,和丫鬟说话也很是温和。可如今却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真的介意被人看见自己这幅模样。
碧鸢刚回到自己的房中,没一会,碧竹就推门进来,她人一进来就问道:“姑娘有让你进去吗?”
碧鸢摇头,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没一会,她就问:“你说咱们是不是该让人送个口信给太太?”
“那怎么行,”碧竹立即便不赞同,她压低声音说道:“先前我不过是到了正堂,都没进内室,姑娘都发了那样一大通火气。若是咱们让人去给太太报信,到时候太太来了,你说姑娘是出来见太太还是不见?”
碧鸢这会也想到这个问题,登时便一屁股坐在床沿边上,姑娘住着正房,她们作为丫鬟就坐在旁边的偏房里头。
虽说这庄子没顾家的摆设华丽贵重,可胜在地方宽敞。在顾府的时候,就算她们这样的大丫鬟都有两人住一间房子。如今在庄子上,她和碧竹一人有一间房。所以不仅阿璇在这待着的有些乐不思蜀,就连两个大丫鬟都不太愿意回去了。
“那怎么办?咱们总不能任由姑娘这般将自己锁在房里吧?”碧鸢到底还是担心阿璇。
平日里都是自己和碧竹照顾姑娘的起居,如今姑娘要自己打理,也不知这头发怎么梳的,衣裳可有好生穿。
碧竹这会也坐了下来,她是个心宽的,反而安慰她说:“要我说,只要姑娘身上褪了那红色,她肯定就会愿意见咱们的。”
“可这都三天了,怎么还没退下去,要是一直不退,难不成咱们就让姑娘一直把自己反锁在房中,”碧鸢自然也知道,只是如今她担心的是姑娘身上泛红的皮肤久久不褪色。
说实在的,那日她瞧见姑娘的双手都吓了一大跳,更别提她听姑娘说,全身都是这样泛红着。她简直不敢想象一个人这会这样,这不就跟妖怪一样?
当然,她不是骂自家姑娘是妖怪,而是心里有些怪罪季神医,只觉得他这个做神医的实在是太不尽职了。自家姑娘请他来治病,他倒是好了,胎记是给他治没了,可活生生把自家姑娘变成小红人了。
“不行,我还得去问问季神医,看看咱们姑娘身上这红色到底什么时候能退下去。”碧鸢忍不住说道。
碧竹倒是没阻止她。
待下午日头有些西落的时候,碧鸢估摸着季神医应该回来时,便往他的院子去了。这几天也不知,季神医究竟在忙些什么,竟是时时不在院子中。
其实季铭也无辜啊,他是知道自己的药肯定会让有些反效果,只是他没想到这药竟是这般霸道。
于是他被宋寒川逼着想对策,这几天他都在翻先祖留下来的医书。季家先祖留下的医书,只要是季家的嫡系子弟,只要满了十八岁便可自行抄写一遍。
所以他们季家但凡是满了十八岁的嫡子,人人手上都会有一套手抄的医术。
因着医术是十分重要的书籍,轻易是不会外传的,所以季铭当初抄写的时候,一笔一划都写得极认真,他敢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将医术抄错了。
看来是先祖自己也没有用过这种药材,所以才不知其霸道药性。
这几日季铭在附近的山上转了转,这才发现这庄子的后山还真是不错的地方,不仅产茶,还长着不少珍稀的草药。
季铭正好借着机会,趁机出门,一直到太阳都西下了才回来。
这会碧鸢正被顾十三留住了,他说季铭这几日都是这个时辰左右回来的。果不其然,等了没一会,季神医便背着个背篓从外面进来。
“季神医,”季铭人还没到跟前了,碧鸢就赶紧站了起来,恭敬地给他请安。
季铭见碧鸢在这,没等她开口,自己先问了:“顾姑娘可好些了?”
碧鸢抬头,眼中尽是犹疑,他可是神医啊,难道不是应该由他来告诉自己,姑娘这怪病该什么时候褪掉?
