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冯桃花手上端着陶罐,只怕又要伸手打他,她恨恨道:“先前吃了那样多的燕窝粥,可不就是托了人家宋公子的福气。如今让你做这点小事,就推三阻四的。”
“那燕窝粥是冯小安吃的多,好吧,”冯小乐一边往里头走一边走道。
待进去后,他问了半天,宋仲麟才吱吱唔唔地说自己是尿急了。冯小乐还以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见他这模样,又知道他是少爷脾气作祟,只得好生去家中拎了夜壶过来。
待将他伺候好了,又喂着他吃了一碗燕窝粥,宋仲麟便又昏昏睡了过去。
冯小乐出了门,便依照着谢家大少爷吩咐的,往铺子里头递了消息。没一会铺子里的活计便赶了车往庄子上头报信去了。
谢清骏此时正在审问犯人,按理说这样的犯人实该交给衙门。不过如今还未扳倒宋煊,又兼宋煊曾经在苏州任过布政使一职。若是真将人交给苏州衙门,只怕人刚送出去就被灭口了。
当初带头的两人都还活着,只是那个年纪略长的受的伤势有些重,当初被林君玄一剑当胸刺了个对过穿。不过谢清骏却是请了苏州的名医,好生替他医治了,别说一时半会死不了,估计秋后问斩都能等得到。
因着林君玄已经知晓了此事,而且谢树元也特地派人查过林君玄的底细,确实是天津卫一带的镖师。因着压了一批价值不菲的货物从天津卫过来,所以带的人都是个顶个的好手。
既然人的身份都弄清楚了,谢清骏又有求于人,如今更是毫不避嫌地将林君玄拉了一块来审人。
不过谢清骏做惯了豪门贵公子,让他识文断字他自然是极通的,那可真是难为他了。
于是‘江湖草莽’出身的林君玄便成了主角。
此事涉及朝廷二品大员,就连谢清骏等闲都担不了关系,因此参与审问的人那自然是越来越好。所以谢清骏身边带了一个面目普通的中年人,这乃是谢树元的幕僚,谢树元不好亲自过来,只得派此人过来。
至于林君玄就干脆独身一人来了。
那领头人就被关在谢家平日里放杂物的仓库里头,不过这会他整个人被用铁链铐住手脚,若是看得仔细些,便可以注意到他脚踝处有不自然的地方。
“听说你是海盗出身,”林君玄淡淡起了个头,不过这句明显是废话,对面的人连头都不愿抬。
“如今你也该知道,你落到我们手上是断落不得什么好的,”林君玄说这句话的时候却突然有些无辜地轻笑了下,他说:“可谁让咱们想从你嘴里问出点东西呢,如今倒也不好直接把你杀了。”
连谢清骏都忍不住笑了,这位林兄可实在是为妙人,让他审问吧。他倒是好了,将自己的底牌一股脑地全告诉了对方。
此时对面的海盗领头总算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估计是在这个傻缺究竟是怎么问话的呢。
“可是你不说,我也知道,”林君玄同他对视,笑眯眯地说道。
这人将头别到一边去,显然是不愿再听林君玄故弄玄虚。
“你叫陈全,家里有九个兄弟姐妹,排行老大,所以你有个外号叫陈老大,”林君玄见他这般无状,也不恼火,只接着往下说了下去。谁知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却让这个陈老大转头朝他死死地看着。
“你家里便是苏州吴中县梧桐村人,你父母如今都尚在。哦,对了,你老婆孩子住在吴中县城里头,听说你孩子如今还在读书呢。不过咱们大齐朝若是要考科举的话,只怕是要查这家庭背景的。若是让人知道他爹是做海盗的,就算是再饱读诗书,连这考场都进不去吧,”林君玄仿佛没瞧见对面那人杀人的目光,只安静地说道。
不过他又莞尔一笑,倒是让他平淡无奇的面容有些些许生机,他说:“不过听说在你老家,你早就是个死人了。所以你这是一边做着海盗,一边供着儿子读书考科举吧。”
