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庭舟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容虚荣而苍白。谢清溪端着水盆进来,就看见他还睁着眼睛,屋子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只白蜡烛,这是赵家唯一的蜡烛,平日都舍不得用。
摇曳的烛火散发着莹莹光亮,外面的雨声似乎没有了方才的凌厉之势,看来下了这般久,雨也慢慢地停了下来。
农家的床与其说是床,倒不如说是几块木板担着的。谢清溪将枕头从他的头下拿出来,又让他往后移了下。她解开他的发簪,可是男子的发簪她头一回解,最后还是陆庭舟开口教导她。
好在接下来一切顺利,她将陆庭舟的长发散开,才发现这一头乌黑的头发竟是不输与自己的头发。古人讲究身体发肤授之父母,越是尊贵的人家对自己的头发保养就越是完美。
陆庭舟平日都是束发,谢清溪自然没瞧见他披着的样子。
“这样可以吗?”她用双手给他抓头发,轻声问道。
“不错,你平日是给谁给你洗头发的,”陆庭舟闲聊问道。
谢清溪显然也没想到,他这样的人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她抿嘴想了想,便说道:“有时候是朱砂,有时候是丹墨。”
“我都是齐心给我洗的,”陆庭舟说,他随后又抱怨:“不过齐心太唠叨了。我小的时候,洗完头发还没干,便坐不住想出去玩,齐心就会一直念叨。后来我跟父皇告状,让他把齐心换掉,可是父皇把他叫了过去骂了一通,却一回都没提过换他的事情。”
谢清溪知道,齐心是从陆庭舟幼年时,便跟在他身边的宫人。
“可见皇上也知道,齐心是真心待你的,”谢清溪说道。
待她给陆庭舟洗完头发后,才请了大夫进来。此时陆庭舟已经移了个方向,坐在了另一边靠墙的位置。
“老夫估摸着这位公子的腿没有骨折,”这大夫摸着他的腿,半晌才说道。
谢清溪险些被气死,什么叫估摸着,一听了这话,她就更不敢将陆庭舟交给这老头医治了。她压着性子,轻声问道:“大夫,那依你看来,该如何医治呢?”
结果这老头便说出一通卧床好生休养的话,谢清溪还是耐着性子才将这些话听完的。她很客气地听着这老头说完之后,又在他开了方子,很客气地让赵家人送他出门。
谢清溪等捏着纸看着上面的药方时,才发现这些年来,她倒是涵养长进了不少。若是搁在从前,这样治病误人的庸医,早被她一通骂了,何等会这般客气地对待他。
“你能看懂药方吗?我估摸着这老头就是给你开了健骨的方子,”谢清溪将药方递给陆庭舟看。
他看完,便沉吟的微笑,果真是健骨的方子。
“吃了也没问题吗?”谢清溪又追问了一句,她不想耽误陆庭舟的伤势,可又对这大夫的医术实在是不能相信。
此时她在想,如果许绎心在就好了。
可是一想完之后,她就开始摇头。其实她以前就算不是个干练的人,但也是个独立自主的人,可大概是来到这里之后,有太多人可以让她依靠,所以她一点点地失去了原先的独立,变得懦弱不堪。
好在,好在这会她并非一无是处,你看她不就是已经找人救了陆庭舟。没有哭哭啼啼,也没有自以为是,既然我自己救不了你,我就找人来救你,是跪也好,是威胁也好,是利诱也好,只要能救你,我都不在意。
“没问题,就是药苦了些,”陆庭舟将药方递回给她。
谢清溪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请赵家人去抓药,要是今晚你的侍卫能找到我们的话,我们就可以回城召唤太医了。”
陆庭舟身子微微往后靠,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微笑。他不太想告诉谢清溪,今晚不会有任何侍卫找到他们,也不会有任何谢家的人找到他们,他不太想打破她心里美好的希冀。
“如果没人能找到我们呢?”陆庭舟问她。
谢清溪略想了想,便道:“那咱们就在这里歇一晚呗,明日让赵家的人去我家中送信。”
不过她又叹息了一声,“只是苦了你,只能让这么一个大夫给你看病。”
陆庭舟这样的天潢贵胄,但凡有个咳嗽发烧,都是太医院的一干太医在旁边守着。就算在辽关时,没有这样的条件,又何曾落魄到需要在这样简陋的地方栖息。