可偏偏季铭说不出口,因为他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棘手的事情。这会他也有些后悔,季家的嫡系子孙都要出来游历四方的,为了的就是救死扶伤,也为了通过这样不断的游历,见识各种疑难杂症,也好提高自个的医术。
季铭是季家这两代最出色的大夫,不夸张地说,他从识字之后就被开始看医书了。不过当时也不管看得懂还是看不懂,反正就是捧在手里头,谁知他还就天生该做大夫,这药材但凡他闻过一回,下次如何都不会忘记了。
所以他就自负地很,十八岁抄完了医书,就收拾收拾包袱离开了家。谁知刚离开家没多久,就遇上大难了,要不是路过的宋寒川救了他,只怕季铭这条小命就得交代了。
所以如今宋寒川让他救张大人也好,让他给顾姑娘看病也好,他都是心甘情愿的,为着就是还这个恩情。
可是不管是治张大人的毒,还是顾姑娘脸上的胎记,他这一路走来都是哆哆嗦嗦的,丝毫没有名医应该有的风范。这会季铭才是真正知道,他医术离大成还差得大远呢。
但这会他也不敢和宋寒川说实话啊,只得硬着头皮,给顾姑娘找法子解了如今的困境。
“季神医,那我们家小姐这病究竟什么时候能好啊?”碧鸢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此时一直在书房的宋寒川出来了,他皱着眉看了碧鸢一眼,便问:“她还是不让你们进屋?”
碧鸢和碧竹一样,一见了宋寒川,两腿就发软。当初在广宁寺的时候,宋寒川挟持她们的事情,两人虽谁都没说,可凑在一块的时候,难免会有些捣鼓,这人究竟是谁,怎么这般神出鬼没的。
所以宋寒川一问话,碧鸢也不敢不回答,“姑娘还一个人在屋子里头,门窗关的也严实,我和碧竹都进不去。”
“你们这奴才做的倒是轻省,只留着主子一个人在屋子里,竟是不管不问的,”宋寒川这么几句话,声音也不是很高,可那气势却让碧鸢害怕,更何况他已是隐隐有些恼火了。
顾十三前头吃了好几回,不过他也不是全然没有眼力见的。这会听着三爷说这样的话,登时就睁大了眼睛朝着季铭看,虽然心里隐隐有那样的感觉,可这会真听见这样的话,还是觉得奇怪和惊讶。
宋寒川身份尊贵,再加上如今皇上膝下没有嫡子,统共就二王爷、三王爷和五王爷这三个儿子。别看二王爷和三王斗的厉害,可万一这鹬蚌相争,就让渔翁得利了呢?
只要这大局一日未定,宋寒川就不止只是皇孙这个身份这么简单。
况且宋寒川是个极自律的人,京里头像他这么大的爷们,谁房里头没两个通房。虽说没大婚之前,谁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在房里头摆人,不过这私底下的小动作却是不断的。
可顾十三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就没看见他对谁上过心,房里的丫鬟,相貌也只是勉强过得去而已。
“不是奴婢不管,实在是姑娘不让奴婢进屋,”碧鸢是个忠心的,这会被这么一责难,立即急急辩解。
宋寒川冷眼瞧她,“好了,回去好生伺候你家小姐。至于治病的事,我会督促季铭的,就无须你们这般日日往这里跑。”他再一次确认了,顾家的丫鬟确实是不太机灵,先前居然有人和顾十三一块捉鱼,现在这个倒是更好了,姑娘也不好好伺候,只知道跑过来问这问那。
待碧鸢一走,季铭立即朝着他说道:“我已经在医书上找到一个治这个的法子了,只要再给我两日,定能将她这怪病治好了。”
宋寒川倒是没骂他,只语重心长地说:“人家到底是个小姑娘,样貌是顶重要的。原本是请你来治病的,谁知居然被你治成如今的模样,连房门都不敢出了,你若是有良心,就该好生想想法子。”
季铭被他这么一说,登时自己是真的没良心,他赶紧点头,保证:“三爷你只管放心交给我,这会要是再弄不好,我就是砸了我们季家这块招牌。”
“你以为你们季家祖宗被你丢的脸还少?”宋寒川都开始怀疑,自个找季铭来给她治病是不是他的失策?