这个陈全倒也是个厉害人物,当初也是凭着力气吃饭的庄稼人。可不知怎么的,竟是跟撞了文曲星一般,家里头三个儿子竟是各个读书不凡。原也不过是想让三个儿子略识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可是到了后头,便是他自己也舍不得任何一个儿子辍学。
这古代要供养一个读书人,实在是太困难了。所以寒门学子虽也有中举的,可到底是占了少数。这科举大多还是有钱人的游戏,毕竟寒窗苦读十年,那就要家人供养十年,这期间的笔墨纸砚,上学的束修费用,赶考的盘缠,岂是一个普通庄户能供得起的。
更别提,陈全还妄想着供养三个儿子。
“你,你是如何得知的,”这人竟将自己的身家调查的这般清楚,若是再拼死抵赖也不过是徒增笑话。陈全当了海盗也有七八年了,早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普通老实的庄稼汉子了。
此时林君玄突然站起身,起足了架势,看着陈全苍白的脸色说道:“这里是哪里,想必你也知道了。你们杀了苏州布政使谢大人家的家丁,有险些害了谢大人的嫡出姑娘。别说是你这一条命,便是将你陈家一家六十一口人命全填进去,都不够数的。”
林君玄到底是做惯了上位者的人,这几日装装草莽也只能不露馅。如今这么一审问,倒是将身上的气势全都激发了出来。他这般冷冷地说出,别说是陈全,就连旁边的谢清骏都忍不住一凌,只觉得他还真做得出这等事情。
“所以我劝还是将知道的都同我说了,若是这消息够重要够让我满意了。你这命我收下了,倒是可以饶恕了你家人。”
林君玄将这人命说的轻飘飘,旁边的谢清骏倒是依旧含笑端坐着,只是站在谢清骏旁边的那中年人却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此人如今还只是一介匹夫,若是真让他得了谢家的助力,日后便是一飞冲天也未可说。
待三人步出这阴暗的仓库后,林君玄站在门口,头顶温暖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竟是越发地暖意洋洋。
旁边的谢清骏同在他旁边站定时,就听他突然哈哈笑了两声,便压低声音道:“这装神弄鬼倒是真不简单,恒雅觉得我方才那几句话可有唬住那人?”
“岂止是唬住,我觉得君玄兄已是掐住这个陈全的七寸,”谢清骏笑意盎然道,不过说话间却是突然多了几分疏离。
林君玄能分毫不差地说出陈全的来历,竟连陈家几口人都能知晓地一清二楚。若是他再将他看作是普通的江湖草莽,只怕他谢恒雅往日那些名声全都是唬人的了。
不过谢清骏却能感觉到,林君玄这是在向他示好。毕竟他完全可以私底下审问陈全的时候,再将这番话说出,可他偏偏当着自己的面。
“其实知道这陈全的来历并不难,恒雅还记得关在另一处的应生吗?”林君玄笑着望向院落的另外一角。
谢清骏点了点头。
林君玄接着说道:“这应生也算是这海盗之中的智囊吧,不过这等自作聪明的人,最喜欢的便是收集各种人的把柄,以备不时之需。而陈全的家人便是陈全的把柄,应生无意中发现之后,还特别派了两人去吴中县调查了一番。”
“所以,君玄兄是从这个应生口中得知这消息的?”谢清骏这回倒是觉得有些意思。
“声东击西略加上些严刑逼供的手段罢了,”林君玄不在意地说道。
这两人不过是一介土匪罢了,如今能让当今赫赫的恪王爷亲自审问他们,也算是三生荣幸了,便是日后做了这刀下亡魂,都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
“成先生,我如今可是个病人,先生居然这般不知怜香惜玉,还要让我蒙诵这孟子,”谢清溪捧着书本假哭道,可是那眼睛哧溜溜地朝着书上看过去。
说实话,自打她认真读书之后,才发现自个的潜力也是无穷的。便是这样一篇几千字的文言文,她竟能在半个时辰内将它全部背诵出来。
这会,谢清溪才终于坚信,她果真是谢树元和萧氏亲生的。
经过医学鉴定,子女的智商绝大多数是遗传与母亲。而谢家三兄弟能这般聪慧,自然是少不了萧氏这等双商齐高的奇女子。
