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风刮面有些冷,她握紧了手指,似乎思考了一会儿,便道:“她怀有身孕,我救她,但我并非圣人佛陀。我救她,有条件。事成之后,你须答我一问,且欠我个人情。”

“……”

谢方知在考虑,他又忽然觉得她不蠢了。

“若换了一个人叫你帮忙,你也这样提要求吗?口头上的话,作不得真。”

“来求我的是你谢方知,我才如此。”

若换了一个人,姜姒直接叫人抓他起来了,还能到这里来不成?

这话,是说他比较特殊吗?

谢方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勉强平静道:“我趁夜将人藏入四姑娘车内,还望四姑娘入京之中为她寻个好住处,了缘对谢某……至关重要。”

“人在我手里,谅你也不敢如何。”

姜姒摆了摆手,便朝着前面走去。

谢方知不知她信不信那孩子不是自己的,可一见她清瘦背影逐渐消失在林间,便终于撑不住了。

他头脑胀痛的一片,像是被把刀扎进了胸膛,更深更见血。

谢方知似乎终于站不住了,他差点倒下去,扶了一把廊柱,才慢慢地坐在了台阶上,两手肘撑靠在膝盖上,修长十指交叉紧扣在一起,却埋下头,额头靠在拇指指甲盖上,冷透了。

姒儿……

终究不是他的姒儿。

眼帘阖上,谢方知也冷得发抖。

背后柴房里,谢方知与姜姒方才的动静,似乎吵了了缘。

了缘走到了门边,声音颤抖,有些害怕:“谢公子,我……我是不是让四姑娘误会了什么……”

“……无事。”

谢乙声音轻得像是听不见,坐着很久没动。

☆、第四十六章 乌篷船

谢乙这人,的确轻浮得叫人无法捉摸。

姜姒昨夜回了地方,到了窗前,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翻窗进去,所以绕了一圈,走了前面,还好没被人发现,才重新进去了。

鞋袜已经有些微湿,她脱下来之后,便将之放在炉子旁边,之后才缩进去睡了一觉。

不过并没睡多久,天便明了。

一早起来,姜姒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按着昨日的约定,那小尼姑这时候应该已经藏在了马车后面的箱子里,姜姒只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事情便成了。

只是这件事谢方知并没完全安排好,毕竟也许事发突然,或者他也没想到还有个了缘,所以并没有找好住处。

也就是说,回了京城之后,姜姒还必须找借口把这件事给办好。

别的不说,就为着在宫门外,谢方知的欲言又止,姜姒就要帮他,因为她想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作为与傅臣关系最近的至交,这个人对傅臣的了解,至少要超过她。

想着,便已经梳洗打扮好。

离过年的日子不远了,姜老爷子也该到京,姜荀若能回去再好不过。

出了门,姜姒便瞧见斜对面的姜好也出来了,堂姐妹相视一笑,姜好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道一声“四姐姐好”,姜姒扶她起来,寒暄两句,便一起去见老太太。

终于要接回姜荀,虽则这件事办得不很漂亮,可也总好过让姜家子孙在外头过年。

老太太这样一想,心也宽慰,很快就收拾好,去一一拜别过与她谈过的几位师太,这才离开。

姜姒与姜荀一块儿走的,在离开净雪庵的时候,便看姜荀站在山前一回头。

兰溪水照旧清浅,冬日里也未断流,山上是皑皑白雪,隐约能瞧见山后一片竹林,与红梅丛丛。

姜荀站在风里,披着鹤氅,倒是看不出身形细瘦来,倒是有一种隐士的风骨。

不过他咳嗽得两声,眉头微微拧起来,瞧了净雪庵几眼,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阵才转身上马车。

走的时候,是老太太与孙子孙女坐在一块儿,一起说说话。

马车驶离了净雪庵,便往薛家口而去,没一个时辰便到了,姜好还要会薛家口姜府,便在这里下车。

只是她走之前,回头看了坐在车里,巍然不动的姜荀一眼,声音里带了哭腔:“大哥,你不回来吗?”

姜荀眼帘一掀,抬眼看了看紧闭的府门,才道:“不回。”

不回。

还有什么可回去的?

家不成家罢了。

姜荀只对姜好笑了笑,道:“好姑娘,你乖乖在府里,外头冷,快进去吧。”

过家门而不入,古有大禹治水,今有姜荀离家。

姜姒微觉讽刺,见姜好犹犹豫豫走了,这才暗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也抹眼泪,看着姜荀,道:“老四个糊涂东西,回头他若到京里来探,定打断他腿!”

姜荀笑笑不说话。

外头风雪已经渐渐停了,倒是天上放晴,路上的雪也开始融化,马车行驶畅通。

中途停下来用过午饭,过午之后才到京城。

即便是才下过雪,年节时候京城里也热闹,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叫卖的声音,仿佛一下从世外桃源境回到了滚滚红尘三千丈,烟火气一重,人也跟着喜庆起来。

马车一路到了京城姜府,姜姒却没进府:“祖母,荀堂兄,前儿我叫万和斋定的香料也该到了,眼下过节,我顺道去取了回来。”

老太太点了点头:“如今你娘已有八个月,时日也快,你多操心着一些吧。”

姜荀则是看了姜姒一眼,她只若无其事,道:“孙女省得,荀堂兄还是住在原来的竹院,里头东西都没动过的。”

她又叫来丫鬟灵芝,先去屋里打点,留了八珍跟红玉与自己重新上车,马车一路往万和斋去,可刚刚要到地方,姜姒便寻了一间茶楼坐下来,反而不去万和斋了。

红玉只知道姜姒前一阵早就在万和斋买过了香料,如今哪里需要再买一次?