季铭登时尴尬地说不出话。
倒是顾十三适时地说:“你还是赶紧帮顾姑娘治好了吧,这么成天关在屋子里,还不得被闷坏了?”
顾十三这句话,倒是让宋寒川点头。她那样活泼的性子,怎么能忍受在屋子里关那么久。不过照着她的说法,额角上的伤疤确实是没了,可全身变成那样红通通的模样,任谁瞧了都受不住,所以才会宁愿忍着闷,也要待在屋子里。
其实宋寒川特别想去瞧瞧她,可知道她这会是谁都不想见。之前已是开罪与她,虽说他有的是法子进那个门,可到底不愿在她心里头一坏再坏下去。
这也是他难得有点自知之明。
于是这会他站起缓缓踱步,显然是在想着心事,浅蓝色袍子光滑的缎面,闪过淡淡的银光。他本就腿长身姿挺拔,这会其他两人坐着,他这么来回踱着步,让其余两人有些眼前发晕。
“徐炎他们该回来了吧?”他突然开口。
这话题跳跃的有些快,不过季铭心里头还是佩服紧,难怪说这龙子凤孙,就是和旁人不一样,就算心里头想着别的,可该办的正经事却是一样不缺的。
顾十三点头,只奇怪王爷不是今个还收到徐炎的飞鸽传书来着,怎么这会又这么问?
“十三,去帮我备马,”宋寒川立即说道。
顾十三朝他看了一眼,直觉得三爷这会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么热的天,吃冰碗子都来不及呢,还要出去骑马?
“三爷,要去哪儿,不如我跟三爷一块去?”虽然心里头这么想,可嘴上却还是恭恭敬敬地问。
宋寒川只瞄了他一眼,没吭声,明显是不愿他跟着。
这会顾十三还来劲了,说道:“三爷,徐炎他们都不在,我得跟着你好时时保护你啊。”
他见顾十三居然还顺杆子往上爬了,只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那眼神中的瞧不上可真是赤裸裸的。顾十三一下子就想起,之前他非要和三爷比试,结果被他两招搞定了。
“你还是好生待着吧,要是真遇上刺客,我还得先救你,”宋寒川丢下一句话,直让顾十三一张小白脸臊得通红,简直没发瞧了。
季铭和顾十三一直跟着他出了庄子门,可宋寒川是那种一旦心里有了主意,谁说都改不了的人。他们站在原地,看着他骑上马后飞奔着往前。
半晌顾十三才说:“那是进城的方向吧?”
季铭点头。
一直到下傍晚的时候,宋寒川还没回来,顾十三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顿足,“早知道就算被三爷骂,我也该跟着一块去的。这会叫什么事,主子出门办事,留下咱们在家里享福。”
季铭提醒他,“是你,我可不是三爷的奴才。”
“你就是愿意当三爷奴才,那还不够格呢,”顾十三哼了一声,不客气反驳回来。
夏天的日头长,一直到小厮送了晚膳过来,宋寒川还没回来呢。顾十三这会是真着急了,饭也不吃,就去庄子门口等着了。
一直到天际渐渐暗了下去,只留下一丝余光照耀整个大地时,路的尽头那边才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远远的只看见是一个人骑在马背上。
待到了跟前,顾十三这才看清真是宋寒川。
宋寒川没想到顾十三会在门口等着自己,他勒住缰绳,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他,笑道:“怎么没在院子里的?站在门口做什么?”