如今谢清溪终于也明白,不是自己没继承那份聪慧,实在是以前懒得可以。
成是非自然也知道她这是借机扰乱自己,正抓紧背书呢。不过成是非这人素来剑走偏锋,她要背书他偏偏同她一直说话。
“我见六姑娘前两日一直在摆弄一把箭弩,听说那是一把可连发十次,每次可双发的箭弩,不知这等好东西,可否让先生一看,”成是非坐在前头闲闲说道。
谢清溪正在默背呢,便随口说道:“先生若是喜欢,只管来看便是。”
“嗯,”成是非老神在在地说道。
谢清溪到了下午就后悔了。
因为下午的时候,成是非不仅给她提前下课,还对她今日临的帖子好生称赞了一下。谢清溪还未从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中醒过来,就见成是非一路跟着她走到门口。
成是非素来对她要求多多,这尊师重道更是首要的。如今见先生居然亲自送自己到门口,谢清溪感动地说道:“学生自己回去,就不劳烦先生亲送了。”
“谁要送你,”成是非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用一种你想太多的表情回道。
谢清溪:“……”
待她转头就要走的时候,就听成是非在身后老神在在地说:“你不是说将那箭弩借给我瞧瞧的吗?”
谢清溪简直要昏过去,合着是为了这个。她说怎么这位素来油盐不进的成先生,今个怎么这么慈眉善目了呢,简直是白感激她了。
于是谢清溪自己拎着书袋,带着成是非一路往里面走。
待谢清溪进去后,便请成是非到自个院子里一坐,只听成是非瞧了一眼里头,说道:“你们大户人家姑娘规矩重,我闺阁我就不进去了。”
“不过是到正堂坐坐,成先生是我的老师,又怎会惹出非议呢,”谢清溪假笑着说道。
说成是非桀骜不驯吧,他还得在某些事情上,纯心恶心你一下呢。也不想想,如今她才是几岁的娃娃,谁会说闲话。要是谁敢说闲话的,不等谢清溪知道,估计她大哥和她娘就已经料理了她们了吧。
“你可有骑马装?”待成是非拿了这箭弩之后,好生把玩了一下,突然问道。
谢清溪略点了下头,不过心头却是犹豫的。
自从那帮歹徒闯进庄子之后,谢清溪便变得安分起来,寻常别说是去骑马,就连花园都等闲不去。如今除了去前面跟着成是非读书,她便只是待在自己的院子中绣花。
谢清溪倒是觉得自己的绣活要得到了质的飞跃,毕竟她本就不是愚笨的人,又有丹墨这样的巧手在旁边指点,如今再勤加练习,绣的荷包倒是越发能拿得出手了。
如今她给萧氏、谢清懋、谢清湛还有谢树元的荷包都已经绣好了,如今就差一个谢清湛的。不过林君玄师傅到底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她也不好什么表示都没有。但若是送荷包,未免太亲密了些,她虽年纪还小,可也不好授人以话柄。
所以谢清溪这几日也正烦着呢,想来想去都不知道送哪样答谢礼物给林君玄好。
不过她还遥想那日,她朝林君玄要那串葫芦时,他义正言辞地说道:“这乃是王爷给我的信物,我自是要交还与王爷的。若是小姐想要,还请小姐以后见了王爷,亲自要了便是。”
嗯,你家王爷在京城呢,她怎么去要。
不过这串葫芦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件,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怎么,平日你不是最愿去骑马的?”成是非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这个女学生。
谢清溪垂了下头,没有说话。她也算是瞧出来了,自己这是容易招祸的体质,还是不要出门好生待在家中才是最好的。
看门上那两人下葬了,他们的家人也被谢清骏安排到别处,不再在府上当差了。可是弥补了再多的银子,可到底是两条人命,谢清溪只觉得寝食难安。
成是非摸了下手上的箭弩,突然笑了问道:“六姑娘可是觉得自己这会惹了大祸出来,不愿出门了?”
