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真正是吓人了,于是唐国公就派人给京兆尹,说自家长子和其他几个公子一块不见了,让京兆尹赶紧派人去找。
结果派出去的人回来一脸古怪,他见着唐国公文天权才说道,咱家大少爷和其他几位公子如今都在京兆尹的大牢里头待着呢。
文天权一听便立即横眉竖目地,京兆尹如今越发胆子大了,这样多贵胄公子都敢在大牢里头关着。
结果这边他正要去京兆尹要人,那边就有人来他家传信,御史已经将唐国公府往陛下跟前参了一本。还听说也不知怎么的,昨晚文选等人当街侮辱谢清骏的事情,如今已被传的沸沸扬扬的,就连酒楼里说书的都开始编排新段子了。
如今赶考的士林学子还有未回乡的,一听今科状元郎居然当街被一帮贵胄子弟打了,气愤已经要去贡院长跪不起了。
流言之所以为流言,就是因为在众人的口口相传之中,渐渐会失去原本的真相,最后变得面目全非。
谢清骏今日因告假未去翰林院,所以这会流言已经变成,这些人不仅羞辱了状元郎,还将他打的卧床不起了。
谢清溪趴在桌子上,抬头看对对面拿着一本书悠闲自在看书的谢清骏,只觉得这少年郎真真是光风霁月,风华卓绝。
“大哥哥,你现在不是应该卧床不起的吗?”外面传的热闹,因朱砂中午回去了一趟,就连她娘都拉着她问东问西的,当然主要都是在问,大少爷是不是真的受伤了。
因朱砂告假回去之前,还瞧见谢清骏来给萧氏请安呢。
于是朱砂回来之后,就将此事告诉了谢清溪。这外头都已经是民怨沸腾了,当初谢清骏游街的时候,光是骑在马上嘴角含笑的模样,就不知道让多少女子沉沦了。
如今一听这么英俊的状元郎,居然被那些只知道包妓子养戏子的公子哥打了,人人恨不能闯进京兆尹大牢,将这几个人再拖出来鞭打一顿。
谢清溪听完便是哈哈大笑。
她大哥会被人欺负,呵呵,估计能欺负她哥的人还真的没有出生吧。
“哥哥,你昨晚为什么会遇见那几个人啊?”谢清溪其实对于她哥哥为什么把这几个人送到京兆尹大牢里比较好奇。
以她对自家大哥的了解,其实他还真不是那么爱管闲事的人,肯定是那帮纨绔做了什么惹到他的事情,所以他才会这么做的。
“侮辱朝廷命官、企图殴打朝廷命官,天子脚下这等倒行逆施之事,本官作为皇上钦点的翰林修撰,理应为朝廷除害,”谢清骏从书本上抬起头,淡淡说道。
谢清溪恨不能立即给她哥跪了,然后再大喊一声,青天大老爷在上,请受小女子一拜。
大哥哥,咱们是一家人唉,能说点实话吗?
谢清溪无力吐槽。
等到了傍晚的时候,谢清湛从马车上跳下来,就朝谢清骏的院子里狂奔。等他进了院子,就往谢清骏的内室冲,结果一个人都没有。
于是他又问院子里的小厮,大少爷去哪了?
小厮一脸奇怪地说,大少爷早陪着六小姐去了夫人的院子。
咦,大哥不是被人打的下不了床了?怎么还能去娘亲的院子里头啊。
于是他又一路狂奔跑去萧氏的院子,谁知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站在门口的丫鬟见他赶紧蹲身,齐声问安:“给六少爷请安。”
谢清湛挥了挥手让他们起身,一进去到了捎间,就看见萧氏坐在榻上,对面坐着一个青松修竹般的人,他上去就从后面抱着谢清骏的脖子,大喊了一声。
吓得谢清溪险些从榻上掉下去。
谢清骏伸手去扶她,可是后背上还有个小包袱,他只能半弓着身子去拽谢清溪。谢清溪被他扶住之后,就是站起身,冲着还趴在谢清骏后背的人怒道:“谢清湛,你差点吓死我了。”
“那你不是也没死,”谢清湛冲她翻了个白眼。
接着又继续勾着谢清骏的脖子,歪着脑袋对他说:“大哥,我在书院里面听说,你被唐国公府的那个只知道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打了。不过我可没相信那帮人的胡说八道,我就说肯定是我大哥揍了他们一顿。”
谢清骏被他趴着也不恼火,只轻笑问他:“所以你这是回来和我确认的?还是回来和我邀功的?”