“我发现自从咱们两相遇之后,我总是给你带来麻烦,”谢清溪自嘲地说道。
陆庭舟没想到她会这般想,可是她却不知的是,有些困难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
“你害怕吗?”陆庭舟伸手冲她招了招,让她坐的更近些。
谢清溪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难道不是应该自己问这句话吗?可她还是习惯性地回答陆庭舟的问题,她摇头:“不怕。”
“我也不害怕,”陆庭舟微微一笑,俊雅的面容变得无害而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谢清溪笑得更开心。
她说:“真希望哥哥能找到我们。”
虽说如今她和陆庭舟都无事了,可是到底他们在外人眼中,那可是孤男寡女,要是这么独自在农家住上一晚……
“我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我的。”
陆庭舟专注地凝视着她,那眼眸中带着一种让人沉醉其中的魔力。谢清溪哑然,许久都说不出话。
直到最后她才再想,为何陆庭舟知道自己想什么呢。
赵大娘端了鸡汤来,谢清溪喂陆庭舟喝了半碗,便让他躺下休息。她自己则搬了个小杌,坐在外头的廊檐下头。这会雨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大了,不过依旧没有间断地下着。
赵家的几个儿子都离开了,只有叫赵志远的少年被她叫住,请他在陆庭舟屋内住上一晚,以防止他半夜有需求。
“姑娘,你怎么还没睡啊,”赵大娘一出来,就见她坐在廊檐下头。
谢清溪淡淡道:“我在等赵大叔抓药回来。”
“你是想要自个煎药吗?”赵大娘猜道。
谢清溪摇头,道:“还是我来吧,太麻烦你们了。”
一直到很晚,赵大叔才将药抓了回来。
谢清溪亲自熬了药,又请赵志远喂陆庭舟喝下。待她回屋子里躺下后,就再也没动静了。
一直到第二天,谢家人和恪王府的人同时找到他们的时候,才发现两人都是高烧不退的。
不过一夜之间,整个京城都传遍,恪王爷的马车在西郊山上惊马,连累着谢家的六姑娘一块落马。结果两人被附近的庄户所救,此时都高烧不退。
当然议论纷纷的都有,说谢清溪同恪王爷同住一室,这闺誉算毁了。
结果正在唠嗑的婆子立即呸了一声,轻声道:“你们懂些什么,我娘家嫂子的姐姐的女儿,就在谢家当差呢。她男人家是谢家的家生子,这会去找六姑娘的时候,他也一块去了。听说恪王爷的腿都摔断了,要不是六姑娘拼了命去找人救他,只怕王爷早在雨地里头冻坏了。”
她想说冻死了,结果一想到那可是王爷,就换了个稍微好听点的说法。
这些丫鬟婆子没事凑在一起,就爱讨论东家长西家短的,特别是这些人,也是盘根错杂的。
其他人一听她这消息好像更准确些,便七嘴八舌地就开始问这个婆子。这婆子赶紧将她听了十八手的消息说出来。
不过没多久,太医全集中到了恪王府上,王爷腿真的摔断的消息就得到证实了。
谢家的人这会正忙着救自家的姑娘呢,自然没工夫搭理这些谣言。
至于当初还在场的那些个少年,如今听到这样的传闻,都是沉默了下来。他们都知道谣言同事实不相符合,可是谁都不敢跳出来反驳。
要不然谢家马车为何惊马就会被查出来,到时候他们这些有一个算一个的。九皇子定是不会有事,可是谢家肯定会找他们这些勋贵子弟的麻烦,所以他们不敢说,甚至连自己昨日去西郊的事情都不敢说出来。
好在当时一片混乱,谢家的人和恪王府的人都忙着救人,根本没人注意他们。
于是这些人都不由而同地沉默了下,只口不提自己去过西山的事情。
而陆允珩则是忧虑不已,他又害怕谢清溪和陆庭舟的安危,可又怕别人将此事和他联系起来。所以他们这伙人都沉寂不语的时候,他反而是庆幸。
皇上已经苏醒了,并且身子恢复地不错。一听说陆庭舟居然坠崖了,赶紧让富海过去看看他。
而太后则是更激动,在她看来儿子才刚死里逃生,结果又发生这等事情。
于是她便执意要出宫看儿子,这皇太后圣驾其实随便能出宫的。好在身边的嬷嬷劝住了她,说恪王爷刚回去,王府肯定都要顾着王爷,您要是再去的话,岂不是让王爷都不能养伤。