谢清溪这点小心思如何能瞒得过成是非,不过被人这般直白地点出来,她还是忍不住低头。
“六姑娘可知,成某初见六姑娘便觉得六姑娘与其他闺阁姑娘实在是不同,”成是非放下手中箭弩含笑道。
谢清溪奇怪了:“可先生你刚见我,不是说我资质寻常,若是努力些只能胜过大多平庸之人的?”
成是非险些咽住,亏得他还觉得这个女弟子先前不太高兴,便想着法子要开解她。她倒是斗嘴从不输人。
谢清溪一见成是非脸上红红白白的,便立即噤声再不说话。
“六姑娘可知自己这会最大的错是在哪里?”成是非转头便直接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谢清溪也思索了好久,她是说自己运气不好呢,还是怪自己做事不经思虑呢。
成是非倒也觉得这实在是有些为难一个八岁的女娃,可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是经了这回这般大的事情,还没有一点长进,倒是真白瞎了自己做她师傅。
“六姑娘最大的错,就是自不量力,”成是非拿出严师的派头,一句话就说的谢清溪面红耳赤。
她忍不住低下头。
“救人本是好事,可是这宋仲麟本就一身是伤,六姑娘便该想到他必是被极厉害的仇家所追杀。想来六姑娘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会想着将他送走,可是六姑娘却没想过这后果,”成是非看问题倒是辛辣,又能说旁人所不能说的话。
谢清骏是心疼自己妹妹,见她受了这样的惊吓,哪里还想着要教训她。至于林君玄,他恨不得将这帮匪徒千刀万剐,又怎会觉得此事是谢清溪的过错。
“六姑娘无救人之力,却又逞了救人之能,方招惹了这样的大祸。”
谢清溪这会真的认真抬头,只见她恭恭敬敬地起身,给成是非行礼,问道:“那先生之高见,学生又当如何呢?”
她因着自己的奇遇,仗着自己内心乃是成年人,便自然行事同一般孩童不一般。可是她光顾着救人,却没有将自己和家人的安危顾全,萧氏曾因此事责罚过她。可是她不仅未记得当日的教训,又招至今日的大祸。
“世上哪有周全之法,我便问六姑娘一句,若是让六姑娘再重新行事,可当如何?”
谢清溪这会真的认真想了一遍,她缓缓说道:“若是再重新来过,人我自还是会救下。只是我会派人立即请哥哥们回来,将此事禀告哥哥。当然在期间,会让人关上庄上大门,集中健壮的家丁,以防止意外出现。”
“很好,六姑娘总算没让成某失望到底。”
谢清溪莞尔一笑,还要说话便听成是非懒散说道:“对了,咱们还是赶紧去骑射吧。我今个还约了人比试,要不然也不会借你这长枪一用。”
“不用太感激为师的教导,只当这是你借给我箭弩的报酬便是。”
谢清溪吐槽,她就不该自作多情。
☆、第47章 四姐突变
正德十三年十月九日,金陵知府刘啸上书弹劾江南布政使宋煊,指责他勾结盐商收受贿赂,致使江南盐课艰难。
随即江南布政使宋煊也上书弹劾刘啸,反指他污蔑上官,身为金陵知府不仅未尽到父母官之责,还纵容其地富商收刮民脂民膏。
因江南富庶,所以但凡能在江南任职的,那都是皇帝的心腹。布政使宋煊出身京城安平公府,乃是国公爷的嫡次子,也是当今圣上昔日的伴读。至于刘啸来头倒也不小,他是皇上老师文渊阁大学士刘吉的儿子。
这两人都是皇上的心腹,如今却互相上书弹劾对方,实在是略有些匪夷所思。
随即朝廷便让南直隶巡按御史上书,将此事说了清楚。可南直隶巡按御史好生待在家中,竟是有这样的事情落在头上。他赶紧写了奏折,可是就他平日看来,刘啸同宋煊关系良好,也不存在什么党争问题。