“还是为了等三爷您,三爷下回你可别再丢下我一人了,”顾十三赶紧上前帮他牵住马,宋寒川顺势就从马背上下来。
他本就是腰高腿长之人,这会长腿一跨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一个简单的下马动作格外潇洒,有种行云流水的流畅。
顾十三看他手里拿着个包袱,正奇怪但还是伸手想帮他拿着。
谁知宋寒川却自己拽在手里头,却没交给他。
“三爷,这是什么呀?”顾十三是个好奇心强的人,再加上没那么怕宋寒川,因此什么都敢问。
难得宋寒川心情好,嘴角都带着淡淡的笑,只不痛不痒地训斥他:“不该问的别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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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璇已在屋子里待了整整三天,晚上的时候碧鸢又端了黑乎乎的药汁过来,光是闻着那味道,她都险些要吐了。
可偏偏看见那淡红的手掌,却还是强行捏住鼻尖,一个劲地往下喝。待喝完之后,她就自个拿了蜜枣吃了起来,一脸吃了三颗,才觉得压住心头的那阵恶心感。
等临睡的时候,她又坐在水晶镜前,使劲地盯着镜子看,生怕看漏了一点。可怎么看,脸上的红色还是一点都没褪下。
阿璇只得失望地换上睡袍,吹灭了烛火,躺在床上歇息了。
初夏的夜晚,并不宁静,深夜池塘边上此起彼伏的蛙叫蝉鸣声,显得极是热闹。可偏偏这院落之中,处处都是漆黑一片,若不是今日月色不错,清辉遍布大地,只怕连前面的路都瞧不见。
宋寒川没想到自己也会这样的事情,可是这轻车熟路地到了阿璇的院子,他可没一丝不好意思。
他手里拿着一个极大的包袱,显然就是傍晚时,他带回来的那个。
待他进了院子时,四处都是静悄悄的。他直接到了正房门口,只是正房的门被从里面栓了起来。他从袖子处拿出一样东西,没一会就听见细微的吱呀声,待过了会,落上的门闩就这么掉了下来。
他作为一个皇孙,会这样鸡鸣狗盗的伎俩,也实在是匪夷所思。皇上儿子少,皇孙自然也不多,所以为了多享享天伦之乐,皇孙到了六岁的时候,都要送到宫里头上书房读书的。那会宋寒川住在皇子所里,他爹是儿子辈里头最小的,他自然就是孙子辈里头顶小的。
上头几个堂哥也不是说欺负,就是不带他玩。于是伺候他的老太监,为了给他逗闷,就使出了这么一手绝活。那老太监在没进宫的时候,就是个小偷。结果有一会失了手,被人逮住就是一顿打,打断了命根子,所以他干脆净了身进宫。
他跟着老太监学这么一手,原本只是无聊为了好玩而已。结果这会却是派上用途了。
他进了屋子之后,里面一片漆黑,他也没敢乱动,从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夜明珠在黑暗之中,发出萤萤光良,他将肩膀上的包袱取了下来。此时打开包袱,在夜明珠的照耀下,这才看清包袱里头动作,居然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有最新的话本,都是他亲自在书局挑的,多是游记,不过也有才子佳人的浪漫话本子。还有面具,各色美人面具,柳叶眉樱桃嘴,做工极是别致,是他跑了好几家店搜刮来的,这样她就可以带着面具出门,也不怕人瞧见她的脸了。
还有竹蜻蜓、双陆棋,这些乱七八糟地小玩意,但凡能打发时间的他都买了回来。
那会就是脑子里这么一想,就骑着马往城里去,跑了这么远下来,回来的时候别说后背湿透了,连中裤都湿了一大片。
他自个这会将这些东西摆出来的时候,都觉得实在是匪夷所思,只觉得这事儿不该是自己做的,可不就是无聊至极。偏偏他如今心里还扬起一股子淡淡的甜,这会还猜测起来,明日她起来后,瞧见这些东西,脸上是惊喜多些呢,还是娇羞多些?