“都有,都有,”谢清湛笑眯眯地说,又追问:“大哥,你当时是不是真看见他们调戏民女,所以才仗义出手的?”
人民大众的想象力总是丰富的,总觉得状元郎不应该被这几个草包给欺负了。所以一向乐于给谢清骏编段子的黄三声,今个下午就又出了一段新段子,说是状元郎因在翰林院当值晚回府了,所以就遇见这个唐国公的公子和几人,正在街上调戏良家女子。
所以状元郎一时看不下去,便下车阻止。而后这些人对状元郎出言不逊,后状元郎不仅以一敌几,不仅收拾了一众纨绔,还让京兆尹的人将他们关入大牢。
说实话,唐国公府的长公子虽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不过在京城也素来有出入烟花柳巷的行径,有一次他还在闹事中纵马,不过那次因是好些人,所以后来只给伤者赔了医疗费用之外,这些败家子也没受到什么惩罚。
其实老百姓的想法都很简单,既然日子都过得下去,不如便忍一口气就是了。毕竟人家投了一个好胎,就算弄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最后吃亏的还不是没权没势的老百姓。
这次事情一出来,不仅有唐国公府的文选,还有宣平侯三房的嫡子,听说平宁长公子的外孙也在其中。
如今御史就盯着唐国公府呢,听说连一向八风不动的左都御史都上书了。
谢清溪听了谢清湛的话,忍不住点头:“这个黄三声,这会可算是说了些实话了,没跟从前一般编出个文曲星下凡的话来。”
萧氏笑意盈盈地转头看她,问道:“你还听过黄三声说书?”
“没,没,我哪听过啊,”谢清溪矢口否认,看着萧氏就是一阵讨好的笑。
其实谢清溪也知道,象她这般能时常出府的,那是因为爹娘真的疼爱才会这样,还有她年纪也还小。可如今她慢慢都长大,娘亲也渐渐不许她出门了。
“每次大哥哥带我出去,就只是吃吃浮仙楼的菜,逛逛书店而已,不该去的地方,我可是一回都没去过,”谢清溪转着眼珠子说道。
萧氏突然轻笑:“其实听书倒也没什么,娘亲也爱听黄三声的书,我还想着这些日子略松散了些,要不也出府转转呢。”
“真的,娘,你真有这打算,带我去,带我去吧,其实我觉得黄三声的说书确实挺好听的,”谢清溪搂着萧氏就开始拍马屁。
谢清湛恨不能立即转头捂上自己的眼睛,他这个傻妹妹哦。
倒是清骏只轻笑不说话,但心中却在思量着旁的。
因为此事京城是一片风风雨雨,大齐朝的御史素来又不怕死的名头,就算是对着皇上都敢直谏,当年皇上要花国库的钱修道观,御史官上来的折子简直就能将皇上御座给淹没了。后来皇上实在是不耐烦的,直接让人拖出去打,结果这个打完了,另外一个又不怕死地揍上来了。
况且这犯颜直谏的事情,不仅御史爱干,就连翰林院都喜欢跟着搀和。翰林院都是进士出身的,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受儒门教诲的,是代表着天下士林学子,对于朝中有不平之事的,他们就该敢于直谏。
况且这会文选等人,得罪的不是别人,那可是今科的状元郎,是翰林院的人,又是天下士林学子的楷模,所以翰林院的文官集体上书。当然话中的意思就是,咱们的人被欺负了,我们作为读书人,辛辛苦苦地读了十几年的书,才能处处受人尊敬,结果被这么一帮靠祖上荫庇的纨绔子弟欺负了。
皇上,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而谢清骏先前读书的应天书院,听说山长也在找一帮士林学子准备联名上书呢。应天书院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状元,这代山长一心要振兴书院,结果居然中途跑来一帮小丑来欺负他们书院的活招牌,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正主还没出来呢,就已经有一帮人跟在后头替他叫冤了。
结果一件由纨绔子弟当街调戏良家女子的普通事件,硬是因为一个见义勇为男子,而上升为了关乎社稷的大事。