至于金陵,那更是一片繁荣向上的盛世之景。
只是谁都不知道的是,宋煊还有一本八百里加急的密折,在两日之后递到了圣上案头。
皇帝看了之后,便是气愤不已,当即选了内阁三位阁老入宫。如今担任内阁首辅的乃是许寅,他先是看了皇帝扔下来的奏折,待略扫过之后,语塞了半晌。
旁边的次辅谢舫,他身子微微顶了下许寅,许寅急急将手中的奏折递给他。待谢舫看完之后,心头也是一惊,只不过却没皇帝和许寅的震怒。
待兼任兵部尚书的陈江看完之后,这头上立即有豆大的汗珠开始往下落,他双手拿着奏折抖了半晌,跪下请罪道:“金陵军务出现此等之事,是老臣监察不力。”
“地方之上难免有所纰漏,也实所难免。陈大人虽是兵部尚书,但地方上素来有巡按御史监察,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巡按御史上书也未有所言及,可见两者之间只怕有所勾结,”许寅想了半晌说道。
倒是谢舫立即奏请说:“皇上,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偏听一面之词。以老臣之见,还是应派钦差前往金陵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听了谢舫的话倒是点了点头,问道:“那依照谢卿家的意思,应该派何人过去才妥当呢?”
“依老臣之见,都察院素有监察百官之责,如今出了这等事情理应有都察院派人前往,”不过谢舫突然又说:“那都察院御史前往必是大张旗鼓,难免着了痕迹让有心人利用。老臣以为还应再派一位钦差暗访,两人各自办案互不干涉,这样也避免了钦差和地方官员勾结的事情发生。”
“谢卿家果真是虑事周全,那好,便依谢卿家的提议去办。至于两位钦差人选,内阁议定后呈给朕便是了,”皇帝满意地说道。
没一会,皇帝便让三人都回去了。
两人离开乾清宫时,就见许寅含笑朝谢舫说道:“谢大人素来有急智,如今更是越发对了皇上的心。”
“许阁老谬赞了,”谢舫客气回了句。
按说以谢舫的资历应该早就进入内阁的,可是他也不过是前年才递补入阁,这其中就不乏这个许寅的功劳。在官场上有时候并不需要斗个你死我活,有些时候略使些手脚便可让人停滞不前。
谢舫进入内阁之后,原本内阁也是有按资排辈一说的。可谢舫不管是官场资历还是本身能力,自然都在众人之上,况且他也是除了许寅之后,内阁年纪最大的一位。
许寅的意思是按着进入内阁的时间排资历,可是那些素来在谢舫跟前持半个后生礼的阁臣,又哪敢这般。最后还是皇帝出面,点了谢舫做这内阁次辅。
许寅夫人家的妹妹如今便嫁到安平公宋家,是如今宋家的三太太。所以许寅与宋家还有这转折亲,这会宋煊上奏疏弹劾金陵总兵私卖武器给海盗,这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三人急急回了内阁之后,就将众位阁臣召集商议这钦差的人选。
待钦差人选定了之后,便有许寅上书呈给皇帝。皇帝自然没有意见,大笔一挥,两位钦差便分为一明一暗前往金陵去。
待两位钦差前后脚到了金陵,刚准备展开调查的时候,又一惊天大事发生。
江南布政使宋煊之子宋仲麟,身负绝密账册上京告御状,而告的便是他亲生父亲宋煊。宋仲麟跪在大理寺门口,手持诉状,状告江南布政使宋煊,勾结海盗私卖武器,又告他宠妾灭妻,纵容家中妾室毒害主母。
此事一出,整个京城几乎都沸腾了。
宋仲麟,几乎成了京城这几日最风口浪尖的人物,没人知道这个少年是如何从江南孤身一人跋涉千里来到京城。