她倒是不正大光明出宫了,到晚上的时候,私访出宫去了。
说来这还是她头一回来陆庭舟的宅邸,本朝规定,只要儿子在外开府了,老太妃就可以跟着儿子在外头过。
可她是太后,大儿子是皇帝,她就是再偏心,也不能跟着小儿子过啊。
她去看陆庭舟的时候,他正好刚睡醒,昨个发了一整天的烧,听说人都烧的没了意识,太医在这守了一天一夜,这会烧稍微退了点。
太医也开始排班了,已经有几人回去更衣了。
“怎么样,还烧得难受吗?”太后坐在他床边,看着儿子苍白的面容,可脸颊却带着不正常的绯红。
陆庭舟勉强扯起唇,想冲太后笑一笑,只说:“倒是没事了,只是浑身没劲而已。”
“病来如山倒,你好生将养着便是,”太后心疼地说道,眼眶里头早已经泛起水花了。
待太后让人扶着他躺下时,陆庭舟突然抓着她的手,眼中满是欲言又止,他道:“母后,儿臣这会能死里逃生,只托一人之福。”
太后自从陆庭舟回来开始,就让人出去打探消息,自然知道他所说何人。
陆庭舟不再说话,只安静地躺着,看着太后。
待许久之后,太后才轻声说:“你长这么大,从来不曾和我求些什么……”
可是她想到成贤妃和自己说的话,分明就是说小九想要求娶谢清溪。当时她就异常的气愤,只觉得她周旋在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的周围。
待太后出去之后,就叫齐心过来说话。
“奴才该死,没护住王爷,这才让主子受如此重的伤,”齐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看的太后就是想骂他,都觉得无从下口。
好在太后这会仔细地问了齐心,才知道原来陆庭舟这回是被一庄户收留了一晚。
太后一想到儿子的眼神,又想到这些年来他孤身一人,让他死心的话却如何都说不出口。
一日后,太后在寿康宫中接见了赵大娘。
昨日,谢家已经上门拜谢,听她孙子赵志远说,那人可是正二品的大官。最让全家惊喜的便是,这位大人真的让家中管事给了他们家四百亩水田。大人说了,他们家救了自家姑娘的命,那就是救命恩人。
一夕之间,赵家就成了富户,让全村的人都钦羡不已。
可是谁都没想到,今个一大早,就有马车到他家,一个声音尖细的男子,说太后要召见她们。
赵家人这才知道,他们救的女子确实是谢家姑娘,可救得男子却是王爷。
王爷,那可是天底下顶顶尊贵的人,赵家人只觉得跟做梦一般。
直到赵大娘和三个儿媳跪在太后跟前请安的时候,看着地上铺着的毯子,还有露出的那能照出人影的金砖。她们浑身颤抖,有一种犹如在梦中的感觉。
太后给她们赐座了,虽说这些人只是普通的农妇,可也算是儿子的救命恩人。
太后开始询问那晚上的事情。
“那姑娘一身湿透地跑到我家门口,敲了好久门,幸亏我家老头子去牵狗,这才开门的呢,”赵大娘一开始还颤抖不已,可看见太后虽衣着华贵,两鬓斑白,面目慈和,那恐惧之心就慢慢减少了。
再加上,太后还让人给她们上点心,这点心可真真好吃,她一辈子都没吃过。
赵二媳妇见她娘说了半天都没说着重点,恨不能自己代替她。
“姑娘见我家老头子傻站着,扑通就跪下了,说是求求我们救救她哥哥,”赵大娘说的飞快。
可太后听到这句话却还是眉眼一跳,她知谢清溪也是大家闺秀出身,那也是父母娇滴滴养出来的女儿,居然为了救自己的儿子,去给这样贫贱的人下跪。
太后此时心头百般复杂。
“然后我一瞧便赶紧将人拉起来,我家那老头子就是憨。接着我就让他去叫我家老大、老二、老三了,然后姑娘又领着他们去救人了,回来的时候连脚上的鞋都没了,就穿着一双袜子,”赵大娘说的时候,也语带心疼。
“那晚上呢?”其实太后是想问两人有没有什么越轨的举动。
结果赵大娘就说:“这姑娘性子是真的好,我家老头子去跟大夫抓药,我说我会煎药的,她跑了一晚上也累了,让她去歇息。结果她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外头廊下,一直等到我家老头子将药拿回来,她自个亲自熬的药,是我家小孙子端进去给少爷喝的。”
阎良几次想提醒这农妇,在太后娘娘跟前别我我我的,结果太后却是听的津津有味,他也就不敢打断。
“你家小孙子?”太后略问了一句。