此事陆庭舟自然也听说此事了,不过因关系到谢清骏,他难免也关注了些。但后面这态势越发地严重,御史言官自然是在弹劾这几家对子弟管教不严。不过也有人趁机在里面浑水摸鱼,意图将失态搞大。
而这其中便有大皇子的人,不过让陆庭舟意外的是,居然连成贤妃的娘家都参与到此事中了。
看来就算五皇子如今才十六岁,成贤妃都不甘示弱。这后宫的诸多妃嫔,已经将眼睛盯在了皇上的那把御座上了。
不管外头乱成什么样子,谢清溪的心情是真的好。
毕竟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嘛。
都说店铺里头的人因每日迎来送往,所以看人最准,特别是象是丝香绸韵这等大铺子,听说她家的丝绸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好,不仅染色新颖,就连花色都是别的铺子里找不到的。
不过他家价格也不便宜,不是大户人家也消费不起。
冯桃花因着在客栈无事,便出来闲逛,冯小乐生怕这样人生地不熟的,他姐姐这样好看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了去。所以死活要跟着过来,至于冯小安这小子还在客栈里头读书呢。
“姑娘,这可是咱们店里最时新的料子,一匹二十五两,因着这些料子精贵,所以掌柜的是不让人碰的,”那店小二只略打量了两人的穿着,虽都是正经的杭绸,但都不是什么精贵的好料子。
他们这铺子里头便是连国公府夫人和侯府夫人都接待过,所以这样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一瞧便知这种一匹几十两银子的料子,她是如何都买不起的。
冯桃花看了一眼这里的料子,都说江南丝绸如何如何的好,可是这京城的丝绸铺子是汇集了全天下最好的丝绸,华丽贵重的蜀锦,清雅飘逸的苏缎,在这里简直是应有尽有。
她之前只在苏州待过,苏州府的人一向以苏绣为傲,觉得全天下只有苏州的丝绸是最好的,所以其他地方的丝绸进来,是很难卖的出去的。
如今到了京城,她发现京城的百姓或许是因为住在天下脚下,全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要往这里送,所以就连普通百姓的见地都是不凡的。
冯桃花是个好脾气的,可冯小乐最烦的就是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他掏出怀中的银票,冲着这小二挥舞了一下,狠狠地说道:“我姐不仅摸了,她还要买呢。你赶紧把这匹破料子给小爷我抱起来。”
这店小二没想到自己这会踢到硬茬子了,立即换了一副笑脸,就要恭敬两人到楼上的雅间坐坐。
“我就不愿去做,你赶紧把这布料给我包好,我赶紧走人,以后你家这破店我是再也不来了。”冯小安自己也当过店小二,不过他从不来不会对那些衣着不那么华贵的客人冷言冷语的。
如今他也挣到钱了,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再给家人脸色看了。
“这位客人,咱们丝香绸韵可不是您能在这撒野的地方,”这小二也是个愣的,一见他这模样,也是脖子一梗,估计他也看出来冯家姐弟,估计也没什么背景,就是家中有两个钱。
所以他也不怕。
此时突然从外面走进来一对小公子,都穿着一水的浅蓝锦袍,腰上挂着的都是羊脂玉佩,足足有小孩手掌那么大。再看这对小公子,那长相那气度,便是连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都比不上啊。
“我竟是不知丝香绸韵还是这等店大欺客的地方,人家不过是让人包了料子,怎么就算撒野了?”个子略矮些的小公子开口说道。
不过‘他’一开口,书中竟是一把扇子被打开。
而这扇子并非寻常的折扇,尺寸要较普通折扇小些,配他这等身高倒也合适地很。
谢清湛看着旁边一挥手打开折扇的人,便忍不住问道:“你从何处拿来的折扇?”