至于安平公宋家更是闭门谢客,家中不论是男丁还是女眷,再未在京城行走过。可是谁都知道,若是此事是真的,只怕安平公一家不仅这爵位到头,只怕连这性命都危险了。
这勾结海盗私卖武器,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不过自然也有非议这宋仲麟,骂他是不肖子,欺上罔顾灭绝人伦,日后是要遭天谴的。有非议的自然也有赞赏的,不过赞赏的就多是后宅女眷了。毕竟这主母被妾室所害,当儿子为了替母亲报仇,连亲爹都敢下手,这些个贵妇内眷虽不敢明面上叫好,可谁私底下不称赞一声宋仲麟。
而两位钦差原本是去查苏州总兵的,可如今就又收到了内阁的急函,江南布政使宋煊也不得放过。
私卖武器,这可不是一人能办到的,这其中还不知牵扯了多少官员进去。首当其冲的便是苏州总兵,也不知谁透了风声给金陵总兵,说宋煊早就上书将他买了。
于是钦差几乎没废什么功夫便从金陵总兵那里得知了此案的来龙去脉。原来宋煊鼓动金陵总兵,说江南乃是富庶之地,如今又是太平盛世,根本不会有战事能波及到江南的。与其眼看着那些兵器烂在仓库之中,还不如倒手出去,到时候这一本万利的事情,大家自然都有份。
金陵总兵也是个贪财的,刚开始倒也不敢做大的,可是两回之后,发现这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又没有被人发现,后胆子倒是渐渐大了起来。如今倒卖了几回之后,他和宋煊两人拿了大头,其中还有涉及的也不过都是些小吏罢了。
此案并不复杂,只是审问的时候,倒是出了点事情。在宋煊被押解进京后,大理寺便着手此事的审查。因着宋仲麟已将最重要的罪证账册呈交大理寺,因此只需再审问宋煊便可。
只是审问之后,倒是出了些状况,因为宋煊在审问中交代,他私卖武器所得的一部分银子,已经献给皇上用作修缮皇家道观。
得了,这查来查去最后居然查到了皇上的头上,于是各处又是各种搅毛。
而宋仲麟虽揭发了这样的大案,对朝廷对国家有功绩。可是他告的却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不管是前朝还是本朝都格外看重孝道,一个状告自己生父的人,是注定无法在入官场的。
宋仲麟已经断绝了自己以后的锦绣前程。而他状告自己的生父事情一出后,宋家便已经传出消息,将他逐出宋家,以后宋家再无此人。
“林师傅,你说宋仲麟的作为到底孝还是不孝呢?”谢清溪忍不住问旁边的林君玄。
上次林君玄当众与成是非比武,成是非以箭弩之威都未能抵得过他。谢清溪当即顺杆子说,自己也要请一位骑射师傅,便是不习武也可教自己些防身的招式。
谢清骏本就对林君玄有拉拢之意,如今又见谢清溪非要留下他,只得找了机会同林君玄一说。不过他也没抱着多大的希望,毕竟林君玄这样的江湖人浪荡惯了,定是受不了谢府这等大户人家的规矩呢。
所以林君玄刚听到谢清骏这个提议时,也颇为苦恼,想了一会还是当场拒绝了。
不过古有三顾茅庐,谢清骏自然也不会只提一次便放下。于是他再次提及,自然就又一次被拒绝了。
于是在谢清骏第三次只是礼貌性地问及林君玄,是否能留在谢家教两位弟弟武艺时,他答应了。
他答应了。
就连一向淡然的谢清骏都震惊了,是的,他震惊了。合着他前两回就是客气的拒绝一下,原以为江湖人士最是爽快,没想到也有这么迂的。
“为母报仇乃是孝,揭发这等伪君子乃是利国利民之大事,是为忠,你说他是孝还是不孝呢?”林君玄转头含笑问她。
“天地君亲师,而这亲中又以父最为重要,宋仲麟只怕以后再难在京城立足了吧,”谢清溪在这里这么久,读了这样多的书,也自然了解了历朝历代对于孝的定义。