赵大娘一见太后居然问道自己孙子了,便赶紧说道:“少爷在屋里头睡了一夜,我家小孙子就在旁边熬了一晚上陪着的,连眼睛都没敢合上。”
“你孙子在里面陪着的?”太后又问。
“可不就是,”赵大娘这会见太后一点都不可怕,是越说越起劲,便道:“我家孙子熬了一夜,也是他发现少爷发烧的,不过那会就有人找过来了。倒是我这个老婆子做的不好,那姑娘半夜发烧,我都没发现。”
太后这才不再问话。
陆庭舟腿断了,再加上有人守着,他们之间肯定是清清白白的。
太后便赏赐了赵家人金一百两,银六百两,结果皇帝那边也来了赏赐。
待人走后,太后就召了皇帝过来。皇帝一听,只夸了谢清溪一句,果真是忠义之后。
宫中的赏赐到谢家的时候,全京城勋贵圈都沸腾了。大家都在不断打听,待后来赵家就被人挖出来了。
谢家六姑娘救了恪王爷的事情,那就是板上钉钉了。
待半月之后,谢清溪病愈之后,宫中的赐婚圣旨便下来了。
谢家女赐婚与恪亲王。
谢清溪跪下接旨时,心中颤抖,他果真是说到做到了。
他要风风光光地娶她。
☆、第159章 恭喜六叔
第一百五十九章
阁老嫡孙女,先皇嫡次子,一个娇娇贵女,一个天潢贵胄。
就算当有人掰着手指开始算算两人差几岁的时候,就会被人嗤笑,左右恪王爷这样的人,别说是头婚,就算是二婚、三婚、四婚,都有的是人嫁得。
何况这位王爷还有玉面王爷的称号,何为玉面,那就是长得顶顶好看的人才能有的称呼。
虽说谢树元在皇上和太后接连给了赏赐的时候,就隐隐有了预感,可是当真的接着圣旨的,他没有一种皇恩浩荡的恩宠感,而是一种失落,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所以他站起来的时候,腿一麻,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谢舫此时正双手恭敬地捧着圣旨,和来宣旨的怀济公公说话。怀济可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一般宣旨那都是内务府的事情,可是这会皇上让怀济亲自过来宣旨,也是彰显对谢家的恩宠。
谢舫看了一眼挺没用的儿子,可是谢树元却垂着头,那表情真是说不上高兴。此时怀济过来,对他恭敬道:“谢大人,恭喜恭喜了。”
“多谢怀公公,”谢树元回礼。
旁边是一众谢家的少爷们,大少爷此时脸上没了寻常挂着的笑意,二少爷则是略皱着眉头,旁边的六少爷则是苦着一张脸。
而后头的女眷,萧氏一张脸平静地有些可怕。
待怀济放下太后和皇上给的赏赐之后,领着人走了。
结果大家还没表示呢,都等着老太爷发话呢,就听从人群中传来一声哀嚎声:“我的小六啊。”
谢树元一转头就看见小儿子捶胸顿足的模样,他气得指着他就怒道:“清懋,你把他的嘴给我堵上,这大喜的日子……”
结果谢树元自个都说不下去了。
谢舫这会是真看不了了,赶紧让人都散了,这长房就每一个人脸上是笑着的,一个两个的,他们是要哭也好也干什么也好,回自己房里丢人去吧。
谢清湛被拖回来的时候,嘴刚被放开,就听见他嚎道:“我的小六怎么就嫁人了。她不是说好,要在家里当老姑娘,让我养一辈子的。”
其实就连谢清骏这样知情人士,听到这赐婚圣旨的时候,都从心底升出一丝愤怒,那就是自家田里好不容易长大的嫩白菜,就这么被猪拱了。
可关键问题是,陆庭舟还不是猪,别人一听都说你家姑娘和他多般配,那种滋味哦,真是说不上来。
可这复杂的情绪刚酝酿出来,就被不着调的谢清湛给弄得措手不及。
就连萧氏都一脸无语地看着小儿子,谢树元更是气的就要冲过来,指着他鼻子就骂道:“说什么混账话呢,你妹妹在家一辈子老姑娘,你怎么不说你自个一辈子不娶媳妇。”
“要是没配得上我的,那我就不娶,”谢清湛说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谢树元要冲过来,萧熙赶紧给谢清懋使眼色,谢清懋把他爹给拦住,让他消消气。
谢清湛一见他爹被拦住了,立即得意起来,不过他跑到门口,冲着里头就说:“我可怜的小六,我得去看看她。”
谢清湛一溜烟的跑了,谢清懋这才放开她。
谢清溪接完圣旨之后,就被扶着回院子了。虽然她竭力表示,自己目前已经完全休养好了,可是萧氏如今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说什么都要让她回院子里歇着。