“当然是自己做的,上面还有大哥给我画的扇面呢,”谢清溪一转手,就将扇子的另一面翻过来,是一副飞鸟行人的水墨画,落款是谢氏恒雅。
谢清湛看着尺寸被放小了的扇子,心中无限羡慕,这么耍帅的东西,我也想要。
☆、第109章 砸了醋缸
第一百零九章
冯小乐一转头就看见两个小公子模样打扮的少年,两人都是同样用镂空百合花银冠将头发束起,一样的杏眼,只是略矮的那个少年眼中却是波光潋滟。
“六……公子,”冯小乐本来叫一声六姑娘的,可是看着她的打扮,却只是在叫了一声六公子之后停住。
只是谢家这对兄妹也确实好玩,谢家是少爷姑娘分开排序的,结果谢清湛是谢家的六公子,而谢清溪则是谢家的六姑娘,两人不偏不倚还都是行六的。
“这位冯公子不是让你把这匹料子包好的,还不敢进去,”谢清溪惬意地扇了扇手中的折扇,她一边扇一边觉得,自己这幅模样实在是太玉树临风了些。
想着,她手中一动,扇子就被收了回来了。
她一手持扇,一手不紧不慢地将扇子在手上敲打,她道:“冯小乐,好久不见了。”
冯小乐其实早就想去找谢清溪的,不过一想到人家是堂堂的谢家小姐,而自己则是个商户出身,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都是天差地别的。
结果相逢不如偶遇,竟会在这种地方再次看见谢清溪。
他上前两步,看见两人身后跟着的小厮略有警惕,这才顿住脚步。待许久之后,他轻声问道:“六姑娘,咱们还真是有缘啊。”
“有缘,”谢清溪嘴角勾起一丝轻笑,紧接着手中的折扇却是一下举起,对准他的头就敲了下来。
她脸上方才的笑意如潮水般尽数褪去,只露出气鼓鼓的脸蛋,她怒道:“有缘个屁,要不是我今天让六哥带我来找你们,你们是不是就不准备找我们去了?”
“那哪成啊,你不是还投了好大一笔银子在咱们商船里头,”冯小乐被她打了也不生气,反而是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这会店铺的掌柜的赶紧过来,看着门口的两位小公子,又盯着谢清溪的脸看了一会,这才双手抱拳行礼道:“我先前在雅间接待客人,并不知敝店的小二对几位客人如此无礼,所以还请几位客人多多见谅。”
“若是几位不嫌弃,我在楼上略备了薄茶,还请几位同我一起上楼上雅间小坐片刻,”掌柜说的客气,态度也是彬彬有礼。
冯小乐这人有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心胸开阔,他见人家掌柜的这么客气,又想着人家毕竟也是这么大一间店铺的掌柜,便立即有礼地回道:“其实也不过是些小事罢了,不过我看你这个店小二是真的不能再要了,容易得罪人。”
掌柜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而后却还是一脸受教的表情:“多谢客官指点,我定铭记在心。”
等冯小乐抱着布料出门的时候,谢清溪才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见谢清溪笑的大声,便摸着脑袋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是不是我刚才说的话太过分了?其实我也是真的为这个掌柜的好,毕竟有这种店小二在,真的容易得罪人”
谢清溪见他还在说,便笑得更大声了。
“好了,我不笑了,其实我只是在笑那个掌柜罢了,我估计他刚才听完你的话,心里是恨死你了,不过脸上却还是满脸笑意,也亏得他了,”谢清溪一边手一边用扇子遮脸,躲在扇面后面迟迟的笑。
冯小乐立即反驳:“我看这掌柜挺好说话的,肯定不是你想的这般心胸狭窄之人。”
“那店小二是他儿子,你还建议人家把亲儿子赶出去,”谢清溪又是一阵轻笑。
这次连旁边的冯桃花都露出无语的表情,倒是冯小乐在片刻惊愕之后,居然还振振有词地说道:“依我看,要真是他的儿子,还更应该赶出去,要不然对这铺子的危害最大。”
谢清湛也是跟冯小乐熟悉的,所以谢清溪便提议找了酒楼包间坐坐,一块叙叙旧。
“你们一家都到京城来了?”谢清溪有些惊诧与他们这个决定。
“是纪大哥说他以后要在京城常来常往,只怕是不会再去苏州的。还有他又跟我娘说,小安读书确实是不错的,只是苏州的书院到底不如京城的,还不如早早将小安送到京城来读书,”冯小乐有些自豪地说道。