宋仲麟虽以孝出发,可他告的终究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宋公子只怕已经有了这等觉悟,”林君玄点头称是。
说着,他将一枝箭架在弩上,冲着对面的箭靶就射了过去,只见箭势极为凌厉,直奔着箭靶中心的那支箭而去,只见箭头对准那支箭的尾羽,竟是从中间将它劈做两半。
“师傅,你真是太厉害了,”谢清溪兴奋地拍掌,她以前从电视上看奥运会的时候,只觉得那些射箭选手们,实在是太厉害了。可待到了这里,她才发现原来咱们的老祖宗们更加彪悍,他们不仅可以百步穿杨,还可以在马背上百步穿杨。
“师傅,我娘亲想我了,你会跟我回府去吗?”谢清溪眼巴巴地看着林君玄,说实话她这个师傅真的是没法话呢。虽说长相普通了,可是身材颀长肩宽腰窄,实在是穿衣的好架子。若是从背后看,那也妥妥的是背影杀手呢。
况且人家又会骑马又会射箭,听他说若不是家中之人犯事了,他也会考科举的。唉,这古代的连坐制度太坑爹,害的多少能人入不了官场。
见林君玄不说话,还以为他不喜谢府的规矩,于是她双手合十眼巴巴地说:“师傅,我还想天天跟着你学呢,求你啦,求求你了。”
此时小女孩圆滚滚的大眼睛盯着他,本就水当当的眼睛满是乞求之情,他突然轻笑了一声,她这样子可真是象及了汤圆大人想要吃肉时的样子。
“我生性不羁,只怕是受不住这府上的约束,”林君玄假意推脱。
“师傅,不会的,不会的,”谢清溪一着急便上来拉他的袖子,说道:“师傅您反正是住在前院的嘛,根本就不会有人约束你的。况且我娘到时候肯定会给你找两个漂亮的小丫鬟伺候你的。”
两个、漂亮的小丫鬟,林君玄原本还含笑的嘴角,一下子冻住,随后便冷着脸说道:“那真是多谢六姑娘美意,只怕林某这等性子的还是受不住高门大宅的约束。”
谢清溪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怜地说:“师傅,若是我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你也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原本还冷着脸拒绝的某人,在听见这拐着调的好不好三个字后,瞬间失去了抵抗力。
嗯,所谓克星就是她说一句话,你就会言听计从的吧。
“娘,我回来啦,”谢清溪刚到院子门口,就欢快地叫了声。
因得知这个小魔星今日要回来,萧氏早已经坐立难安,如今这会听见她在院子门口的叫声,忍不住朝沈嬷嬷假意怪道:“我就说这丫头定是在庄子上玩疯魔了,如今竟是连规矩都不懂了。瞧瞧,在这院子里就这般大呼小叫。”
沈嬷嬷笑了,她说道:“还不是姑娘念您念的紧了。”
“若是真想我,便不会在庄子上住这样久了,”萧氏虽这么说,可是眼睛还是盯着门口瞧,这会谢清溪已经进来了。
她提着裙子进来后,在萧氏跟前站定后,便说道:“女儿见过母亲,给母亲请安了。”
萧氏见她这般正儿八经地请安,早已经是捂着嘴笑了,此时谢清溪一见她笑,也忍不住扑上去便是抱着萧氏的胳膊。她将头靠在萧氏的手臂上,闻着她衣裳上头淡淡的清香,心里无比的安定。
“娘身上的味道真好闻,”谢清溪感慨地说道。
萧氏却是笑开,她说道:“这是御用的香料,你舅舅特特让人从京城送过来的。我倒是替你留了一盒蝶恋花,你们小女孩家最喜欢的香味。”
“哎呀,娘你这么说,好像女儿张嘴就要要东西一般,”谢清溪撒娇道。
萧氏笑她:“你同我要的还少了?”