宋寒川临走的时候,还想进内室瞧她一眼,可转念一想,她那般在意让别人瞧自己的脸。
结果这会内室的门闩被同样撬开后,他进去后,里面同样是漆黑一片。也不知是不是因眼前看不见,这嗅觉似乎变得格外敏锐,他一踏进屋子中,就闻到那若有似无地香味,似是荷花的清香,又待他再仔细要闻时,却又消失不见。
他又将夜明珠拿在手中,借着微弱的光亮,一直走到床榻前,此时粉白色帘帐将整个床都罩了起来,让人看不见这里头的人。
他轻轻挑起帘帐时,低头看去,就见她正背对着自己而睡。宋寒川到底是怕她惊醒,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鼻烟壶,抵在她鼻下,让她嗅了几口,这才收回鼻烟壶。
待又问了一会,他在床榻上坐下,伸手将睡熟的人慢慢转了过来,让她平躺着。
谁知当他的夜明珠举起时,就看见她白如凝脂的脸蛋,他登时愣了一下,原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滑稽可爱的小红人。谁知她的脸蛋还和以前一样白,不过待他视线稍稍往下看时,这才发现她脖颈处依旧是淡淡的红色,此时她睡袍有些不整,领口微微往下扯了扯,锁骨处倒是依旧是红色。
他这边明白,应该是季铭的药效起了效果,她身上的红色开始褪下了。
待他的视线重新落在她的额角时,才发现原本应该有胎记的地方,什么都没留下,即便他压低身子,拿了夜明珠凑近了看,那处依旧是白皙凝滑,没有一丝原本胎记的痕迹。
此时她眼睛紧闭,长长的羽睫微微颤抖,光滑饱满的额下,是如远山般的秀眉。没有人不爱美人,而当这样一个倾世绝丽的美色横陈在你面前时,宋寒川只觉得喉头一紧。
宋寒川看着她依旧稍显稚气的脸庞,原本就万里挑一的美貌,如今再去掉了这胎记,再也没人能忽视她的美丽了。
他是第一个,见到她祛除胎记的人吧。
当他轻轻俯身,在她额角原本胎记处,落下轻轻一吻时,心中却是升出全所未有的感觉,满满的,涨涨的,有些酸涩,可更多的却是甜蜜。
所以,这就是喜欢吗?
☆、第三十四章
当清脆的鸟啼声响起时,阿璇在床榻上翻了个身子,又继续安静地睡着,原本整齐的睡袍,因睡觉间的扯动,已滑落到锁骨下,再往下便是微微的隆起。
“姑娘,醒了吗?奴婢给你打水洗脸吧?”碧鸢站在门口轻声叫了句,可房内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碧竹端着铜盆过来,盆边上搭着一条白色帕子。待她走到门口的时候,便轻声问:“姑娘还没醒呢?”
“我都叫了好几回,平常这个时候也该醒了啊,”碧鸢有些奇怪地说道。
碧鸢又叫了一声,结果里头还是没动静。两人相视对望了一眼,都是极担心的。若是寻常自个能进屋子里伺候,即便姑娘没醒,可知道姑娘只是睡觉而已,哪会有这样的担心。
偏偏如今又瞧不见里头的动静,说不担心自然是不可能的。
“要不再叫两声,”碧竹只得说道。
碧鸢点头,又叫了两声,里面照样是没动静。
“要不咱们再等等吧,说不定姑娘只是昨个睡得有些晚,”碧鸢安慰碧竹,也自我安慰着说道。
待又过了一会,阿璇终于微微动了下眼睛,只是平日里一会都能睁开眼,可这会她只觉得眼皮竟是有千斤重,而且头也昏昏沉沉的,似乎睡得太沉了。
等阿璇彻底醒来时,便踢了身上的薄被,在床上动了动腿脚。因着阿璇如今才十一岁,身子还极是柔软,所以这会即便是高难度的瑜伽动作,她都能信手拈来。
待她将盘腿坐好,双手放好准备打坐时,突然眼睛睁开了。她盯着自己膝盖上的双手,原本泛着淡淡红色的双手,此时已褪去了红色,恢复了原本白皙的模样。
阿璇不敢相信地将双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待她下床后,竟是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赤着脚就往梳妆台前跑,水晶镜子就摆在那里。