倒是旁边的冯桃花,这会笑着说道:“谢姑娘,听说大公子得了状元,这事在苏州府都传遍了。”
“你不知道,这消息一传来的时候,我娘可高兴了,说一看大公子就是个不凡的,还让我们家冯小安跟大公子学习学习,”冯小乐一挥手,就开始拆亲弟弟的台:“不过我听说考进士难得很,有些人家几辈子读书人都考不中。咱们家往上数就没出过一个读书人。所以我早跟我娘说了,她还不如跟菩萨求求,先让冯小安考个秀才。”
虽说冯小乐说的是实话,不过冯桃花和冯大娘一样,对冯小安的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最是听不得这种风凉话。所以她一巴掌就打了过去,怒道:“少说两句会死,连先生都说了,咱们家小安读书是一等一的好,怎么就考不上进士了。”
“好好好,冯小安肯定能考上进士行吧,肯定能,”冯小乐实在是怕了他姐这母老虎样,简直就要抱头求饶了。
谢清溪一手托着下巴,脸上扬起笑意看着这姐弟两人打闹。
倒是谢清湛大概是没见过这样泼辣的女子,他同冯家姐弟没有谢清溪这般熟悉。不过一看见这个冯桃花打冯小乐的样子,他突然庆幸自己比清溪早出生了一刻钟,要不然今个被这么打头的,他也得有一份吧。
“让两位见笑了,”冯桃花收拾完弟弟之后,就抿嘴冲对面的两人轻笑。
清湛和清溪被她温柔的笑,吓得几乎是同时摇头。
冯小乐一见也乐呵了,他说:“现在除了纪大哥的话之外,我姐在我们家那就是说一不二的。”
“纪仲麟这次也回来了吗?”谢清溪睁大眼睛问道。
自从她从江南回京之后,每年都会有东西送进来,一看便是西洋的舶来品,瞧着精致细巧,别有一番易趣。
不过她却是再没见过纪仲麟,那个曾经宣平公府的嫡少爷,堂堂的世家贵胄竟会沦落为一介商贾。
其实以谢清溪的观念,商人挺好的,有钱又自由。可是在古代正统思想之中,纪仲麟的这辈子就算是毁了,他一辈子也只能是一介商贾,甚至他日后的孩子也只能是受士大夫轻视的商人子弟。
冯小乐一见她问便立即回道:“纪大哥早就过来了,只是他这些日子在忙。咱们商船就是上半年才回来的,这会去的地方可远了,比以前任何一队商船都要远。咱们带过去的茶叶、丝绸还有瓷器,简直是太受欢迎了。而且纪大哥还被那些蛮子的国王接见了呢。”
谢清湛这会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出身贵族,见识自然比普通人更多。而他的大哥就曾经跟随商船前往过域外之地,在他的讲述下,那片土地并非不毛之地,相反那里有着同他们一样的国家,他们的最高统领被称为国王,他们也有爵位制度,而更重要的是,在那片领域,即便是国王也只能娶一个妻子。
“他可真厉害,”谢清溪轻声赞扬了一声。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因他们坐在楼上的包间,此时包间临街的窗子正好敞开了,所以喧闹之声才会清楚地传上来。
小孩子的哭喊声和女子的嘶吼声从下面传递上来,冯小乐是最坐不住的,当即走过去趴在窗子边听了一会。
结果一会,他便面色气愤地说道:“欺人太甚了。”
“那死鬼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你们怎么能把我的孩子抱走,”冯小乐快他们一步下楼。
谢清溪要跟着下去,不过谢清湛怕她出事,抓着她的手坚决不许她往人堆里面凑。不过就算站在外头,依旧能听见里面的吵闹声。
此时看热闹的早已经将里面围成一个圈了,里面不时传来小孩子的啼哭和女人的哀嚎,可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两个洋洋得意的男人,其中一个人手中拿着一张纸,在围观人群中晃了一下,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各位邻里邻居也看清楚了,不是咱们要逼她,实在是这小丫头的爹已经将这丫头卖了咱们,白纸黑字签下的字据,一共十五两银子。现在她不让咱们带人走,这实在也说不过去啊。”
亲爹在外头欠了一屁股的赌债,把孩子卖给了赌场的人。如今人不知跑到哪里躲了起来,赌场的人上门带孩子走,对于这女人来说,也真真是坐在家中祸从天降了。
见无人出面管这等闲事,那两人就更得意了,其中一个一把推开女人,另一个将孩子拽起来就往前拖着。前面不远处正有一辆马车等着,估计是他们的同伙。