谢清溪只笑不说话,不过萧氏转头便打量她,又问她身子可好些了。不过看着她的脸颊确实比走的时候要红润些,还以为她在庄子上过的好呢。
待晚上的时候,因着谢清骏和谢清溪都回来了,谢树元特地将其他三个姑娘也叫了过来。
不过晚膳用到一半的时候,就听谢明岚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有一事原想同母亲商量的,便想着趁这机会同母亲说说。”
谢清溪正吃饭便听见谢明岚开口,不过一听她这话却是不乐意了。什么叫趁着这机会,好像她平时压根见不着萧氏一样。
还真不是谢清溪多想了,因为萧氏此时也抬头看了谢明岚,只是这脸上的笑没了。
“四姐姐说这话倒是有意思,四姐姐和母亲是嫡亲的母亲,有什么话不能私底下好生说,非要当着这么多的人面,”谢清溪将碗筷放下,含笑看着她说道。
谢明岚素来便看不上谢清溪,觉得她除了嫡女的身份上压了自己一头外,其他地方竟是再也没比得过自己的。可她一回来就给自己使绊子,她素来便会审时度势,所以这会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谢树元才说:“不过是些小事罢了,只随口提了一句。”
“食不言寝不语,便是有紧要的事情,四姐姐只管同母亲说了便是。咱们不是每日都要同母亲请安的,到那时说不也是一样。”
谢明芳见嫡母都没说话呢,谢清溪这个小丫头倒是教训了四妹一通。她虽也不喜欢谢明岚,可在外头她们到底是嫡亲的姐妹,所以她张嘴便说:“这几日母亲免了咱们的请安,四妹妹想来是没机会同母亲说吧。”
嗯,谢清溪一直觉得她二姐就是个猪队友,当然有了她的神助攻,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谢清骏要摔筷子了。
当然他也只是将筷子放在桌子上,看着三个妹妹一眼后,便恭敬地问谢树元说:“父亲,这家中姑娘给母亲请安,应是寻常的规矩吧。”
“那是自然,”谢树元此事也冷眼看了谢明芳等人,不过他却是对谢明贞说道:“你是长姐,按理说应该给妹妹做些榜样的。即便你母亲怜惜你们,也不该这般松散。”
“是,女儿知错了,”谢明贞赶紧起身,垂眸说道。
谢清溪一向喜欢她这个大姐姐多,见她遭了无妄之灾立即说道:“爹爹何必怪大姐姐,大姐姐从五岁开始便坚持给太太请安,除了生病起不得身外,一日都没不来过。不象某些人……”
不过她最后这半句却是声音压低,但也足以让在座所有人听到。
萧氏虽管教谢清溪严,不过她从来不会在几个庶女面前落了她的面子。所以即便她这会逞了口舌,萧氏也是事后收拾她去。不过看在她也是为了自己,估计这会收拾的也略轻些。
“虽说咱们是女孩家,母亲疼惜咱们,可这孝道为首。若寻常无事都不给母亲请安,只怕传出去旁人还以为咱们谢家的姑娘都是这等不守规矩的呢。反正自明日起,母亲可不要再免了女儿们的请安,虽是疼惜我们,可咱们到底也要守着规矩,”谢清溪一下子拔高到孝道上任谁都说不出话来。
此事谢明岚突然开口:“女儿不过是想同母亲说,想过几日请闺中好姐妹到家中赏菊,倒是女儿思虑不周,应私下同母亲讲的。”
谢清溪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都到了这份上,人家都有本事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果真是百折不挠。
“不过是这点小事,只管同你母亲说了便是,”谢树元看了她一眼,略有些责怪地说道。
“女儿知错了,”谢明岚嘴上虽这么说,可嘴角却忍不住翘起。
她之所以选择在全家都在的场合提这事,就是为了防止萧氏不同意。毕竟这次是请诗社中的小姐妹到家中玩耍,谢清溪都没能进的诗社,她谢明岚便有本事进。
可见出了这个家里头,这嫡庶之分又哪会那般明显。
你有才学便能进诗社,同苏州这些有头有脸人家的小姐交际。你若是没真本事,就算有嫡女的身份,照样也挤不进我们的圈子里头。
谢明岚得意地看了谢清溪一眼。
不过谢清溪倒是奇怪了,她这个四姐不是一向喜欢装沉稳的,怎么这会得意成这样了?
于是她很快就知道了。
☆、第48章 痴女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