待她在水晶镜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气后,微微弯下身子,看着镜子中的人。
她眨了眨眼睛,镜子中的那张脸依旧还在,那样白皙、干净,美得那么空灵。
“啊,”阿璇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是惊喜、是错愕、是惊讶、也有发泄。
“姑娘,你怎么了啊,求求你把门开一开啊,”碧鸢一听到她的叫声,只觉得一颗心放佛在掉在了下去,往这边走的时候,只觉得腿脚都发软。
“姑娘,你把门开开吧?”碧竹比她先到门口,这会正在拍门。
她盯着门框看,那眼神倒是有些决绝,放佛阿璇要是再不开门,她都能破门而入了。
此时阿璇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生怕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在镜子之中,她的脸真的彻底好了,她又忍不住凑近镜子,仔细盯着胎记原先所在的地方看,白细光滑的肌肤泛着柔软的光泽,连一点点痕迹都未留下。
原来,人真的可以这么好看。
此时阿璇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竟是要看痴了一般。
而碧鸢和碧竹两人站在门口,显然是着急疯了,恨不能立即踹门进来。
待阿璇看够了镜子中的自己时,便推开内室的门,要去给外面的两人开门。谁知她一出了内室,来到正堂就看见桌子上摆着的东西。
她走近一看,竟是有好几本书,还有面具,各色的美人面具,画功极是精致,至于旁边的小玩意,她认识竹蜻蜓,还有棋一样的东西,这是谁摆在这里的?
她可清楚地记得,她昨晚睡觉之前,可是没有这些东西的。难不成谁昨晚偷偷潜入进她的房中。
阿璇登时往四周看了看,偏偏整个屋子一眼望去,什么都不缺,好像只是多了东西而已。
此时碧鸢她们还在门口呢,阿璇却是定睛看着桌上的东西,不管是话本也好,是双陆也好,都是打发时间用的,而面具则可以挡住她的脸。所以这是有人专门为她准备的。
也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阿璇脑海中偏偏就浮现那人的模样,虽然也没证据,可她就觉得应该是他留下的。
一想到可能是宋寒川,她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觉,似是有些忐忑,可又是有几分恼火,只觉得这人未免太,太不稳重了,说到底这可是自己的闺房,他一个男人怎么就能这般进进出出的,还偏偏选在深更半夜的。
可是吧,看着这一桌子精心准备的东西,说不感动也是假的。这几日她简直是处于最低落的时候,虽然心里总觉得这红皮早晚会褪掉的,可又怕万一要是褪不了呢?
他那样沉默寡言的人,看似性子冷硬,可偏偏这般细心,什么都准备好了。瞧着他也是被人伺候惯的,谁知居然还有这样的七窍玲珑心。就冲着这份心意,阿璇觉得她可以饶了他这会的不请自来。
只是不知,阿璇要是知道,昨晚她被这人偷香窃玉了,还会这般大大方方地原谅了他?
当她开了门时,碧鸢就一眼瞧见她只穿了睡衣,脚上居然什么都没穿,就这么赤着脚一路跑过来给自己开门,登时便心疼道:“姑娘怎么连双鞋都不穿,虽说这会是夏天,可地上多凉啊,没得把姑娘给冻坏了。”
而碧竹则是看着阿璇的脸,伸手拉了拉碧鸢的衣袖,想让她看。偏偏碧鸢就是这样刻板的性子,一颗心全扑在我家姑娘是不是冻着了、凉着上面了?