女人绝望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耳畔中,谢清溪早就听的忍不下去了,就在她要动作的时候,却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这孩子多少钱,我出钱赎她,”一个俊朗的男子拨开人群,挡住两人的去路。
手上还拿着卖身契的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这人衣着也还算华贵,气度也是不凡,心中思量了一下,又瞧了旁边的人一眼,才悠悠地开口:“按理说这样的小丫头,模样还算不错,咱们带回去养个几年,到时候卖到大户人家当妾或者卖去青楼妓院,估计也能值个两千两银子呢。”
“废话少说,你们要多少钱?”男子也不废话,直接打断他问道。
这人一见是个冤大头,便嘿嘿一笑:“这样吧,看你也是想做好事的份上,给个两百两银子。”
听到这个数字,小女儿母亲原先脸上泛起的期望一下飞灭,她绝望地嚎了一声,挣扎着想爬起来到这边来。
纪仲麟看着那个女人绝望的神情,脑海之中却早已经百转千回。
就在他想说两百可以的时候,就见那边又有一辆华丽的马车驶过,马车的四周都装饰着一圈飞燕,而车顶的四个角落都有一个镂空的银质香薰球,微风吹拂中,便有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
京城勋贵众多,为了区别与别家,几乎每家都会在自家马车挂上自己的标志。而此时这架慢慢行驶过来的华盖马车上,马车的正前方有个豆大的恪字。
并非姓氏,而是恪字。
谢清溪站在浮仙楼的台阶上,比在场的众人都高出许多,她盯着那马车看了半天,直到一只修长的手掌微微掀起车帘。
她的嘴角真是止不住的笑意。
马车在此处停下,随口有个穿着绛红色宦官衣裳的人从马车上下来。他看了这路上哄闹的场景,皱着眉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饶是这两人方才那般威风凛凛,可此时看见这个太监模样的人,还是忍不住有些脚软。都说民不与官斗,更何况还是这样看着不好惹的宦官。
“回大人的话,这小丫鬟的爹在咱们赌场欠了钱,如今还不上银子,把他女儿卖给咱们了,所以小的过来领人回去,”手上拿着卖身契的人赶紧回道。
“不过是这等小事罢了,你看看你们将整条都堵上了,让咱们家王爷的马车怎么走,”齐心吊着眉头尖细地说道。
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此时犹如魔音穿脑般,吓得这两人险些要跪下。
王……王爷,他们哪敢得罪王爷啊。
其实里面又有一阵铃声轻响,齐心赶紧回去,在马车旁边踮起脚尖好似在听吩咐。待过了一会后,齐心又回来,又问道:“这丫头卖给你们几两银子?咱们王爷说了,既然这事让他遇上了,就不好不管。”
“十五两银子,”拿卖身契的人不敢说瞎话,只得小声回道。
齐心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看都不看地扔到地上,冷傲地睨视了两人一眼,道:“这里头是二十两银子,你们拿着这银子走吧,那五两就当是王爷赏你们的,免得你们说咱们王爷是强买强卖。”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两人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捡了银子后,便一溜烟地跑了。
此时小女孩的母亲又滚又爬地过来,搂着女孩便是嚎啕大哭,不过还不忘拉着孩子一起朝马车跪下。
最后还是齐心看不下去,提醒道:“你还是站起来吧,要不然挡着道,这马车还是过不去。”
这女人赶紧拉着孩子往一旁边跪,不过却还是拼命地磕头,可马车却是在看热闹人的眼光下,慢慢走起。
谢清溪此时嘴角的笑简直是掩不住了,旁边的谢清湛一转头,有点奇怪地说道:“你怎么回事啊,笑成这样?这是人家救了人,你干嘛这么高兴。”
“我就是高兴,虽然是他救了人,可我一样高兴,”谢清溪不服气地说道。
就在马车驶过浮仙楼的大门时,就看见车帘被掀开一角,一根朝天竖的食指搁在车窗旁边。
谢清溪顺着他的手指往天看了一眼,天气挺好的啊,小船哥哥这是暗示什么呢?