月白正站在门口吩咐二等丫鬟去提壶热水过来,就见六少爷风一样地闯进来,她刚想说自己进去通报一声,他就闯了进去。
谢清溪这会正坐在榻上,朱砂正在同她说话,就见门口的珠帘被霍地一下掀起,便是一阵珠玉脆响。
“小六,”谢清湛一下坐在谢清溪跟前的时候,险些把她吓了一跳。
她还没说话呢,旁边的朱砂就跳了起来,她有些抱怨地说道:“六少爷,你吓死我们家小姐了。夫人说了,小姐需要静养,您总是这么吓唬她,她哪里能静养嘛。”
“这……”谢清湛眨巴眨巴眼睛。他如今也算是半大的少年了,可是这么眨眼睛,直把朱砂的一颗心都融化了。
唉,真讨厌,六少爷干嘛拿这种眼神看自己。不过朱砂一想到,谢家这几位少爷当中,六少爷那是当之无愧的,最受丫鬟婆子拥护的,就连大少爷那样温文尔雅又稳重地都赶不上呢。
谢清湛是真的嘴甜,而且是那种不轻浮的嘴甜,他说话是真让你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不过谢清溪却是没享受过谢清湛这种如沐春风的待遇,她六哥哥好像把一辈子的毒舌都用在了她身上。
只见这会谢清湛有些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谢清溪看着他眼角闪烁的水光,瞬间从心里头升起一股,我们两果真是龙凤胎的感动。
结果谢清湛一张口就是:“小六,你不是说在家当老姑娘的,怎么又要嫁人了呢。”
谢清溪:“……”
合着他就是惋惜我没办法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陪他玩啊。谢清溪轻轻扬起一抹微笑,道:“你也可以陪着我一块嫁到恪王府去啊。”
“还可以这样的?”谢清湛有些不相信地反问。
“那自然可以,恪王爷贴身伺候的不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她温柔地说道。
谢清湛冲她看了好几眼,半晌才回过神谢清溪指的是从宫里出来的内侍,他的亲妹妹居然要把他变成……
谢清湛肯定往后跳十米远,离她能有多远就有多远,他指着谢清溪就悲愤地说:“清溪儿,你,你……”
赐婚圣旨一出,陆庭舟自然也得了消息。齐心悄无声息地进来,看王爷手上正拿着一本书呢,不过好久都没翻页。
“王爷,这赐婚可是大喜事,府上的奴才都想过来给你磕个头,你瞧瞧这……”齐心轻声问道。
陆庭舟霍地一下站起来,脸上是说不出的舒展,那笑容仿若带着一种是骄阳拨开雾霾后洒向大地的暖意,:“不用,磕头便不用了,你按着过年的份例给他们赏赐。准备车马,我现在就要入宫向皇兄和母后谢恩。”
齐心知道自家主子是真心开心,毕竟这么大年纪了。
没一会,齐力就领着一个人进来。陆庭舟一见他,便轻笑地指着对面椅子道:“你来了,坐吧。”
那人也没说话,朝齐心和齐力看了一眼,两人赶紧退下。
“我方从定州回来,便听说王爷跌下山崖之事,王爷如今身子可大好了,”裴方面无表情地问道,他是长庚卫的首领,长相普通,在人群中是那种让人看了一眼不会注视第二眼的人。
“倒是无碍了,”陆庭舟依旧不甚在意地表情。
饶是裴方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如今这会脸色都变了。他看着陆庭舟有些语重心长道:“王爷乃是万金之躯,岂可随意涉险。”
“看来卫戌还是将此事告诉你了,”陆庭舟面色一冷,方才脸色如春风般温暖和煦的笑容瞬间不见。
“擅自将本王的事情外泄,裴统领,你觉得他该得到什么惩罚,”陆庭舟问他。
裴方冷静回道:“在我来之前,已责令人打了卫戌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什么时候长庚卫的赏罚这般轻松了,”陆庭舟反问。
“若是王爷觉得属下对卫戌的责罚太轻,请王爷下令,”裴方又说道。
陆庭舟久久未说话。
“王爷,卫戌此番虽有错,可到底也是担心王爷的安危而已,”裴方还是忍不住说道。