她心知姜姒应该是有事要办,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

“四姑娘?”

姜姒道:“红玉去打听打听这一代可有没有哪里在租赁小院儿,普通人家的便成,若是没有,先找客栈便好。”

昨夜谢方知那边还有人手,应该不可能让这个小尼姑平白消失,既然叫她带走了人,也必定有后招,她只须妥帖一些便好。

红玉已经去办事,八珍留在姜姒的身边伺候,这时候茶楼里人不多,倒也清净。

不过外头就有些吵闹了,红玉对京城还算是熟门熟路,去了半个多时辰,还真的找见了巷尾一间僻静的小院落,因着那一家人正要回南边去,也不准备继续在京城待,所以留了下来。

只是,“奴婢瞧着那院子简陋,也没仔细看,却不知小姐要什么样的了。”

找见了便好,也不过是对付一时罢了,姜姒倒不怎么在意:“咱们过去看看,叫车把式准备走。”

红玉记了一下路,刚才打听的时候已经说过很可能要赁下小院来,所以原主人没走。

主人家是个膀大腰圆的粗妇,不过面相倒是和善,可见红玉还是靠谱,找的人不像是什么坏人。

姜姒下了来看了看院子,地方比较偏,里头东西也简单,不过若是不来什么人,也够使了。

她也不废话,直接叫红玉给了钱。

那妇人见姜姒身量纤纤,带着些婉约柔媚,约莫以为她们也是南边来的官家小姐,暂时找个歇脚的地方,收了钱又嘱咐一些事情,这才离开。

钥匙交到了姜姒的手里,她掂了掂,便道:“咱们进去看看,八珍你给车把式几个钱,先叫他去茶楼那边喝完茶等等吧。”

“是。”

八珍一躬身,便去跟车把式说了姜姒的意思,这一会儿车把式也走了。

巷子里安静无人,可姜姒却不曾与自己所言的一般进去看院子,反而是走到了车后,这后面有个狭长的挡板,里头是平时装一些杂物用的暗箱。

她吩咐道:“红玉,将挡板取下来。”

红玉不明所以,依言上前来取下挡板,差点吓得惊叫了一声,这里面何时藏了个尼姑?!

这个时候,红玉才明白之前姜姒那一切做法的因由。

原来这车里竟然有了个尼姑……

了缘天明之前藏身在了箱中,里面还放了一床棉被,怕路上颠簸,也给她御寒。

她在里面听得见外面的说话声,也知道姜姒做的这一切。

八珍在姜姒的示意之下将人给扶了出来,了缘道了声谢,有些害怕,红玉却是倒吸一口凉气,显然已经认出她就是那一日在走廊外头干呕的那个尼姑。

姜姒道:“先把人扶进去。”

这些事情也瞒不过这些贴身丫鬟,姜姒不可能避开她们做这些,让她们知道也好,免得日后解释起来麻烦。

先将人扶进去安顿了下来,姜姒让了缘躺在了床上,又让红玉去外面买些寻常要用的东西回来,丫头婆子暂时不敢用,人多嘴杂,若传出什么风雅风雨就不好了。

昨晚在净雪庵,了缘是跟姜姒见过的,她如今劫后余生一般喜悦,可离了净雪庵,回到这俗世之中,又有些惶恐不安。

这地方简陋,八珍好不容易才从角落里寻了个绣墩给姜姒坐下,她自己则站在了姜姒身边。

姜姒坐下来,看着了缘又在抹眼泪,心下暗自皱眉。

救下了缘也是一桩麻烦事,其实想想她也未必就有那样的好心肠,若了缘不是怀有身孕,或者谢方知没求到自己这里来,她恐怕不大喜欢了缘这样优柔寡断的性子。

为母则强,她看上去哪里有个“强”的样子?

“了缘小师父也别哭了,如今既出来了,也不必担心别的事,回头他还会来找你的。”

姜姒安慰她,她话中的“他”指的还是谢方知。

只是了缘昨夜听见过她与谢方知的争执,有些愧疚,不由解释道:“昨夜在柴房里,了缘听见二位施主说话,四姑娘是误会了谢公子……了缘与他并无瓜葛。”

“……”

其实昨晚姜姒也有自己的猜测了,谢方知说得的确有道理,但是这个人,姜姒实在是信不过。

她看着了缘,也注视着了缘的眼眸,慢慢道:“我素知谢方知是个风流多情的人物,一夜风流之事多了去了,京中有人传,谢方知到哪家做客,哪家未出阁的姑娘便要怀孕。此言虽有夸张,可不是空穴不来风,你又何苦为他遮掩?”

了缘连忙摇头,又是着急又是苦笑,她埋下头来两手捏在一起,似乎不想说起那些事。

对她一个出家人而言,这些事情都是禁忌。

可谢方知乃是她恩人,她若不说,若坏了这二人感情可怎么办?

咬了咬牙,了缘还是实话实说:“谢公子来都不曾来净雪庵几次……怎会是他?是……是……”

姜姒没说话,她之前那一番话不过是故意的试探,她只要表露出自己误会了谢方知的意思,这小尼姑就会告诉她真相。“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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