“纪大哥,你可算是回来了,这几天都没见你回客栈,我快担心死了,”冯小乐一路小跑过去,看着纪仲麟就笑着说道。
此时纪仲麟的眼神却被浮仙楼的门口看去,那个站在最上面台阶上,公子打扮的人儿,此时正仰首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
她成了大姑娘了。
纪仲麟站在原地晃神了好一会,才被冯小乐的大嗓门又叫了回来。旁边的冯桃花看着他一脸笑意,而冯小乐则是拉着他开始说这几日的事情。
不过一会他总算是想起谢氏兄妹,指着不远处的人便说道:“你看看,那便是谢家姑娘和他哥哥,你和谢姑娘也好久没见了吧。”
是啊,确实是好久不见了,以至于他日日带着她的画像,却才发现画像上的她与如今的她已渐渐不同了。
“纪公子,”谢清溪轻笑了一声,客气地喊了一句。
当年她救纪仲麟是举手之劳,不过却给谢家庄园带来了一场腥风血雨。所以她对于纪仲麟此人一直有一种淡淡的情绪,她觉得这个人的出现,总带着一股风雨欲来。
纪仲麟邀他们再上浮仙楼去坐一会,谢清溪一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银灰色袍子的男子缓缓走过来。他身材颀长,身上银灰色的锦袍却让他越发地如松柏般挺拔,只是这样光华卓绝的气度上,一张脸却略显平庸了些。
谢清溪先是错愕,不知他为何顶着一张脸出现,但最后却又是笑。就好像只要他一出现,就算不用开口说话,她的心情都是止不住的愉悦,嘴角都止不住地往上翘起。
纪仲麟却还是盯着谢清溪看,他的眼神露出太多的情绪,以至于让旁边的谢清湛都微微蹙着眉头。而从陆庭舟过来的角度,却正好能看见纪仲麟脸上露出的温柔之意。
他冷哼了一声,手中地扇子霍地一下打开。
“清溪,”在走到身边后,他才轻声叫道。
谢清溪转了转眼珠子,喊道:“师傅。”
陆庭舟满意地点头,而旁边的冯小乐和纪仲麟这才发现他的存在。尤其是纪仲麟因和他接触最多,更是立即拱手道:“林先生,好久不见了。”
“纪老弟,可是别来无恙,”陆庭舟面露深意的说道。
纪仲麟立即说道:“托先生之福,一切都还安好。四年前林兄从江南一别,唯亭便再未见过先生,如今见先生安好,唯亭心安。”
陆庭舟轻笑了一声,便道:“此处不是久话之地,不如咱们上楼一坐再续前缘。”
谢清湛拉了拉谢清溪的手臂,问道:“这人是谁啊,你认识吗?”
“是我在江南时候的骑射师傅,林师傅啊,”谢清溪回了他一句。
可谢清湛立即觉得不对劲,他记得上次大哥的朋友叫林君玄,而清溪在江南的骑射师傅也叫林君玄,他朝着如今这个林君玄又看了一眼。
在陆庭舟再次开口说话时,谢清湛的脸色立即古怪了起来。
一行人上楼之时,谢清溪刻意落后了两步,而她身后便是陆庭舟。两人都是走在最后,就在要进包间之时,她听见一个轻微却又清楚地声音说道:“不许和纪仲麟再说话了。”
本王不许你和纪仲麟再说话。
☆、第110章 兄妹谈心
第一百一十章
这句话虽然声音压得极低,可是谢清溪却还是一字不露地听在了耳中。她没有转头看身边的人,只嘴角撩起一抹轻笑。
此时纪仲麟已经在桌子对面的地方坐下,就在谢清溪要在他对面坐下时,已坐在纪仲麟右手边的陆庭舟开口:“清溪,你便与为师一道坐吧。”
谢清溪不明所以,直接在他身边坐下。结果她刚坐下,陆庭舟整个人往前倾,竟是将她整个人都挡住了,旁边的纪仲麟一转头只能看见高大挺拔的陆庭舟。
“林师傅,你如何在何处高就,我曾询问过谢家大公子,他言也并不知师傅的去向,”纪仲麟其实对于林君玄此人还是敬仰的。
当年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母亡父不认,被整个家族所遗弃。如果不是林君玄让相熟的船队带他出海,只怕如今他也不会这么快地积累一笔财富。
“我如今在恪王府当骑射师傅,日子倒也勉强,”陆庭舟不紧不慢地说道。
谢清溪转头盯着他的喉结看,陆庭舟原本清澈悦耳的声音,此时带着几分暗哑和粗嘎,确实是林君玄当年的声音。
可坐在谢清溪旁边的谢清湛却从桌子底下拉了她的袖子一下,谢清溪回头看他一眼,凑过去低声问道:“六哥哥,怎么了?”
陆庭舟正好转头看着低语的两人,谢清溪的头勾了过去,凑在谢清湛的耳朵边,两张脸庞靠的如今近,竟是生出几分重叠来。
谢清湛正好说话,结果眼睛一下子对上了陆庭舟不轻不淡扫过来的视线,虽然他的眼神很平淡,可是谢清湛却吓得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没、没什么,”谢清湛呵呵笑了两声。
谢清溪抬头看着他古古怪怪地样子,索性不去理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