此番他不在京中,没想到就遇上这样的事情。陆庭舟在朝中一向不显山露水,所以外人对他并不算了解,若不是这次将辽关马市一事办的如此漂亮,只怕根本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在辽关的时候,与鞑靼、瓦刺等部谈判的时候,陆庭舟不仅能轻易猜透他们的心理,更能利用对方部落之中的分歧,让他们退步。
陆庭舟算无遗策的本事,算是让裴方大开眼界。
此番,陆庭舟一回京城都搅起这样的风浪,裴方忍不住心惊。
“西山不过数百丈之高而已,裴统领莫非以为这寥寥丈高的小山头,便能困住本王不成,”陆庭舟面色一冷。
自从他知成贤妃向太后提出,想将谢清溪赐婚给陆允珩的时候,他就知道母后定然不会再将清溪赐婚与自己了。
他等了这么多年,期待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怕了一个陆允珩不成。
萧氏身边的沈嬷嬷年纪大了,萧氏心疼她便让她回去荣养了,她也只是偶尔进府请安而已。她的小孙子,最喜欢吃稻花香的糕点,每隔五日她就亲自带着孙子去买一回。
结果就在那一回,她站在那里买糕点,就听旁边一个妇人在和另一个妇人说,她家邻居的儿子考上了秀才,可是这邻居因事未能及时给菩萨还愿,结果这儿子考了六年都没考上举人。后来听了大师指点,这次知道是得罪了神佛,赶紧备了猪头和各种祭品同菩萨谢罪。结果去年乡试的时候,还真的考上举人了。
沈嬷嬷素来对神佛之事就信得真切,她便想到萧氏先前去重元寺为二少爷请愿,如今正赶上老太爷生病,应该还没赶上还愿。结果她回去问了在萧氏身边当差的儿媳妇,还真是没去。
当即她便进了谢府,同萧氏说了此事。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萧氏宁愿让许绎心帮自己去还愿,都非要赶着去的原因。
至于陆允珩这边就更简单了,陆庭舟对他的性子甚是了解,这样半大的少年一旦不能达成心愿,便要自暴自弃,再经人一挑唆就能做出自己承担不了的事情。
一切都在他的筹谋之中,惊马的地点,惊马后会发生的事情,甚至就连他们跌落山崖之后去求救的路线,他都缜密计算过,毕竟他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命交给一个陌生人。赵家的人品他早派人打探过,在他们村上赵老汉是个憨厚老实的庄稼人,因家中出了个读书的孙子,在村上的名声很是不错。
只是他计算到了一切,甚至连他们跌落山崖后何时会遇到那棵长在崖边的歪脖子树都能计算到,就是没能算出他从山下跳下去后,穿过树林之时,会有一颗石头等在那里。
陆庭舟每每想到这里,都忍不住哑然失笑。可偏偏就因为他脚断了,反倒让谢清溪救他的事情更板上钉钉,就连母后都心甘情愿地为他们赐婚。
他这样缜密从容地谋算着一切,掌控着全局,就只为了娶自己喜欢的人。
陆庭舟想到这时,忍不住想起父皇。
父皇的音容越来越模糊了,每每当他要忘记父皇的时候,他就前往奉先殿,看着父皇的画像,想着那短短的快乐时光。
如果父皇在的话,他就不必为了自己的婚事,而这般百般算计,这般处处谋划。
“我要前往宫中给皇上和太后谢恩了,”陆庭舟眸中划过片刻的温和,就徒然变得冰冷。
待进宫之后,他自然是先前往皇上的乾清宫中。汤圆依旧在他脚边趾高气扬地走着,他刚才在马车上,将他抱在腿上,轻声问他清溪马上就要嫁进王府了,他高不高兴。
结果,他这会连走路都趾高气扬地了。
皇上之前身子略有不适,如今已是大安,一见他来便是让他坐下。皇帝倒是感慨颇深,一瞧见他便说:“咱们小六也要大婚了,这一晃可真是快啊。”
待从乾清宫出来之后,他便前往太后的寿康宫。谁知半路之上,居然遇见了陆允珩。
此时陆允珩很是失魂落魄地,他贴身的内侍正跟在身后,轻声地喊道:“九爷,你走慢些,你要是再不去上书房上课,只怕皇上就要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左不过是一顿板子罢了,”陆允珩一想到那道赐婚圣旨,便只觉得心头跟挖空了一般。
明明是他先让母后去提的,明明喜欢她的是自己,为什么偏偏赐婚的人是六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