“碧鸢,碧竹,我好了,”阿璇看着她们两人,原本还是扬着唇,一脸笑意地说话,可谁知话音刚落,这眼眶里头就蓄了泪水,紧接着泪珠子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碧鸢一抬头,就看见阿璇泪流满面的样子,待她再看阿璇的额角时,也是突然捂住了嘴。
就连碧竹都忍不住了,带着哭腔道:“姑娘,姑娘。”
“好了,好了,我现在是不是变得更加好看了,”阿璇抹了抹眼泪,拉着她们两人的手便问道。
碧鸢就是点头,跟着一块哭,什么话都说不出。而碧竹则是仔细地盯着她的额头看,打量了半晌,认真又带着泪说道:“真的没了,连一点点痕迹都没有。”
“可不就是,连我自个都觉得惊奇呢,原以为就算再吃药,也只是把胎记的颜色淡去而已,谁知居然一丁点痕迹都瞧不见呢,”阿璇人倒是平静,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或许这泪水并不只是她在流。
碧鸢这会也是靠近了仔细看,结果看完哭的更加厉害,最后别过头捂着嘴哭。
“以后咱们姑娘可就是信阳府最漂亮的姑娘,谁敢再说咱们姑娘是无盐女,看我不撕了她的嘴,”碧竹洋洋得意地说,那模样别提多解气了。
阿璇很配合地点了点头,果然这主子给力了,就连底下人都很能扬眉吐气了。
碧鸢这会便立即说道:“这么好的消息,咱们得给夫人报信去啊。”
“唉,等等,”阿璇咬了下唇,有些无奈地将自己袖子挽起来,只见手臂上的红色竟是还没褪掉。
碧鸢立即便问:“这,这又是怎么了?”
“估计还要再过几日,这红皮才能彻底褪去呢,好在这会脸和手都变了回来,总算是出门见人了,”阿璇笑道。
两个丫鬟这才放心的点头,不过阿璇又嘱咐她们:“既是要给娘亲惊喜,倒不如待等我身子彻底好了,咱们回府里头去,让娘亲自瞧瞧。”
“奴婢觉得,太太肯定得欢喜地哭了,”碧竹这会打趣说道。
这会碧鸢总算又想起姑娘这会正赤着脚呢,便赶紧扶着她进了内室。
碧竹叫了小丫鬟打了水过来,给她重新洗了脚。
“今个可要好生给姑娘打扮打扮,”碧鸢梳头很是不错,这会恨不能都给阿璇打扮上。
不过阿璇如今到底年纪还小,不适合太华丽贵重的打扮。况且美人之美,并不在于衣衬人美,而是美人的容貌将原本普通的衣裳都衬得十二分的好看。
阿璇让碧竹在衣柜中拿了件天水碧绣粉荷锦衣,而裙子则是最简单的白色挑线裙,这么一套穿在身上后,不仅没显得普通,反而在阿璇容貌的衬托之下,美得越发两眼。
碧鸢忍不住盯着阿璇的脸蛋又仔细瞧了一遍,认真说道:“姑娘,奴婢瞧着你这肤色竟好像比之前还要通透白皙呢。”
阿璇听她这么一说,也是朝着镜子里头看。其实之前她也隐隐有这样的感觉,只觉得自己这皮肤好像比从前更好了,从前的肤色自然也是白皙,可却少了如今的通透。她这会的皮肤就像是那薄胎玉器一般,薄如蝉翼,通透粉嫩,让人一瞧就有种挪不开眼睛的感觉。
这也就是阿璇五官未变的情况之下,给碧鸢她们如此大改变的感觉,大抵这种改变,就是出自这皮肤的改变吧。
此时碧鸢从首饰盒子中,拿出一条缀着明珠的银链子,笑着说道:“这珍珠可是同咱们太太那套珍珠头面一样的珠子,以前姑娘从来没带过来,不如今个便带这条链子?”
这可缀着明珠的银链,乃是眉心坠,明珠足有拇指盖那般大,通透圆润,倒是极配如今的阿璇。
阿璇点了点头后,碧鸢便立即给她挽了个清爽的发髻,接着又给她带上了银链子,明珠正好坠在她的额间,难怪这眉心坠她从未带过的。
这样的坠子一样,众人就光顾着看她的额间了,那她的胎记就更加突出了。如今胎记没了,她如此打扮反而是让人眼前一亮。
碧鸢怕她太过素淡,又给她发间戴了一朵蓝碧玺珠花,倒是和身上天水碧衣裳相映成辉,当真是有一股清水出芙蓉的清纯绝丽之美。
等碧竹进来时,这眼睛险些都要看直了。
“我怎么觉得咱们姑娘就跟换了个人似得,”也难怪碧竹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阿璇脸上的红皮褪掉后,这肌肤犹如焕然重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